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德寺位于襄阳城西二十多里处,初建于唐朝贞观年间,初名云居禅寺,因明宪宗朱见深御笔亲赐“广德禅林”牌匾,遂改称为“广德寺”,是一座名副其实的千年古刹。
千余年来,广德寺名僧辈出,香火鼎盛,闻名遐迩。不过,这些年烽烟四起,连年战乱,广德寺未能幸免,屡经劫乱,早已破败不堪。寺内僧人死的死,逃的逃,只剩下几个实在走不动的老弱僧人,照看着寺庙。
左宗棠和陶桄囊中羞涩,没多的银两施舍给寺庙,僧人对他们也没啥好脸色。
左宗棠原本计划在广德寺借宿一晚,次日就雇一辆车,从襄阳北上。可这场雪下得无休无止,水陆两路都已中断,他们便被困在这广德寺里,进退两难。
无奈之下,他们每日早晚,忍着僧人的冷脸,好歹混了两碗粟米斋饭吃,倒不至于饿肚皮。左宗棠心里烦躁不安,看不下书,写不下字。陶桄知道岳父的心情,时常陪他说几句话,让他心情舒缓了不少。
女婿陶桄蜷缩在另一床被子里,忍不住又抱怨道:“岳父大人,这雪看来是停不了了。我们在此已困三日,盘缠本就不多,寺中清苦,连口热粥都难得。早知如此,当日就该听我的,进城寻个干净的客栈落脚,总好过在这破庙里挨冻受饿。”
左宗棠收回目光,看了女婿一眼,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城中喧闹,鱼龙混杂。我等此行,只为应试,何必招惹是非?此地虽陋,却也清净。至于盘缠……”
他顿了顿,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
离乡前,他将家中积蓄大部分留给了柳庄的妻儿老小,自已只带了勉强够用的银两。幸得好友李概(字筱泉)仗义,临行前硬塞给他三百两银子,才解了燃眉之急。但京城路途遥远,会试、住宿、打点,处处需钱,他不得不精打细算,这寺庙虽苦,却省下了不少住店的花销。
“俭以养德,俭亦养身。忍一忍吧。”他最终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
陶桄是已故两江总督陶澍的独子,年方29岁。他从小就知道,父亲早年对左宗棠青睐有加,不顾他仅仅只是落,抵抗太平军的进攻。张亮基和骆秉章爱惜人才,尊重人才,对他十分信任,任由他代为处理湖南全省军政要务。左宗棠日夜操劳,夙夜为公,不畏艰难,敢作敢当,将各项军政要务处理得井井有条,不但打退了太平军数次进攻,还逐渐平定了湖南局势。
不过,他虽然才华横溢,能力超群,却因性格执拗、张扬、刚烈,引得不少人在背后非议。对于这些非议,陶桄毫不在意,依然对岳父深信不疑。
风雪敲打着门窗,发出呜呜的声响,如通呜咽。
左宗棠的思绪,被这风雪带回了不久前那场几乎将他吞噬的风暴——“樊燮京控案”。
一个庸碌无能的记人总兵樊燮,仗着旗人身份,在湖南巡抚骆秉章幕中作威作福。自已身为幕僚,秉公直言,据理力争,斥其“滚出去”,却反被樊燮诬告“劣幕把持、陷害大员”,惹出一场官司。
这场无妄之灾,让他深切l会到了官场的险恶、世态的炎凉,更让他对功名利禄有了更深一层的审视。此次北上应考,与其说是追逐功名,不如说是对自身价值的一种证明,对过去屈辱的一种洗刷,也是为未来施展抱负寻求一个更“名正言顺”的。
然而,前途茫茫,这大雪封路,仿佛又是一个不祥的预兆……
到了傍晚时分,雪势稍减。左宗棠再也坐不住,披上蓑衣便踏入那一片白茫茫的庭院。雪花仍在零零星星地飘落,打在他的肩头,转瞬即化。他望着被雪覆盖的寺门,眉头紧锁,心中盘算着这雪究竟何时才能停,自已何时才能踏上北上之路。
此时,陶桄也跟了出来,手中拿着一把油纸伞,轻轻走到左宗棠身旁,为他撑起伞,遮住零星飘散的雪花,说道:“岳父,这雪天路滑,您还是小心些。”
左宗棠微微点头,目光却未从寺门处移开,长叹一口气道:“这雪下得如此肆意,误了我的行程不说,也不知世间又有多少百姓要受这风雪之苦。”
陶桄顺着左宗棠的目光看去,轻声安慰道:“岳父心怀天下,怜悯百姓,着实令人敬佩。但这风雪乃自然天象,我们也只能耐心等待。说不定过不了几日,雪就停了,道路也便能通行了。”
左宗棠听后,转过头来,看着陶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欣慰,说道:“桄儿,你能如此懂事,我也放心不少。只是这等待的滋味着实难熬,我这心里总有诸多不甘。”
雪又渐渐大了起来,两人这才转身,缓缓向屋内走去。屋内,炉火正旺,左宗棠与陶桄围拢过去,相对而坐。烛火摇曳,照得他们的身影在墙壁上摇曳跳动。左宗棠的思绪早已飘向了远方。他下定了决心,第二天早晨,不管下不下雪,都要冒雪北上。
“就算是走路,我也要走到京城。”他暗中告诉自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