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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宴结束后,雪下得更大了。
辇轿行在寂静的宫道上,安静地只听得见车轮碾过积雪的咯吱声,以及轿檐下铃铛偶尔的轻响。
明珠靠在我怀里已经睡着,冕儿坐在对面,一路沉默,少年的侧脸在晃动的光影里,已隐约有了他父亲沉静时的轮廓。
【母亲。】
他低声唤我。
【孩儿想听听父皇和秦夫人的故事。】
我一时怔住,却也点了点头。
孩子大了,你是捂不住他的眼睛和耳朵的。
回到蒹葭宫,安置好两个孩子,已是深夜。
青黛替我卸下繁重的皇后冠服和钗环,铜镜里映出一张疲惫的脸。
“娘娘,早些歇息吧。”
我摇了摇头,“再坐一会儿。”
窗外的雪光映得室内一片惨白明亮,无需点灯也能视物。
我走到窗边,看着漫天飞舞的雪花。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沉稳而熟悉。
我没有回头。
一件还带着体温的玄色大氅披在了我的肩上。
“雪夜寒气重,当心着凉。”殷彻的声音有些沙哑,他站到我身侧,同样望着窗外纷飞的大雪。
我们就这样并肩站着,沉默在彼此之间蔓延。
曾经无数个夜晚,我们也是这样站在这里,看着宫墙内的四季变换,他会从身后拥住我,下颌轻轻抵着我的发顶,说一些朝堂上的趣事,或是儿女们的淘气。
那时,我以为那就是岁月静好。
如今才知道,沉默和沉默,是不同的。
那时的沉默是默契温馨,此刻的沉默,却像是一堵无形的墙,隔开了两颗从未真正靠近过的心。
“她变了很多。”
最终,还是他先开了口,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像是对我说的,又像是自言自语。
我微微侧过头,看到他英挺的侧脸笼罩在阴影里,眼神投向虚空,焦点却不知在何处。
是在回忆那个鲜衣怒马、骄傲决绝的少女,还是在怜惜如今这个低眉顺眼、谨小慎微的秦筝?
“西北苦寒,和离独身,抚养幼女,”我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能活着回来,已属不易。人是会变的,陛下。”
他猛地转头看我,眼神锐利,似乎想从我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讥讽或怨怼。
但我没有。
我说的是事实。
十五年的风霜刀剑,足以磨平任何人的棱角,包括曾经那样耀眼的秦筝。
活着,本身就意味着妥协和改变。
他一脸茫然。
他或许宁愿我哭闹、质问,也好过这样洞悉一切般的平静。
但是我没有,因为我知道,不论我怎么闹,都改变不了什么。
“阿玉,我”
他脸色白了白,下意识地伸手想抓住我的手臂。
我微微后退半步,不着痕迹地避开了。
“臣妾有些累了,陛下明日还要早朝,也请早些安歇吧。”我垂下眼睫,恭顺地说道,逐客的意思清晰明了。
他转身离开,背影在雪光映照下,竟显出几分孤寂寥落。
殿门轻轻合上,隔绝了外面风雪的声音,也隔绝了他。
我靠在冰冷的窗棂上,终于允许自己卸下所有伪装,任由那无边无际的寒冷和疲惫将自己吞没。
青黛悄步上前,无声地递过一杯热茶。
“娘娘,您这又是何苦”她的声音带着哽咽。
“青黛,你知道吗?”我看着杯中氤氲的热气,声音轻得像叹息,“我以前总以为,只要我做得足够好,等得足够久,总有一天,他能看见我。哪怕哪怕只是分一点点真心给我。”
“可现在我才真的懂了,”我抬起头,泪意被强行逼退,只剩下一片干涩的清明,“有些东西,不是你的,终究不是你的。强求了十六年,够了。”
“公主尚年幼,娘娘何不再撑几年?”
是啊。
我还有两个孩子。
殷冕懂事乖巧,明珠活泼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