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手机嗡嗡震动时,我正在核对一笔高达九位数的账目。
屏幕上冰冷的数据,每一分都代表着一家上市公司的命脉,错一个小数点,就可能引发资本市场的海啸。而屏幕顶端弹出的妈字,却比这九位数的账目更让我感到窒息。
那不是疲惫,而是某种即将崩塌的预兆。
我深吸一口气,戴上蓝牙耳机,指尖依旧在键盘上飞舞,语气却已经切换成了他们最熟悉的温顺模式:妈,怎么了我还在加班。
加班加班,你就知道加班!你是不是想累死我才甘心!电话那头的声音瞬间拔高,带着惯有的哭腔,仿佛我犯了什么滔天大罪,你弟弟要买婚房!就差两百万!你赶紧给你弟转过来!
我敲击键盘的手指微微一顿。
两百万。她说得如此轻描淡写,像是在问我要两百块钱买菜。
我抬头看向窗外,夜色深沉,而我,终于决定清醒。
妈,我去年才给了家里八十万,我的积蓄已经……
积蓄你的钱不就是我们家的钱吗!我妈的声音尖锐得刺穿耳膜,背景里传来我爸模糊的怒吼和我弟不耐烦的催促,江然,我告诉你,我们养你这么大,供你读名牌大学,你现在出息了,当上什么狗屁会计师,就忘了本了是吗你弟弟是你唯一的亲弟弟!他结婚,你这个做姐姐的不该出钱吗你就是个白眼狼!自私自利的白眼狼!
白眼狼。
这个词像一把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我的心脏。
从我记事起,家里的所有资源都向弟弟江明倾斜。他有新衣服,我捡旧的穿;他上昂贵的补习班,我靠奖学金读书;他大学毕业游手好闲,我拼命工作补贴家用。
他们说,你是姐姐,就该让着弟弟。
他们说,女儿迟早是别人家的人,对家里就该多做贡献。
他们说,我们对你这么好,你可要懂得感恩。
长达二十多年的精神控制和情感勒索,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我牢牢困住。我一度以为,这就是我的宿命,是我作为好女儿、好姐姐必须背负的十字架。
直到这一刻。
电话里,我妈还在声泪俱下地控诉,细数着她为我付出的一切,从一把屎一把尿的辛劳,到砸锅卖铁供我读书的伟大。每一个字,都像是在我早已习惯的精神枷锁上,又加了一道沉重的镣铐。
可这一次,我听见的,却是镣铐断裂的声音。
清脆,决绝。
窗外是CBD璀璨的灯火,玻璃上倒映出我毫无表情的脸。我的眼神冰冷得像此刻正在处理的财务报表。
我冷静地听着她演完独角戏,然后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语气,开口道:妈,你别哭了。两百万是吗我想想办法。
电话那头瞬间安静下来,随即爆发出欣喜若狂的确认:真的然然,我就知道你最听话了!你真是妈妈的好女儿!
嗯,我轻声应着,嘴角勾起一抹他们看不见的,冰冷的弧度,为了弟弟的婚事,我总得尽力。
这一次,我要的,远不止两百万。
而是……他们欠我的一切。
挂断电话,我没有丝毫停顿,将刚刚核对完毕的账目邮件发送,然后打开了电脑里一个加密了三层的文件夹。
文件夹的名字叫账本。
里面没有数字,只有从我工作第一天起,每一次给家里的转账记录截图,每一段被辱骂、被索取的通话录音,每一条催钱的微信聊天记录。
我点开最后一个文件,新建了一个文档,冷静地敲下今天的日期和金额:两百万。
然后,我给大学时关系最好的律师同学周琪发了条微信:有空吗我可能需要你帮我见证一份遗嘱,顺便……做一场大戏。
周琪秒回:多大
我看着窗外的万家灯火,一字一句地敲道:能上热搜头条那么大。
2
周末,我提着大包小包的贵重礼物回了那个我称之为家的,逼仄压抑的老房子。开门的瞬间,一股混杂着油烟和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与我身上沾染的CBD写字楼里的咖啡香气格格不入。
然然回来啦!快进来快进来!我妈满脸堆笑地接过我手里的燕窝和名牌包,眼神在我身上那件看似低调实则价格不菲的羊绒大衣上停留了片刻,闪过一丝算计的光。
弟弟江明翘着二郎腿在沙发上打游戏,头也没抬,不耐烦地喊:姐,钱准备得怎么样了
我爸坐在饭桌旁喝着闷酒,浑浊的眼睛扫了我一眼,冷哼一声:还知道回来。
我像往常一样,挂上温顺的笑容,将礼物一一分发,耐心解释着它们的功效和价值。看着他们脸上毫不掩饰的贪婪和理所当然,我心中一片冰冷。
饭桌上,我妈旧事重提:然然啊,那两百万……你看什么时候能到账你弟弟和他女朋友都去看好房子了,就等钱呢!
我故作愁眉苦脸地放下筷子,叹了口气:妈,两百万不是小数目,我手头真没那么多现金。我想着,要不……去银行申请一笔信用贷款但我就是个做账的,对这些贷款流程一窍不通,万一弄错了,填错了什么资料,把咱们家给连累了怎么办听说贷款要是还不上,会影响征信,到时候弟弟买房都会受影响的。
我这番茶艺表演,精准地踩在了他们的知识盲区和自私的痛点上。
果然,江明一听可能影响他买房,立刻从手机里抬起头,急道:那怎么行!姐,你不是名牌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吗这点事都搞不定
我妈也急了,一拍大腿:是啊!我们辛辛苦辛苦把你供出来,你可不能在这事上掉链子!你连累谁都不能连累你弟弟!
我适时地露出委屈又无助的表情:我真的怕弄错……妈,要不这样,你不是一直记着一本账,说把我从小到大花的每一分钱都记着吗你拿出来,我们对着账本算算,看看这些年我到底‘价值’多少,这样我去银行申请贷款的时候,心里也有个底,知道该怎么跟人家说,就说为了回报父母的养育之恩。
我把养育之恩四个字咬得特别重。
我妈的虚荣心瞬间被激发,眼睛一亮:对对对!还是我女儿聪明!你等着!
她献宝似的从卧室最深处的柜子里,翻出一个用红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硬壳笔记本。那本子看上去有些年头了,边角都已磨损,却被她视若珍宝。
她得意洋洋地在我面前摊开,像是在展示一份不朽的功勋:你看看!从你出生买的第一罐奶粉,到你大学毕业,妈给你记的清清楚楚!一分钱都没落下!
我凑过去,看着那泛黄的纸页上,密密麻麻地记录着:
89年3月,然然发烧,医药费23.5元。
95年9月,然然学费80元,江明玩具车15元。
03年8月,给然然买新书包30元(旧的还能用)。
12年,江明生活费每月1500,然然靠奖学金,偶尔给500。
每一笔记录,都充满了斤斤计较和偏心。那些我靠自己努力省下来的钱,在她这里,全都成了理所当然。而她口中砸锅卖铁的供养,不过是维持我活下去的最低标准。
她一边翻,一边自豪地解说:你看,我们家对你多好!要不是我们,你能有今天所以现在你回报我们,天经地义!
我低着头,看似在认真倾听,实则将胸口一枚伪装成胸针的微型针孔摄像头,对准了那本功劳簿的每一页。高清的画面和声音,正通过4G网络,实时传输到我的云端服务器。
我甚至能清晰地录下我妈指着账本,用那种施舍般的口吻说:这两百万,就当你提前报答我们二十多年的养育之恩了!以后你还得继续孝敬我们!
我心中冷笑。
好啊,天经地义。
那我就让这天经地义,成为呈堂证供。
3
姐,你那点工资贷款能贷出两百万吗磨磨唧唧的。江明对我研究贷款流程的龟速表现出了极大的不满,我给你找了个金融圈的朋友,门路广,办事快,让他帮你就行了。
我知道,鱼儿上钩了。
所谓的金融圈朋友,约见的地点是一家灯光昏暗、音乐嘈杂的KTV包厢。一个脖子上戴着粗金链子,满脸横肉的男人,被江明恭敬地称为龙哥。
龙哥翘着腿,一边抽着雪茄,一边用浑浊的眼睛打量我,像在评估一件商品的价格。你就是江明的姐姐听说还是个高级会计师不错,看着就精明。
我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一点职场女性的拘谨和对这种场合的不安,微微点头:龙哥好。
江明迫不及待地开口:龙哥,我姐这事儿就拜托您了!她想贷两百万给我买房。
龙哥吐出一口浓烟,慢悠悠地说:两百万小意思。不过……弟妹啊,你这条件,只贷两百万太可惜了。他话锋一转,身体前倾,压低声音,充满了诱惑,你在那种大公司上班,信用记录肯定顶呱呱。我这边有个内部渠道,能帮你申请到五百万的大额信用贷!利息还低!
我故作惊讶地张大了嘴:五百万这么多
江明眼睛都直了,一把抓住我的胳膊:五百万!姐!真的吗龙哥
当然是真的。龙哥拍着胸脯保证,你想想,两百万给你弟买房,你手里还能剩下三百万。我这儿正好有个好项目,投进去,一个月利息就顶你一年工资!钱生钱,这才是聪明人的玩法嘛!
我内心冷笑不止。这套路,比我处理过的最烂的假账还要拙劣。非法集资的骗局,漏洞百出。但我脸上却是一副被巨大利益冲昏头脑的贪婪与犹豫:这……靠谱吗
怎么不靠谱!江明比我还激动,龙哥还能骗我们不成!姐,你想想,有了这三百万,以后我们家就再也不用愁了!你也不用那么辛苦加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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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么动听的谎言。
龙哥见我还在犹豫,使出杀手锏,拿出一份早就准备好的合同:弟妹,你看,合同都给你准备好了。你只要签个字,最快三天,五百万就能到你账上。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我装作被说动的样子,拿起合同,一页一页仔细地翻看。作为一名与合同打了十年交道的专业人士,我一眼就看出了上面的各种陷阱:超高的隐形手续费、不合规的利率、以及最关键的,那个盖在末页的公章——典型的萝卜章,刻得粗糙无比,连公司全称都跟工商注册信息对不上。
我的手指在合同上轻轻滑过,藏在袖口里的微型录像设备,将这一切,连同龙哥和江明脸上贪婪的嘴脸,都清晰地记录了下来。
好……好吧,我像是下定了巨大的决心,颤抖着手,拿起了笔,为了这个家,我签。
在江明和龙哥欣喜若狂的注视下,我签下了我的名字。
走出KTV,江明兴奋地搂着我的肩膀:姐,你真是我的好姐姐!等我们发了财,我给你买个大别墅!
我笑了笑,那笑容在霓虹灯下显得有些诡异。
是啊,我会给你们准备一个家的。
一个用铁窗和高墙筑成的,足够你们住一辈子的家。
4
三天后,五百万的贷款,真的打到了我的卡上。
当然,这不是龙哥的内部渠道有多神奇,而是他们通过一些灰色手段,利用我的优质信用记录,在好几家网贷平台和小额贷款公司同时申请的结果。总额五百万,但每一笔的年化利率都高得吓人。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
当银行短信提示余额的那一刻,我们家彻底沸腾了。
我妈抱着我喜极而泣,嘴里念叨着我的好女儿,你真是我们家的功臣,江明则兴奋地当场就给他的未婚妻打电话,宣布立刻去付房子的全款。
只有我爸,在短暂的震惊后,脸色变得异常难看。他一把抢过我的手机,死死地盯着上面那一长串零,眼睛里冒出贪婪的红光。
五……五百万他声音嘶哑地问,不是说两百万吗怎么会多出来三百万
江明得意洋洋地解释了龙哥的投资项目。
我爸的脸色瞬间由红转黑,他猛地一拍桌子,冲我妈吼道:你个败家娘们!这么大的事怎么不跟我商量!三百万拿去给外人投资万一被骗了怎么办!这钱必须放在我这里!
我妈被吼得一愣,随即也尖叫起来:凭什么放你那!这是我女儿给我们家的钱!你拿去还不够你喝酒赌钱的!
我赌钱也是为了这个家!我爸的理由永远如此冠冕堂皇,你懂个屁!这钱在我手里才最安全!
一场争吵,毫无征兆地爆发了。
他们忘了我还在场,或者说,他们根本不在乎。在金钱面前,他们撕下了所有伪装。
我冷静地退回自己的房间,轻轻关上门,然后反锁。
客厅里的争吵在酒精的催化下愈演愈烈,很快,就从辱骂变成了摔东西的声音,瓷器碎裂的尖锐声响,伴随着我妈惊恐的尖叫和哭喊。
你敢打我!江建国你这个王八蛋!
打的就是你!把钱交出来!
紧接着,是沉闷的击打声和女人痛苦的呜咽。
我靠在冰冷的门板上,童年时无数个类似的夜晚,那些躲在被子里瑟瑟发抖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那时候,我只会哭,只会害怕。
但现在,我不会了。
我拿出另一部备用手机,拨通了周琪的电话,并按下了录音键。
喂,周律师吗你好,我想向你咨询一下……我用一种刻意压抑着恐惧和哭腔的声音,对着电话说,我家里……我爸正在打我妈,因为一笔钱……对,五百万……他威胁说要把所有的钱都抢走……我好害怕,我该怎么办
电话那头,周琪心领神会,用专业而冷静的语气引导着我:江小姐,你先不要慌,确保自己的人身安全。你父亲的行为已经构成了家庭暴力,他扬言抢夺你名下的合法财产,更是涉嫌抢劫。你现在需要做的,是立即报警,并且尽可能地保留证据。你听到的、看到的,都可以作为证据。
我一边求助,一边将手机的收音孔对准门缝。
外面,我爸的怒吼清晰地传了进来:老子告诉你,这五百万一分都别想动!都是我的!江然那个白眼狼挣的钱,本来就该是我的!
我妈的哭声,弟弟江明不耐烦的劝架声(行了别吵了,烦不烦啊!),交织成一曲丑陋的交响乐。
而这一切,都被我的手机,忠实地记录了下来。
挂断电话,我将这段录音命名为家暴及抢劫意图,加密后上传到了云端。
门外的喧嚣还在继续,我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
这漫长的黑夜,是时候结束了。黎明前的最后一场闹剧,就让它演得再疯狂一些吧。
5
第二天,家里像是经历了一场浩劫。
客厅里一片狼藉,我妈脸上带着清晰的淤青,眼睛红肿,却在忙着收拾地上的碎片。我爸宿醉未醒,躺在沙发上打着震天响的呼噜。江明则像个没事人一样,早就催着我带他去房产中介,刷卡买下了那套他心仪已久的豪宅。
两百万,像流水一样划了出去。
看着江明拿到购房合同后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我妈也暂时忘记了身上的伤痛,脸上露出了满足而骄傲的笑容。
接下来,就是处理剩下的三百万了。
在他们的催促下,我开始了我的表演。我主动联系了龙哥,表示愿意将剩下的钱全部投入他的发财项目。
龙哥指定了好几个不同的私人账户,让我分批次转入。
每一次转账前,我都会给我妈或者江明打一个电话,并全程录音。
妈,龙哥让我把五十万转到这个叫‘李四’的账户上,你确认一下,没问题吧
对对对,就是这个,你快转!别耽误了我们发财!
弟,这边又要转一笔八十万的,收款人叫‘王五’,你看下我们和龙哥的聊天记录,是不是这个人
是他是他!姐你快点啊,龙哥说早投进去早分红!
我一丝不苟,严格按照他们的指示操作,将每一笔转账都和他们牢牢地捆绑在一起。这三百万元,在我的操作下,变成了一张巨大的、无法挣脱的网,将他们死死地网在了这场非法集资的罪案里。我是受害者,而他们,是主谋和教唆犯。
与此同时,我的另一条线也在同步进行。
我约见了周琪,将我收集到的所有证据——录音、录像、聊天记录、那本功劳簿的高清照片、以及那份充满陷阱的诈骗合同,全部做了证据保全和公证。
在她的见证下,我重新立了一份遗嘱。遗嘱内容很简单:如果我遭遇任何不测,我的所有个人合法资产将捐赠给妇女儿童权益保护基金会。同时,一个设置了定时发送的加密邮件,会将我掌握的所有证据,自动发送给警方、纪委以及国内最大的几家媒体。
这封邮件,是我的护身符,也是我的最后通牒。
接着,我联系了经侦支队的一位老同学,匿名提供了一条关于龙哥团伙涉嫌大型金融诈骗和非法集资的线索,并暗示他们,一场盛宴即将上演,届时可以人赃并获。
我还向妇联递交了关于我父亲长期家暴的举报材料,附上了昨晚那段触目惊心的录音。
做完这一切,我开始系统地切断所有可能泄密的旧联系。我以跳槽为由,拉黑了律所里可能会和我家人有接触的同事;以换房为由,删除了之前联系过的所有房产中介。我像一个即将从人间蒸发的间谍,冷静地抹去自己在这个城市留下的痕F迹。
所有棋子,均已就位。
我看着手机日历上,江明订婚宴的那个日期,被我用红笔重重地圈了起来。
那不是订婚宴。
那是审判日。
而我,既是原告,是证人,也是……亲手敲响法槌的,审判官。
6
江明的订婚宴,设在市中心一家五星级酒店最奢华的宴会厅。水晶吊灯流光溢彩,香槟塔闪耀着金色的光芒,衣着光鲜的宾客们觥筹交错,笑语晏晏。
我的父母和江明,作为今晚的主角,正意气风发地穿梭在人群中,享受着亲友们艳羡的目光和奉承的话语。
哎呀,老江,你可真有福气!儿子这么有本事,买了这么大的房子!
是啊是啊,江明这下可真是人生赢家了!
我爸挺着啤酒肚,红光满面地接受着恭维,仿佛那两百万的房子是他全款买下的一样。我妈则拉着准儿媳的手,炫耀着她手腕上那只我用第一个月工资买给她的玉镯,说得好像是江明送的传家宝。
江明更是全场的焦点,他搂着他那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未婚妻,高谈阔论着龙哥那个一本万利的投资项目,仿佛自己已经是华尔街之狼。
我独自一人坐在角落里,穿着一袭简约的黑色长裙,与周围的喜庆气氛格格不入。我像一个冷漠的观察者,欣赏着这场用我的血肉和未来堆砌起来的、最后的狂欢。
我能听到那些亲戚在背后对我指指点点。
你看江然,穿得跟奔丧似的,她弟弟订婚,她就这么个态度
听她妈说,这次买房的钱都是她出的,估计心里不痛快呗。
出了钱又怎么样,还不是应该的女儿家的钱,不就是给弟弟花的吗
这些污言秽语,于我而言,已如清风拂面,再也无法激起一丝波澜。
宴会进行到一半,司仪用热情洋溢的声音喊道:接下来,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掌声,有请我们今天最重要的一位家人,新郎江明的姐姐,江然小姐上台!她不仅是一位成功的职场精英,更是我们江家的大功臣!今天,她还为新人准备了一份神秘的、意义非凡的新婚大礼!
全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我的身上。
我看到江明和父母脸上那得意的笑容,他们显然以为我的大礼会是支票或者房产证之类的东西,好让他们再大大地出一次风头。
我缓缓起身,平静地走上舞台。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清脆而有节奏的声响,像是在为这场闹剧敲响倒计时的钟声。
我的步伐很稳,内心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多年来积压在心底的屈辱、愤怒、不甘,在这一刻,全都沉淀为一种冰冷的、坚不可摧的决绝。
我从司仪手中接过话筒,目光缓缓扫过台下每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最后,我的视线定格在我的家人身上。
他们正满怀期待地看着我。
我对着他们,露出了一个温柔的,堪称完美的笑容。
大家好,我是江然。我的声音通过音响,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宴会厅,今天是我弟弟江明的大喜之日,作为姐姐,我的确为他准备了一份礼物。这份礼物很特别,它记录了我们一家人,为了今天这场盛宴,所付出的‘点点滴滴’。我想,在座的各位亲友,也一定很想了解,我们这个看似和睦的家庭背后,有着怎样‘感人至深’的故事。
说着,我拿出手机,通过早就连接好的蓝牙,对向了身后那块巨大的LED屏幕。
请大家欣赏。
我轻轻按下了播放键。
审判,正式开始。
7
巨大的LED屏幕亮起,首先出现的,不是温馨的家庭合照,而是我手机的通话记录界面。
紧接着,一段录音响彻整个宴会厅。
……你就是个白眼狼!自私自利的白眼狼!我妈尖锐刺耳的声音,像一道惊雷,炸得全场瞬间鸦雀无声。那段关于索要两百万的电话录音,每一个字都充满了恶毒的咒骂和理直气壮的索取,清晰无比。
台下,我妈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屏幕,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录音还没播完,画面一转,切换到了那本功劳簿的高清照片。我冷静的旁白随之响起:这是我母亲为我记录的‘功劳簿’,上面详细记载了她为我付出的每一分钱,比如,1995年,我的学费80元,弟弟的玩具车15元……
一张张账页被放大,那些触目惊心的偏心记录,和母亲自豪炫耀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充满了讽刺。
宾客席上已经开始窃窃私语,震惊和鄙夷的目光看向我的父母。
紧接着,屏幕上出现了KTV包厢的画面。龙哥的嘴脸,江明贪婪的表情,那份漏洞百出的诈骗合同,以及我弟弟鼓动我签下五百万贷款的对话,被播放得一清二楚。
姐!你想想,有了这三百万,以后我们家就再也不用愁了!
江明的未婚妻脸色铁青,死死地瞪着身边的江明,仿佛第一次认识他。
这还没完。
画面切换成了一段微信聊天记录的截图,是我从江明的旧手机里恢复出来的。是他和狐朋狗友的炫耀:
我姐就是个提款机,老子说什么她信什么,这次又骗了她五百万,哈哈哈!
我那个未婚妻还不是看上我家的钱!等老子把她肚子搞大了,彩礼钱都能省了!
轰!
未婚妻尖叫一声,猛地站起来,一个耳光狠狠地甩在江明的脸上,哭喊着:江明!你这个畜生!
她当场就想扯下头纱,被她父母死死拉住。
宴会厅彻底乱了。
而我,按下了最后一个播放键。
那是我准备的压轴大戏——父亲家暴的视频。尽管画面只是门缝里的一角,但那野兽般的怒吼、摔东西的巨响、母亲凄厉的哭喊和求饶,以及父亲那句江然那个白眼狼挣的钱,本来就该是我的!,通过顶级音响设备,震撼着在场每一个人的耳膜。
虐待、诈骗、啃噬亲女、侮辱未婚妻……
一幕幕,一桩桩,将这个家庭伪善的面具,撕得粉碎。
宾客们脸上的表情,从震惊,到愤怒,再到恶心。
江明歇斯底里地冲上台想抢我的手机,被我轻松避开。我爸指着我破口大骂,我妈则瘫软在地,面如死灰。
我举着话筒,声音不大,却盖过了所有的嘈杂。
各位,好戏看完了。我冷静地环视全场,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拨通了110,并按下了免提。
喂,您好,是110吗
我要报警。
地址是XX酒店牡丹厅。这里正在进行一场订婚宴,但宴会的主角,涉嫌大型金融诈骗和非法集资,金额高达五百万元,主犯叫江明,团伙头目叫龙哥。
同时,我还要举报家庭暴力。我的父亲,江建国,长期对我母亲实施家暴,并有抢夺我个人财产的意图。现场所有宾客,以及刚才播放的视频,都可以作证。
话筒的声音被我调到了最大。
我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掷地有声,敲在每个人的心上,也彻底敲碎了我家人的所有幻想。
江明面无人色地瘫倒在舞台上。
我爸的咒骂戛然而止,眼神里充满了恐惧。
我妈,则在那一刻,彻底晕了过去。
我挂断电话,看着眼前这片狼藉,这场由我亲手导演的人间闹剧。
心中没有快意,也没有悲伤。
只有一片死寂的,解脱的平静。
8
警察来得很快,伴随着他们一起来的,还有我提前通知的经侦支队。
原本喜气洋洋的订婚宴,瞬间变成了大型犯罪现场。江明和几个被他拉来撑场面的投资伙伴(龙哥团伙的成员),被警察当场控制。面对宴会厅巨幕上循环播放的铁证,他们连狡辩的机会都没有。
我父亲江建国,因为家暴和涉嫌抢劫的言论,也被戴上了手铐。他还在撒泼打滚,嘴里不干不净地咒骂着我,但在法律面前,他那点蛮横毫无用处。
我妈被救护车拉走,醒来后面对的,是丈夫被拘、儿子被捕、养老金也被那三百万人一起卷走,血本无归的残酷现实。
那场奢华的订婚宴,自然是以最难堪的方式收场。江明的未婚妻一家当场宣布退婚,并表示会通过法律途径,追讨他们家支付的几十万彩礼和各种开销。
接下来的几天,这件事以惊人的速度在网上发酵。
史上最硬核姐姐,订婚宴现场直播证据,将吸血鬼全家送进监狱
这个标题,配上宾客们偷拍的现场视频,引爆了全网。我那感人至深的家庭故事,成了年度最火爆的热搜第一。网友们扒出了我家的所有信息,我成了反抗原生家庭的英雄,而我的家人,则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当然,这一切发生时,我已经不在那座城市了。
在报警之后,我配合警方做完笔录,提交了所有原始证据,然后便登上了去往南方的飞机。我换掉了手机卡,注销了所有的社交账号,与过去彻底切割。
一个月后,我收到了周琪发来的邮件,告知我案件的最终结果。
江明和龙哥的团伙,因金融诈骗罪和非法集资罪,数额巨大,江明作为主犯之一,被判处有期徒刑十年。
我父亲因家暴证据确凿,被行政拘留十五日,并被法院下达了人身安全保护令。
我母亲遭受双重打击,变得有些精神恍惚。她一无所有,只能搬回乡下老宅。她通过各种方式打听到我的新号码,开始给我发信息。
最开始是咒骂,骂我心狠手辣,不得好死。
江然你这个畜生!我是你妈!你怎么能这么对我!我要去法院告你!
我看完,面无表情地删除。
后来,咒骂变成了哀求。
然然,妈知道错了,妈真的知道错了。你爸出来了,天天打我,你弟弟在里面受苦,妈活不下去了……求求你,看在妈生你养你的份上,再帮妈一次吧……
再后来,是迟来的,毫无价值的忏悔。
然然,是妈对不起你,从小就偏心你弟弟……如果时间能重来,妈一定好好对你……你回来好不好我们还是一家人……
我看着那条信息,沉默了很久。
然后,我拉黑了她的号码。
一家人
从我内心镣铐断裂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只剩下血缘关系。而这被污染的、充满毒素的血,我宁可亲手放干,也绝不让它再拖累我的人生。
9
一年后,南方的一座海滨小城。
我用追回的部分赃款,加上自己多年的积蓄,在这里买了一套可以看见海的小公寓。阳台上种满了花草,海风吹来,带着咸湿而自由的气息。
我辞掉了那份高薪但高压的工作,彻底告别了那些让人窒息的数字和报表。
新生活是从学会浪费时间开始的。
我报了陶艺班,看着泥土在指尖变成器皿,那种创造的快乐,远比签下一笔大单更让我满足。我开始学习潜水,在蔚蓝的海水里,与鱼群共舞,世界的喧嚣都被隔绝在外,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和呼吸。
我不再用昂贵的护肤品去遮盖熬夜带来的疲惫,而是每天睡到自然醒,在晨光中做一顿健康的早餐。我不再为了所谓的人脉去参加无聊的酒局,而是和几个新认识的、志同道合的朋友,在海边的咖啡馆里聊一下午的天。
我反思着家庭的真正含义。它应该是港湾,是依靠,是无条件的爱与支持。而不是以血缘为名的绑架,以亲情为借口的勒索。
当然,过去并没有那么容易被摆脱。
一些远房亲戚不知从哪里打听到我的联系方式,打来电话,扮演起了和事佬的角色。
然然啊,说到底那还是你爸妈,血浓于水,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他们现在过得那么惨,你就真的忍心吗
我平静地听他说完,然后淡淡地反问:三叔,如果一个人的血液里流淌的是毒,为了活下去,是应该继续保留这‘血浓于水’,还是应该刮骨疗毒,彻底换血
电话那头沉默了。
我继续说道:对我来说,他们不是亲人,是债主。而我还清了。用我的前半生,还清了他们所谓的‘养育之恩’。从今往后,我们两不相欠,各自安好。
说完,我挂断了电话,并拉黑了号码。
我彻底与那个名为江家的过去划清了界限。我的世界,终于只剩下我自己,和我选择的生活。
傍晚,我坐在阳台的摇椅上,看着夕阳将海面染成一片金黄。一只橘色的流浪猫跳上我的膝盖,亲昵地蹭着我。我收养了它,给它取名叫账单。
我摸着账单柔软的毛发,它发出了满足的呼噜声。
是啊,过去的账单已经结清。
从今以后,我人生的每一笔,都只为自己而写。
10
三年后。
我在小城开了一家小小的个人会计师事务所,专门为一些初创公司和手工艺人提供财务咨询。工作不忙,收入稳定,足以让我过上体面而自由的生活。
我的公寓里,除了账单,又多了一只叫报表的布偶猫。它们每天在家里追逐打闹,是我最甜蜜的负担。
生活平静得像门外那片蔚蓝的大海,偶尔有风,也只是泛起温柔的涟漪。
直到那天,一个陌生的号码打了进来。我本想挂断,但鬼使神差地,我接了。
电话那头,是一个苍老、虚弱、又带着一丝熟悉的声音。
然然……是我,妈妈。
我的心,在那一瞬间,连一丝波澜都没有。我平静地嗯了一声,等着她的下文。
然然……你爸……他前几天中风了,现在半身不遂躺在床上……你弟弟,在里面跟人打架,又加了刑期……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充满了绝望,我一个人,真的撑不下去了……算妈求你了,你回来吧……回来看看我们……
我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嬉笑打闹的孩子,和远处飞翔的海鸥,远方海天一色。
这个世界如此广阔,如此美好。我为什么要为了一个早已腐烂的泥潭,回头
不好意思,我开口,声音冷静得像是在陈述一份审计报告的结论,你可能打错了。
然然!你别这样!我是你妈妈啊!她尖叫起来。
不,我打断她,一字一句,清晰而决绝地说,我的母亲,三年前,死在了那场订婚宴上。从那天起,我就是一个孤儿了。
江建国和江明是死是活,是病是残,都与我这个‘孤儿’无关。
以后,不要再打电话来了。
说完,我没有给她任何回应的机会,干脆地挂断了电话,然后将这个号码拖入了永久黑名单。
我低头,橘猫账单正用它圆溜溜的眼睛看着我,仿佛在问我发生了什么。
我把它抱起来,紧紧地搂在怀里,感受着它温暖的体温和有力的心跳。
没事了,我轻声对它说,也对自己说,都过去了。
桌上,摊开着一张冰岛的旅行宣传册。极光、冰川、火山……那是我为自己规划的下一站旅程。
我的人生,不再是被别人书写的账本,而是一张空白的地图。
从今往后,每一步,都由我自己走。
每一个目的地,都由我自己选择。
至于那些以爱为名,试图绑架我人生的过去,就让它们,永远埋葬在尘埃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