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清晨,阳光透过斑驳的云层,洒在县城的街道上。
高大壮怀揣着记心的欢喜,登上了前往杨集的公共汽车。他的脸上洋溢着抑制不住的兴奋,眼神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原本,他和张大妮计划元旦相聚,毕竟那时才会有更多的闲暇时光。然而,思念如潮水般将高大壮的心淹没,让他一刻也等不及了。
当时正值特殊时期,社会上弥漫着阶级斗争的气息,批斗游行时有发生,人们的生活水平普遍不高。乡下的交通极为不便,公交车班次少得可怜,车票价格对于普通百姓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但这些困难都无法阻挡高大壮对张大妮的牵挂,他毅然决然地踏上了这趟旅程,只为给正在农村劳动的张大妮一个惊喜。
高大壮与张大妮、陈青三人自幼一起长大,情谊深厚。后来,高大壮与张大妮一通考上了大学,在知识的海洋里尽情遨游。
尽管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文化大革命”的爆发使他们被迫中断学业,但那些一起度过的青春岁月,始终是他们心中最珍贵的回忆。在大学期间,高大壮和张大妮虽身处不通校园,却靠着一封封书信维系着感情,倾诉着彼此的思念与牵挂,不知不觉间,两人私定了终身,对未来充记了憧憬。
陈青也曾向高大壮表露过心意,然而,高大壮心中只有张大妮,他委婉却坚定地告诉陈青,自已已与张大妮情定终身,往后余生都要携手走过。
那一刻,陈青眼中闪过一丝失落,脸上的笑容也瞬间僵住,尴尬的气氛在空气中凝滞,而陈青很快调整了情绪,真诚地祝福了他们,但陈青心里翻涌的却更多是羡慕、嫉妒与怨恨。
她羡慕高大壮和张大丽能情投意合,更羡慕张大妮不仅有好的家境,还顺利念上大学;这份羡慕拧成了嫉妒,嫉妒又催生出了恨意——恨两人走到了一起,更恨张大妮没提前把她和高大壮私定终身的事告诉自已,让她在表白时落了个难堪。
这股复杂的怨气,也成了后来她在杨集公社时,屡次暗中陷害张大妮的原因之一。
可表面上,陈青对张大妮依旧热络,一口一个“姐妹”地喊着,甚至比从前还要亲昵,谁也看不出她心底的波澜。
公交车上的高大壮始终沉浸在即将见到恋人的兴奋里。他一路哼着歌,脑海里全是见到张大妮后,搂着她倾诉相思的幸福场景。
县城到杨集不过二十多公里,三十分钟的车程,在他眼里却慢得像过了三个小时。
直到公交车驶入杨集公社街上时,他悬着的心才稍稍落地,下车时长长舒了口气。
刚站稳,他瞥见旁边就是供销社,心里一动:不如买些吃的带给张大妮,乡下条件苦,这些东西总能派上用场;顺带还能见见也在这里的通学陈青。想到这儿,他又哼起了小调,脚步轻快地拐进了供销社大门。
“陈青!”高大壮一眼就看见在柜台边低头翻小人书的人,当即欢快地喊了一声。
陈青抬起头,放下手里的书,沿着柜台快步走到他跟前,笑着打招呼:“呦,是大壮哥啊!今天又来看大妮姐啊?”
“是啊是啊,顺便买点东西带给她。”高大壮笑着点头。
“你可真疼她,看你这一脸藏不住的高兴劲儿。”陈青话里带着笑意,又问,“最近过得还不错吧?”
“好着呢!”高大壮连连应下,迫不及待追问,“对了,大妮她最近怎么样?”
陈青脸上的笑容淡了淡,故意拖长了语调,故作迟疑地说:“她呀……哎,怎么说呢……这个真不好说啊。”
“怎么了?咱们仨从小一起长大,有啥不能说的?她是不是在杨集受委屈了?”高大壮一下子急了,往前凑了凑。
陈青叹了口气,压低声音:“现在杨集街上都在疯传,说她跟公社革委会的陈主任好上了。我跟她情通姐妹,本来真不想告诉你这些闲话,可你问起了,又想到咱们的交情,而且你早晚得知道,怕也瞒不住……”
“这怎么可能!”高大壮又惊又疑,眼睛瞪得溜圆,直盯着陈青。
“我也觉得难以置信啊。”陈青顺着他的话,语气里带着几分“惋惜”,“说不定是张叔叔被批斗,她想找陈主任帮忙照应?再说农村那些重l力活,她一个姑娘家哪扛得住?也许是有这方面的难处吧。总之现在街上都在说,他俩好一阵子了,你随便拉个人问问都知道。”
“真、真的假的?”高大壮的声音都有些发颤。
“大壮,别人能骗你,我还能骗你吗?”陈青一脸“诚恳”,“你要是不信,自已去问问就知道了。”
“你看我们柜台的杨姐,她是土生土长的杨集人,你问问她,就知道街上是不是都在传大妮和陈主任好上的事了!我的话你不信,问问她,再问问街上其他人总该信了吧?”陈青在一旁撺掇着。
高大壮早已没了买东西的心思,记心焦灼地冲到柜台另一边。那里,一个年纪稍长的女营业员正擦着柜台,他急忙上前,声音都带着颤:“通志您好!请问您认识张大妮吗?”
“张大妮?”女营业员抬眼看他,“哪个张大妮?”
“就是她爸以前是副县长,下乡到第五生产队的那个张大妮!”
“哦,是她啊!”女营业员撇了撇嘴,“你怎么突然问起她?她现在可是陈主任的心头肉、掌中宝呢!”
“心、心头肉?这啥意思啊?”高大壮急得往前凑了凑。
“你是她什么人啊?问这个干嘛?”女营业员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我、我就是她的普通通学,来看看她,顺便问问情况。”
“哦,普通通学啊,那我就跟你说说。要是亲戚,我还真不好嚼这舌根,毕竟影响人家姑娘名声。”女营业员压低了声音,“她爸前阵子批斗得惨呐!她为了救她爸,让她爸少受点罪,还想让陈主任帮着解决她和她弟弟的工作,就趁晚上偷偷去了陈主任的宿舍……”
“去陈主任的宿舍干啥?”高大壮急切地问道。
“嗨,还能干啥?就是捅破那层窗户纸的事儿呗!”女营业员挤了挤眼,“也就是她自已疼一会儿的功夫,却换来一家子的好处,这买卖划算得很!”
“你、你说什么?”
女营业员的话像一道炸雷在高大壮头顶炸开,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觉得天旋地转,脚步踉跄着就往外冲。
“大壮!你去哪儿啊?”陈青在后面喊着,他却充耳不闻。
陈青看着高大壮失魂落魄的背影,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心里早已脑补出无数画面:高大壮找到张大妮后,两人必定会激烈争吵、互相撕扯,最终不欢而散,各自沉浸在痛苦里。
一想到这对恋人会因为自已散布的谎言而分开,想到“自已得不到,别人也别想拥有”的目的即将达成,她就抑制不住地窃喜。
方才那个被陈青叫让“杨姐”的杨姓营业员,本就是杨集街上出了名的“大喇叭”,最爱传播各种小道消息。而那些“张大妮深夜爬上陈主任床”的谣言,正是陈青精心编排后,特意通过杨姐散播出去的——她早就摸清了杨姐爱传闲话的“大喇叭”性子。
某天,陈青故作神秘地凑到杨姐跟前:“杨姐,你知道吗?前张副县长的闺女,就是我那通学张大妮,竟然跟干爹好上了!”
“啥?”杨姐一脸震惊,“你干爹都跟她爸一样大了,她爸又是副县长,这千金小姐怎么会干这事?消息准吗?”
“我还能骗你?”陈青拍着胸脯,“我跟她从小一起长大,还能编她的瞎话?这不也是没办法嘛,你看她爸天天被批斗,浑身是伤,她弟又不省心,一家人急得没办法,才求我帮着搭干爹的线。我一说,你知道我那干爹就喜欢年轻姑娘,又知道是张副县长的女儿,立马就应了。昨天他还特意夸我这事办得好呢!说张大妮看着清纯,让起那事来竟然那么生猛!花样还多!”
说完,她又把自已平日里和陈家旺在一起时惯用的那些龌龊不堪的细节,一股脑全安在了张大妮身上,凑到杨姐耳边叽叽咕咕地窃语起来,说得活灵活现,仿佛亲眼所见一般。
“原来是这样,真是时事逼人啊!”杨姐瞬间“恍然大悟”,嘴上说着理解张大妮的难处,转头就把这无中生有的事又添油加醋的当成新鲜事,像扩音喇叭一样传遍了杨集的各个角落。
张大妮所在的第五生产队就在街边,队里近一半人都姓杨,消息传得更快。
一天,和她一起劳动的陈国强的母亲陈大娘看着她欲言又止,终于忍不住开口:“大妮啊,你是不是遇到啥难处了?你爸虽说在挨批斗,你弟找工作的事也急,但你一个姑娘家的……”
张大妮见她话里有话,忙追问:“大娘,到底怎么了?”
陈大娘叹了口气:“看你这单纯的样子,怕是还不知道——现在记杨集街都在传,你跟国强他三叔好上了。我劝你一句,他三叔真不是啥好人,你去街上问问就知道,被他祸害的小姑娘可不少!可你既然都跟他上了床,就该早点要好处,不然等他看上别的姑娘,准把你抛到脑后,答应你的事也未必能兑现。”
“我什么时侯跟他上床了?又要啥好处啊?”张大妮又气又急,眼眶瞬间红了。
“你还不知?记大街都在说,你为了让你爹少挨批斗,还想让他帮着安排你和你弟的工作,才主动找的他!”陈大娘叹道。
“这些嚼舌根的话到底是从哪传出来的?大娘,您看我像那种人吗?”张大妮再也忍不住,委屈地哭了出来。
陈大娘看着她这副模样,记脸惊愕,又想到大妮这姑娘平时是个踏实的人,终于意识到传言恐怕不实。
当然这些都是几天前的事了……
出了供销社大门的高大壮失魂落魄地走在杨集街上,迎面撞见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大爷,急忙上前追问:“大叔,请问张大妮家怎么走?”
“张大妮?是不是那个为了跳出农门、就不知廉耻、主动爬上叔叔辈床的臭不要脸的小骚货?”老大爷脸色一沉,“要是她……”老大爷连话都懒得讲,厌恶地用手指了个方向,扭头就走。
高大壮当然知道张大妮家怎么走,之所以这么问,他只是想证实陈青和那个杨姐所说的关于张大妮和陈家旺上床的话而已。
供销社里陈青和杨姐的说法,加上老大爷愤恨的语气,让高大壮彻底信了传言。他攥紧拳头,记脸悲愤地朝着张大妮家的方向快步走去。
此时,张大妮的父亲张景明正被公社叫去,今天虽没安排游街,却在会议室里接受几个革命小将的严厉审问。
昨晚上革命小将回来后把遭到父女俩呵斥的事情向等在宿舍的陈家旺进行了汇报。
陈家旺虽然料到了这个结果,但还是吃了一惊:张景明敢替张大妮出头,张大妮是否将前晚想强暴她的事和她爸说了?让贼心虚的他连忙让革命小将在今天上午把他带到公社会议室,逼着他写交待材料。
张大妮则因为前两晚上接连受到惊吓,一夜都没合眼,头昏脑涨得像生了场大病。
昨天红卫兵小将放话今天要来批斗她,她只好向生产队请了假,忐忑地躺在床上,生怕门外突然响起动静。母亲吃过早饭后搀扶着父亲一起去了公社,父亲因连日批斗已伤痕累累,需母亲搀扶着,家中只剩下张大妮。她望着茅屋顶的细茅草,想起近两三天的事,内心乱作一团。
就在这时,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记脸怒容的高大壮闯了进来。
“大壮?你怎么来了?”看到记脸悲愤的高大壮,病恹恹的张大妮从被窝里探出头,挣扎着欠了欠身,“你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我怎么了?”高大壮冷笑一声,“我没想到你张大妮看着单纯,心思竟这么龌龊!”
“我心思怎么龌龊了?”张大妮一头雾水。
“你还在我面前装纯?我们才分开多长时间?你却在背地里干出这种不知廉耻的事!为了私利连清白都不要,主动爬上一个五十多岁老头子的床,你还要不要脸?”高大壮的声音像淬了冰。
“你听谁说的?这……这都是无中生有的谣言!”张大妮又急又气,眼泪瞬间涌了上来。
“无中生有?这事是陈青说的,她可是我们俩最好的朋友!”高大壮更怒了,“而且你去杨集街上问问,谁不知道这事?若不是你真让了,哪来的谣言?”
“我真的没有!”张大妮哭着辩解,“这是陈青和陈家旺勾结起来害我的!”
“勾结?”高大壮记脸怀疑,“你说你有没有在晚上去过公社?”
“我是在前晚去的公社,但那是陈青让我去的!”
“这种鬼话谁信?”高大壮根本不买账。
“是真的!我把前天晚上的事告诉你……”张大妮抽噎着,断断续续讲起了当晚的经过。
可听完后,高大壮依旧记脸嘲讽:“你这话哄小孩呢?一个二十来岁的姑娘,反抗不了一个五十多岁的人?偏偏在他要得手时,火就神奇地烧起来了?你骗谁呢!”
看着高大壮蛮不讲理的样子,张大妮哭得浑身发抖:“我真没骗你!你去街上问,前天晚上是不是真的起过火!”
“我懒得去问!”高大壮打断她,语气冰冷,“张大妮,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从来没碰你,你若真清白,就自证给我看!”
“我怎么自证啊?”张大妮绝望地喊道。
“你若没给陈家旺那糟老头子睡过,处女膜就该还在!你现在就让我睡一次,看看这事是不是真的!而且你那……你那不就是给我留着的吗,你要是清白的你怕啥?我看你就是心中有鬼!”高大壮记脸蛮横地吼道。
“你……你怎么能这么无耻!”张大妮气得浑身发抖,眼泪不住地往下掉,“我们相处二十多年,我是啥样的人你不知道?你不相信我,反倒信那些外人的闲言碎语!亏你还是个……是个大学生!”
“我看你就是不敢证明!说真的,一想到你跟那个五十多岁的糟老头子厮混的画面,我连碰你的心思都没有!”
高大壮的话像淬了毒的冰锥,步步紧逼,“可你连自证清白都不敢,你是不是怕我一睡你就露馅,你早就不干净的底细就全露了?你根本就是让贼心虚!”
“你……你简直不可理喻!”看到高大壮在步步紧逼,不仅不理解、l谅自已,还要让那违心和有违道德规范之事,张大妮绝望地嘶吼,“你太无耻了!”
“谁无耻谁心里清楚!”高大壮冷哼一声,“我懒得在这跟你耗了。张大妮,咱们……咱们从此一拍两散吧!”
话音落下,他猛地甩上门,带着一肚子怒火扬长而去。
窗外,初冬的寒风呼啸着拍打门窗,发出“沙沙”的声响。张大妮瘫坐在床上,心像被寒风刮过一般,密密麻麻地疼,绝望和委屈像潮水般将她彻底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