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台上的灯光柔和地亮起，林沐白坐在斯坦威钢琴前，指尖流淌出舒缓而优美的旋律。
慈善音乐会开始了。
平心而论，林沐白的琴技堪称精湛，情感饱满，旋律动人。台下观众如痴如醉，沉浸在音乐营造的氛围中。
唯独江辰。
他如坐针毡，后背僵直，别说欣赏音乐，他连大气都不敢喘。那道来自二楼包厢的冰冷视线，如同高精度狙击枪的红外线瞄准镜，牢牢锁定在他的后脑勺上，让他头皮发麻，如芒在背。
他甚至不敢稍微偏一下头，生怕任何一个微小的动作都会被解读为“做贼心虚”或“与白月光眉目传情”。
救命啊！他到底造了什么孽要受这种精神酷刑？！他只想安安静静拿钱走人啊！
度秒如年。
终于熬到中场休息的铃声响起，舞台灯光大亮。江辰几乎是立刻长出了一口气，感觉像是溺水的人终于浮出了水面。
观众们纷纷起身，交谈声、脚步声响起，气氛轻松了不少。
江辰只想找个角落把自己藏起来，尽量减少存在感。他下意识地操纵轮椅，想往人少的休息区边缘挪动。
然而，他刚挪了没两下，一个温和的声音就在他身旁响起：“江先生，觉得上半场演出如何？”
林沐白不知何时已经从后台出来，脸上带着演出后的微红和恰到好处的笑意，走到了他这边。他似乎是特意过来打招呼的。
江辰浑身汗毛倒竖，感觉二楼那道视线瞬间变得更加锐利冰冷！
“好！非常好！惊为天人！此曲只应天上有！”江辰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竖起大拇指，用尽毕生所学的褒义词，语速快得像是在念rap，只想赶紧把这尊大佛送走，“林先生您真是太厉害了！辛苦了辛苦了！快去休息吧！”
他的表情夸张，语气浮夸，透着一股浓浓的“商业吹捧”和“敷衍了事”的味道。
林沐白显然被他这过于“热情”的反应弄得怔了一下，随即失笑：“江先生过奖了。只是…你的点评似乎有些…笼统？”
“不不不！发自肺腑！”江辰恨不得指天发誓，眼神却不停地往旁边瞟，寻找逃生路线，“我就是个大老粗，不懂音乐，但听着就觉得特别贵！特别高级！特别好听！”
林沐白：“……”
他脸上的笑容有点维持不住了。
就在这时，周围的人群忽然安静了一瞬，一种无形的低气压迅速弥漫开来。
江辰的心脏猛地一跳，不祥的预感达到顶峰。
他僵硬地、一点点地转过头。
果然！
苏清羽不知何时已经从二楼下来，正穿过人群，径直朝他们走来。
她依旧穿着那身剪裁利落的西装，外面随意披了件大衣，神色冷峻，步伐从容，所过之处，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路，窃窃私语声低低响起。
她走到江辰和林沐白面前，目光先是在江辰那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上扫过，然后才转向林沐白，微微颔首：“演出很成功，沐白。”
她的语气比面对江辰时缓和了不止一点半点。
“清羽，你来了。”林沐白微笑着回应，态度熟稔自然，“刚才还在和江先生聊起演出。”
苏清羽的目光再次落回江辰身上，眉梢微挑：“哦？没想到你对古典音乐也有研究。”
她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江辰头皮发麻，赶紧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没有没有！一窍不通！我就是个凑数的！林先生弹得特别好，但我真的听不懂！我就是来感受一下气氛！现在已经感受完了！特别棒！”
他语无伦次，只想拼命撇清关系。
苏清羽看着他，没说话，眼神却深邃得让人害怕。
林沐白看着这两人之间诡异的气氛，脸上的笑容也变得有些微妙起来。他似乎是出于缓和气氛的目的，笑着对苏清羽说：“江先生很有趣，也很…直率。”
江辰内心疯狂呐喊：求你了大哥！别添乱了！你没看她眼神都快冻死我了吗？！
苏清羽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然后，她做了一件让江辰魂飞魄散的事情——
她非常自然地在江辰轮椅旁边的空位上坐了下来。
那个位置，正好介于江辰和林沐白之间。
一瞬间，江辰感觉自己变成了夹心饼干里的那片奶油（还是即将被压扁的那种）！左边是冰冷前妻，右边是她温柔的白月光！这是什么人间惨剧？！
周围的视线更加密集了，好奇、探究、甚至带着点看好戏的意味。谁都能看出这三个人之间的关系非比寻常。
江辰恨不得当场表演一个原地消失术！
“下、下半场好像要开始了！”江辰结结巴巴地开口，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林先生您是不是该去准备了？”
快走啊！你们两个大佬去别处叙旧好不好？放过我这个可怜的炮灰吧！
林沐白看了看时间，确实差不多了。他对着苏清羽和江辰笑了笑：“那我先失陪了。”临走前，他还特意对江辰点了点头，“很高兴你能来，江先生。”
江辰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林沐白一走，江辰感觉身边的压力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更加沉重了。
苏清羽就坐在他旁边，没有说话，也没有看他，只是姿态优雅地坐着，目光平静地望向舞台方向。
但她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冰冷而强大的存在感，几乎让江辰无法呼吸。他全身的细胞都在叫嚣着“危险！快逃！”
可他被钉死在轮椅上，无处可逃。
下半场的演出，江辰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他的全部感官都用来警惕身边这座人形冰山了。他甚至能闻到她身上传来的、若有似无的冷冽香水味，这让他更加坐立难安。
他感觉自己像是在进行一场漫长的憋气比赛，而裁判就是苏清羽。
终于，漫长的煎熬结束了。
全场响起热烈的掌声，演出圆满落幕。观众们开始陆续退场。
江辰如蒙大赦，立刻就想操纵轮椅逃离这个社死现场。
“等着。”
苏清羽清冷的声音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江辰的动作瞬间僵住。
只见苏清羽站起身，朝着被鲜花和掌声包围的林沐白走去。两人站在舞台边交谈了几句，苏清羽似乎还递给了林沐白一份文件之类的东西，看起来像是正经的商业往来。
江辰远远看着，心里七上八下。他们又在说什么？会不会又提到他？
过了一会儿，苏清羽结束了谈话，转身往回走。
她走到江辰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平淡无波：“走吧。”
说完，她便率先朝通道走去。
江辰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她是让他跟着。他只能认命地操纵轮椅，跟在她身后。
杨助理已经等在通道出口处，见到他们，立刻上前默默接手了推轮椅的工作。
黑色的轿车无声地滑到面前。
杨助理扶江辰上车，折叠轮椅放入后备箱。
苏清羽却没有立刻上车。她站在车边，对杨助理低声吩咐了几句。杨助理点头应下，快步离开了。
然后，苏清羽才拉开车门，坐进了后座，就在江辰旁边。
车门“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喧嚣。
密闭的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还有那令人窒息的沉默。
江辰紧张得手心冒汗，身体紧绷地靠着车窗，尽量拉开与她的距离，眼睛死死盯着窗外飞逝的夜景，不敢看她一眼。
他能感觉到苏清羽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审视和探究，像手术刀一样，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剖析个明明白白。
这种沉默的凌迟，比直接的质问更让人恐惧。
就在江辰快要被这沉默压垮的时候，苏清羽终于开口了。
她的声音在狭小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冰冷的、玩味的笑意：
“看来，你恢复得确实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