一辆并不起眼，却透着威严的马车停在了叶府门前。
易子川一袭墨色常服，身披同色大氅，仅带着两名贴身侍卫，神色平静地递上了拜帖。
门房显然早已得了吩咐，一见帖子上“摄政王”三个字，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刻躬身将人请了进去，同时有人飞奔跑向内院通传。
不过片刻，叶上林便亲自迎了出来。
他约莫四十上下年纪，面容清癯，留着文士须，穿着正三品官服，行走时左腿明显有些不便，需要依靠手杖，但步伐却并不显迟缓。
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与恭敬，快步上前便要行礼：“下官不知王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易子川虚扶一下，淡笑道：“叶大人不必多礼，本王奉旨巡查江南民情，途经杭州，早闻叶大人治理地方、督办织造颇有贤名，今日特来拜会一二，也是体察圣意所嘱之事，唐突之处，还望海涵。”
易子川语气平和，言行举止中处处透露出一股子公事公办的味道，仿佛真的只是一次寻常的官员往来。
叶上林连道“不敢”，侧身将易子川请入正厅：“王爷屈尊降贵，实乃下官荣幸，快请上座。”
他笑容满面，眼神却在不经意间飞快地扫过易子川和他带来的两名侍卫，眼底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慎与警惕。
厅内茶水点心迅速备上，两人分宾主落座，寒暄了几句关于杭州风物、织造事务的闲话。叶上林应对得体，言辞谨慎，滴水不漏。
易子川端着茶盏，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深邃的眼眸。
他状似无意地环视着这间布置得极为雅致、处处彰显主人品味与财富的厅堂，缓缓开口：“叶大人这府邸，倒是别具一格，听闻是依山而建，景致想必极佳。”
叶上林笑容不变：“王爷过奖了，不过是借着地势，图个清静罢了，后园确实有几处景致尚且还能入眼，若王爷有兴趣，下官可陪王爷游览一番。”
“哦？那自然是好。”易子川从善如流地放下茶盏，“说起来，本王昨夜处理一桩小案子，抓了几个胆大包天的拐子，听闻，他们常往一些高门大户里‘送货’？”
易子川说这话时，语气随意，目光却如同最锋利的刀，骤然刺向叶上林。
叶上林端着茶盏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随即面露惊讶：“竟有此事？当真是无法无天！王爷明察秋毫，定要严惩这些败类！下官身为地方官员，竟不知治下出此恶行，实在是失职！”
叶上林表现得义正词严，仿佛对此事毫不知情。
易子川眯着眼睛看着面前的叶上林，相比汴京里的那位叶上清，眼前的这位，虽然身有残疾，但是却比那位难缠的多。
易子川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叶大人不必自责，宵小之辈，总是防不胜防，本王只是好奇，究竟是何等人家，需要以此等龌龊手段‘进货’？”
易子川说着，目光再次扫过厅堂，“譬如叶大人府上，仆从如云，规矩森严，想必是绝不会与这等事有牵扯的。”
叶上林额角似乎有细微的汗珠渗出，但他依旧维持着镇定，叹息道：“王爷说的是。下官府中用人，皆是清白来历，签契画押，绝无不清不楚之人，这等拐卖人口的勾当，天理难容！”
“叶大人清廉自守，本王自然是信得过的。”易子川点头，随后像是想起了什么，接着说道，“不过，本王既然遇上了，便想查个彻底，听闻那些拐子专门往这些背山而建的庄园送人，也不晓得是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今日本王来这里一瞧，没成想，叶大人的府里竟然也是背山而建！”
这一刻，厅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叶上林的脸色微微发白，握着茶杯的手指收紧了些，他干笑两声：“王爷说笑了，这杭州城背山而建的府邸，没有十处也有八处，怎会就与下官这小小织造府扯上关系？定是那些歹人胡乱攀咬，或是王爷听错了消息来源。”
他试图将话题引开：“王爷若对园林有兴趣，不若现在就去后园看看？这个时节，园中恰好有几株月季开得正好。”
易子川看着他强作镇定的模样，心中冷笑，面上却从善如流地站起身：“也好，那就劳烦叶大人带路了。”
他跟着叶上林向后园走去，目光却锐利如鹰隼般扫过沿途的亭台楼阁、假山水榭，尤其是那些看似寻常的墙角、地面，试图寻找任何可能与地下通道有关的蛛丝马迹。
叶上林在一旁殷勤介绍，但易子川能感觉到，这位叶大人的神经始终紧绷着，时刻留意着自己的视线落点。
一行人行至一处较为偏僻的庭院附近时，易子川忽然停下脚步，指着不远处一间看起来像是堆放杂物的厢房，问道：“那处屋子倒是清静，是做什么用的的？”
叶上林顺着望去，瞳孔几不可查地一缩，随即笑道：“哦，那不过是堆放些旧物杂件的库房罢了，久未打理，怕是积了厚厚一层灰，恐污了王爷的眼。”
“是么？”易子川语气平淡，却迈步向那边走去，“本王倒是对这些老物件有些兴趣，看看无妨。”
叶上林脸色微变，急忙上前一步，微微侧身挡住易子川的目光：“王爷，那边路窄，且久未修缮，恐有不安，还是去前边赏花吧？”
易子川停下脚步，回头深深看了叶上林一眼，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
叶上林被他看得头皮发麻，脸上努力维持着恭敬的笑容，后背却已渗出冷汗，藏在袖口下的手，也不自觉的捏紧。
片刻，易子川抬了抬眉，随后笑了一声：“既然叶大人如此说，那便罢了！”
易子川果然不再坚持，转身向着花圃的方向走去，仿佛刚才真的只是一时兴起。
叶上林暗暗松了一口气，连忙跟上，只是那笑容，已变得有些僵硬勉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