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郭太医到了,花白的胡须飘荡在胸前,一张老脸皱成了一团。
这京城他最不愿踏入的,便是宁王府,王爷这一家子的病症实在是古怪,根本无从医治。一趟一趟地来,一次一次无功而返,对他行医的信心简直就是一种凌迟。
但再怎么不愿意,他还是坐了下来,将手搭在了萧元珩的腕上,微微合眼,细心诊治。
片刻之后,他眉头一松,诧异地睁开了双眼:“奇了!今日王爷的脉象顺畅清和,虽仍旧神志未归却平缓安稳,与从前简直是判若两人。可是服了什么灵丹妙药?“
“当真么?”王妃神情激动。
老夫人缓缓取出那颗黑色的石子递给他:“你可识得,这是何物?”
郭太医接了过来,放在掌心仔细查看,片刻后脸色陡变:“这,这竟然是‘玲珑净厄珠’?!”
“玲珑……什么珠?”王妃怔住了。
“玲珑净厄珠。《神农异宝录》中有载,此珠产自昆仑寒潭之底,千年方可得一枚。其性如冰,遇污则晦,遇毒则噬,色愈黑则毒愈烈。”
“现下此珠竟已成墨色,说明王爷体内之厄,已被其尽数吸纳。此种宝物可遇而不可求,贵府当真是福运当头啊。”
程如安问道:“既然如此,王爷为何仍旧未醒?”
郭太医犹豫了片刻:“王爷沉疴数年,纵然如今因这玲珑净厄珠的功效解了体内之毒,仍需服用汤药数日才会醒转。请王妃莫要担心,老夫自会尽力为王爷医治。”
“说来也是奇怪,王爷竟是中毒!老夫惭愧,数年为王爷诊脉,竟未能察觉,时至今日,此毒究竟为何物,老夫依旧不知啊。”
说完他便陷入了沉思。
郭太医年近五十,行医数载,任御医院正令,这京城中再没有人比他的医术更高明。
他一生沉迷此道,如今见到自己都无法察觉的毒物,如同老饕遇见了美食,竟是就此迷上了一般,一时竟想出了神。
老夫人与王妃悄然交换了一个对视,都未多言。
老夫人微微咳了一声,惊醒了还在沉思的郭太医:“此事还请郭太医为王府保密,切莫与他人提起。烦请太医给王爷开方,助我儿早日苏醒。”
“是!是!老夫告退。”郭太医擦了擦额上的汗,退了下去。
程如安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养正轩的垂花门后,扑通一声跪倒在老夫人面前:“儿媳无能,日夜在王爷身边,竟不知王爷并非患病,而是中毒,请母亲责罚。”
老夫人伸手将她扶了起来:“这也怪不得你,御医正都诊不出来,你又如何能够知晓。”
王妃低头思索了片刻:“母亲,如今祠堂,王爷接连出事,这暗中下手的,必是王府中人。”
“依儿媳浅见,如今之计,唯有暗中细细查访,慎防打草惊蛇。”
老夫人看着床上儿子的脸庞,恨恨地道:“你所虑极是,待找出此人,老身必要将其碎尸万段,方能解我心头之恨!“
“母亲,团团……“
老夫人摆了摆手:“不必多言,从今日起,她便是宁王府的嫡女,稍后我亲自去祠堂叩拜祖宗,晚些让顺姑告知府中众人。”
王妃大喜过望:“多谢母亲!”
程如安想将这个好消息亲口告诉团团,哪知刚走到静兰苑的门口,便惊得停住了脚步。
只见苑内的地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东西,罗列堆叠,她的脚抬起来又放回了原处,没再迈进去,怎么迈?简直是寸步难行。
她往里望去,只见一堆又一堆的破烂,有的大,有的小,已经从门口延伸到了回廊,再堆便要进入内室了!
枯枝、落叶、香囊挂坠、手炉穗子、残了半边翅膀的纸鸢……
程如安看得脑袋直疼,惹不住扶额。
“娘亲!娘亲!你看!我捡回来这么多宝贝!“团团从里面向她飞奔而来。
她腰间那个漂亮的小秀囊此刻已经鼓得溜圆,连袋口都系不严了,而静兰苑的几个下人也早已放弃挣扎,站在一旁,手中还都捧着大大小小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
“这都是你捡的?我都不知道王府里还有这些玩意儿……你这是,把整个王府都翻过来了吧?”
程如安瞠目结舌地看着自己精心打理的院落被生生的搞成了破烂回收站,一时竟不知该怒还是该笑。
团团撇了撇嘴,奶声奶气地搂着她的大腿:“不是娘亲说的,我想捡什么就捡什么吗?拿不动让她们帮我拿!娘亲最好啦!“
“……“程如安一时失声。
旁边的下人们双肩抖动,忍笑忍得很辛苦。
“娘亲不记得了吗?娘亲不可以哄骗团团。”
“我没有说不让你捡……”
“那我明天继续捡,好不好?”
“……”
程如安叹了口气,蹲下将她抱在怀里,语气宠溺得像是要滴出水来:“明日娘亲就让刘嬷嬷给你腾出一个大大的屋子,专门放你这些宝贝。“
“以后啊,就别往娘亲的院子里堆了,好不好?”
“真的嘛?”团团瞪大了眼睛,脸上两个酒窝瞬间炸开。
“比珍珠都真!”王妃失笑:“走,咱们先去吃饭饭,都是你爱吃的……“她牵起女儿的小手,一起说着笑着,走进了内室。
傍晚时分,顺姑亲自走遍了王府的各个院落,告知所有人,奉老夫人命,即日起,团团为王府嫡女,所有人必须以嫡女礼节待之,不可怠慢。
凌霜阁内,方清研正用一块细绢裹着一个煮熟后晾凉的鸡蛋在脸颊上来回滚动着,给火辣辣的脸消肿止痛。
听到顺姑的传话,她的手猛地一紧,鸡蛋被捏得粉碎,从细绢的裂口中掉出了无数的渣滓,粘在了脸上。
锦绣大惊:“娘娘!”连忙去打水给她洗脸。
王府中原本只有自己女儿一个女孩,虽是庶出,但在外人看来,王府独女,地位也算尊贵。
如今却冒出来一个嫡女!生生压了自己的孩子一头!有了嫡女,庶女还能有什么前程?将来婚配,那些皇族权贵们的目光,便不可能落到女儿身上了。
方清研气得胸口直疼,晚饭都吃不下去,站在窗边望着外面不远处,王府花园中的几棵老树。
突然,她笑了。
锦绣心中有些发毛:“娘娘您莫非是,气懵了?”
方清研瞪了她一眼:“闭嘴。明日你遣个小厮回趟方家,将表少爷和表小姐请来,就说我想他们了,接过来小住。”
“接他们过来?”锦绣不解,这两位少爷小姐,脾气十分骄纵,娘娘素日也是不甚喜爱的,接她们来王府做什么呢?
“如今老太太和王妃都给那野丫头撑腰,若想把这个野种轰出王府,便要给她安个足够重的罪名。“
“小小年纪,心思歹毒,不敬兄姐,企图谋害,这罪名,足够了。”
方清研想到得意处,笑得唇角咧开,却不小心扯痛了还红肿的脸:“哎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