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俩的目光在昏黄的灯光下交汇。
周青川的眼神清澈而坚定,里面没有同情,没有怜悯,只有一种冰冷的,看透了一切的了然。
“就算您的腿没有伤。”
他一字一顿,清晰地说道。
“有那样的爷爷,有那样的小叔,咱们这个家,迟早也要被他们吸干最后一滴血!”
周雍愣住了,他张着嘴,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一时间竟忘了身上的疼痛。
周青川没有再看他,而是转身对还在哭泣的母亲说道:“娘,别哭了。”
“去把鱼和肉炖了,我们一家人,好好吃顿饭。”
他看着桌上那块肥瘦相间的猪肉和那条鲜活的草鱼,又看了看自己父母那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样子。
心中最后的一丝温情,也被彻骨的寒意所取代。
这两个月,他们怕是连一顿饱饭都没有吃过。
王氏被儿子的话惊醒,她擦干眼泪,看着桌上的鱼肉,又看看儿子,眼神复杂。
最终还是默默地点了点头,拿着东西去了那小小的、几乎家徒四壁的厨房。
很快厨房里就传来了久违的切菜声,冷清的屋子里,也因为升起的炉火,多了一丝暖意。
浓郁的肉香和鱼汤的鲜味,渐渐在屋里弥漫开来。
这顿晚饭,是周青川来到这个世界后,吃得最沉默的一顿。
父亲周雍靠在床头,母亲王氏端着碗,一口一口地喂他。
他们吃得很慢,很珍惜,仿佛吃的不是鱼肉,而是某种能救命的仙丹。
谁都没有说话,只有咀嚼和吞咽的声音,在这间破败的屋子里,显得格外清晰。
一顿饭,吃尽了世间的辛酸与无奈。
夜深了,周青川躺在用几块木板和稻草临时搭成的小铺上。
听着隔壁父母房间里传来的,压抑着的、断断续续的交谈声和叹息声,一夜无眠。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周青川就被一阵轻微的响动惊醒。
他猛地睁开眼,坐起身,只见父亲周雍不知何时已经下了床。
他一手拄着一根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粗糙的树枝当做拐杖,另一只手,则提着一个破旧的竹篮子。
篮子里装着的,正是昨晚剩下的半条鱼和一小块肉,用干净的荷叶包着。
他一条好腿用力,那条废了的腿在地上无力地拖行着,每挪动一步,都要耗费巨大的力气,额头上很快就渗出了汗珠。
他就这样,艰难地、一步一步地,朝着门口挪去。
“爹,你要去哪儿?”周青川翻身下床,挡在了他的面前。
周雍看到儿子,脸上露出一丝窘迫,他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无奈地叹了口气,回答道:“今天是重阳节,给你爷爷送礼去。”
他晃了晃手里的篮子,声音里充满了身不由己的疲惫。
“虽然分了家,可规矩不能坏。”
“每年孝敬的钱粮不能少,这逢年过节的礼,也一样不能少。”
“不给就是不孝,要被全村人戳脊梁骨的。”
周青川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看着父亲那张写满认命和懦弱的脸,看着他那条已经彻底废掉的腿,看着他手里那份本该用来给自己补养身体的鱼肉。
一股难以遏制的怒火,夹杂着无尽的悲凉,从他的胸腔中轰然炸开。
他上前一步,抬起头,直视着父亲的眼睛,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嘲讽的弧度。
“孝敬?”
他冷笑着反问,声音不大,却像一把锋利的冰锥,狠狠地刺进了周雍的心里。
“他为了省下几两银子给他的宝贝儿子读书,眼睁睁看着你的腿废掉的时候,可曾当你是他的儿子?”
“这礼,不送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