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最后的判决
签了它,沈蒹葭。
顾临渊的声音像手术刀,精准地剖开我最后一丝温情,冷得彻骨。
我眼前摆着两份文件。
一份是《离婚协议书》,另一份是《自愿器官捐献同意书》。
他要我的婚姻,也要我的心。
字面意义上的,心。
为什么我攥紧了手指,指甲深深嵌入掌心,试图用疼痛来压制喉咙里的哽咽。
微澜的心脏衰竭,必须立刻进行移植手术。顾临渊靠在沙发上,姿态矜贵,语气却像在谈论一桩再寻常不过的生意,你是唯一配型成功的供体。
许微澜,他藏在心尖上的白月光,我嫁给他三年,都未曾撼动分毫的名字。
原来,我这颗为他跳动了整整十年的心,最终的价值,是用来拯救另一个女人。
我抬头,贪婪地看着他英俊却冷漠的眉眼,鼻腔酸涩得厉害。
顾临渊,我们是夫妻。
他闻言,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夫妻沈蒹葭,三年前如果不是你设计爬上我的床,用卑劣手段怀上孩子,逼走微澜,你以为你能成为顾太太
那个从未降生的孩子,是我心里最深的一道疤。
一场意外,他亲手把我送上手术台,冷漠地签下同意书时,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他从不信我。
钱,我不会亏待你。他从皮夹里抽出一张黑卡,推到我面前,里面的钱足够你和你那个嗜赌的弟弟挥霍一辈子。签了字,立刻滚出我的世界。
羞辱,像密不透风的潮水,将我淹没。
我慢慢地,慢慢地,从包里拿出另一份文件,我的手在克制不住地颤抖。
那是一张医院的诊断报告。
脑胶质瘤,晚期。
我的生命,只剩下最后三个月。
原来,连死亡都赶着来为我这场笑话般的婚姻画上句号。
我将诊断报告反扣在桌上,遮住了那几个刺眼的字。
也好。
反正都要死了,用这颗无用的心脏,换他一个心安,也算了了我最后的心愿。
我拿起笔,指尖冰凉。
顾临渊,我可以签。
他眼中闪过一丝不耐,似乎觉得我又要耍什么花招。
我迎着他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地说:但我有一个条件。
陪我一个月。像一个真正的丈夫一样,陪我一个月。
一个月后,我把我的心,完完整整地给你心爱的女人。
2
最后的温存
顾临渊大概觉得我疯了。
他审视我的目光,像在看一个胡搅蛮缠的疯子。
最终,他还是点了头。
许微澜的病等不起。
这一个月,成了我向死而生的狂欢。
我拉着顾临渊,做了所有我曾经幻想过,却从未敢奢求的事情。
我让他陪我去游乐园坐旋转木马,在最高点的时候,我侧过头,请求他亲我一下。他僵硬地侧过脸,冰冷的唇瓣蜻蜓点水般掠过我的脸颊。
我让他陪我去电影院看通宵的爱情电影,在女主角哭得撕心裂肺时,我把头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他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但终究没有推开我。
我让他每天回家吃饭。我洗手作羹汤,笨拙地学着菜谱,常常把手烫出水泡。他一开始只是冷漠地坐着,后来,他会在我手忙脚乱时,从身后接过我手里的锅铲,低沉的嗓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我来。
他甚至会,在我被油星溅到手背后,抓过我的手腕,放在水龙头下冲洗,眉心紧蹙。
那一个月,他没有再回许微澜的病房。
别墅里开始有了烟火气。
我贪恋着这偷来的温暖,像一个即将溺死的人,拼命呼吸着最后几口氧气。
我的头越来越痛,视线也开始阵阵模糊。
我常常会在夜里疼得蜷缩成一团,冷汗湿透睡衣。为了不让他发现,我总是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
有一次,他半夜起来喝水,看到我苍白的脸,伸手探了探我的额头。
不舒服他的声音里,竟然有了一丝我从未听过的关切。
我摇摇头,挤出一个笑:没事,做了个噩梦。
他没再多问,却倒了一杯热水放在我的床头,然后在我身边躺下,破天荒地没有转身背对我。
黑暗中,我能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温度。
我的眼泪,终于无声地滑落。
顾临渊,如果……如果能早一点这样,该有多好。
可时间,从不等人。
3
谎言与真相
第三十天,黄昏。
我做了一大桌子菜,都是顾临渊喜欢的。
他回来的时候,看到满桌的菜,愣了一下。
今天是什么日子
我们的……散伙饭。我笑着,给他盛了一碗汤。
他的动作一顿,黑眸沉沉地看着我,没有说话。
那顿饭,我们吃得异常沉默。
饭后,我将早已签好字的离婚协议和捐献同意书,推到他面前。
顾临渊,我把太太的身份还给你,把我的心也给你。我的声音很平静,从此以后,我们两不相欠。
他盯着那两份文件,很久很久,都没有伸手去拿。
沈蒹葭,他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离开我
我笑了,眼泪却不争气地涌了上来。
是你,一直想让我离开,不是吗
他喉结滚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手机却不合时宜地响了。
是许微澜的电话。
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神色立刻变得紧张。
微澜,怎么了
电话那头,许微澜的声音娇弱又急切:临渊,我好难受……医生说我情况不太好,你……你能不能过来陪陪我
顾临渊几乎没有丝毫犹豫:我马上过去。
挂了电话,他抓起外套,看都没再看我一眼,匆匆向门口走去。
在他手握住门把的那一刻,我用尽全身力气,问出了那个折磨了我三年的问题。
顾临渊,三年前,你信过我吗哪怕只有一次。
他的背影僵住了。
良久,他冷冰冰地丢下两个字。
不信。
门砰地一声关上,也彻底关上了我心中最后一丝光。
我慢慢蹲下身,将头埋进膝盖,终于放声大哭。
原来,我用生命做赌注,换来的一个月温存,也终究是一场镜花水月。
第二天,我独自去了医院。
我的主治医生,也是我最好的朋友林晚,早已安排好了一切。
蒹葭,你真的想好了吗她握着我的手,满眼担忧,其实你的病,国外有最新的临床试验,不是完全没有希望的。
我摇摇头,笑着看她:晚晚,没有希望的不是我的病,是我的心。
我已经联系好了匿名的心脏捐献源,那边会和顾临渊对接,没人会知道是你。我会安排你‘手术失败’,然后送你出国。从此以后,世界上再没有沈蒹葭。
我点点头,将一封信和一个小小的日记本交给她。
如果……如果他来找你,就把这些东西交给他。
如果他不来,就烧了吧。
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无影灯的光刺得我睁不开眼。
麻醉剂注入身体,我的意识渐渐沉沦。
顾临渊,永别了。
愿你和你的白月光,得偿所愿,岁岁平安。
而我,终于可以,不再爱你了。
4
手术台上的死讯
顾临渊赶到医院时,许微澜的手术已经结束。
医生告诉他,手术很成功,新的心脏正在她胸腔里有力地跳动。
他松了一口气,却没来由地感到一阵空落。
那个女人呢
他下意识地想。
就在这时,另一间手术室的门被推开,林晚满身疲惫地走了出来,口罩上沾着血迹。
顾总。她声音嘶哑,眼神里是我从未见过的冰冷和恨意。
沈蒹葭呢他鬼使神差地问。
林晚摘下口罩,露出一张苍白的脸,她死死地盯着他,一字一句,像从牙缝里挤出来:死了。
捐献手术后大出血,没抢救过来。
死了
顾临渊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怎么会
她不是最惜命的吗为了钱,连尊严都可以不要的女人,怎么会这么轻易地就死了
不可能。他喃喃道,脚步不受控制地就要往手术室里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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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临渊!林晚一把拦住他,将一个日记本和一封信,狠狠砸在他胸口,这是她留给你的,你满意了
顾临渊低头,看着那个熟悉的,封面已经磨损的日记本。
他见过很多次,她总是宝贝似的抱着,在阳台上写着什么。
他颤抖着手,打开了那封信。
临渊,展信安。
是她娟秀的字迹,一如她的人,安静而温柔。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不在了。请不要难过,这对我来说,是最好的解脱。我病了,很重很重的病,早就无药可医。能用这颗即将停止跳动的心,换你一世心安,我很满足。
我知道你不信我。三年前那晚,不是我设计的,是许微澜约我出去,给我喝了加料的酒,又通知了记者。我没有怀孕,那张孕检单是假的,是她用来逼你和我划清界限的工具。我流产的孩子,是你的,是我们的。那天,我本来是想告诉你这个好消息的……
临渊,我爱你,爱了十年。从你在大学图书馆,帮我捡起那本《人间词话》开始。这十年,像一场漫长的独角戏,现在,戏该落幕了。
别了,我的少年。愿你往后,皆是坦途。
信纸从他指间滑落,轻飘飘的,却像有千斤重。
他疯了一样地翻开那个日记本。
里面密密麻麻,记满了他的喜好。
临渊不喜欢吃姜,做菜要记得挑出来。
他胃不好,要常备胃药。
今天是他生日,我给他织了一条围巾,他没收。没关系,明年我再织。
……
最后一页,是一张被泪水晕开的诊断报告复印件。
脑胶质瘤,晚期。
日期,是两个月前。
轰——
顾临渊只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世界都崩塌了。
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尖锐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剧痛。
啊——!
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一口鲜血猛地喷了出来,溅红了洁白的墙壁。
他亲手,杀死了那个世界上最爱他的女人。
用她对他的爱,作为最锋利的武器。
他把她的真心,剖出来,捧给了另一个满口谎言的女人。
他是个混蛋!
是个彻头彻尾的,刽子手!
5
骨灰与墓碑
顾临渊不见了。
在他冲进许微澜的病房,像个疯子一样质问她,当着所有人的面揭穿了她所有的谎言,并宣布顾家和许家从此恩断义绝后,他就消失了。
顾氏集团群龙无首,乱成一团。
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三天后,有人在城西的墓园里找到了他。
他抱着一个冷冰冰的骨灰盒,守在一块新立的墓碑前,三天三夜,滴水未进。
墓碑上没有照片,只刻着七个字:
爱妻沈蒹葭之墓。
他瘦得脱了形,胡子拉碴,一身昂贵的西装皱得像咸菜干,眼窝深陷,布满血丝,哪还有半分往日里那个矜贵冷傲的顾总的模样。
他只是抱着那个盒子,一遍又一遍地,用沙哑到几乎失声的嗓子,不停地说话。
蒹葭,我错了……
你回来好不好你骂我,打我,怎么都行,求你回来……
家里冷,我给你开了地暖,你最怕冷了。
我学着做你最爱吃的糖醋排骨,可是……我忘了你不喜欢放葱。
他说着说着,就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大颗大颗地砸下来,混着雨水,分不清彼此。
朋友们去拉他,他像疯了一样,死死抱着骨灰盒,谁碰一下,他就跟谁拼命。
别碰她!你们别碰她!他嘶吼着,像一头护着幼崽的绝望困兽。
所有人都说,顾临渊疯了。
为了一个他从不曾正眼看过的女人,疯了。
他将顾氏集团的股份全部转到了一个新成立的慈善基金会名下,以沈蒹葭的名义,专门用于脑瘤相关的医学研究。
他遣散了别墅所有的佣人,一个人守着那座空荡荡的房子。
他把沈蒹葭所有的东西都原封不动地摆放着,仿佛她只是出了趟远门,很快就会回来。
他每天都去墓园,陪着那块冰冷的石碑说话,从清晨到日暮。
他戒了烟,戒了酒,学着她生前的样子,侍弄院子里的花草,看她看过的书,走她走过的路。
他试图用这种方式,一点点拼凑起她的过往,感受她的呼吸。
可拼凑得越完整,那颗被剜去的心,就越痛。
痛到麻木,痛到鲜血淋漓。
他用后半生,为自己犯下的罪,建了一座牢笼,画地为牢。
6
经年的重逢
三年后。
法国,巴黎。
一场盛大的画展开幕式上,一位东方面孔的女画家,正被记者们团团围住。
她叫Jia,是近年来在欧洲声名鹊起的新锐画家,以其空灵治愈的画风,备受追捧。
她一头微卷的长发,穿着简约的白色长裙,眉眼温润,气质恬淡,岁月似乎格外偏爱她,并未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反而沉淀出一种从容通透的美。
Jia小姐,您的画作总是充满了对生命的热爱和希望,请问您的创作灵感来源于什么
沈蒹葭,不,现在是Jia,她微笑着,用流利的法语回答:来源于一次新生。
三年前,林晚将她送出国。
那场脑瘤,也并非误诊。
只是她幸运地成为了那个临床试验的成功案例。
死过一次的人,才更懂得生的可贵。
她放下了过去,也放下了顾临渊。
她开始为自己而活,重拾儿时的梦想,用画笔描绘她眼中的世界。
没有人知道,Jia就是沈蒹葭。
她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和那个男人有任何交集。
直到,她在人群中,看到了一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那人站在展厅的角落,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风衣,身形清瘦,头发长了些,带着几分不修边幅的颓唐。
可那张脸,即使隔着遥远的距离,即使被岁月刻上了沧桑,她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顾临渊。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正定定地看着展厅中央那幅最大的画,那是她的成名作,名叫《涅槃》。
画中,一只蝴蝶挣扎着破茧而出,翅膀上带着斑驳的血迹,却义无反顾地飞向晨曦。
沈蒹葭的心,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
她下意识地转身,想躲开。
可已经来不及了。
顾临渊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猛地转过头,视线穿过攒动的人群,精准地落在了她身上。
四目相对。
时间,在这一刻静止。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像一尊石化的雕塑,眼中先是茫然,然后是难以置信,最后,是滔天的狂喜和深入骨髓的悲恸。
他的嘴唇哆嗦着,想喊她的名字,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下一秒,他拨开人群,不顾一切地向她冲来。
他跑得那么急,那么踉跄,像一个迷失了方向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
沈蒹葭脸色一白,转身就跑。
可她怎么跑得过一个发了疯的男人。
在画展的后门,他追上了她,从身后,用尽全身力气,死死地抱住了她。
蒹葭……
他把头埋在她的颈窝,滚烫的眼泪,瞬间打湿了她的衣衫。
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失而复得的巨大恐慌和卑微的祈求。
是你……真的是你……你没死……
对不起……对不起……
他一遍遍地重复着这三个字,像一个坏掉的机器。
沈蒹葭的身体,从僵硬到颤抖,最后归于平静。
她没有推开他,只是淡淡地开口,声音疏离得像个陌生人。
先生,您认错人了。
沈蒹葭,三年前就已经死了。
7
我不认识你
不,你就是她。顾临渊抱得更紧,仿佛一松手,她就会化作泡沫消失,你的眼神,你的味道,你的一切,我都认得。化成灰我都认得。
这话说得何其讽刺。
沈蒹葭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密密麻麻地疼。
顾先生,她挣扎着,拉开彼此的距离,眼神平静无波,我叫Jia,是一位画家。我不认识你说的沈蒹葭,更不认识你。
她的冷静,像一把刀,插进顾临渊的心脏。
不……不是的……他慌了,语无伦次地解释,蒹葭,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这三年,我没有一天不在想你。你回来好不好我把一切都给你,我的命也给你,只要你回来。
他试图去抓她的手,却被她轻巧地躲开。
顾先生,请您自重。沈蒹葭退后一步,和他保持着绝对的安全距离,您说的这些,我听不懂。如果您再骚扰我,我就要报警了。
说完,她转身,决绝地离开。
顾临渊没有再追上来。
他只是站在原地,看着她越走越远的背影,高大的身躯,在夕阳下被拉得很长,充满了绝望和孤寂。
回到画室,沈蒹葭关上门,背靠着门板,缓缓滑落在地。
她捂住脸,肩膀无声地颤抖。
怎么可能不认识。
那个刻在她骨血里的男人,她怎么可能忘记。
可她不能认。
破镜难圆,覆水难收。
他们之间,隔着一个死去的孩子,隔着一场蓄意的谋杀,隔着三年的光阴,早已回不去了。
她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坚强,可重逢的那一刻,她才发现,那道疤,只是结了痂,轻轻一碰,还是会血肉模糊。
从那天起,顾临渊就像一块牛皮糖,黏上了她。
她去哪里,他就跟到哪里。
不靠近,不打扰,只是远远地看着。
她去画廊,他就等在画廊门口。
她去散步,他就隔着一条街的距离,默默跟着。
下雨了,他会撑着伞,放在她的门口,然后自己淋着雨离开。
天冷了,她的门口会多出一束包装好的姜茶和暖宝宝。
他笨拙地,用他自己的方式,试图弥补。
可沈蒹葭,视若无睹。
她不看他,不理他,甚至当他是空气。
直到有一天,一个英俊的法国男人,捧着一大束玫瑰,出现在她的画室门口。
那是她的追求者,一个温文尔雅的艺术评论家,叫路易。
Jia,愿意和我共进晚餐吗
沈蒹葭看着路易眼中真诚的欣赏,又看了一眼街角那个落寞的身影,鬼使神差地,她点了头。
我的荣幸。
8
迟来的深情
顾临渊看着沈蒹葭上了路易的车,车子绝尘而去,他的世界,瞬间变成了黑白色。
他知道,她是在逼他。
逼他知难而退。
可他怎么能退。
他退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那晚,他不知道自己在街上站了多久,直到餐厅打烊,沈蒹葭和路易有说有笑地走出来。
路易替她拉开车门,绅士地为她挡住车顶。
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嫉妒,像毒蛇,啃噬着他的五脏六腑。
他冲了过去,一把将沈蒹葭从车边拽了回来。
不许去!他双眼赤红,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
路易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立刻上前护住沈蒹葭:先生,您在做什么!
滚开!顾临渊一把推开他,死死地盯着沈蒹葭,他是谁他是你的谁
沈蒹葭被他攥得手腕生疼,她冷冷地看着他,眼中没有一丝温度:他是我的朋友。顾先生,这与你无关。
无关顾临渊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沈蒹葭,你是我老婆!你想和别的男人在一起,除非我死!
我们早就离婚了。
我没签字!他吼道,声音里带着绝望的固执,那份离婚协议,我一个字都没签!
沈蒹葭愣住了。
她看着眼前的男人,突然觉得很可笑。
顾临渊,你是不是忘了当初,是你拿着离婚协议,逼我用我的心去换你白月光的命。她一字一句,残忍地提醒他,现在,你又用一份你没签的协议来绑住我,你不觉得荒唐吗
我……顾临渊被她的话堵得哑口无言,脸上血色尽褪。
是啊,他有什么资格。
他亲手把她推开,推向死亡的深渊。
现在,又有什么资格,要求她回头。
他慢慢地,慢慢地松开了手,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
对不起……他低着头,声音嘶哑,我只是……太怕失去你了。
你早就失去了。沈蒹葭说完,扶起被推倒的路易,轻声道歉,然后头也不回地上了车。
车子开动,后视镜里,那个男人还站在原地,像一座被全世界遗弃的孤岛。
沈蒹葭闭上眼,将眼底的湿意逼了回去。
迟来的深情,比草都贱。
可为什么,她的心,还是会痛。
9
墓碑前的赎罪
沈蒹葭以为,经过那晚的决裂,顾临渊会放弃。
可他没有。
他只是换了一种方式。
不再跟踪,不再打扰。
他买下了她画室对面的房子,每天清晨,会在她门口放上一束新鲜的雏菊,和一份热腾腾的中式早餐。
雏菊是她最喜欢的花,花语是——深藏在心底的爱。
沈蒹葭一次都没有拿过。
后来,林晚给她打来越洋电话。
蒹葭,你……见到他了
嗯。
电话那头,林晚沉默了很久,才叹了口气:他这三年,过得……像在地狱。我以为他会撑不下去,没想到,他居然找到了你。
你知道吗当年你‘死’后,他查清了所有真相。许微澜疯了,被他送进了精神病院,许家也破产了。他把自己的所有财产都捐了,只留下你住过的那栋别墅。
他每天都去你的墓碑前,风雨无阻。那块墓碑,比他的命都重要。有一次下暴雨,山体滑坡,他为了护住墓碑,被滚落的石头砸断了三根肋骨,差点没命。
蒹葭,我不是为他求情。我只是想告诉你,有些人,只有失去了,才知道后悔是什么滋味。
挂了电话,沈蒹葭坐在画架前,一夜未眠。
脑海里,反复浮现出林晚说的画面。
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为了护住一块冰冷的墓碑,差点丢了性命。
何其可悲,又何其可笑。
如果她真的死了呢
他是不是就要抱着那块墓碑,过一辈子
第二天,门口的雏菊和早餐依旧。
沈蒹葭看着那份还冒着热气的小米粥和油条,那是她以前最喜欢的早餐搭配。
她站了很久,最终还是关上了门。
几天后,巴黎下了一场罕见的暴雪。
沈蒹葭推开窗,看到对面的房子里,那个男人正笨拙地在院子里堆雪人。
他没穿外套,只着一件单薄的毛衣,冻得嘴唇发紫,却好像感觉不到冷。
他堆了很久,终于堆出了一个像样的雪人,还用胡萝卜和石子,给雪人安上了眼睛和鼻子。
然后,他站在雪人旁边,冲着她窗户的方向,深深地鞠了一躬。
沈蒹葭的心,在那一刻,被狠狠地撞了一下。
她想起很多年前,她也是在这样一个大雪天,兴奋地拉着他的手,想和他一起堆雪人。
他当时是怎么说的
幼稚。
两个字,冻结了她所有的热情。
如今,他却一个人,在异国他乡的暴雪里,为她实现这个幼稚的愿望。
他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捂着胸口,慢慢地蹲了下去,最后倒在了雪地里。
沈蒹葭的瞳孔,猛地收缩。
她想都没想,抓起一件外套,疯了一样地冲了出去。
10
若只如初见
沈蒹葭冲到顾临渊身边时,他的嘴唇已经乌紫,额头烫得惊人。
顾临渊!你醒醒!她拍打着他的脸,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惊惶。
他好像听到了她的声音,艰难地睁开眼,看到是她,竟然笑了。
蒹葭……你……你终于肯见我了……
别说话!沈蒹葭扶起他,将他半个身子的重量都扛在自己身上,吃力地往屋里拖。
他的房子里,陈设简单,却收拾得一尘不染。
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照片。
是她在大学时,抱着画板,站在银杏树下笑得灿烂的样子。
那是她唯一的一张单人照,连她自己都没有。
原来,他不是不记得。
他什么都记得。
沈蒹葭把他拖到床上,找来退烧药和温水,笨手笨脚地喂他吃下。
他烧得迷迷糊糊,却还死死地抓着她的手,嘴里不停地喊着她的名字。
蒹葭……别走……
对不起……再给我一次机会……
沈蒹葭坐在床边,看着他憔悴的睡颜,听着他梦里的呓语,心里五味杂陈。
恨吗
当然恨。
可看着他如今这副模样,那恨意,似乎也变得不那么尖锐了。
她守了他一夜。
第二天清晨,他醒过来,看到趴在床边的她,一瞬间,以为自己还在梦里。
蒹葭他小心翼翼地开口。
沈蒹葭被惊醒,抬起头,对上他探究的目光。
醒了就起来喝粥。她站起身,语气依旧平淡,却不似从前那般冰冷。
她去厨房,将保温桶里的小米粥盛了出来。
是她早上去外面买的。
顾临渊挣扎着坐起来,接过碗,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眼睛却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像要把这三年的时光都看回来。
一碗粥见底,两人相顾无言。
谢谢。他先开了口,声音还有些沙哑。
不用。沈蒹葭看着窗外,雪已经停了,你的病好了,就回国吧。这里不适合你。
不。顾临渊放下碗,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你在哪,家就在哪。蒹葭,我不会再走了。
他走下床,走到她面前,然后,在她震惊的目光中,缓缓地,单膝跪了下去。
他从怀里,拿出一个丝绒盒子,打开。
里面不是钻戒,而是一把小小的,造型古朴的钥匙。
这是我们家的钥匙。他仰着头,眼中是她从未见过的虔诚和脆弱,我把家,把我的余生,都交给你,好不好
蒹葭,以前,是我混蛋,是我眼瞎。我把鱼目当珍珠,把你对我的好,当成理所当然。
我不敢求你立刻原谅我,我只求你,给我一个机会,一个重新追求你的机会。
让我用下半辈子,来赎罪。
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洒在他身上,也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
沈蒹葭看着他,这个曾经让她爱到尘埃里,又恨到骨子里的男人,此刻,正以最低的姿态,跪在她面前,祈求她的原谅。
她忽然想起了很多年前,在大学图书馆,那个穿着白衬衫的少年,帮她捡起那本《人间词话》。
阳光正好,他逆着光,对她微笑。
人生若只如初见。
她沉默了很久很久。
久到顾临渊的心,一点点沉入谷底。
就在他以为她要拒绝时,她伸出手,慢慢地,接过了那把钥匙。
她的声音很轻,像雪花落地的声音。
顾临渊,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从今天起,我们重新认识。
你好,我叫Jia。
顾临渊愣住了,随即,巨大的狂喜席卷而来,他抬起头,泪流满面,笑得像个孩子。
他用力地点头,哽咽着说:
你好,Jia。
我叫顾临渊,是……你的追求者。
窗外,雪霁天晴。
暖阳,终于穿透云层,照亮了整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