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唤亭那一声噗通闷响,像是一柄重锤,砸在了院里院外所有人的心上。
那不是摔倒,那是垮塌。
一个老人用一生去维护的尊严、体面、权威。
在这一刻,被他最瞧不起的孙子用最决绝的方式,彻底碾碎成泥。
空气死寂,落针可闻。
所有村民都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鸡,瞪大了眼睛。
看着瘫在地上,面如死灰,大口喘着粗气的周唤亭。
又看看门口那个身形单薄,却如山岳般不可撼动的七岁孩童。
他们怕的不是周唤亭的疯癫,而是周青川那份不惜以命相搏的狠厉。
那份洞悉人心、字字诛心的算计!
这哪里是个孩子?
这分明是个讨命的阎罗!
最先崩溃的,不是瘫在地上的周唤亭,而是小婶赵熙。
她那张平日里能骂遍全村无敌手的脸,此刻血色尽褪,嘴唇哆嗦着,再也发不出半点尖利的声音。
她看着周青川,那眼神像是看着一个怪物。
周乾的前程,是她嫁入周家,从一个普通农女变成读书人太太的全部指望。
若是周乾完了,她这辈子也就完了!
“青川,不,川儿。”
赵熙的声音干涩得像是被砂纸磨过,带着哭腔,充满了卑微的讨好。
“你别说了,咱们是一家人,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她想上前去拉周青川的衣袖,却被周青川一个冰冷的眼神钉在原地,再也不敢挪动分毫。
“一家人?”
周青川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目光越过她。
落在了那个身体僵直,脸色比赵熙还要难看的周乾身上。
周乾的脑子里嗡的一声,仿佛有无数只蜜蜂在疯狂乱撞。
永世不得科举!
革除功名,当场打死!
这几句话,如同最恶毒的魔咒,在他耳边反复回响。
将他所有的骄傲、所有的矜持、所有的希望,都击得粉碎。
他读了十几年的圣贤书,寒窗苦读,为的是什么?
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金榜题名,光宗耀祖,摆脱这泥腿子的身份吗?
可现在这一切,都可能因为眼前这个七岁的侄子化为泡影!
他怕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像无数条冰冷的毒蛇,瞬间缠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窒息。
他看着周青川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没有愤怒。
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周乾的双腿一软,险些也跟着他爹一样瘫倒在地。
他强撑着桌沿,那张自诩为读书人的脸,第一次扭曲成了近、乎哀求的模样。
“青川,是小叔错了。”
他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这几个字,每一个字都像是在撕扯他的尊严。
“你爹的腿是小叔一时糊涂,小叔给你爹娘赔罪,给你赔罪!”
他竟然当着全村人的面,向一个七岁的孩子,低下了他那颗自以为高贵的头颅。
然而周青川要的,从来就不是一句轻飘飘的道歉。
他看着院中那三个已经彻底丧失斗志的人,看着周围那些神情复杂的乡邻。
他知道今天这出戏,必须唱到一个无人敢再动他父母分毫的结局。
“赔罪?”
周青川冷笑一声,摇了摇头。
“晚了。”
他环视四周,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我爹为了这个家,当牛做马,换来的是什么?”
“是你们为了几两银子,就眼睁睁看着他变成废人!”
“我娘为了这个家,省吃俭用,熬坏了身子,换来的是什么?”
“是你们连一口热粥都舍不得给的冷漠!”
“这样的亲人,这样的孝道,我们这一房要不起,也受不起!”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重新锁定在瘫在地上的周唤亭身上,一字一顿,掷地有声地宣告:
“今天我不要你们的钱,也不要你们的赔罪!”
“我要断亲!”
轰!
断亲二字,如同一道惊雷,在周家老宅上空轰然炸响!
院子内外,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满脸的不可思议。
在这个时代,宗族血脉大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