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藤花架下的白灼虾
第一节:藤花架下的白灼虾
老城区的夏风总裹着股熨帖的槐香,从巷口的老槐树梢飘下来,绕着
舟晚书店
褪色的木质招牌打个转,再溜进后院的小院里。林舟蹲在水龙头前,指尖捏着滤网,正给盆里的基围虾换水。虾子鲜活,偶尔蹦跶起来,溅得他素净的棉衬衫下摆沾了片水珠
——
这件浅灰色的棉衬衫是去年苏晚在夜市淘的,四十块钱,洗得领口有些软塌,他却穿了整一年,袖口还留着苏晚绣的极小一朵藤花,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林舟!
院门外传来苏晚清亮的声音,伴着帆布包晃荡的轻响。林舟抬头时,就见苏晚扎着低马尾跑进来,额角沁着薄汗,帆布包的拉链没拉严,晃出两双浅灰棉袜的边角。十块钱两双!摊主说耐脏还吸汗,我看你书房的袜子快破洞了,就买了两双。
她把帆布包递过来时,林舟的指尖不经意触到她的手,微凉的,带着夜班后没散的倦意。他接过包,顺手把旁边晾好的温水递过去:先洗手,白灼虾刚下锅,没放姜
——
你胃浅,吃了姜容易反酸。
相恋六年,他们就守着这个月租一千二的一楼小院。林舟在巷口开了
舟晚书店,店面不大,靠窗摆着两张旧沙发,是他从旧货市场淘来的,苏晚缝了块碎花布当沙发套;苏晚在三站地外的社区医院当护士,值夜班的早上,总会绕路去巷口的早餐摊,给林舟带个热乎的烤红薯,红薯皮剥得干干净净,装在她攒了很久的玻璃饭盒里。林舟整理旧书时,遇到页脚卷边的,会顺手压在苏晚的枕头下,说
垫着睡觉舒服;苏晚则会在他看书看得入神时,从冰箱里摸出冰镇汽水,悄悄拧开瓶盖递过去,气泡在夏天里滋滋响,像他们没说出口的甜。
小院的角落立着架藤花,是林舟去年秋天搭的。那时候苏晚还帮着递螺丝刀,手指被木刺扎了下,渗出点血珠。林舟当时慌得不行,拉过她的手就用嘴吸,苏晚笑得直跺脚,说
多大点事,却在后来的日子里,总盯着藤架发呆,说
等藤萝爬满了,我们就在下面吃饭。如今倒真如她所愿,藤萝缠满了架子,绿油油的叶子间缀着细碎的紫花,风一吹,花瓣就簌簌落下来,有的落在苏晚的发间,有的飘进林舟洗虾的盆里。
苏晚坐在石凳上,手不自觉摸进白大褂的口袋
——
上午查房时,走廊里突然走来个穿深灰色西装的男人,头发梳得整齐,手里攥着张泛黄的旧照片。他拦住她时,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你是苏晚吧我是你爸,苏宏业。当年在公园,我就去买个冰淇淋的功夫,回头你就不见了……
照片上的小女孩扎着羊角辫,穿着粉色连衣裙,眉眼和她一模一样。苏晚当时脑子一片空白,只觉得心脏跳得飞快,连句
你是谁
都说不出来。男人还想说什么,护士站的小吴喊她去换药,她才慌慌张张地走了,连照片都忘了还。现在口袋里还揣着那张照片,边角被她攥得发皱,像她此刻乱糟糟的心
——
她不敢跟林舟说,怕打破眼前的安稳,怕林舟多想,更怕自己在六年的烟火气和突如其来的血脉亲情间,选得一塌糊涂。
发什么呆
林舟端着白瓷盘走过来,盘子里的白灼虾摆得整齐,虾壳剥得干干净净,连虾线都仔细挑了。他把盘子放在石桌上,又递过双竹筷:快吃,凉了就不鲜了。我特意多煮了几只,你夜班回来饿了,还能热着吃。
苏晚拿起筷子,咬了口虾肉,鲜美的味道在嘴里散开,眼眶却莫名发热。她赶紧低下头,假装还在剥虾,把眼泪憋回去。林舟坐在她旁边,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不舒服是不是夜班累着了
没有,
她的声音有点发闷,把剥好的虾肉递到他嘴边,好吃,比上次我们去海鲜店吃的还鲜。
林舟笑了,张嘴接住,伸手擦了擦她嘴角沾到的酱汁,转身去厨房续温水。其实他早察觉苏晚不对劲了
——
这半个月来,她的手机总藏着,要么放在口袋里,要么扣在桌子上;以前值夜班回来,总会叽叽喳喳跟他说医院里的事,现在却只说
累了;前几天他去医院给她送忘带的文件,护士站的小吴跟他闲聊,说
苏姐这周都准时下班,没加班呀,可苏晚那天回来,却说自己
加班整理病历。
夜深了,苏晚躺在床上,借着手机屏幕的光刷着微信。苏宏业的对话框还停留在下午,他发来消息:晚晚,我知道你一时接受不了,没关系。就想请你吃顿饭,弥补这么多年的亏欠,好不好
她盯着屏幕看了很久,手指在键盘上敲了又删,最后还是回了句:周末五点,在医院门口见吧。
身旁的林舟悄悄睁开眼,黑暗里,他的眼神像潭深水,没什么波澜,却藏着不易察觉的沉郁。他本来计划着,等苏晚下个月生日,就把郊区那套小院的购房合同给她
——
那是他攒了三年的钱,加上之前父亲给的一点启动资金,特意选了个带小院子的,能种藤花,产权只写了苏晚的名字。他甚至想好了求婚的话,就说
以后藤花架下,永远有你的白灼虾,可现在,那点满心的期待,像被风吹得摇晃的烛火,明明灭灭,快要暗下去了。
2
藏在柜子里的保温桶
第二节:藏在柜子里的保温桶
周末下午的阳光有点晃眼,苏晚翻遍了衣柜,最后还是把那件真丝连衣裙塞回了角落
——
那是三个月前陈默送她的,说是
逛街时看到觉得适合你,她后来偷偷查了价格,是她三个月的工资。她怕林舟追问,最终选了件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又找了个旧帆布包,把苏宏业发来的地址抄在纸条上,塞进包底。
刚走到巷口,就看见林舟拎着个塑料袋站在书店门口,袋子里装着鲜活的基围虾。供货商今天晚了点,刚送来的,你这是要去哪
他的声音很温和,像往常一样,手里还拿着她常用的那把蓝格子伞。
医院……
医院临时要整理病历,我得过去一趟。
苏晚的手不自觉攥紧了帆布包的带子,指尖有点发凉,你不用等我吃饭了,我可能要忙到很晚。
林舟把伞递过来,指尖碰了碰她的手背: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雨,带着伞,别淋着了。
苏晚接过伞,几乎是逃着走的。她没敢回头,自然也没看见,林舟站在原地,捏着塑料袋的手慢慢变了形,指节泛白
——
其实他早就查到了苏宏业的身份,知道他是苏氏集团的老板,也知道陈默是他的养子,还是苏氏的市场总监。他本来想等苏晚主动跟他说,想听听她的想法,可现在看来,她好像没打算跟他坦白。
医院对面停着辆黑色的奔驰,苏晚刚走到路口,就看见陈默从车上下来。他穿了件白色衬衫,高个子,笑起来很温和,像个邻家哥哥:晚晚,这里。
他走过来,很自然地帮她拿过帆布包,爸在车里等你呢,怕你不自在,特意让我先下来接你。
车里很宽敞,苏宏业坐在后排,看见她进来,赶紧递过瓶温水:路上热吧喝点水,我让阿姨准备了你爱吃的薄荷糖。
陈默坐在副驾驶,从后视镜里看她,特意避开了苏氏的话题,只聊社区医院的事:听小吴说,你上次帮一个老奶奶换胃管,老人家特别感谢你,还送了你自己种的青菜
苏晚没想到他连这些小事都知道,愣了愣才点头:嗯,老奶奶人很好。
到了苏宏业家,是栋带院子的别墅。苏母早就站在门口等了,看见她就拉着她的手,眼眶发红:晚晚,可算把你找回来了。你小时候最爱吃红豆莲子粥,我让阿姨炖了一下午,快尝尝。
餐桌上摆着满满一桌子菜,全是她爱吃的
——
糖醋排骨、清炒西兰花、还有她小时候常吃的炸丸子,陈默坐在她旁边,悄悄说:我问了小吴,她说你最爱吃这些,就让阿姨做了。
吃饭的时候,苏晚够不到远处的糖醋排骨,陈默看在眼里,悄悄把盘子转了过来,还帮她剔掉了排骨上的骨头;苏宏业说起这些年找她的艰辛,声音有点哽咽,陈默赶紧递过纸巾,拍了拍她的肩膀:别难过,以后有哥在,没人能欺负你。
下楼的时候,陈默递过来一个印着苏氏集团标的保温桶:妈炖的红豆莲子粥,你值夜班的时候热着吃,比外卖健康。
这……
这多少钱我转给你吧。
苏晚小声说,她不习惯欠别人的,尤其是陈家的东西。
跟哥客气什么
陈默揉了揉她的头发,像真的哥哥一样,下周我再接你回家,妈说要给你做你小时候爱吃的红烧肉。
苏晚把保温桶抱在怀里,回到小院的时候,心还在跳。她赶紧把保温桶藏进衣柜的最里层,用几件厚外套盖住,生怕林舟发现。刚收拾好,就听见院门响,林舟拎着个草莓蛋糕走进来:供货商今天出了点问题,我路过蛋糕店,看见这个草莓蛋糕不错,就买了。
苏晚接过蛋糕,心里发虚,不敢看他的眼睛:今天整理病历好累啊,幸好有你。
林舟帮她拆开蛋糕盒,草莓的甜香散满了客厅。苏晚拿起叉子,叉了块草莓放进嘴里,却没尝出一点甜味,只觉得心里发苦。她偷偷看了眼林舟,他正专注地帮她挑蛋糕上的奶油,侧脸在灯光下很柔和,以前她总喜欢捏他的脸颊,说
林舟你怎么这么温柔,可现在,话到了嘴边,又被她咽了回去
——
她不敢说自己见了生父,更不敢提陈默,怕一开口,眼前的一切就碎了。
怎么不吃了
林舟把一块切好的蛋糕递到她嘴边,是不是不好吃早知道就买巧克力的了。
没有,好吃,就是有点太甜了,有点腻。
苏晚张嘴接住,甜味在嘴里散开,却透着股说不出的苦涩。
夜里,苏晚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拿出手机给陈默发消息:今天谢谢你,还有爸妈,下次我请你们吃饭吧。
陈默几乎是秒回:跟哥不用这么客气。下周回家吃红烧肉,妈已经开始盼着了。
身后的林舟其实没睡,他听着苏晚打字的声音,又听见她轻轻叹了口气,指尖在被子里攥得发紧。他知道她在跟谁聊天,也知道她藏了什么,可他还是不想戳破,还抱着最后一点期待,盼着她能主动跟他说。
第二天早上,苏晚醒的时候,林舟已经去书店了。厨房的锅里温着南瓜粥,旁边放着张纸条,上面是林舟的字迹:我去进货,中午回来给你做虾,粥记得热了吃。
她看着纸条,心里有点发酸,赶紧从衣柜里拿出保温桶,打开盖子,里面的红豆莲子粥还带着点温度,糯糯的,红豆沙软绵,是她小时候最爱吃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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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吃着,手机突然响了,是陈默打来的。晚晚,外面下雨了,我刚好路过医院,给你送把伞,顺便把你落在车上的发圈还给你。
苏晚心里一慌,赶紧说:不用了,我自己有伞,发圈也不急……
话还没说完,院门突然响了
——
林舟拎着个滴水的塑料袋走进来,袋子里装着基围虾,显然是刚从市场回来。忘拿账本了,回来取一下。
他路过苏晚身边时,目光不经意扫过她攥紧手机的手,声音很平静,谁的电话听你好像挺开心的。
没……
没谁,是同事,问我下周要不要调班。
苏晚的声音有点发颤,不敢看他的眼睛。
林舟没再追问,拿了账本就走。院门关上的瞬间,苏晚靠在墙上,心跳得飞快
——
这是她第一次对林舟说这么多谎,可心里却又藏着点隐秘的期待,期待陈家的温暖,也期待能留住眼前的安稳,哪怕这份安稳,是用谎言堆起来的。
3
化掉的芒果慕斯
第三节:化掉的芒果慕斯
七月的藤花开得最盛,紫莹莹的花串挂满了架子,风一吹,满院都是淡淡的花香。林舟提前半个月就订了芒果慕斯,特意让蛋糕店做了小藤花的造型,还在蛋糕盒的最底层,藏了那份郊区小院的购房合同
——
产权人那栏,清清楚楚写着
苏晚
两个字。他本来想在苏晚生日当天,关了书店,在藤花架下摆上蜡烛,把合同和戒指一起递给她,跟她说
苏晚,我们结婚吧,以后藤花架下,永远有你的位置。
生日这天,林舟一早就关了书店,在小院里挂了彩灯,还买了束向日葵,插在苏晚最喜欢的陶瓷花瓶里。他坐在藤花架下,手里拿着本《小王子》,那是苏晚去年送他的,扉页上写着
愿林舟永远像个孩子一样快乐。他等了很久,从下午等到傍晚,又从傍晚等到晚上十点,苏晚的电话没人接,微信也没人回。
巷口终于传来脚步声,林舟赶紧站起来,却看见苏晚和一个男人一起走过来
——
是陈默。陈默手里拎着个丝绒礼品盒,看见林舟,客气地笑了笑:林先生,不好意思,今天爸请晚晚吃饭,聊得久了点,我送晚晚回来。
苏晚低着头,不敢看林舟的眼睛,声音很小:我……
我手机没电了,没看到你的消息。
林舟的目光落在她的脖子上
——
那里戴着条银色的项链,坠着个小小的
晚
字,不是他去年送她的两百块钱的珍珠项链。他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下,却还是侧身让他们进来:蛋糕还在等你,我去热一下。
陈默把丝绒礼品盒递到苏晚手里:晚晚,生日快乐。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就挑了个这个。
苏晚打开盒子,里面是支精致的钢笔,笔身上刻着
晚晚
两个字,银色的笔帽,一看就价值不菲,像件艺术品。
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苏晚赶紧把盒子盖起来,想还给陈默。
不贵重,你不是说想考护师吗刷题用正好。
陈默揉了揉她的头发,眼神里的温柔藏都藏不住,快收下吧,这是哥的心意。
林舟在厨房分蛋糕,手里的叉子不小心掉在瓷砖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打破了客厅里的安静。他弯腰捡起叉子,深吸了口气,把蛋糕端出来:吃吧,别凉了,芒果慕斯凉了就不好吃了。
芒果慕斯甜得发腻,苏晚叉了一小块放进嘴里,却尝不出一点味道。陈默在客厅里坐了会儿,看了看时间,说:晚晚,我先走了,明天我来接你去爸那,他说找到了你小时候的娃娃,你肯定喜欢。
小院里只剩林舟和苏晚两个人。林舟收拾着蛋糕盒,指尖不小心碰到了那个丝绒盒子,却没拿起来,只是继续叠着蛋糕盒的纸。
陈默送的钢笔……
是他客户送的伴手礼,他用不上,就给我了。
苏晚小声解释,像是在说服林舟,也像是在说服自己。
林舟抬起头,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淡淡的失望,像蒙了层灰:苏晚,你以前不这样的。
以前的苏晚,买双十块钱两双的袜子都会跟他分享,吃了好吃的烤红薯会把最后一块留给她,甚至连医院里同事闹了点小矛盾,都会跟他吐槽;可现在的她,学会了隐瞒,学会了撒谎,学会了把重要的事藏在心里,不跟他说一句。
苏晚突然扑进他怀里,哭了起来:林舟,我不是故意的,我怕你生气,怕你不开心,怕我们的感情没了……
林舟轻轻推开她,从抽屉里拿出那个丝绒盒子
——
不是陈默送的,是他自己准备的。他打开盒子,里面不是钢笔,是那份郊区小院的购房合同:这是给你的生日礼物。我本来想今天跟你求婚,想跟你说,以后我们有自己的家了,不用再租房子了。可现在,好像没必要了。
苏晚看着合同上
苏晚
两个字,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砸在纸上,晕开了墨迹:林舟,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我以后什么都跟你说,再也不瞒你了。
林舟走到藤花架下,风一吹,藤花落在他的肩膀上,他却没像以前那样摘下来递给苏晚。苏晚,你先想清楚你要什么,想清楚了,再告诉我。
他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苏晚从未听过的疏离。
苏晚在沙发上坐了一夜,天快亮的时候,听见书房里传来林舟打电话的声音。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还是有几个字飘进了她的耳朵:帮我查一下苏氏集团的海外合作,还有陈默的资料,越详细越好。
苏晚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像掉进了冰窖里。早上,林舟走的时候,她还在沙发上坐着,没跟他说一句话。桌上的芒果慕斯忘了放进冰箱,化了一地,黏糊糊的,像他们此刻的感情,再也回不到最初的样子了。
4
偷偷抵押的购房合同
第四节:偷偷抵押的购房合同
林舟很快就拿到了苏氏集团的资料。苏氏主营高端家居,靠着和海外几家木材公司的稳定合作,这几年发展得不错。陈默的能力很出众,进苏氏三年就升到了市场总监,帮苏宏业谈成了好几个大单子,对苏宏业也极孝顺,几乎是言听计从。
林舟看着资料,手指在
枫丹木材公司
的名字上顿了顿
——
这家公司是苏氏最大的木材供应商,而他家里做实业多年,旗下的投资公司刚好和枫丹有合作。其实他一开始没打算干涉苏晚的选择,哪怕她选择了陈家,他也只想跟她好好谈一次,然后放手。可那天早上,他去书店的路上,看见陈默开车送苏晚去医院,陈默替她拉开车门,还帮她拂掉了头发上的落叶,苏晚低着头,笑了,那个笑容,是他很久没见过的。
林舟站在路边,看着车开走,才拿出手机给投资公司的张叔打了电话:张叔,终止和枫丹木材公司的所有合作,理由就说环保不达标,别留痕迹。另外,帮我盯紧苏氏的其他合作,有什么动静随时跟我说。
张叔跟着林舟的父亲多年,对林舟的话向来不会多问:好的,小舟,我这就去安排。
挂了电话,林舟走进书店,看着靠窗的那张旧沙发,沙发上还放着苏晚织了一半的毛衣,浅灰色的,和他穿的那件衬衫是一个颜色。他走过去,把毛衣拿起来,看了一眼,然后扔进了垃圾桶。他又打开钱包,里面放着一张苏晚的照片,是他们去年在藤花架下拍的,苏晚笑得很开心,靠在他的肩膀上。他把照片拿出来,撕成了两半,扔进了垃圾桶。
以前的他,想守着这家小书店,守着苏晚,过一辈子平淡的日子。他甚至跟父亲说,不想继承家里的实业,就想开家书店,娶个喜欢的姑娘,安安稳稳过一生。可现在他才知道,有些安稳,是守不住的;有些姑娘,是会变的。他不能再做那个温和的书店老板了,他要做能掌控自己人生方向的人,再也不被别人左右。
一周后,枫丹木材公司突然终止了和苏氏的合作,理由是
环保不达标。苏宏业赶紧让人去找新的供应商,可要么是产能不足,要么是价格太高,根本没办法满足苏氏的需求。苏宏业急得满嘴泡,在办公室里踱来踱去:怎么回事枫丹以前从来没提过环保的事,怎么突然就终止合作了
陈默坐在旁边,眉头皱得很紧:我问了枫丹的负责人,他只说上面的意思,具体的不肯说。而且我发现,其他几家供应商好像也有点不对劲,对我们的订单都很敷衍,像是收到了什么警告。
苏宏业突然想起了林舟,那个在巷口开书店的年轻人,上次他去接苏晚的时候,见过一次。那个年轻人的眼神很深沉,一点都不像个开书店的,倒像个久经商场的人。会不会是林舟
苏宏业喃喃自语,那孩子眼神太沉,不简单。
陈默心里也有点怀疑,可他没敢说出来,怕苏晚担心。他只是拿出手机,给苏晚发了条消息:公司遇到点麻烦,爸有点着急,你别担心,我会想办法的。
苏晚正在值夜班,看到消息的时候,心里一下子就慌了。她知道苏氏是苏宏业的心血,也知道陈默有多努力。她突然想起林舟给她的那套房子,要是把房子抵押了,应该能帮苏氏度过难关吧她没跟任何人商量,第二天一早就请了假,拿着购房合同去了银行。
银行的工作人员看着她,有点惊讶:苏小姐,这套房子是全款买的,而且刚买没多久,你确定要抵押吗
我确定。
苏晚咬了咬牙,能抵押多少钱我想尽快拿到钱。
最终,房子抵押了两百万,苏晚把钱转到了苏氏的账户上。她想着,等苏氏度过难关,她再跟林舟解释,林舟那么温柔,肯定会理解她的。她甚至还想着,等这件事过去,她就跟林舟坦白一切,再也不撒谎了。
张叔很快就把消息告诉了林舟:小舟,苏小姐把你给她买的那套房子抵押了,两百万都转到了苏氏的账户上。
林舟坐在办公室里,手里拿着份文件,听着张叔的话,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着,没有说话。过了很久,他才开口,声音很冷漠:让她去。
他给张叔发了条消息:加快进度,不用手下留情,让苏氏自然破产。
发完消息,林舟合上文件,起身离开了办公室。他没有回书店,而是让司机送他去了民政局
——
他要改名字,把
林舟
这个名字,彻底从他的人生里删掉。
5
ICU里的遗嘱
第五节:ICU
里的遗嘱
苏晚的两百万,没能救得了苏氏。
第二天早上,苏氏最大的客户突然取消了订单,理由是
担心苏氏无法按时供货;银行也突然拒贷,还冻结了苏氏的账户;以前合作过的债主也找上门来,堵在公司门口要债。苏宏业在办公室里看着这些消息,一口气没上来,突然倒在地上,被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昏迷了,直接进了
ICU。
苏晚接到电话的时候,正在给病人换药,手里的针管一下子掉在了地上。她疯了一样跑出医院,拦了辆出租车就往苏宏业所在的医院赶。到了
ICU
门口,她看见陈默蹲在地上,双手抓着头发,脸色苍白。她走过去,跪在地上,哭着说:都怪我,都怪我要是我早跟林舟坦白,要是我没抵押房子,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
陈默赶紧扶她起来,把她抱在怀里:晚晚,不怪你,跟你没关系。爸会没事的,我们会想办法的,你别担心。
苏晚每天都守在
ICU
门口,不吃不喝,眼睛哭得红肿。陈默一边要处理公司的烂摊子,一边还要给她买饭,劝她吃东西。有一次,陈默看见她坐在走廊的椅子上,怀里抱着本《小王子》,那是林舟送她的,书页已经被她的眼泪打湿了。
林舟是不是故意的
苏晚抬起头,眼睛里满是血丝,他是不是早就知道苏氏的情况,是不是他故意让苏氏破产的
陈默心里也清楚,这件事大概率和林舟有关,可他不忍心告诉苏晚,只能拍了拍她的肩膀:别想太多了,可能只是巧合。爸还在里面等着我们,你得好好吃饭,才能照顾他。
第四天早上,医生突然出来说,苏宏业醒了,想见他们。
苏晚和陈默赶紧走进
ICU,苏宏业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满了管子,脸色苍白得像纸,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晚晚,爸对不起你……
没能好好照顾你,还让你跟着担心。
他喘了口气,看向陈默:苏氏……
苏氏撑不下去了,那些债务,我会个人承担,跟你们没关系,你们别管。
他让护士拿来纸笔,挣扎着写了份遗嘱,然后递给苏晚:我所有的财产,都用来还债,你和陈默……
净身出户,不用替我还一分钱。我唯一的心愿,就是你能嫁给陈默,他是个好孩子,会对你好的,爸放心。
苏晚接过遗嘱,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她哽咽着点头:爸,我听你的,我会好好的,你也会好起来的。
苏宏业笑了笑,闭上眼睛,像是累极了。没过多久,监护仪突然响起刺耳的警报,医生和护士冲了进来,忙了很久,最后还是摇了摇头:对不起,我们尽力了。
苏晚瘫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陈默扶着她,眼圈也红了:晚晚,爸走得安详,他不想看到你这样。
苏宏业的葬礼办得很简单,只有几个亲戚来了。林舟没来,也没送花,像是彻底从她的生活里消失了一样。葬礼结束后,陈默把苏晚送回了那个小院。藤花已经谢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架子,院子里的向日葵也蔫了,没了以前的生气。苏晚收拾东西的时候,翻到了那个空的丝绒盒子
——
就是林舟装购房合同的那个。她把盒子扔进垃圾桶,抱着那本《小王子》坐在地上,又哭了起来。她想起林舟蹲在水龙头前洗虾的样子,想起他在藤花架下给她剥虾的样子,想起他偷偷买好房子,想跟她求婚的样子,那些好,现在都成了她心里最深的愧疚。
搬去我那边住吧,这里的回忆太多,对你不好。
陈默站在她旁边,声音很温柔。
苏晚点了点头,她知道,她没有回头路了。
6
林舟已成陆沉舟
第六节:林舟已成陆沉舟
苏宏业的后事办完后,苏晚和陈默商量着结婚。他们现在什么都没有了,苏宏业把所有财产都用来还债,他们净身出户,陈默手里只剩下几万块的积蓄,苏晚的工资也不高,日子过得很拮据。
他们没有办婚礼,只是选了个普通的日子,去民政局领了证。领证那天,苏晚穿了件旧的白色连衣裙,是她以前买的,陈默穿了件苏宏业留下的黑色衬衫,有点大,却很整洁。从民政局出来,陈默牵着她的手,愧疚地说:晚晚,委屈你了,没有婚礼,没有戒指,只有这件旧衬衫。
不委屈,
苏晚笑了笑,笑容却比哭还难看,我们一起努力,以后都会好的。
他们请几个亲戚在小饭馆吃了顿饭,算是告知了婚事。吃完饭,陈默送她回那个小院收拾东西。苏晚看着墙上挂着的合照
——
那是他们去年夏天拍的,她靠在林舟的肩膀上,笑得很开心,背景是满架的藤花。她伸手把照片取下来,放进抽屉里,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下,很疼。
收拾东西的时候,她又抱着那本《小王子》哭了起来。陈默走过来,把她抱在怀里:晚晚,我知道你还想着林舟,没关系,我会对你好,让你慢慢忘记他,慢慢好起来。
苏晚靠在他怀里,哭着说:对不起,陈默,对不起……
从那天起,林舟这个名字,成了他们之间不能提的秘密。
而林舟,在苏晚领证的那天,也拿到了新的身份证。身份证上的名字不再是
林舟,而是
陆沉舟——沉舟侧畔千帆过
的沉舟。他把旧身份证扔进了垃圾桶,连同
林舟
这个名字,连同那个在巷口开书店的年轻人,连同那段六年的感情,一起扔进了过去。
以前的林舟,会为了苏晚蹲在水龙头前洗虾,会为了她搭藤花架,会为了她放弃家族的实业,只想过平淡的日子。可现在的陆沉舟,穿着定制的黑色西装,坐在宽敞的办公室里,手里拿着厚厚的文件,眼神冷漠,再也没有了以前的温和。他把
舟晚书店
转让了出去,把那个小院也卖了,所有和苏晚有关的东西,都被他处理得干干净净。
他没有复杂的家族托付,只是做了个决定:以后只为自己活,再也不把心交给任何人。
陆沉舟坐在办公室里,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偶尔会想起苏晚,想起那个藤花架下的夏天,想起她笑起来的样子。可他很快就会把这些回忆压下去,告诉自己,那些都已经过去了,不值得再想。他现在是陆沉舟,是要扛起家族实业的人,不能有软肋,不能有牵挂。
7
平淡日子里的愧疚
第七节:平淡日子里的愧疚
苏晚和陈默搬到了一个顶楼的小公寓里,月租八百块,夏天像个蒸笼,热得让人喘不过气,冬天又像个冰窖,冷得刺骨。可他们没有别的选择,只能暂时住在这里。
陈默找了份装修公司设计师的工作,月薪八千块,每天都要跑工地,回到家的时候,身上总是沾满了灰尘。苏晚回了社区医院当护士,月薪五千块,还是像以前一样值夜班,只是再也没有人会在她夜班回来时,给她留着热乎的烤红薯,给她递冰镇汽水。
陈默对她很好,记得她的生理期,每次她来例假,都会给她煮红糖姜茶;她值夜班回来,他总会留着灯,把饭菜热好等着她;他的工资从来都是全部交给她保管,自己只留一点零花钱。苏晚也学着过日子,每天下班回来,会给陈默煮夜宵,会把小公寓打扫得干干净净,会学着做他爱吃的菜,偶尔会把菜炒糊,陈默也不嫌弃,笑着说
好吃,比外卖好吃多了。
日子过得很平淡,却也安稳。可苏晚知道,这份安稳里,总藏着根刺,轻轻一碰,就会疼。
有次她在超市里看到白灼虾,就想起林舟蹲在水龙头前洗虾的样子,想起他剥好虾递到她嘴边的样子,眼眶一下子就红了。陈默看在眼里,没说什么,只是拉着她走开了。
有次他们路过一个花店,里面摆着藤花,苏晚站在门口看了很久,直到陈默说
我们进去看看吧,她才摇了摇头,说
不用了,我们走吧——
她不敢看藤花,怕想起那个小院里的藤花架,怕想起林舟。
有次她在整理书架的时候,翻到了那本《小王子》,扉页上
愿林舟永远像个孩子一样快乐
的字迹还很清晰。她抱着书,坐在地上哭了很久,陈默回来的时候,看到她这样,只是走过来,把书收起来,放进了衣柜的最里层,说
不想看就先收起来,等想通了再看。
还有一次,在超市里看到芒果慕斯,苏晚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陈默走过来,温柔地说:买一个吧,尝尝味道。
不用了,太甜了,我不爱吃。
苏晚摇了摇头,转身就走
——
她不敢吃芒果慕斯,怕想起生日那天晚上,那个化了一地的芒果慕斯,怕想起林舟失望的眼神。
陈默没再劝她,只是拉着她走到生鲜区,买了只鸡:晚上给你炖鸡汤,补补身体,你最近值夜班太累了。
夜里,苏晚值夜班回来,看到陈默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张旧照片。照片上是个五岁的小男孩,坐在一个中年男人的怀里,笑得很开心
——
是陈默刚被苏宏业收养时拍的。
这是我刚被爸收养的时候拍的,
陈默看到她回来,笑着说,爸那时候带我去吃汉堡,是我第一次吃汉堡,吃得满脸都是酱,爸就给我拍了这张照片。
苏晚走过去,坐在他旁边,心里有点发酸:爸是个好人。
晚晚,
陈默放下照片,认真地看着她,我知道你还想着林舟,没关系,我可以等,等你慢慢忘记他。我会对你好,会让你幸福的。
苏晚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她靠在陈默的肩膀上,哭着说:对不起,陈默,我会努力忘记他,我会好好跟你过日子的。
从那以后,苏晚开始刻意避开所有和林舟有关的东西:不吃白灼虾,不看藤花,不碰《小王子》,不去以前和林舟一起去过的地方。可有时候,在医院里看到穿浅灰色棉衬衫的病人,她还是会愣很久,想起那个曾经穿着浅灰色棉衬衫,在小院里给她剥虾的林舟。
她想给林舟打个电话,想跟他说声
对不起,却发现自己早就没有了他的号码,就算有,也打不通了
——
她后来才知道,林舟把她的号码拉黑了。她知道,他们再也不可能了,林舟已经成了她生命里的过去,再也回不来了。
8
舟已不在林
第八节:舟已不在林
半年后,陈默升了设计主管,月薪涨到了一万二;苏晚也评上了护师,工资涨了一千块。他们攒了点钱,把小公寓重新装修了一下,换了新的家具,买了台空调,夏天终于不用再热得睡不着觉了。
有个休班的上午,苏晚推着购物车在超市的生鲜区选菜。她想买点鸡肉,晚上给陈默炖鸡汤,他最近经常加班,太累了。就在她弯腰选鸡肉的时候,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
是林舟,又好像不是林舟。
那个男人穿着定制的黑色西装,身姿挺拔,身边跟着两个穿着职业装的助理,正在和超市的负责人说话。他的头发梳得很整齐,眼神冷漠,语气带着一种上位者的威严,和以前那个在巷口开书店、穿着浅灰色棉衬衫的林舟,判若两人。
是陆沉舟。
苏晚的心脏一下子就跳得飞快,她赶紧直起身,躲到了货架后面,不敢让他看到自己。她从货架的缝隙里看着他,他瘦了点,脸上没有了以前的温和,只剩下疏离和冷漠。他手里拿着份文件,偶尔会皱一下眉头,和超市负责人说话的时候,语气很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苏晚想起以前的林舟,想起他蹲在小院的水龙头前给她洗虾的样子,想起他在书店里给她读《小王子》的样子,想起他偷偷买好房子,想跟她求婚的样子
——
可她却把那套房子抵押了,把他们的感情也抵押了。
愧疚像潮水一样涌上来,淹没了她。她想上前去,跟他说声
对不起,想跟他说,她知道错了,想跟他说,她现在过得很好,也希望他过得好。可她的脚像灌了铅一样,怎么也挪不动。她知道,他们早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她不该再去打扰他的生活。
陆沉舟好像察觉到了什么,突然转头,看向她躲着的货架方向。苏晚赶紧低下头,攥紧了购物车的把手,指节都泛白了。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很疼。可没过几秒,他就转回头,继续和超市负责人说话,好像她只是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苏晚松了口气,推着购物车,几乎是逃着离开了生鲜区。走出超市的时候,她看到陆沉舟的黑色劳斯莱斯缓缓开走,车窗外的槐花开得正好,风一吹,花瓣落在车身上,又被风吹走。
林舟,再见了。
苏晚站在超市门口,轻声说。她知道,这是她最后一次想起林舟了,以后,她要好好跟陈默过日子,再也不回头了。
路上,陈默发来微信:晚晚,我今晚要加班,不用等我吃饭了。我买了草莓放在冰箱里,你记得吃。
苏晚拿出手机,回了句:好,你注意安全,别太累了。
阳光很好,微风不燥,路边的槐花开得热闹,空气里满是槐香。苏晚抬头看了看天,天空很蓝,像她和林舟刚在一起的时候,那个夏天的天空。她笑了笑,加快了脚步,往家的方向走去。
她知道,林舟已经是过去式了,陆沉舟和她没有任何关系了。她现在有陈默,有一个虽然不大却很温暖的家,有一份安稳的工作,这就够了。她要和陈默一起,好好过下去,把过去的愧疚和遗憾,都藏在心里,再也不拿出来了。
而车里,助理看着陆沉舟,小心翼翼地问:陆总,刚才好像看到您的熟人了,要不要停下来打个招呼
陆沉舟翻着手里的文件,眼神冷漠,没有抬头:不认识。
对他来说,苏晚、苏宏业、陈默,都只是他生命里的过客,是他成长路上必须放下的牵绊。他已经蜕变了,从那个温和的书店老板林舟,变成了现在这个冷漠果决的实业管理者陆沉舟。他再也不会为了谁停下脚步,再也不会让感情成为自己的软肋。
车子驶得越来越远,陆沉舟看着窗外的老槐树,想起了那个小院里的藤花架,想起了那个穿着浅灰色棉衬衫的自己,想起了那个笑起来很好看的苏晚。可他很快就压下了这些回忆,把注意力重新放回了文件上。
舟已不在林,从此江湖路远,各自安好。那些曾经出现在他生命里的人,那些曾经让他心动的日子,再也不会纳入他的视野,再也不会影响他的人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