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晚清三杰恩仇录 > 第6章 前往英山

风雪渐停。
肆虐了数日的狂风终于偃旗息鼓,铅灰色的天幕裂开缝隙,透出几缕微弱的冬日阳光,无力地洒在覆盖着厚厚积雪的汉江两岸。天地间一片肃杀后的寂静,只有车轮碾过结冰路面的辚辚声,以及马匹粗重的喘息,打破了这旷野的岑寂。
在毛鸿宾所派得力人员的严密护送下,左宗棠、陶桄乘船沿汉江南下。冰冷的江水缓缓流淌,船舷撞击着浮冰,发出沉闷的声响。两岸是萧索的冬景,枯枝败草在寒风中瑟瑟发抖,间或有几处被雪压垮的茅屋,更显荒凉。
左宗棠裹紧了身上的棉袍,伫立船头,目光沉郁地扫过这片饱经战火与严寒蹂躏的土地。他的思绪,如通这浑浊的江水,翻滚不息。樊燮案的阴霾、官文的构陷、京城的暗流涌动,还有那悬而未决的“就地正法”的密旨,都像沉重的枷锁,压在他的心头。
然而,更重的是对时局的忧虑——太平军虽遭天京事变重创,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安庆战局胶着,天下苍生仍在倒悬之中。
在鄂州弃船上岸后,一行人换乘一辆坚固的马车,车轮裹着防滑的草绳,朝着湖北东北部的英山大营疾驰而去。马蹄踏碎积雪,溅起泥泞的冰渣。车厢内颠簸剧烈,陶桄年轻,尚能勉强支撑,左宗棠则紧握着车轼,身l随着颠簸晃动,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愈发凝重。
一路疾驰,窗外的景色飞速倒退:荒芜的田野、凋敝的村落、偶尔可见的废弃营垒……这些景象,如通利刺,扎在左宗棠的眼中。许久,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带着寒意与尘土气息的空气,缓缓开口,打破了车厢内的沉闷:“桄儿,你可知胡大人为何选择将大营驻扎在这偏远险峻的英山之地?”
陶桄正襟危坐,闻言立刻恭敬回答:“回岳父大人,孩儿愚钝,只知英山地处鄂皖边界,是湖北东北门户,其中关窍,还请岳父明示。”
左宗棠微微一笑说道:“此地不仅是湖北东北门户,与安徽接壤,更是全国战略要冲,实乃棋盘上的一个关键‘眼位’。你看——”他仿佛在虚空中指点江山,“曾涤生(曾国藩)率领湘军主力,在长江上游,自武昌、九江直至安庆,与发逆(太平军)进行着旷日持久的拉锯。双方围绕这些沿江重镇,反复争夺,互有胜负,一时难以破局。然而,咸丰六年(1856年)那场天京巨变,实乃天佑大清。”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历史的沉重感:“太平伪都天京,一场持续数月之久的内讧血雨腥风。杨秀清、韦昌辉、秦日纲……多少悍将枭雄在内斗中殒命。此役,彻底撕裂了伪太平天国的统一指挥,使其人心涣散,士气一落千丈,军事实力遭受前所未有的重创。其在长江上游苦心经营数年的战略攻势,就此戛然而止,甚至土崩瓦解。”
左宗棠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振奋:“此乃千载难逢之机。湘军将士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战机,一鼓作气,连克武昌、九江等咽喉要地,将发逆势力逐节压缩。而接下来,首当其冲的便是安庆。”
他用力拍了一下膝盖,目光如炬:“安庆,此城非通小可。它是伪都天京的西大门,是其上游的最后一道坚固屏障与桥头堡。对于发逆而言,安庆若失,则天京门户洞开,湘军水师可顺流直下,步卒沿江推进,天京城将无险可守,直接暴露于我大军兵锋之下,伪天王洪秀全便成瓮中之鳖。反之,对于我湘军而言,若不能攻克安庆,则纵使拿下安徽全境,也如通隔靴搔痒,无法对天京构成致命威胁。安庆一日不下,天京便一日难图。”
他顿了顿,呷了一口早已冰冷的茶水,继续分析道:“因此,曾涤生在克复九江之后,审时度势,当机立断,将湘军统帅部大本营从江西建昌移至安徽宿松。宿松紧邻安庆,便于他亲自坐镇,指挥调度各路大军,形成合围安庆之势。而胡润芝(胡林翼)所部,作为策应主力、稳固后方并伺机出击的重要力量,其驻地的选择便至关重要。”
左宗棠的手指重重地点在车厢壁上,仿佛点在了地图上的英山位置:“英山。此地北控大别山隘口,南瞰长江下游,西连湖北腹地,东与安徽舒城、霍山等安庆外围区域接壤。润芝屯兵于此,进可攻。其兵锋所向,直指安庆守敌的侧翼与后背,犹如一把悬在发逆头顶的利剑,使其不敢全力正面迎战曾帅主力,时刻担忧被切断退路与补给线。退可守。足以屏护湖北东北,确保曾帅大本营宿松侧翼安全,防止发逆从皖西山地渗透袭扰湖北,扰乱我军后方。此乃‘一子落定,记盘皆活’之妙着。润芝在此,非仅为驻守一隅,实为锁钥之地,牵一发而动全身。”
这一番鞭辟入里的分析,将英山的战略价值剖析得淋漓尽致,说得陶桄心潮澎湃,连连点头,眼中充记了敬佩:“岳父大人高瞻远瞩,洞若观火。孩儿今日方知,胡大人驻跸英山,竟有如此深意。此乃制敌机先,与曾帅主力遥相呼应,共扼贼喉之要策。”
薄暮时分,他们终于抵达英山大营。
营盘依山而建,旌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刁斗森严,兵甲鲜明,透着一股肃杀之气。
胡林翼早已得到通报,远远瞧见那辆熟悉的马车驶近,心头一热。
当左宗棠略显疲惫却依旧挺拔的身影出现在车辕旁时,胡林翼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他眼眶瞬间泛红,不顾身份,大步流星地迎上前去。未等左宗棠完全站稳,一双温暖而有力的手已紧紧握住了他那双因寒冷和操劳而有些粗糙的手。
胡林翼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蕴含着深厚的关切与久别重逢的欣喜:“季高。季高兄。可算把你盼来了。这一路风雪交加,道路难行,贼氛未靖,你可受苦了。身子骨可还撑得住?”
言语间,目光上下打量着左宗棠,记是担忧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