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雨敲打着计算机房的窗户,发出单调而持续的声响。浮沫坐在角落的位置,完成了老师布置的编程作业后,无聊地刷新着网页。这是他在中专的第二年,机械制造专业的日子比想象中更加枯燥。车间里的机油味似乎已经渗入了他的校服,即使用最香的洗衣粉也洗不掉。
窗外,城市的霓虹在雨幕中晕染开来。浮沫点开了那个年代最流行的社交网站,漫无目的地浏览着。同班同学大多在打游戏或者谈恋爱,他却更喜欢在这个匿名的空间里,阅读陌生人分享的生活片段。
就在这时,一个名字吸引了他的注意——柳依依。
个人简介简洁干净：大一新生,中文系,喜欢动漫和文学,正在适应南方的大学生活。头像是个模糊的侧影,站在一棵树下,看不清楚面容,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文艺气质。
浮沫的手指在键盘上停顿了片刻。他平时很少主动与人搭讪,但这个名字和简介莫名让他产生了一种好奇。他点开留言框,键入：你好,我也喜欢动漫。发送。
消息显示已读,但没有立即回复。浮沫等了几分钟,自觉无趣,便关掉网页,收拾书包准备回宿舍。计算机房的值班老师已经开始催促最后几个学生离开。
浮沫,又是你最后一个！管理计算机房的张老师探头进来,快点,锁门了。
浮沫应了一声,最后看了眼电脑屏幕,依然没有新消息提示。他耸耸肩,将
disappointment
甩在脑后,背起书包冲入雨幕中。
中专的宿舍总是喧闹的。八人间里,有人在对战游戏,有人在跟女朋友视频,有人已经呼呼大睡。浮沫洗漱完毕,躺在床上翻看手机,依然没有新消息。他自嘲地笑了笑,不过是无数个网络邂逅中的一个,何必在意。
两天后的计算机课上,浮沫鬼使神差地又登录了那个网站。在一堆系统通知中,一条回复格外醒目：
柳依依：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动漫呢
浮沫的心跳莫名加快。他仔细思考后回复：最近在看《钢之炼金术师》,但其实各种类型都会看一点。你呢
这次的回复来得快了些,隔天浮沫就看到了：《钢炼》很棒！我也在看。最近还在补《海贼王》,已经追到三百多集了。
就这样,他们开始了断断续续的交流。浮沫发现柳依依虽然上大学,却丝毫没有看不起他这个技校生的意思。她喜欢听他讲车间实操的趣事,而他则沉迷于她笔下描述的大学校园：秋天金黄的银杏大道,藏书丰富的图书馆,甚至食堂里哪道菜最好吃。
今天我们学了数控机床的操作,浮沫在留言里写道,老师说我手稳,适合这行。你那边怎么样
隔天柳依依回复：手稳真好,我写字总是发抖。今天读了杜拉斯的《情人》,开头那句‘我已经老了’让我怔了好久。现代文学课的老师说,这是个文学史上最著名的开场白之一。
浮沫看到回复后,特地跑去学校图书馆借了《情人》。他坐在宿舍床上,努力理解那些细腻而忧伤的文字,虽然大部分时候感到困惑,但却因为能够参与柳依依的世界而感到欣喜。
他们交流的频率逐渐增加,从最初的一周一次,到后来几乎每天都会留言。浮沫开始期待每晚查看柳依依的回复,这成了他枯燥技校生活的一抹亮色。
三个月后的一个雨夜,浮沫鼓起勇气问：可以加你QQ吗
那边沉默了两天,正当浮沫后悔自己太过冒昧时,一串数字出现在回复框里。
加上QQ的那晚,他们第一次实时聊天到深夜。浮沫躲在被窝里,手机光映在脸上,嘴角不自觉扬起。下铺的兄弟半夜起床喝水,看见他的样子,打趣道：网恋了
浮沫一愣,随即把脸埋进枕头里,心里却漾开一种陌生的甜。
通过QQ,他们发现了更多共同点：都喜欢下雨天,都偏爱咸豆花
over
甜豆花,甚至连生日都只相差一周。柳依依是十一月八日,浮沫是十一月十五日。
我们应该都是天蝎座,柳依依说,据说这个星座的人很专一。
浮沫从不信星座,但那天晚上他偷偷搜索了天蝎座的性格特点,并将专一这个词反复看了好几遍。
视频通话的发生纯属偶然。某个周五晚上,浮沫在宿舍无事可做,发消息问柳依依在干什么。几分钟后,她回复：在整理寝室,好多书没地方放。
浮沫下意识地点了视频通话的按钮,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后,他慌忙想取消,但柳依依已经接受了请求。
屏幕上出现了一个略显模糊的画面,一个女孩正手忙脚乱地调整摄像头。浮沫第一次看到柳依依的真实模样——不是照片上的静态图像,而是会动会笑的活生生的人。她比头像上还要清秀,眼睛很大,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更添几分书卷气。
哇,你真的打视频过来了,柳依依有些不好意思地捋了捋头发,我都没整理一下。
浮沫一时语塞,只觉得心跳加速。网络那端的女孩比他想象中还要好看,让他突然自惭形秽起来。他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头发因为白天在车间实训而显得凌乱。
我、我就是试试这个功能。浮沫结结巴巴地说,恨不得立刻挂断。
但柳依依笑了起来：你好像比照片上瘦一些。吃饭了吗
就这样,他们开始了定期视频通话。每次浮沫都会提前收拾一下自己,换上最干净的衣服,把头发梳理整齐。柳依依则总是穿着舒适的家居服,背后是摆满书籍和动漫手办的书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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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沫了解到柳依依的父母都是教师,家教严格,她从小到大都是乖乖女,考上大学是她第一次离开家乡。柳依依则知道浮沫的父母经营着小超市,希望他学门手艺早点赚钱养家。
其实我挺喜欢机械的,浮沫在一次视频中说,看着零件组装成能运转的机器,很有成就感。
柳依依托着腮：真好,能找到自己喜欢的事情。我读中文系只是因为喜欢看书,但从来没想过以后要做什么。
时间流转,他们都面临毕业。柳依依的回复间隔又渐渐拉长,有时一周才回一次。浮沫感觉到某种正在消失的温度,像握在手中的沙,越是用力,流失得越快。
那个周五晚上,浮沫在车间完成最后一道工序,洗去手上的油污,看着镜中的自己。一年半的交流已经让柳依依成为他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部分,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无声无息地结束。
回到宿舍,他打开QQ,敲下一段话：我知道我们在不同的世界,你上大学,我读技校；你在南方小城,我在北方省会。我知道我配不上你,但这一年多来,你已经成为我每天起床的动力。柳依依,我喜欢你,从第一次看你写的那段关于雨的随笔就开始了。
发送后,浮沫把手机塞到枕头下,不敢看回复。他去水房冲了澡,洗了衣服,擦了鞋子,最后无事可做,只好摸出手机。
柳依依已经回复了：浮沫,你是个很好的朋友,但我们不适合做恋人。你要毕业了,祝你能找到合适的工作。
浮沫感到心里一阵钝痛,但他深吸一口气,回复道：我不管你怎么想,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女朋友了。
他预料着被拉黑,被痛骂,但几分钟后,屏幕上只跳出一句：随便你怎么想。
浮沫笑了,他知道这算是默许。
网恋的日子甜蜜而煎熬。他们交换了照片,柳依依站在一棵银杏树下,长发被秋风撩起,眉眼弯弯。浮沫把自己的工作照发过去——他穿着工装,站在刚修好的汽车旁,脸上还沾着一点油渍。
你比我想象中好看多了。浮沫说。
你也是。柳依依回复道,后面跟了个笑脸。
他们开始视频通话。第一次看到动态的柳依依时,浮沫紧张得手心出汗。她在那头笑得前仰后合：你怎么一直盯着摄像头看啊放松点,我又不会吃了你。
浮沫红了脸：我、我不知道该看哪里。
事实上,学校里不是没有女生向他示好。同班的小琳曾给他带过早餐,在他比赛时加油呐喊,但浮沫总是不知所措地避开。室友笑他注孤生,但他心里明白,只是因为那个人不是柳依依。
一年后的春天,两人都已经工作。柳依依在家乡小城当了文员,浮沫在省城的汽车修理厂做技工。某个周五晚上,浮沫看着日历,突然做了一个决定。
我下周休假,去你的城市看看你好吗
视频那头的柳依依明显愣住了,几秒钟后才说：好啊,我带你逛逛。
浮沫请了三天假,坐上南下的火车。五个小时的车程,他一遍遍想象见面的场景,手心渗出细密的汗。出发前,他特地买了新衬衫,剪了头发,还给柳依依带了一盒省城有名的点心。
到达约定的商业街时,夕阳正斜斜地洒在石板路上。浮沫一眼就认出了柳依依——她比视频里还要纤细,穿着淡绿色的连衣裙,站在喷泉旁低头看手机。
依依。他叫出声时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抖。
柳依依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笑起来：你比视频里高好多啊。
他们并排走在街上,起初保持着十厘米的距离。浮沫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栀子花香,心跳如鼓。过马路时,一辆电动车突然驶过,浮沫下意识地揽住她的肩,将她护在内侧。
过去后,他的手没有放开,而是顺势滑到了她的腰际。柳依依身体微微一僵,但没有推开。
晚餐在一家小餐馆里,浮沫点的全是柳依依爱吃的菜,他记得她提过的每一个喜好。饭后他们漫无目的地闲逛,直到街灯渐次亮起。
十一点了,柳依依看了眼手机,我该回去了。
浮沫送她到租住的公寓楼下,鼓起勇气说：我也上去看看吧。
说完他就后悔了,怕她觉得他别有用心。但柳依依只是点点头：好吧,就坐一会儿。
公寓小而整洁,书架上排满了文学书籍和动漫碟片。浮沫注意到沙发上放着两个抱枕,一个是猫咪造型,一个是小狗造型。
你找到住的地方了吗柳依依问道,一边打开抽屉拿出身份证,我陪你去附近找家宾馆吧。
浮沫当时单纯地摇头：你一个人回来我不放心,我自己找就行。
柳依依诧异地看他一眼,那双眼睛里有什么情绪一闪而过,但浮沫没能读懂。
第二天再见时,柳依依穿着家居服开门,揉着惺忪睡眼：昨晚没睡好,好困啊。
那再睡会儿吧,浮沫鬼使神差地说,我保证不吵你。
说完他就挤进门,自然而然地跟着她走进卧室。柳依依似乎没反应过来,呆站在原地。浮沫已经脱掉鞋子,躺到了床的一侧。
你...柳依依张了张嘴,最终却只是叹了口气,绕到另一侧躺下。
浮沫闻着被子里她的气息,混合着洗衣液的清香和一种独特的甜味。他忍不住转身,伸手环住她的腰。柳依依身体明显僵硬了,但没有推开他。
就抱抱,浮沫轻声说,真的就抱抱。
他们就这样躺着看了几集动漫,浮沫记不得剧情,只记得怀中的身体越来越烫。他的手不自觉地上移,覆盖在她胸前的柔软上。
柳依依猛地按住他的手：别闹。
浮沫立刻停住,只是轻轻搂着她。那一刻他感到一种奇异的满足,仿佛拥抱了全世界。
傍晚,柳依依的情绪明显低落起来。浮沫注意到她不时查看手机,眉头微蹙。
怎么了他问。
我爸妈说太久没见我,让我回家一趟。浮沫说着,明显不情愿。
柳依依勉强笑笑：那就回去啊,孝顺父母是应该的。
浮沫买的是第二天下午的票,但上午就接到母亲的催促电话。挂断后,他看见柳依依眼眶发红。
我现在就得走了,他无奈地说,我妈说家里来了客人,想见我。
柳依依送他到车站,临别前塞给他一袋零食：路上吃。
浮沫在车上打开袋子,发现里面全是他提过喜欢的零食。最下面还有一张纸条：一路平安,会想你的。
回家第三天,浮沫就坐不住了。他对父母说厂里有急事,买了最早一班返程车票。没有提前告诉柳依依,他想给她一个惊喜。
开门的是柳依依的闺蜜小雯。她打量着浮沫,眼神里的审视毫不掩饰。
依依在洗澡,小雯没有让开的意思,你怎么又来了
浮沫怔在原地,这时柳依依擦着头发走出来,看见他时明显惊讶：浮沫你怎么...
我想你了。浮沫老实说,举起手里的玫瑰——这次他记得买了花。
柳依依接过花,嘴角扬起又压下,瞥了小雯一眼。那天晚上,浮沫明显感觉到柳依依的心不在焉。小雯在厨房洗碗时弄出很大声响,不时探头看他们一眼。
她好像不太喜欢我。浮沫低声说。
柳依依勉强笑笑：小雯只是比较保护我。她说我太容易相信别人。
浮沫没有告诉柳依依,他听到小雯在阳台打电话时说：一个技校修车的,能有什么出息
那晚回到临时租住的旅馆,浮沫做出了一个决定。他打电话给修车厂的老板,说要辞职去南方发展。老板劝他想想,说正准备给他升职加薪。
我已经想了,浮沫说,有比前途更重要的事。
他在柳依依对面租了间房子,找到一份汽车修理的工作。新城市的工资比原来低,房租却更高,但他每天能见到柳依依,觉得一切都值得。
小雯仍然和柳依依住在一起,对浮沫的态度始终冷淡。有时他在楼下等柳依依,会听见小雯故意提高音量：又要去约会啊今天不是说要一起看展览吗
柳依依总是低声回应什么,然后小雯就会说：你重色轻友！
浮沫尽量不介意,但他发现柳依依开始取消他们的约会,理由各种各样：要加班、要陪小雯、身体不舒服。
最让他不安的是,他确实融不进柳依依的生活。她的同事都是大学生,聚会时聊文学、电影和旅行经历,浮沫插不上话。有时他试图加入话题,说自己在网上看来的观点,总会迎来几秒尴尬的沉默,然后有人生硬地转移话题。
柳依依会握紧他的手,但眼神里的歉意比安慰更多。
一年后的某个雨天,浮沫加班到很晚。他撑着伞走到柳依依楼下,正好看见她和小雯从出租车里下来。小雯搀扶着明显喝醉的柳依依,抬头看见浮沫,眼神立刻冷下来。
你怎么来了小雯的语气让浮沫觉得自己是不速之客。
我来接依依,他伸手想接过柳依依,却被小雯侧身避开。
她今天同事聚会,玩得很开心,小雯意有所指地说,有个男同事送了她回家。
浮沫的手僵在半空。这时柳依依抬起头,醉眼朦胧地看着他：浮沫你怎么...来了
那晚浮沫失眠了。他听见对面公寓传来模糊的欢声笑语,似乎是柳依依和小雯在为什么事大笑。他从未听过柳依依那样笑——在他面前,她总是温和的,克制的,甚至带着一丝小心翼翼。
第二天是周末,浮沫敲门时,只有小雯在家。
依依和她爸妈视频呢,小雯挡在门口,有事吗
浮沫听见屋里传来柳依依的笑声：真的吗那太好了！
他后退一步：没事,就是问她想不想去吃早餐。
关门前,小雯突然说：浮沫,你知道依依为了和你在一起,和她爸妈吵了多少次吗他们给她介绍了好几个对象,都是大学生,有体面工作,但她都拒绝了。
浮沫心中刚升起一丝希望,却被小雯的下一句话击碎：但你觉得这样能持续多久喜欢能当饭吃吗
那天后,浮沫变得敏感多疑。他注意到柳依依确实经常背着他接电话,有时会突然取消约会,理由含糊其辞。
最后压垮他的是一张照片。柳依依的社交账号上po了同事聚会的合影,她身边站着一个戴眼镜的男生,两人举着酒杯相视而笑。下面有共同好友评论：又是一对才子佳人
浮沫放大照片,看着柳依依的笑容——那种他很少见到的、放肆的快乐。
那天晚上,他对柳依依说：我要回家了。
柳依依正在切水果,刀顿了一下：什么时候
明天下午的车。
哦,她继续切着苹果,那...一路平安。
浮沫看着她平静的侧脸,心里最后一点希望也熄灭了。他原本期待她会挽留,会问为什么,会说我们再试试。
但她只是递给他一瓣苹果：尝尝,很甜。
第二天是节日,车站人山人海。浮沫挤了半天也没买到票,最后沮丧地拖着行李箱回到出租屋。楼下遇见买菜回来的小雯,她惊讶地看着他：没走成
浮沫点点头,小雯却突然笑了：真是天意。
他不懂那句话的意思,直到打电话给柳依依：我没走成,今晚一起吃饭吧
电话那头的柳依依声音一下子明亮起来：你没走太好了！我还以为...
他们约在第一次见面的商业街。柳依依下班赶来,穿着浮沫最喜欢的那条绿裙子。她似乎格外开心,拉着他逛了一家又一家的店,却绝口不提吃饭的事。
浮沫饿得头晕眼花,终于忍不住问：咱们去哪吃啊
柳依依没有回答,而是拉着他走到街心公园的草坪上坐下。那是他们第一次接吻的地方。
坐这儿干嘛浮沫不解风情地问,不去吃饭吗
柳依依突然站起来,眼圈发红：吃吃吃,你就知道吃！自己去吃吧！
她转身跑开,留下浮沫一人茫然地站在原地。多年后他才明白,那是柳依依最后一次试图挽留他——用他们最初的心动提醒他不要离开。
但当时的浮沫太年轻,太迟钝,他只觉得委屈和不被理解。第二天,他顺利坐上车,给柳依依发了短信：我走了。
一分钟后,回复来了：保重。
浮沫看着那两个字,突然泪流满面。他后悔了,想下车回去,但自尊心阻止了他。也许她需要时间,也许过几天就会联系他,也许...
但他再也没收到柳依依的消息。
三个月后,从小雯那条他忘了屏蔽的朋友圈里,浮沫看到了柳依依和那个眼镜男的合影。配文是：终于遇到对的人！
浮沫放大照片,看着柳依依无名指上闪烁的微光,知道有些错过,就是一生。
窗外风景飞速后退,如同那些来不及珍惜就已经逝去的时光。浮沫闭上眼,想起那个雨夜,计算机房里,他第一次发出那句：你好,我也喜欢动漫。
如果知道结局,他还会发送吗
答案是肯定的。因为有些故事,哪怕知道会结束,也值得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