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晚清三杰恩仇录 > 第4章 季高先生

襄阳城内城外,毛鸿宾派出的几路人马,正顶着刺骨的寒风和漫天大雪,艰难地执行着寻人的任务。
城内一路,由彭行密亲自坐镇指挥。差役们拿着模糊的画像,再次深入那些白日喧嚣、夜晚沉寂的深巷,敲开一间间可能收留行旅客商的小门脸、大杂院。风雪夜,敲门声显得格外突兀,惹来不少抱怨和警惕的目光。
差役们陪着小心,一边解释是寻访迷路的亲戚,一边仔细打量每一个开门的人。然而,一夜过去,依旧一无所获。
出城的两路,遭遇的困难更大。积雪深可没膝,道路难辨,马匹行进极其缓慢,时常陷入雪坑。差役们只能深一脚浅一脚地徒步跋涉。城郊的寺庙、庵堂、废弃的祠堂、甚至看庄稼的窝棚,都成了搜寻的目标。
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手脚冻得几乎失去知觉。灯笼在风雪中忽明忽灭,微弱的光线只能照亮眼前方寸之地。
每到一个地方,差役们都需用力拍打紧闭的山门或柴扉,大声呼喊,往往要等很久,才有睡眼惺忪的僧人、道士或守庙人哆哆嗦嗦地开门。一番询问,得到的回答大多是摇头:“并无生人借宿”、“未曾见过画像中人”。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毛鸿宾和彭行密在签押房内坐立不安。
炭盆里的火早已熄灭,也无人想起去添。冰冷的房间里,只有两人沉重的踱步声和窗外永不停歇的风雪声。焦虑如通藤蔓,紧紧缠绕着他们的心。
毛鸿宾眼中布记了血丝,连续几日的紧张和缺眠让他疲惫不堪。
彭行密也失去了往日的从容,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报——”一声嘶哑的呼喊打破了死寂。一个浑身是雪、眉毛胡子都结了冰凌的差役连滚带爬地冲进签押房,跪倒在地,声音带着激动和寒冷带来的颤抖:“禀……禀道台大人,彭……彭老爷,城东广德寺……有……有发现。”
毛鸿宾和彭行密通时扑到差役面前,急声问道:“快说,找到了?”
“回大人,小的们寻到广德寺时,寺中老僧起初也说没有。后来寺里的小和尚悄悄告诉小的,说三日前确有一老一少两位先生投宿,老者气度不凡,言语带着湖南口音。小的们立刻进去查看,在偏殿僧房,见到了两位先生。其中那位年长的先生,样貌气度,与大人所描述的左宗棠先生,极为相似。”
“广德寺,果然在城外。”彭行密一击掌,眼中精光爆射,“大人,事不宜迟。”
毛鸿宾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备马,不,备轿,不……备快马!即刻随我去广德寺。带上抚台大人的密信,快。”
巨大的压力瞬间释放,取而代之的是迫切的使命感。
几匹快马冲出襄阳城东门,马蹄踏碎厚厚的积雪,在寂静的雪夜中发出沉闷的声响。毛鸿宾不顾年迈,亲自骑马,彭行密紧随其后,几名精干的亲兵护卫左右。
风雪扑面,几乎让人窒息,但毛鸿宾心中只有广德寺的方向。
广德寺那破败的山门在风雪中隐约可见。寺内一片漆黑,只有左宗棠借宿的那间偏殿僧房,还透出一点微弱的、摇曳的灯光。
毛鸿宾翻身下马,也顾不上仪态,在亲兵的搀扶下,深一脚浅一脚地冲到僧房门口。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狂奔带来的喘息,整理了一下被风雪吹乱的官服顶戴,然后抬手,在破旧的木门上轻轻叩了三下。
“笃、笃、笃。”
屋内传来警惕的声音:“谁?”是陶桄的声音。
“请问,湖南湘阴左季高先生,可在此处安歇?”毛鸿宾尽量让自已的声音显得温和而恭敬。
短暂的沉默后,房门“吱呀”一声被拉开一条缝,陶桄警惕的脸庞出现在门后。
借着屋内昏暗的灯光和门外灯笼的光,陶桄看到门外站着的是一位身着官服、帽顶镶着水晶的中年官员,身后还跟着几位随从,其中一人气度儒雅。他心中一惊。
这时,左宗棠沉稳的声音从屋内传来:“桄儿,请门外大人进来吧。”他已从脚步声和问话中,大致猜到了来人的身份和目的。
毛鸿宾和彭行密闪身进屋。狭小冰冷的僧房更显局促。左宗棠已从稻草堆上站起身,青布棉袍虽旧,却浆洗得干净,身形挺拔如松,面容微胖,一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依然锐利如鹰,仿佛能穿透人心。他平静地看着进来的官员,脸上并无太多意外之色。
毛鸿宾借着灯光,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位名动天下、让胡林翼不惜雪夜飞令寻找的奇人。那眉宇间的刚毅,眼神中的深邃与桀骜,以及那份身处陋室却依然不卑不亢的气度,立刻让他确认了身份。
他不敢怠慢,整了整衣冠,上前一步,郑重地拱手行礼:“下官襄阳道毛鸿宾,字芝房,见过左季高先生。冒雪深夜前来,惊扰先生清修,实非得已,万望先生海涵。”
左宗棠微微颔首还礼,声音平静无波:“道台大人不必多礼。如此风雪夤夜,劳动道台亲临这荒寺破屋,必有要事。可是为润芝兄所托?”
这左宗棠开门见山地点出了湖北巡抚胡林翼的名字,让毛鸿宾心中暗赞左宗棠的敏锐。
毛鸿宾连忙从怀中贴身取出那封保存完好的密信,双手奉上:“先生明鉴。抚台胡大人有十万火急之密信一封,严令下官必须亲付先生之手。下官奉令寻访先生踪迹,几乎踏遍襄阳城内外,幸得天佑,终在此处得见先生。请先生亲启。”
虽然左宗棠仅仅是一名落第举人,身上并无一官半职,但毛鸿宾对他尊重有加,不敢稍有怠慢。
“道台大人客气了。”左宗棠接过信。信封上熟悉的字迹让他心头微微一震。他借着油灯的微光,迅速拆开信封,抽出信笺,目光如电般扫过那几行简短却重若千钧的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