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要做到这一点,我们就需要一个敌人。一个能让所有愚民同仇敌忾,忽略掉华夏善意的敌人。一个能让我们把所有内部矛盾都转嫁出去的靶子!”
田中恍然大悟:“鬼冢大臣的死……”
“没错。”
木户孝明的脸上露出一丝扭曲的笑容,宛如一尊开裂的能面。
“一个在关键时刻,为国奔走、试图用强硬姿态捍卫国家主权的防卫大臣,却在前往前线的路上,被卑鄙的敌人用阴谋手段暗杀……这是一个多么完美的悲剧英雄故事啊!”
“接下来,媒体会发现各种所谓的证据。或许是事故车辆里一个不起眼的华夏产零件,或许是某个目击者看到一张东方面孔,又或许是情报机构恰巧截获了一段模糊的通讯……”
“舆论会燃烧,民族情绪会被点燃到最高点。民众会愤怒,会哀悼,会忘记那份协议带来的好处,只记得我们失去了一位英雄,记得对手的卑劣。”
“到那时,我们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提出:为了告慰英雄的在天之灵,我们必须加强对协议执行的审查!、我们不能让沾满英雄鲜血的钱,轻易地流入!……我们可以设置无数的障碍,拖延、掣肘、让整个合作框架陷入空转。”
“我们甚至可以利用这种情绪,向民众鼓吹:看,这就是我们的处境!我们必须团结在以我为首的真正爱国者周围,忍受暂时的困难,发展自己的力量,才能为鬼冢大臣复仇!……这样一来,民心非但不会被华夏收买,反而会更加牢固地掌握在我们手中。”
木户孝明张开双臂,仿佛在拥抱他那宏大而阴毒的计划。
“鬼冢君的死,将成为点燃整个国家精神的圣火。他将以一种我从未想到的方式,实现他为国捐躯的夙愿。而我,将是这场盛大祭典的唯一主祭。”
看着状若癫狂的木户孝明,田中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这个人,才是真正的怪物。他没有鬼冢健二的狂暴,却比他冰冷、恶毒一百倍。他将人心、舆论、乃至整个国家的命运,都视作可以随意摆弄的枯山水。
“去吧,田中。”木户孝明恢复了平静,重新坐下,“让喉舌们开始准备。调子要哀伤,但更要……愤怒。”
“嗨!”田中重重叩首,悄无声息地退出了茶室。
空旷的茶室内,只剩下木户孝明一人。他拿起那杯已经彻底冰凉的茶,一饮而尽。
苦涩的茶水滑过喉咙,他的眼神,却比这茶水,更加冰冷。
华夏……阳谋吗?
那就让你们见识一下,在这片扭曲的土地上,最肮脏、最卑劣的人心,是如何将你们的光明,拖入黑暗的泥沼。
……
樱花诸岛,东都。
夜色,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来得更早,也更沉。
陈凡拉了拉自己单薄外套的领口,试图抵挡从便利店自动门缝隙里钻进来的寒风。
他将最后一根面条用力吸进嘴里,连带着喝干了碗里最后一口滚烫的、味道浓郁得有些油腻的豚骨汤,才感觉一丝暖意从胃里升腾起来,驱散了些许深入骨髓的寒气。
店内的老式挂壁电视,正无声地播放着晚间新闻。
画面上,新上任的长官正对着镜头九十度鞠躬,面容沉痛,言辞恳切,为日前演习乌龙事件以及前防卫大臣意外身亡所引发的社会动荡,向全体国民致以最诚挚的歉意。
这已经是陈凡今天第五次在不同场合看到相似的鞠躬场景了。
“躬匠精神,虽迟但到。”
反倒是在真正需要承认错误的地方,他们倒是不吭声了。
陈凡心中默默吐槽了一句。
便利店内很安静,除了陈凡,只有一个穿着标准社畜西装的中年大叔,正站在货架前,一丝不苟地对比着两款不同品牌的罐装咖啡,仿佛那不是提神饮料,而是关乎身家性命的抉择。
这是一种诡异的平静。
按照常理,伴随着近期灾难的频发,眼见着天文灾害的预言愈发接近现实,整个社会应该早已陷入歇斯底里的混乱与恐慌之中。
然而,在这座人口超过三千万的超级都市里,秩序,依旧在一种惯性的驱使下,顽强地维持着。
电车依旧准时到站,公司仍在要求员工与企业共克时艰,就连街头流浪汉的纸箱屋,都比以往收拾得更加整齐。
仿佛地面真的裂开,也得先排好队一个个掉进去。
陈凡知道,这种深入骨髓的秩序感,并非源于民众的勇敢或镇定,而是源于一种更可怕的东西——驯化。
他来樱花诸岛留学工作已有五年,早已深刻领教了这片土地上那套无形却又无处不在的社会枷锁。
阶级固化与阶级敬畏。
在这里,年龄、资历、职位、出身……一切都能成为划分等级的标尺。
前辈对后辈拥有近乎绝对的权威,上级对下级可以肆意进行人格羞辱。
那种深入骨头的服从性,让整个社会变成了一台令人窒息的机器。每个人都是一颗螺丝钉,被牢牢地固定在自己的位置上,不敢有丝毫的僭越。
所以,当天文灾害的消息被华夏公布时,最初的震惊过后,大多数人下意识的反应不是质疑,也不是反抗,而是——等待命令。
他们在等上面的人告诉他们该怎么做。强者说什么,他们就做什么,哪怕指令本身荒谬绝伦。
这种堪称天胡的开局,对于任何一个需要进行末日管制的政府而言,都是梦寐以求的。一个绝对服从的社会,意味着无与伦比的执行效率和最低的维稳成本。
然而,就是这样一副好牌,却被打得稀烂。
只要稍微从繁华区往外走哪怕一公里,便能到处见到流离失所的灾民。
而如果再多走十公里的话,便处处都是迟迟未迎来重建的断壁残垣了。
“或许……也不能全怪他们。”
陈凡将泡面碗扔进垃圾桶,心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嘲弄念头。
他走出便利店,冷风瞬间包裹了他。街上行人稀少,许多店铺都拉下了卷帘门,只有自动贩卖机还在角落里孤独地亮着光,像一座座信息时代的墓碑。
这个弹丸岛国,资源是何其匮乏。
粮食、能源、矿产,几乎一切都依赖进口。如今全球贸易链断裂在即,各国自保尚且不及,谁还会愿意伸出援手?
说不定,那些政客们不是不想有所作为,而是真的什么都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