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得很慢,赤着双足,悄无声地踩在坚硬的石地上。
他明明就在那里,却又给人一种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疏离感,仿佛只是一个行走于世间的幻影。
他那张温和俊美的脸上,带着一丝悲悯万物的神性,一双碧绿色的眼眸,深邃的像是藏着千年的悲伤与疲惫。
只是那张脸,比传说中更加苍白。
是一种近乎病态的、毫无血色的苍白,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尊即将碎裂的玉像。
“祭司大人。”
在场的所有兽人,包括最狂暴的雷,都站起身,恭敬地垂下了头。
这是对部落最高精神领袖的敬畏。
卡桑德拉的目光淡淡地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了明曦的身上。
那目光很轻,很柔,带着无尽的温柔与哀伤,仿佛在透过她,看着某个遥远的存在。
明曦的心猛地一跳。
她下意识地垂下眼眸,不敢与他对视。
扶风放在石桌下的手,在大祭司出现的那一刻,便已悄然握紧。
他看着卡桑德拉那张苍白的过分的脸,看着他那身飘逸神圣的祭司袍,漆黑的鹿眸深处,闪过一丝冰冷的、毫不掩饰的敌意与杀机。
卡桑德拉在主位上坐下,那根有生命的藤蔓亲昵地缠绕上他的手臂。
他慵懒地靠在椅背上,用那缓慢而悠长的、带着安抚力量的声音说道。
“都坐吧。”
众人这才重新落座。
“开始吧。”
卡桑德拉对着雷,轻轻颔首。
雷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他那双橙黄色的虎瞳扫视全场,声音洪亮如钟。
“都他妈的听好了!这次的月圆之夜,污染的浓度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高!外面的那些怪物,也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疯狂!”
“斥候传回来的消息,部落西面的黑森林,已经彻底被污染侵蚀,盘踞在那里的黑沼鳄群,全都成返祖兽了!”
“我们的防御必须重新部署!”
雷的话像一块巨石,砸进了平静的湖面,激起了所有人的凝重。
接下来,会议进入了激烈的讨论。
战斗,防御,人手调配。
这些强大的兽人,开始为了部落的生死存亡,争论不休。
“西面的防御必须加强!我带熊族去!”
“不行!狼族的速度更快,更适合在森林里追踪那些变成返祖兽的怪物!”
明曦安静地坐着,听着这些充满力量与血腥的词汇,努力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她就像一个误入巨人国度的孩童,周围的一切都让她感到渺小与恐惧。
就在这时,扶风开口了。
“防御部署,不仅仅是力量的堆砌。”
他平淡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争吵。
“变成返祖兽的黑沼鳄,皮肤会变得异常坚韧,普通的爪牙很难撕开。但它们的腹部,会因为变异而出现新的弱点。”
“它们的攻击方式,也会从单纯的撕咬,变为喷射带有强腐蚀性的污染毒液。”
他冷静地分析着,将自己通过研究得出的情报告诉众人。
石窟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他,眼神里带着信服。
知识,在任何时候,都是一种力量。
“至于净化药丸。”
扶风的目光转向明曦,那冰冷的眼神在触及她的瞬间,变得柔和了些许。
“这次,我和明曦可以提供五百颗。每一颗,都能在关键时刻,清除轻度的污染,恢复体力。”
“五百颗颗?”
一个犬族兽人惊呼出声。
“扶风医师,你确定?”
部落要知道,净化药丸需要明曦催发的药草,而药草生长三天一收,药丸产量很低,所以才极其珍贵。
“我确定。”
扶风淡淡地说道,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
这是他和明曦交商量的成果。
就在众人为这五百颗净化药丸而感到振奋时,主位上那个一直沉默不语的大祭司,忽然开口了。
“不够。”
卡桑德拉的声音依旧缓慢而悠长,带着悲悯。
“这次的月圆之夜,非同寻常。五百颗,只是杯水车薪。”
扶风的脸色,在听到他声音的瞬间,就沉了下去。
他抬起头,狭长的鹿眸直视着那个高高在上的神明,眼神冰冷如刀。
“那依大祭司之见,该当如何?”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尖锐的挑衅。
“难道还要像古籍里记载的那样,用活生生的兽人去献祭,祈求生命神的庇护吗?”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寂静的石窟中炸响。
所有兽人的脸色都变了。
空气,在这一瞬间,凝固到了冰点。
明曦清晰地捕捉到了这一幕。
扶风,在忌惮这位大祭司。
不,那不仅仅是忌惮,那是一种混杂着憎恶、愤怒、还有一丝……恐惧的复杂情绪。
为什么?
卡桑德拉并没有理会扶风的敌意,他的目光越过众人,落在了明曦身上。
他的眼神很奇怪,没有雷的霸道,没有扶风的偏执,也没有其他兽人的贪婪。
那是一种纯粹的、带着无尽悲伤的审视,仿佛透过她的皮囊,在看别的什么东西。
明曦被他看得浑身发毛,下意识地往雷的身后缩了缩。
“咳……”卡桑德拉忽然发出一声轻咳,他抬手掩住嘴,那玉石般白皙的手背上,沾上了一点刺目的殷红。
他受伤了?还是生病了?
明曦不解地看着他,却见他只是若无其事地用袖子擦掉了血迹,脸色却比刚才更加苍白。
“五年前,生命神就不需要血肉献祭了,再提无意义。”
“我想说的是净化之力,源于生命神,也归于生命神。”
他终于开口,声音缓慢而悠长,带着一种能安抚人心的奇异力量。
“它不是货物,无法用价值来衡量。它也不是武器,无法用理智来分配。”
他看着争执不休的众人,轻轻地摇了摇头,眼神里流露出一丝疲惫的、神性的悲悯。
“你们都错了。”
“月圆之夜的污染,源头并非那些失去理智的野兽,而是来自……这片大地本身的哀嚎。”
他的话,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湖中,让所有人都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