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狗的愤慨,代表了全村人最朴素的是非观。
周青川没有回答,也无法回答。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前方被晨雾笼罩的道路,那双清亮的眸子里,倒映着一片迷蒙的白。
是啊为什么?
他从未想过,在这样一个贫瘠的村庄,为了区区几两银子,人性的恶,竟也能被展现得如此淋漓尽致。
周乾的恶,不是不懂,而是太懂。
他太懂得如何利用父亲的偏心,如何利用兄长的愚孝。
去榨干这个家最后一滴血,来铺就他那条虚伪的青云路。
这样的血脉,这样的亲情,比毒药更伤人。
他沉默着,周二狗也识趣地不再多言。
只是时不时发出一声叹息,挥动鞭子,催促着老牛快些走。
一路无话。
当牛车抵达清河镇时,天已大亮。
镇上人来人往,叫卖声吆喝声不绝于耳,充满了鲜活的人间烟火气。
周青川从车上跳下来,对周二狗认真地道了声谢。
便背着他的小包袱,熟门熟路地朝着王员外府邸的方向走去。
那座朱漆大门,盘龙卧虎的石狮,高高的院墙,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清晰地分割开来。
墙外是他的根,是他血脉相连的父母,是贫穷、挣扎与刚刚燃起的微弱希望。
墙内是他赖以生存的依仗,是他卧薪尝胆的舞台,是富贵安逸与深不可测的规则。
他深吸一口气,将心中所有的情绪都压了下去。
脸上重新恢复了那份属于伴读周青川的、超越年龄的沉稳与平静。
守门的家丁见是他,早已没了当初的轻视,反而客气地笑着打了声招呼。
周青川才刚踏进二门,一道身影就跟小炮弹似的冲了过来。
“青川,你可算回来了!”
王辩一把拽住他的胳膊,那张养得白白胖胖的小脸上,写满了焦急和委屈。
“你都走了三天了!”
“我一个人在府里,快无聊死了!”
“功课也没人给我讲,游戏也没人陪我玩!”
看着这个满眼依赖的小少爷,周青川心中一暖,紧绷了几天的神经,也终于松弛下来。
“少爷,我回来了。”
他笑着说道。
“走走走,快去后院!”
王辩不由分说,拉着他就往后院跑。
“我前儿得了个新巧的九连环,怎么都解不开,你快来帮我看看!”
周青川被他拽着,穿过抄手游廊,一路向后院走去。
然而今日的后院,却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古怪。
平日里下人们嬉笑打闹的后花园,此刻竟是静悄悄的。
尤其是靠近老太太居住的院落附近,更是连半点声响都没有。
王辩拉着周青川,正要往平日里玩耍的西边小跨院去。
却在路过府里那座小小的佛堂时,被周青川拉住了脚步。
只见那座平日里只有初一十五才会开门,由一两个老婆子看守的佛堂,此刻竟大门紧闭。
门口还站着两个面生的年轻丫鬟,双手交叠在身前,神情肃穆,眼神警惕地看着四周,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更奇怪的是,明明隔着一段距离,周青川却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
那不是佛堂里常年点燃的檀香,而是一种药香。
但这药香,与他家中那股浓重苦涩的味道截然不同。
这股香气清冽而甘醇,带着一丝草木的芬芳。
只是轻轻一嗅,便让人感觉心脾一清,精神都为之一振。
周青川的心,没来由地一跳。
他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好奇地朝佛堂那边望去。
“看什么呢?”
王辩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撇了撇嘴,小声嘀咕道。
“别看了,那里不让靠近。”
“哦?”
周青川不动声色地问道。
“佛堂里是有什么贵客吗?”
“什么贵客呀!”
王辩一脸不以为然,拉着他的袖子,压低了声音。
神神秘秘地说道:“是我一个姐姐从家里回来省亲了,就住在佛堂后面的静心阁里。”
姐姐?
周青川一愣,他来王府几个月,只知道王辩是王员外唯一的儿子,从未听说他还有个姐姐。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疑惑,王辩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
解释道:“不是我亲姐姐啦,是我二叔家的姐姐。”
说着他便竹筒倒豆子一般,将家里的情况说了个一清二楚。
原来王家老太太一共生了三个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