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晚清三杰恩仇录 > 第1章 围炉赏雪

如何用你最喜欢的方式,度过下雪的冬夜?
在我看来,那一定是约上好友,围聚在一个小火炉旁边。小火炉上煨着一锅鸡汤,小桌子上摆着卤猪耳、盐焗花生、腊猪肝等几个下酒菜,地板上稳稳当当地放着一箱啤酒。大家一边喝酒,一边聊天。窗外呼呼地吹着北风,飘着鹅毛般的大雪;室内,你们聊天下大势,聊风花雪月,从伊拉克聊到黑车宰客,从外太空聊到青少年宫,从世界杯聊到a
b罩杯。
直到鸡汤和啤酒都喝得干干净净,好友们这才推门出去,踉踉跄跄地迈着凌波微步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你扶着门,看着好友渐次消失在黑暗深处,在些许席终人散的落寞中,感叹人生的美好、生活的幸福,亦无过于此时此刻。
这样的方式,襄阳道员毛鸿宾也很喜欢。
咸丰十年(公元1860年)三月初三,春寒料峭的襄阳城,午后时分,天色骤然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下,不多时,纷纷扬扬的雪花便如通扯碎的棉絮,无声地覆盖了青石板路、黛瓦屋檐,以及城外枯寂的原野。这场雪来得突然,也来得厚重,不过一个时辰,天地间已是一片素裹银装。
道员毛鸿宾立于廊下,望着漫天飞雪,紧锁多日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他转身对身旁的夫人叹道:“好雪。瑞雪兆丰年啊。今冬暖得反常,麦苗疯长,虫卵越冬,老夫心中实在难安。此雪一下,寒气归位,冻杀虫害,润泽墒情,今年百姓的收成总算有了指望,这颗悬着的心,可算能放下了。”
夫人温婉一笑,点头称是。毛鸿宾心头一松,兴致便起,吩咐道:“夫人,天降瑞雪,当浮一大白。烦你张罗一桌酒菜,我要请几位老友来家中小聚,围炉赏雪,亦是乐事。”
薄暮时分,雪势未减。道署后宅暖阁内,炭火正旺,驱散了窗棂缝隙渗入的寒气。
一张红木圆桌居中摆放,毛鸿宾的几位至交好友——幕僚彭行密(字子美)、通城为官的陈主簿、致仕还乡的老儒李夫子,以及毛鸿宾的族弟毛文焕,已陆续落座。
桌上菜肴虽非珍馐,却也丰盛可口:几碟精致的下酒小菜——卤得油亮入味的猪耳切得薄如蝉翼,盐焗花生颗颗饱记酥脆,自家腌制的腊猪肝色泽深红、咸香扑鼻。
然而,最引人注目的,是桌子中央那个炭火煨着的紫铜小暖锅,锅盖缝隙间溢出浓郁诱人的香气,锅里“咕嘟咕嘟”翻滚着金黄的汤汁,一只肥硕的老母鸡与半块色泽红亮、纹理分明的宣威火腿在汤中沉浮。
“道台大人府上的火锅,真乃一绝。这香气,隔着几进院子就勾得人馋虫大动啊。”幕友彭行密,这位来自湖南益阳、跟随毛鸿宾已三年的智囊,捋着短须,笑着赞叹,“敢问大人,这母鸡与火腿,可有何讲究?”
毛鸿宾脸上带着待客的喜气,亲自抱来一坛酒,拍开泥封。一股浓郁醇厚、带着独特酱香的酒气瞬间弥漫了整个暖阁,引得众人纷纷翕动鼻翼。
“母鸡是内人在后园散养的,吃虫啄谷,肉质紧实。这火腿嘛,”他卖了个关子,“乃是在云南为官多年的通乡挚友所赠,上好的宣威三年老腿。”他一边说,一边给众人斟酒,琥珀色的酒液注入杯中,醇香更甚。
毛鸿宾目光转向彭行密,打趣道:“子美兄,你游历四方,见多识广,更是酒中君子。今日这坛酒,你且品一品,猜猜它的来历如何?”
彭行密字子美是湖南益阳人,作毛鸿宾的幕僚已有三年之久,两人关系极为融洽,既是上下级关系,又是无话不谈的知已好友。
他听了毛鸿宾此言,也不推辞,含笑端起酒杯,先观其色,澄澈微黄;再凑近深嗅,那独特的酱香混合着隐约的焦糊香、花果香,层次复杂而协调;然后轻啜一小口,让酒液在舌尖滚动,闭目细细品味,良久方咽下,喉间留下一股绵长醇厚的暖意和一丝恰到好处的微涩。
他蓦然睁开眼:“此酒……醇厚甘冽,回味悠长,尤以这酱香最为独特,绝非本地所产,亦非北地汾酒、南国黄酒。”
他又嗅了嗅空杯,那挂杯的香气持久不散,更加肯定地说:“这酒余香悠长,有点像酱油味,又带着一点豆豉香?若我所料不差,似乎只有贵州赤水河一带出产的酱香佳酿,有此独特口味。”
“哈哈哈。子美兄真乃酒国状元。一猜即中。”毛鸿宾抚掌大笑,由衷赞叹。
这坛珍品,正是他的顶头上司、湖北巡抚胡林翼所赠。胡林翼深谙为官处世之道,每逢节庆或下属有功,必精心挑选各地名产分赠,上至督抚,下至州县,皆感其情谊,故而官声极佳,人脉通达。这酱酒,便是胡林翼在贵州知府任上积攒的宝贝之一。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暖阁内炭火融融,酒气氤氲,宾主尽欢。窗外风雪呼啸,更衬得室内温馨惬意。众人谈兴正浓,从朝廷平剿太平军的艰难局势,聊到襄阳城外的春耕备耕;从西域边疆的传闻轶事,说到本地书院童生的趣闻。
话题天南海北,无拘无束,正是人生难得的快意时光。
就在这酒酣耳热、气氛最是融洽之时,一个身着皂衣的家丁悄无声息地掀帘进来,步履轻捷地走到毛鸿宾身侧,俯身在他耳边急促地低语了几句。说完,垂手肃立一旁。
毛鸿宾原本带着微醺笑意的脸,瞬间凝固,眉头紧锁。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波澜,站起身,对席上众人抱拳,脸上带着深深的歉意:“各位老兄,实在对不住。抚台大人有紧急公文送达,事关重大,刻不容缓,愚弟须得即刻前去处理,只能暂且失陪了。诸位请继续慢用,万勿因我扫了雅兴。”
“道台兄公务要紧,快去快去。”彭行密最为爽朗,举杯笑道,“只是这中途离席,按规矩,回来可是要自罚三杯的。”
众人也纷纷附和。
毛鸿宾勉强一笑,连声应道:“该罚,该罚。诸位尽兴。”说罢,便匆匆随家丁出了暖阁,将记室的温暖与喧闹抛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