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月。
我在酒吧后巷把一个男的按在墙上的时候,听到了顾月霁的声音。
我回头,挑眉看他。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站在乌烟瘴气的巷子口,像个误入魔窟的天使。
跟我回去。他说。
你谁啊管我我笑了,松开手里的那男的。
顾月霁没理会我,径直走到我面前,递给我一张纸。
从今天起,我给你立规矩。
我瞥了一眼那张纸,上面用很漂亮的钢笔字写着：一、晚十点前必须回家。二、不许打架。三、……
哈,我笑出声,当着他的面,把那张纸撕得粉碎,就凭你
他静静看着我,
就凭我。
下一秒,他忽然出手,以一种我完全没反应过来的速度,钳住我的手腕,反剪我身后。
然后,他当着我所有小弟的面,把我像扛麻袋一样,扛上了肩。
第一条,他冰冷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现在,立刻,回家。
全场死寂。
01
我被顾月霁扛回了家。
我家别墅的大门砰的一声被他踹开。
客厅里,我爸妈和一对陌生的中年夫妇正襟危坐,气氛凝重。
看到我俩以这种姿态进来,所有人都惊呆了。
小霁月月你们这是……我妈最先反应过来,惊呼出声。
顾月霁把我从肩上放下来,我腿一软差点摔倒。
他扶了我一把,力气大得像铁钳。
姜叔叔,阿姨。顾月霁不卑不亢地喊人,然后看向那对局促不安的夫妇,爸,妈。
我脑袋嗡的一声。
爸妈
搞什么两家联姻我怎么不知道
我爸脸色铁青,指着我,气得说不出话。
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一身酒气！还跟人打架！
您不都知道了吗我无所谓地耸耸肩,瘫进沙发里,找他来抓我,不就是您安排的吗
我爸被我噎得一口气没上来。
顾月霁的父亲,一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男人,连忙起身。
姜董,您别生气。小霁他……他会管好姜月小姐的。
管他拿什么管我冷笑一声,目光挑衅地看向顾月霁,就凭他兜里比脸还干净
这话一出,顾月霁父母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顾月霁的拳头,在身侧悄悄握紧。
我以为他会像之前一样,用那套你不能用钱侮辱我的说辞来反驳。
但他没有。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然后忽然开口。
就凭,你爸签的合同。
他从书包里拿出一份文件,甩在茶几上。
姜叔叔承诺,只要我能让你在期末考进年级前一百,他就会支付我妹妹全部的治疗费用。
并且,他顿了顿,黑色的眸子锁死我,在此期间,他授予我作为你合法监护人的一切权力。
我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合法监护人
一切权力
爸！你疯了！我猛地站起来,不敢置信地看着我爸。
我爸避开我的眼神,沉声道：我没疯！我这是为了你好！你再这么鬼混下去,这辈子就毁了！
所以你就找个人来圈养我还是个穷鬼我的声音尖锐起来。
啪！
顾月霁把文件重重地拍在桌上,发出巨响,镇住了所有人。
第一,我不是穷鬼,我只是暂时没钱。
第二,我不是圈养你,是管教你。
他一步步走到我面前,高大的身影带来十足的压迫感。
从现在开始,你的手机、钱包、车钥匙,全部由我保管。
他朝我伸出手,掌心向上。
拿来。
他没有一点玩笑的成分。
我要是不给呢我梗着脖子,死死瞪着他。
他忽然笑了。
笑容很淡。
我背脊一凉
那我就只能……亲自来拿了。
他话音刚落,我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已经欺身而上。
我下意识地往后退,却被沙发绊倒,整个人向后倒去。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传来,我落入一个坚硬的怀抱。
顾月霁撑在我上方,一只手撑着沙发靠背,另一只手从我牛仔裤的口袋里,抽走了我的手机和车钥匙。
姿势暧昧到了极点。
他离我那么近,我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肥皂味。
干净,清冽。
也充满了危险。
还有钱包。他低头看着我,声音沙哑。
我脑子一片空白,下意识地护住了我另一个口袋。
他的目光顺着我的动作看过去,然后,他的手也伸了过去。
隔着薄薄的布料,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手指的温度。
我的脸,轰的一下全红了。
02
我能感觉到他指尖的灼热,隔着一层布料,仿佛要将我的皮肤烫穿。
屈辱,震惊,还有一丝莫名的慌乱。
长这么大,从没有人敢对我这样。
滚开！我猛地抬膝,朝他撞过去。
顾月霁反应极快,瞬间侧身躲开,同时另一只手探入我的口袋,钱包被他勾了出来。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快得像电影里的动作镜头。
他从我身上起来,站直身体,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手机,车钥匙,钱包。他掂了掂手里的东西,从今天起,你每天的零花钱,我会按时给你。早餐十块,午餐二十。
你他妈打发乞丐呢我从沙发上爬起来,气得浑身发抖。
打发一个不需要靠名牌和挥霍来证明自己的学生,足够了。他淡淡地回答。
我爸妈和他的父母,此刻成了背景板,大气都不敢出。
好,好得很。我气笑了,顾月霁,你给我等着。不出三天,我保证让你哭着滚出我家。
我等着。他面无表情,甚至还帮我理了理凌乱的衣领,现在,回你的房间,把这身酒保一样的衣服换了。
我不！
我的监护权里,包括对你进行适当的体罚。他忽然凑近我,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比如,把你按在床上,打pp。想试试吗,大小姐
他的气息喷在我耳边,温热,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我瞬间僵住。
这个疯子！他绝对做得出来！
我死死地瞪着他,他毫不畏惧地回视。
几秒钟后,我败下阵来。
算你狠。我咬着牙,转身跑上楼,砰地一声摔上了卧室的门。
当晚,我就被断了网。
第二天早上六点,卧室门被准时敲响。
起床,上学。
是顾月霁的声音。
我把头蒙进被子里,不想理他。
门外安静了几秒,然后是钥匙开锁的声音。
我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就看见顾月霁已经拿着我的备用钥匙走了进来。
谁让你进来的！滚出去！我尖叫。
给你十分钟洗漱换衣服,我在楼下等你。他完全无视我的怒火,将一套校服扔在我的床上,把这个穿上。
我死也不穿这么丑的东西！
那我就帮你穿。他说着,作势要上前。
停！我抓起床上的校服,我自己来！
我这辈子都没这么憋屈过。
坐在餐桌前,我狠狠地戳着盘子里的煎蛋。
顾月霁就坐在我对面,慢条斯理地喝着粥。
我爸妈像是终于找到了救星,对他言听计从,甚至不敢在餐桌上多说一句话。
吃快点,要迟到了。他抬腕看了看表。
那是一块很旧的电子表。
我心里忽然升起一个恶毒的念头。
到了学校,顾月霁成了我的同桌。
这当然也是我爸的安排。
我一进教室,我的那帮朋友就围了上来。
月姐！什么情况我听说你昨天被一个穷小子扛回家了
他谁啊敢动你
我还没说话,顾月霁的声音就从旁边传来。
我是她监护人。
他拉开我旁边的椅子坐下,将我的书包塞进桌肚。
整个教室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我们。
年级第一的清冷校草顾月霁,成了倒数第一大姐头姜月的监护人
这是什么年度魔幻新闻
噗嗤。我的死党林菲菲第一个笑出声,监护人顾月霁,你睡醒了吗你知道我们月姐一个包多少钱吗够你全家吃一辈子了！
顾月霁眼皮都没抬,从书包里拿出一本五三,翻开,放到我面前。
把第一单元的题做了。
凭什么我把练习册推回去。
凭我高兴。
姜月,林菲菲还在旁边煽风点火,他是不是疯了要不要姐妹们帮你教训教训他
我看着顾月霁那张波澜不惊的脸,嘴唇勾起一抹冷笑。
好啊。
我拿起桌上的五三,猛地朝窗外扔了出去。
书本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砸在了路过的教导主任锃光瓦亮的地中海上。
教导主任捂着头,怒吼一声：谁干的！
全班同学都倒吸一口凉气。
我挑衅地看着顾月霁,笑得张扬又得意。
现在,监护人,轮到你,来给我收拾烂摊子了。
顾月霁的脸色沉了下来。
他和我在全班同学的注视下,一起被请进了教导主任办公室。
姜月！又是你！教导主任的唾沫星子喷了我一脸,无法无天了！这次必须请家长！
请吧。我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教导主任气得发抖,拿起电话就要拨给我爸。
顾月霁却伸手按住了电话。
主任。他开口道,不用麻烦姜叔叔了。
我就是她的监护人。
教导主任愣住了,扶了扶眼镜：你
对。顾月霁点头,这件事,我来处理。
他转过身,看着我。
那眼神,深邃,冰冷,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
姜月,他当着教导主任的面问我,你知道错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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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我笑嘻嘻地回答,我没错。
好。
他点点头,忽然对教导主任说：主任,学校的广播室,可以借我用一下吗
03
教导主任一脸茫然,但看着顾月霁那不容置喙的神情,还挺那么回事,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钥匙在墙上。
顾月霁拿了钥匙,看都没看我一眼,转身就走。
我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他想干什么
主任,我也去！我拔腿就要跟上去。
你给我站住！教导主任一把拉住我,好好在这儿反省！
我被困在办公室里,眼睁睁看着顾月霁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几分钟后,顾月霁的声音通过广播传遍了学校的每一个角落。
喂,我是高三（一）班的顾月霁。
整个校园,瞬间安静了下来。
办公室里的教导主任也愣住了。
从今天起,我将担任高三（七）班姜月同学的课后监护人,全权负责她的学习与纪律问题。
我脑袋轰的一声,血冲了上来。
他要把这件事公之于众！
鉴于姜月同学今天上午的行为,我在此公布对她的第一份处罚决定。
一、针对冲撞教导主任的行为,向主任公开道歉,并写一封三千字的检讨,于明天早上朝会时间,在全校师生面前宣读。
二、罚抄校规一百遍,今晚放学前交给我检查。
三、作为对其破坏课堂纪律的惩罚,未来一个月,姜月同学将负责打扫一班以及公共区域的卫生。
教导主任张大了嘴,震惊地看着我。
而我,已经气得浑身发抖。
这还没完。
另外,我将为姜月同学订立新的在校规矩,请全校师生共同监督。
规矩一：上课时间,不许睡觉、玩手机、看课外书。违者,当天所有作业加倍。
规矩二：不许无故迟到、早退、旷课。每违规一次,周末补课时间增加三小时。
规矩三：禁止在校期间化浓妆、佩戴夸张饰品、穿着不符合学生规范的服装。违者,由我亲自卸妆并更换。
他每说一条,我的脸色就白一分。
以上规矩,即日生效。也请各位同学不要协助姜月违规,否则,我将视为同犯,一并处理。
广播结束,校园里死寂了数秒,然后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议论声。
我完了。
我彻底成了全校的笑话。
当顾月霁回到办公室时,迎接他的是我通红的双眼。
你他妈的疯了！我低吼着,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野兽。
他把钥匙挂回墙上,神色平静。
现在,你可以去道歉了。
我道你妈！我随手抓起桌上的一个文件夹就朝他砸了过去。
他头一偏,轻松躲过。
规矩四,他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补充,不许说脏话,不许对我动手。每犯一次,加写一千字检讨。
教导主任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
顾月霁,我气得浑身发抖,你这是在向我宣战。
我接受。他淡淡地回应,现在,道歉,或者我把你刚才砸我的行为,定义为『袭击师长』,后果会更严重。
他指了指文件夹,又指了指教导主任的桌子。
我死死地瞪着他,胸口剧烈起伏。
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主任……对不起。
从办公室出来,走廊上全是探头探脑的学生。
看见我,他们立刻像见了鬼一样缩回去,然后爆发出窃窃私语。
快看,是姜月！
天呐,顾月霁也太狠了,这是公开处刑啊！
活该,谁让她平时那么嚣张。
我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进肉里。
听到了吗顾月霁在我身边说,这就是不守规矩的下场。
我会让你后悔的。我咬着牙说。
我等着。
回到教室,林菲菲她们想围过来,却又碍于顾月霁那句视为同犯,一个个欲言又止。
我第一次尝到了被孤立的滋味。
下午第一节课,我趴在桌子上,准备睡觉。
骨节分明的手,拿着一支笔,不轻不重地敲了敲我的桌面。
规矩一。
我抬起头,怒视着他。
他将一本化学练习册推到我面前。
把这些题做了。
我冷笑一声,拿出手机准备玩。
下一秒,我的手机就被他抽走。
想让我帮你保管到高考结束吗他看着我,眼神里没有丝毫温度。
你！
就在这时,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从后排传来。
哟,这不是姜大小姐吗怎么了被新来的『监护人』管得动弹不得了
是我的死对头,赵琳。
她扭着腰走过来,身边跟着几个女生。
顾月霁,她娇滴滴地对顾月霁说,你可真厉害,连姜月这样的疯狗都敢拴着。不过我劝你啊,狗链子最好拴紧点,不然可是会反咬主人的。
顾月霁的目光,从我脸上移开,落到了赵琳身上。
赵琳被他看得有些发毛,但还是硬着头皮说：看什么看难道我说错了
顾月霁忽然拿起桌上的校规手册,翻到其中一页。
校规,第三章,第十二条,他的声音却足以让周围的人听清,禁止在校内拉帮结派,公然侮辱、挑衅同学。违纪者,记过处分一次,并通知家长。
他合上册子,抬眼看向赵琳。
需要我,现在就带你去教导主任办公室登记吗
04
赵琳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她没想到,顾月霁居然会拿校规来压她。
更没想到,这个穷学生,敢当众威胁她。
你……你别得意！她丢下一句狠话,带着她的小跟班们,灰溜溜地回到了座位上。
教室里,再没人敢多看我一眼。
我看着顾月霁,心里五味杂陈。
他这是在帮我
不,他不是在帮我。他只是在清除一切影响我学习的障碍。
我,姜月,现在只是他获取妹妹医药费的一个任务目标。
这个认知,比赵琳的嘲讽,更让我感到屈辱。
继续。他把化学练习册又推了过来,语气毫无波澜。
我拿起笔。
忍。
我必须忍。
我不能再做这种毫无意义的冲动行为。
我要找到他的弱点,然后,一击致命。
一整天,我都表现得异常顺从。
上课没睡觉,作业也按时写了。
虽然大部分都是蒙的。
放学铃声响起,我拎起书包就想走。
顾月霁堵在了门口。
去哪儿
回家。
忘了你的处罚了他扬了扬下巴,示意那边的卫生角,打扫卫生。
我不。我看着他,平静地道,我长这么大,没干过这种活。
规矩就是规矩。
如果我非不干呢我挑衅地看着他。
我以为他会像早上那样,用更严厉的手段来威胁我。
但他没有。
好。他点点头,只说了一个字。
然后,在我的注视下,他拿起扫帚,开始默默地打扫卫生。
他扫地,拖地,擦桌子,倒垃圾。
动作娴熟,甚至带着一种莫名的美感。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照进来,给他清瘦的身影镀上了一层金边。
我不禁有些看呆了。
看够了他倒完垃圾回来,额头上带着一层薄汗。
你什么意思我皱眉,想用这种方式让我愧疚收起你那套圣父的做派,没用。
你想多了。他拿出钥匙,咔哒一声,锁上了教室的前后门。
我心里一惊：你干什么
你拒绝了你的处罚。他走到我面前,从书包里抽出一摞厚厚的卷子,拍在课桌上。
所以,我给你换一个。
这是A市所有重点高中近三年的模拟考卷,一共二十六套。今晚,你做完,我们回家。
我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你疯了！这么多,我做到明天早上也做不完！
那是你的事。他拉开椅子,坐在我对面,我可以陪着你。
教室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光线。
我们两个人,被困在这片昏暗的空间里。
我看着他那张在阴影里显得愈发冷峻的脸,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他是个魔鬼。
一个披着清冷外衣,手段狠辣的魔鬼。
他知道体力上的惩罚对我没用,甚至会激起我更强烈的反抗。
所以,他选择用我最讨厌、最恐惧的方式来折磨我。
学习。
顾月霁,我的声音有些发抖,我爸给你钱,是让你辅导我,不是让你虐待我。
我就是在辅导你。他打开一盏充电台灯,惨白的光照亮了我们之间的一小方天地,快写吧,我的时间也很宝贵。
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
我们像两只对峙的困兽,谁也不肯先退让。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我的肚子开始咕咕叫。
他像是没听见。
天色彻底黑了。
我终于意识到,他是认真的。
如果我不写,他真的会跟我在这儿耗一夜。
算你狠。我拿起笔,开始在卷子上胡乱填写。
唰——
我刚写了几个字,卷子就被他抽走了,撕成两半。
你在浪费我们两个人的时间。每一道题,我要看到解题步骤。选择题,要写明选择依据。
我不会！我把笔一摔,终于爆发了。
我教你。
他拉过我的椅子,坐到了我身边。
距离瞬间被拉近。
我又能闻到他身上那股干净的肥皂味。
他拿起笔,在草稿纸上写下公式。
这道题,考的是这个知识点……
他的声音很好听,清朗,低沉。
手指也很好看,修长,干净,骨节分明。
我看着他的侧脸,灯光下,他长长的睫毛投下一小片阴影。
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我立刻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姜月,清醒一点！
他是你的敌人！是折磨你的魔鬼！
听懂了吗他讲完,转头看我。
我们的脸,离得极近。
近到,我能看清他漆黑瞳孔里,我小小的、惊慌失措的倒影。
05
那一晚,我体会到了什么叫地狱。
我们真的在教室里待了一整夜。
顾月霁就像一个不知疲倦的机器。他盯着我做完了整整五套卷子,给我讲了无数道题。
我的反抗,从一开始的激烈,到中间的消极怠工,再到最后的麻木。
凌晨四点,在我又一次把笔扔在地上时,我彻底崩溃了。
你到底想怎么样！我冲他嘶吼,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我就是个废物！我就是块烂泥！我爸都放弃我了,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
我以为他会骂我,或者像以前一样,用更严厉的规矩来压我。
但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看了很久。
直到我哭得喘不上气,他才缓缓开口。
我妹妹,今年十五岁。
她三年前得了重病,一直在医院里。医生说,后续治疗还需要很大一笔钱,否则,她可能活不过明年。
我哭声一滞,愣愣地看着他。
她很想上学。顾月霁的目光投向窗外无边的黑暗,她每天躺在病床上,做得最多的事,就是看书。她把初中到高中的所有课本,都自学完了。
她说,她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参加一次高考。
他转回头,目光重新落在我身上：
姜月,在她的生命面前,你没有喊累的资格。
你拥有一切她梦寐以求的东西,健康的身体,上学的机会,光明的未来。然后,你把这一切,当成垃圾一样,随手丢在地上。
所以,我不是不肯放过你。
我是看不起你。
顾月霁的意思,就好像我是个被宠坏的、不知所谓的大小姐。
而他,是在深渊里挣扎,拼尽全力想抓住一缕光的战士。
我默默地捡起地上的笔,擦干眼泪。
最后一题,我指着卷子,声音沙哑,讲给我听。
顾月霁看了我一眼,他什么也没说,拿起笔,重新开始讲解。
天亮的时候,我们做完了所有的卷子。
顾月霁打开了教室的门。
清晨的冷风吹进来,我打了个哆嗦。
一件带着他体温的校服外套,落在了我的肩上。
穿上。他只说了两个字,自己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衬衫,率先走了出去。
我看着他清瘦的背影,默默地裹紧了身上的校服。
上面,还是那股干净的肥皂味。
我们一前一后地走在空无一人的校园里。
太阳从地平线升起,金色的光芒洒满大地。
今晚开始,他头也不回地说,每晚七点到十一点,来我家补课。
你家我愣住了。
我家安静。
……好。我答应了。
走到校门口,他停下脚步。
你那三千字的检讨,写了吗
我心里一咯噔。
我早把这事忘到九霄云外了。
他似乎早就料到了,从书包里拿出几张写满字的纸。
我替你写好了。
……
你只需要上台,把它念出来。他把稿子塞给我,记住,拿出你昨天骂我时一半的感情。
我看着手里的检`讨书,上面是他锋利漂亮的字迹,写满了对我恶劣行径的深刻忏悔。
我忽然觉得,顾月霁这个魔鬼,好像也有那么一点意思。
朝会上,我真的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念了那份三千字的检讨。
我感情充沛,声泪俱下。
念到最后,我自己都快信了。
台下,教导主任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同学们看我的眼神,从鄙夷变成了同情。
06
我成了老师眼中的浪子回头典范,同学眼中的励志偶像。
我每天准时上课,认真记笔记,把顾月霁划的重点背得滚瓜烂熟。
晚上,我准时去他家报到。
他家很小,两室一厅,挤着他和她妈妈,还有一个房间常年门窗紧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中药味。
那是他妹妹,顾月薇的房间。
第一次去的时候,那扇门是开着的。
一个很瘦的女孩坐在床边,捧着一本书。
她看到我,一点也不惊讶,只是对我笑了笑。
你就是姜月姐姐吧小姑娘声音很轻,我哥……给你添麻烦了。
没有。我下意识地回答。
那就好。她垂下眼,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阴影,他只是……太想我好起来了。
08
我开始努力地扮演我的角色。
我不仅学习,还开始学着关心顾月霁。
你晚饭就吃这个我看着他碗里的泡面,皱起眉头。
他嗯了一声,继续看书。
第二天,我让家里的厨师做了六菜一汤,用保温桶装了,带到他家。
他看着满桌的菜,愣住了。
干什么
补课费。我言简意赅。
他没再说什么,默默地拿起筷子,先给顾月薇的房间送去一份。
我们之间的气氛,在这一点一滴的相处中,发生着微妙的变化。
他不再是那个只知道用规矩压我的魔鬼,我也不再是那个浑身长满尖刺的刺猬。
有时候,一道难题解出来,我们会相视一笑。
有时候,他累得趴在桌上睡着,我会偷偷给他披上一件衣服。
我甚至开始觉得,这样的日子,好像也不错。
月考。
这是检验顾月霁改造成果的第一次大考。
我爸对此异常重视,甚至许诺,如果我能考进年级前一百,就给我买一辆新的跑车。
所有人都以为我会在这次考试中一鸣惊人。
包括顾月霁。
考试前一天晚上,他给我辅导到深夜。
有信心吗他问我。
当然。我对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放心,不会给你丢人的。
他看着我的笑,也难得地弯了弯嘴角。
早点休息。
那晚,我没有休息。
我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东西,开始实施我的计划。
考试当天。
我坐在考场里,神情自若。
顾月霁就在我斜后方。
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带着一丝紧张和期待。
真是可怜。
马上,你所有的期待都会变成绝望。
考试进行到一半,我给后排的赵琳使了个眼色。
她站了起来。
老师！我举报！她指着我,声音尖利,姜月作弊！
全场哗然。
监考老师立刻走了过来。
同学,不要影响考场秩序。
她真的作弊了！赵琳不依不饶,她把小抄藏在笔袋里了！
老师皱着眉,拿起我的笔袋,倒出里面的东西。
一张小小的纸条,从一堆文具里,飘了出来。
上面用黑色的水笔,密密麻麻写满了这门考试的重点公式。
而那笔迹,苍劲有力,锋芒毕露。
是顾月霁的字。
所有人都认识顾月霁的字,因为他常年霸占着光荣榜的第一名。
老师拿起纸条,脸色瞬间变了。
他抬头看看我,又回头看看脸色煞白的顾月霁。
这是怎么回事
我唰地一下站起来,眼眶瞬间就红了,声音里带着哭腔和不敢置信。
我不知道……这不是我的东西……
我转头,看向顾月霁,满眼都是被背叛的痛苦。
顾月霁……我哽咽着,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做我以为,我以为你是真心想帮我的……
这一瞬间,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顾月霁身上。
那个贫困生,为了钱,不惜用作弊的手段来帮富家女提高成绩。
多么合理。
又多么肮脏。
我没有。他开口,声音沙涩,脸色白得像纸。
人赃并获,你还想抵赖赵琳在一旁煽风点火。
我看着顾月霁。
看着他被众人怀疑指责。
我心里涌起一股报复的快乐。
顾月霁,这是你逼我的。
我们,两清了。
事情闹得很大。
我爸第一时间赶到学校,看到那张证据,气得差点晕过去。
校长办公室里,他指着顾月霁,破口大骂。
你！你这个骗子！枉我那么信任你！
姜董,您听我解释……顾月霁的母亲在一旁焦急地哭求。
没什么好解释的！我爸把那份合同的复印件摔在桌子上,品行条款第三条！你儿子的行为,已经构成了欺诈！合同作废！我一分钱都不会给你！
顾月霁的母亲,瞬间瘫软在地。
顾月霁站在那里,从头到尾,一言不发。
他只是看着我。
那眼神没有愤怒,没有怨恨。
就像是看着一件珍视了很久的宝物,最后发现,它从里到外都是烂的。
我的心,被那道目光,狠狠地刺了一下。
我赢了。
赢得干脆利落。
我爸当场给我办了休学手续,说要带我出国散心,离这个骗子远远的。
我的生活,回到了原来的轨道。
我重新拿回了我的手机、钱包、车钥匙。
我开着我的跑车,在城市里彻夜狂欢。
林菲菲她们围着我,庆祝我的解放。
月姐,你这招『反间计』用得也太牛了！
那个顾月霁,听说要被学校开除了,真是活该！
我端着酒杯,看着舞池里疯狂扭动的人群,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顾月霁最后看我的那个眼神。
还有顾月薇那句：我哥……给你添麻烦了。
心,像是被挖空了一块,空落落的,冷风嗖嗖地往里灌。
一周后,我爸的私人飞机已经准备好了。
出发前一晚,我鬼使神差地开车去了顾月霁家楼下。
那间熟悉的窗户黑着灯。
我从侦探那里得知,他已经被学校记大过留校察看,他母亲到处借钱,但杯水车薪。
顾月薇的病情,恶化了。
我在楼下,从天黑,一直坐到天亮。
那扇窗,一夜都没有亮起。
天亮时,我做了个决定。
我拿出手机,拨通了我爸的电话。
爸,我不走了。
月月,别闹了,我们……
我没闹。我打断他。
你什么意思
顾月霁是被冤枉的。我平静地说,整件事,都是我设计的。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然后是我爸的雷霆之怒。
我没管。
挂了电话,我开车去了医院。
在顾月薇的病房门口,我看到了顾月霁。
几天不见,他瘦了一大圈,下巴上全是青色的胡茬,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
他看到我,就像看到一个陌生人,转身就要走。
我拦住了他。
让开。他声音沙哑。
对不起。我说。
他身体一僵。
但是,我看着他的背影,我不后悔。
因为,这是你教我的。
用最有效的规则,去赢得最终的胜利。
他终于缓缓地转过身,看着我。
所以呢他问,眼神里一片死寂,来看我有多惨
不。我摇摇头,从包里拿出一张卡,和一份文件,递给他。
我是来给你立新规矩的。
他皱眉,没接。
我把东西塞进他怀里。
卡里是你妹妹后续治疗需要的所有费用,只多不少。那份文件,是国外最好医院的联系函。
新规矩第一条,我看着他的眼睛,学着他当初的样子,冷静而强势,立刻,马上,带你妹妹去治病。
第二条,考上你想去的大学,不许因为任何事放弃。
第三条,我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对不起。
说完,我转身就走。
手腕,却被他一把攥住。
力气很大,像是要将我的骨头捏碎。
我回头,撞进他那双风暴汇聚的眼眸里。
姜月,他死死地盯着我,谁给你的资格
我给的。我直视着他,你用你妹妹的命,给我上了一课。现在,我用你的未来,给你立下规则。
你凭什么以为,我会接受
就凭你斗不过我。我笑了,笑得像个赢了全世界的女王,你可以拒绝,然后看着你妹妹慢慢枯萎。或者,接受我的『施舍』,按照我的规矩活下去。
顾月霁,风水轮流转,现在,轮到我来做庄家了。
我甩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没有回头,所以没有看到,在他那双死寂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正在疯狂地燃烧,崩塌,然后重塑。
故事的最后,听说顾月霁带着妹妹出了国。
听说,他以接近满分的成绩,拿到了国外顶尖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听说,他再也没有回来过。
而我,剪掉了长发,换上了校服,重新回到了那个被他锁过的教室。
我开始自己跟自己较劲,刷他留下的那些卷子。
我拼了命地学习,最后,考上了他当初想去的那所大学。
开学那天,阳光很好。
我在校园里看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是他。
顾月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