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夫子被扒了儒衫扔出王家大门的事,像一阵风,一夜之间就吹遍了整个县城。
事情的经过被传得神乎其神,版本多到能凑一出折子戏。
有人说王家那小霸王转了性子,是嫌夫子教得不好,亲自把人打出去的。
也有人说那陈夫子品行不端,调戏了王家的丫鬟,被抓了个现行。
更有甚者,说王家大院闹鬼,那陈夫子是被吓疯的。
各种流言蜚语里,唯独没有真相。
陈夫子本人对此讳莫如深,每当有人问起,他那张脸就瞬间涨成猪肝色。
嘴唇哆嗦半天,最后只挤出一句“有辱斯文”便落荒而逃。
他越是这样,人们就越是浮想联翩。
一来二去,一个最离谱也最让人信服的说法,反倒成了主流。
王家那位小少爷,八字太硬,命里克师!
这下可好,整个县城的教书先生,都对王家避之不及。
王员外把悬赏的酬金从五两提到了十两,又从十两提到了十五两。
可王家的大门,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王员外气得天天在家中唉声叹气,嘴上都起了燎泡。
他背着手在院子里踱步,眉头拧成一个疙瘩。
书房里,传来他儿子朗朗的读书声,清晰流畅,带着一股子他从未听过的自信。
“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王员外停下脚步,侧耳倾听,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
这才几天功夫,辩儿读书竟已有模有样,连这《孟子》里的段落都背得滚瓜烂熟了。
他正美滋滋地捋着胡须,眼角余光一瞥,就看见周青川正端着一碗新沏的茶,从廊下走过。
那丝欣慰的笑意,瞬间就僵在了脸上,转而化为一种难以言喻的憋屈。
是了,教他儿子背书的,不是什么名满全城的宿儒。
而是他花十两银子买回来的一个下人。
这事要是传出去,他王安柳的脸,还要不要了?
他越想越不是滋味,重重地哼了一声,一甩袖子,走进了书房。
王辩正坐得笔直,摇头晃脑地念着书,见父亲进来,立刻站起身:“父亲。”
“嗯。”
王员外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目光却落在了书桌上。
那里铺着一张宣纸,上面用稚嫩的笔迹写着几个大字。
虽谈不上风骨,却也一笔一画,工工整整。
比之前那狗刨的强太多了。
王员外心里刚升起一点暖意。
王辩兴冲冲的声音又响了起来:“父亲,青川说这叫悬梁刺股,是古人为了修炼而磨练意志的法门!”
青川说。
王员外听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心里的那点暖意被一盆冷水浇得干干净净。
他看着儿子那张崇拜的小脸,再想想那个不卑不亢的周青川,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
他花钱买来的奴才,如今倒成了儿子的先生,自己这个当爹的,反倒像个外人。
就在这时,周青川端着茶走了进来,将茶碗轻轻放在桌上,然后便要退出去。
“站住。”
王员外叫住了他。
周青川转过身,躬身而立。
王员外盯着他,心里翻江倒海。
憋了半天,才挤出一句话:“辩儿,最近学得不错。”
这话与其说是夸奖,不如说是在发泄自己的郁闷。
周青川仿佛没听出他语气里的别扭,只是平静地回道:“是小少爷天资聪颖。”
“哼,天资再好,也得有先生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