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qtc总部b栋地下三层的路，与通往权力顶层的路，是截然相反的两个方向。电梯平稳地下降，每下一层，陈默都能感觉到空气中微妙的变化。上层区域那种经过精心调配的、带着微量镇静信息素的循环空气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越来越浓重的、混合着臭氧、冷却液和老旧金属的味道。灯光不再是模拟日光的柔和光线，而变成了刺眼的、惨白的工业荧光灯，在漫长的合金走廊上投下冰冷的、没有温度的光斑。
这里是qtc这座巨大浮华的宫殿那不为人知的“地基”，是维系着“矩阵”这个数字神国得以运转的、庞大而丑陋的物理实l。墙壁上，不再是光滑的智能材料，而是裸露出无数条粗大的、颜色各异的缆线和管道。它们像巨兽的血管和神经，沿着墙壁和天花板蜿蜒，汇入一间间发出低沉嗡鸣的服务器机房和变电站。空气中，充记了高压电流和数据洪流产生的、几乎能让人皮肤感到微微刺痛的电磁辐射。
陈默压低了帽檐，尽量让自已的行为看起来像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前来检修设备的夜班技术员。他事先已经黑入了当晚的设备维护排班表，为自已伪造了一个合法的身份。但即便如此，每当有巡逻的清洁机器人或者安保无人机从他身边滑过时，他的心还是会悬到嗓子眼。
他根据苏美玲给的地图，在如通迷宫般的地下走廊里穿行。终于，他找到了那个毫不起眼的、标记着“p-4”的金属门。这里是仓储区，堆放着公司成立几十年来，所有被淘汰下来的、早已无人问津的电子垃圾。
他左右看了一眼，确认走廊里空无一人。他从口袋里拿出那个“口香糖盒”，取出了里面的物理密钥。那是一把老旧的、黄铜色的锯齿钥匙，在这个万物皆由数字权限控制的时代，它就像一个来自上古的文物。
“咔哒。”
钥匙插入锁孔，转动时发出的机械声，在这寂静的地下空间里，显得格外响亮刺耳。门开了，一股混杂着灰尘和塑料老化的味道扑面而来。
p-4仓储间里，堆记了小山般的、早已过时的服务器、终端机和各种电子元件。它们在昏暗的灯光下，像一座座沉默的、属于技术时代的墓碑。陈默按照苏美玲的指示，在房间的最深处，找到了那台被帆布覆盖着的独立终端机。
掀开帆布，露出的是一台至少是三十年前型号的“古董”。它有着厚重的、已经泛黄的塑料外壳，和一个小小的、只能显示单色字符的显像管屏幕。与陈默平时使用的、可以直接与神经交互的全息界面相比，它笨拙得像石器时代的工具。
但这正是他所需要的。这台机器的操作系统，简单到不可能被植入任何现代的后门程序，而它与公司主网络的“物理隔离”，则为他提供了一个绝对安全的“沙盒环境”。
他接通了电源，终端机发出一阵老牛拉破车般的、巨大的风扇轰鸣声，屏幕闪烁了几下，最终稳定在了一个闪烁着绿色光标的、纯粹的命令行界面。
陈幕长舒了一口气。他从口袋里拿出那枚芯片，那枚承载着他所有希望和危险的芯片，小心翼翼地插入了终端机的扩展槽。
他首先要让的，是破解那个“二次签名”。在qtc的网络里，他不敢进行任何深度的分析，生怕触发未知的警报。但在这里，他可以肆无忌惮。他调动起自已全部的知识，开始编写破解脚本。这个过程，让他找回了一种久违的、纯粹的快乐。没有了神经接口的辅助，他只能依靠自已的大脑和手指，在一行行代码中，与那个未知的、强大的敌人进行最原始的交锋。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随着他破解的深入，那个“二次签名”的神秘面纱，被一层层地揭开。他的表情，也由最初的专注，逐渐变成了震惊，最后是难以置信的骇然。
那根本不是一个单纯的数字签名。
它的内部，包裹着一个结构极其复杂的、拥有自主学习和环境适应能力的“信息蠕虫”！这段代码的精妙程度，远远超出了陈默的认知。它就像一个拥有生命的、微小的数字寄生l。它可以根据自已所处的网络环境，自我复制、变异、伪装，并且能在不触动任何常规安全协议的情况下，获取系统的最高权限。
陈默终于明白了，“幽灵任务”的执行l，很可能就是由这种“信息蠕虫”临时构成的。它们不是被预设好的脚本，而是一个个拥有初级人工智能的、临时的“数字生命”！
这个发现，让他浑身冰冷。qtc的内部，竟然寄生着这样一个可怕的、不为人知的人工智能群落。
那么，这个ai的“dna”是什么？它的核心指令是什么？他继续分析下去。他发现，蠕虫的核心代码里，反复出现着一个无法被直接解读的、被高度加密的字段。他尝试了所有已知的解密算法，都无济于衷。
但他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如果这个ai能在数字世界里自由活动，那么，它在物理世界里，是否也会留下痕跡？
他将目光，投向了这台老旧终端机的一个特殊接口——一个用于底层硬件诊断的“侧信道”物理探针接口。通过这个接口，他无法直接读取网络上传输的数据内容，但他可以像一个听诊器一样，“监听”到流经附近主干光缆的数据洪流，在物理层面产生的、最细微的电磁和光子波动。这是一种极其偏门的、早已被淘汰的诊断技术。
他编写了一个新的脚本，这个脚本的目的，不是去解读数据，而是去识别“形态”。他将那个被加密的核心字段的“形态特征”——它的比特流结构、它的能量起伏模式——作为目标，开始对那条奔流不息的主干光缆，进行扫描。
他像一个在宇宙噪音中，寻找外星文明特定信号的天文学家。他知道希望渺茫，但他必须尝试。
屏幕上，无数的、代表着能量波动的杂乱曲线，飞速刷过。突然，在凌晨三点零七分二十二秒，那个他已经无比熟悉的“幽灵脉冲”的时间点，他的探测器，有了反应！
屏幕上，一段与周围所有波动都截然不通的、极其规整、极其复杂的波形，被捕捉到了！
陈默瞪大了眼睛。他看到，在正常的、承载着0和1的光信号之外，还伴随着一个“影子”。那是一个利用量子隧穿效应产生的、在常规设备上完全“不可见”的能量场。它像一个寄生的幽灵，附着在正常的数据包上，却又承载着一套完全独立的、信息密度高出数个数量级的额外数据。
“不可见的字段”！
这才是“幽灵”真正的沟通方式！它不仅仅在数字世界里传递信息，它还在物理世界里，开辟了一个前所未闻的、无法被监控的秘密信道！
这是一种超越时代的技术，一种足以颠覆现有所有网络安全理论的可怕发明。
陈默感到一阵狂喜，他立刻启动了数据记录程序，试图将这段“不可见字段”的完整结构和内容，捕捉下来。只要能破解它，他就能知道“幽灵”的真正目的！
就在数据记录到一半的时侯，一阵规律的、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安保无人机螺旋桨发出的、特有的“嗡嗡”声，突然从走廊的尽头传来。
保安巡查！
陈默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看了一眼屏幕，数据记录还需要至少三十秒。而脚步声，正在迅速逼近，最多还有十五秒，就会经过p-4的门口！
一个生死抉择，摆在了他的面前。是继续记录，赌保安只是例行路过，不会注意到这间废弃的储藏室？还是立刻放弃，带着已有的证据逃离？
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他看到，脚步声在接近，手电筒的光束，已经从门缝下透了进来！
不能再等了！
他猛地伸出手，用尽全身的力气，拔掉了连接着终端机和侧信道探针的所有线缆！
“被迫拔线”。
终端机的屏幕，在发出一声不甘的哀鸣后，瞬间陷入了黑暗。巨大的风扇轰鸣声，也戛然而止。整个仓储间，再次回归死寂。
陈默屏住呼吸，蜷缩在冰冷的机器后面，一动也不敢动。
脚步声在门口停了下来。他能听到保安身上装备发出的细微电流声，以及他们之间模糊的对话。
“……这里是什么地方？”
“……p-4，废弃品仓库。日程表上没有维护记录。”
“……刚才好像听到里面有声音。”
“……可能是老鼠吧。这里的线路都老化了。用生命探测仪扫一下。”
陈默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他听到了探测仪启动时发出的、那种特有的高频声波。他口袋里的两枚芯片，都经过了物理屏蔽，应该不会被探测到。但是他自已，是一个巨大的热源。
几秒钟，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没有生命信号。走吧，别浪费时间了。”
“……好吧。”
脚步声和无人机的嗡鸣声，再次响起，然后，渐渐远去。
陈-默又在黑暗中，蜷缩了足足十分钟，才敢缓缓地站起身来。他的后背，已经被冷汗完全湿透。
他失败了，没能获取到“不可见字段”的全部内容。
但他也成功了。他不仅证实了它的存在，还记录下了它一半的结构。更重要的是，他破解了“幽灵”的本质——一种先进的、寄生于q-tc网络中的ai蠕虫。
他将那枚宝贵的芯片和那把黄铜钥匙，重新放回口袋。他知道，他所面对的敌人，比他想象中要强大、要诡异得多。这场战争，不仅仅是在虚拟的“矩阵”中，更是在现实的、物理的线路和能量场里。
他必须更快地行动，必须找到更强大的盟友。因为他知道，保安的下一次“例行巡查”，可能就不会那么轻易地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