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夜,女生再度落水。
岸上有人急呼:谁会游泳快救人啊!
安尘沉默退入人群,录制视频并报警。
女生被救生员捞起后哭诉:那个见死不救的混蛋在哪
她指向安尘时,他平静举起手机:
正在直播,三万人见证是你自己跳下去的——
以及,你男友马上就到,该聊聊你孕检单的事了。
1
冰冷的河水,像无数根针,刺透他的皮肤,直扎进骨髓。
安尘猛地从床上坐起,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仿佛刚刚从溺毙的边缘被拉回现实。
窗外,夜雨敲打着玻璃,发出沉闷的声响,与梦中那汹涌的水声诡异地重合。
不是梦。
那是刻在他灵魂最深处,日夜灼烧,永世无法磨灭的记忆。
上一世。
也是这样一个暴雨夜,也是那座东洲桥。
他下班路过,听到惊惶的呼救声,几乎没有犹豫,甩开公文包就跳进了那条因为暴雨而变得湍急浑浊的河里。
河水冰冷刺骨,水流的力量超乎想象,但他拼尽全力,终于抓住了那个在水中沉浮的女生——李婉(他后来才知道她的名字)。
求生的本能让她像八爪鱼一样死死缠住他,勒得他几乎无法呼吸,更无法划水。
他呛了好几口水,肺部火辣辣地疼,几乎用尽了毕生的力气,才勉强将她拖向岸边。
精疲力尽地爬上岸,雨水和河水糊住了他的眼睛,他瘫倒在冰冷的石板上,只剩下胸腔如同风箱般剧烈抽动的力气。
他甚至还没来得及顺过气,脸上就猝不及防地挨了重重一记耳光!
耳朵嗡嗡作响,他懵了,错愕地抬头。
看到的是一张因为愤怒和(他当时以为是)惊吓而扭曲的、年轻女孩的脸。
她裹着别人递过来的毛巾,指着他,声音尖利得划破雨幕,带着哭腔,却字字清晰:
流氓!他摸我!他在水里对我动手动脚!
安尘如遭雷击,血液瞬间冻结。……什么我没有!我是在救你!
周围的目光一下子变了。
从最初的敬佩、赞许,瞬间转化为惊疑、审视、厌恶。
李婉哭得更大声,更委屈,浑身发抖,像是受到了天大的侮辱:谁要你救了!你分明就是趁机猥亵!我的手……我的腰……呜呜呜……
她的话语破碎,却充满了致命的暗示。
不是的!不是这样!安尘徒劳地解释,冰冷的身体开始无法控制地颤抖,但她的哭诉和指控更像受害者的悲鸣,轻易地盖过了他苍白的辩白。
有人录了视频。
片段掐头去尾——没有他拼死救人的过程,只有他狼狈爬上岸,和女孩激动指控他的画面。
救人英雄实为猥亵惯犯!
震惊!女子落水反遭咸猪手,施救者动机不纯!
‘我要你救了吗’——落水女子哭诉遭遇!
耸人听闻的标题,配上那段视频,像病毒一样在网络上疯狂蔓延。
他的世界,一夜之间天翻地覆。
公司HR打来电话,语气冰冷而遗憾:安先生,公司形象很重要,你看最近的事情……你先暂时休假吧。然后是正式的解雇通知。
手机被打爆,无数陌生号码涌进来,接通后是铺天盖地的谩骂和诅咒。
人渣!
去死吧!
你怎么还有脸活着!
小心出门被车撞死!
……
社交媒体上,他的个人信息被扒得一干二净。他和父母的家庭住址、照片都被曝光。家门口被泼了红油漆,写着强奸犯社会渣滓。
父母是老实本分的人,一辈子没经历过这种阵仗。父亲气得高血压发作,住进医院,母亲整日以泪洗面,对着上门骚扰的记者和正义人士苦苦哀求:我儿子不是那样的人,他是去救人的啊……
没人听。
什么样的父母教出什么样的儿子!
老不死的,还在包庇人渣儿子!
父亲没能熬过去,在一个清晨,悄无声息地走了。医生说是突发脑溢血。母亲承受不住打击,精神恍惚,几天后下楼买菜时,一脚踏空,从楼梯上滚了下去,再也没醒来。
短短数月,家破人亡。
安尘拖着仿佛被抽空灵魂的躯壳,处理完父母的后事。
世界在他眼中已经失去了颜色,只剩下灰白和猩红。
他像是行尸走肉,活在一个巨大的、名为冤屈的玻璃罩里,外面的声音模糊而恶毒,他无力反驳,也无处可逃。
那天,也是下雨。
他恍惚地走在街上,脑子里浑浑噩噩,反复回响着父母最后的样子,回响着李婉那句尖锐的我要你救了吗。
刺耳的刹车声响起。
身体被巨大的力量撞飞,视野天旋地转,剧痛瞬间席卷了所有意识。
最后映入眼帘的,是城市阴霾灰暗的天空,和无数双冷漠的、看热闹的眼睛。
还有……远处电子屏幕上,刚刚弹出的一个小小新闻框——东洲桥‘猥亵’案女方被证实虚假陈述,警方称调查存在疏漏……
呵。
原来……是这样啊。
巨大的不甘、怨恨、愤怒和绝望吞噬了他最后一丝意识。
冰冷的雨,砸在他逐渐失去温度的脸上,和血水混在一起。
……
安尘抬起手,用力抹去脸上的冷汗——或者也可能是无法自控的眼泪。指尖冰凉,仍在微微颤抖。
他看着窗外依旧滂沱的雨幕,眼神深处的痛苦和脆弱一点点被硬生生压下去,碾碎,最终化为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
心脏还在因为刚才的记忆抽痛,但胸腔里更多的,是一种被地狱之火淬炼过的冰冷和坚硬。
他重生了。
回到了悲剧起点之前。
这一次,他绝不会再跳进那条冰冷的河。
这一次,他只会做一个冷漠的围观者。
并且,让该付出代价的人,付出代价。
2
雨声未歇,敲打着窗棂,如同安尘脑海中无法停息的倒计时。
他坐在电脑前,屏幕冷光映着他毫无表情的脸。
重生带来的最初震荡已经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彻骨的清醒和……迫不及待。
他需要信息。
关于那个女人,李婉,一切的信息。
前世,他直到身败名裂、家破人亡之后,才从那些零星的、迟来的反转报道里,模糊地拼凑出她的零星面目:单亲家庭,早早混迹社会,私生活混乱……
但远远不够。
这一世,他必须在一切发生之前,就知道全部。
他要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能用一句轻飘飘的谎言,轻易碾碎他和他家庭的一切。
他没有犹豫,拿起手机,从一个加密通讯软件里找到了一个号码。
前世公司的一个重要项目出过商业间谍案,他间接接触过这位据说业内顶尖、收费高昂但绝对守口如瓶的私家侦探。
当时他只觉得这类人离自己很远,没想到重生后不久,就会主动联系。
电话接通,那边传来一个冷静到几乎没有情绪的中年男声:哪位
匿名客户。东洲桥,落水女人,李婉。我要她所有的资料,越详细越好,越快越好。
安尘的声音同样听不出波澜,直接切入主题,报出了一个远超市场行情的预付金额和加密支付方。
这是定金。事成后三倍。
那边沉默了几秒,似乎是在评估,随即利落回应:收到。48小时。
等待的时间,安尘没有浪费。他冷静地规划着,检查着直播设备,模拟着可能发生的各种情况,确保每一个环节都不会出错。
他的眼神锐利而专注,仿佛不是在策划一场针对他人的旁观,而是在进行一项精密的手术。
48小时后,一份加密的详尽报告准时发送到他的特定邮箱。
安尘点开,一行行冰冷的文字和一张张偷拍的照片,逐渐勾勒出李婉的全部人生。
报告证实并极大地丰富了前世的零星信息。
李婉,22岁。单亲家庭,母亲早年病逝,父亲是货车司机,常年在外,疏于管教。高中辍学,理由是与校外人员厮混、成绩太差。之后辗转于各种酒吧、KTV、美容院打工,每次都干不长久。
报告里详细罗列了她的社交媒体账号。
安尘点开她的抖音和小红书。
入目的,是极其割裂的两个世界。
小红书里,她是精致无比的独立女性。照片滤镜厚重,背景不是网红咖啡馆就是高端商场试衣间,配文充斥着男人有什么用姐独自美丽仙女负责赚钱养家,也负责貌美如花日常恐男(今天又被下头男普信男恶心到了)女孩子就是要富养自己……看起来光鲜亮丽,仿佛是个被众星捧月的小公主。
而抖音和一些其他平台的视频里,画风却奔放甚至低俗得多。穿着暴露地在镜头前扭动,背景音是烂大街的嗨曲,眼神挑逗,评论区不乏各种暧昧甚至露骨的调笑。偶尔还会发一些钓男人技巧如何让男人为你花钱之类的心得。
私家侦探甚至扒出了她几个隐秘的社交小号。内容更加不堪,充满了对物质的赤裸渴望和对不同男性的比较、算计和抱怨。
今天遇到的这个开宝马的,抠死了,一杯奶茶就想打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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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王哥大方,转了个5200,可惜就是太老了,下不去嘴。
烦死了,那个屌丝男朋友又来找我,要不是看他随叫随到还能帮我搬东西,早拉黑了。
而最重要的发现是:
她同时与至少四名男性保持着亲密关系。
其中一位是经常给她转账的金主大叔;一位是她挂在嘴边的正牌男友,家境似乎不错,但对她的行踪并不完全掌握;还有两个是看起来像是混混的兄弟。
以及,一份一周前的某私立妇产医院的孕检报告单照片。检测结果:阳性。孕周:约6周。
而根据她的聊天记录推断,她似乎正在为如何处理这个意外而烦恼,并且,她不确定孩子的父亲到底是谁。
她正在犹豫是找那个正牌男友接盘,还是找那个金主大叔索要一笔丰厚的营养费。
安尘关掉了报告,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空气中只剩下窗外淅沥的雨声,和他胸腔里平稳却冰冷的呼吸声。
所有碎片都已凑齐。
单亲缺爱,虚荣拜金,被网络上的极端消费主义和扭曲的女权言论洗脑,沉浸在自我编织的精致公主梦里,却又在现实中依靠周旋于不同男人之间来满足物欲和空虚。
自私,凉薄,谎言对于她而言,恐怕就像呼吸一样自然。
前世,她选择用诬告他来掩盖自己意外落水(或者根本就是故意跳下以博取关注或威胁某个男人)的狼狈,并试图将自己塑造成一个被猥亵的受害者,进一步巩固她网络上厌男独立受害的人设,或许还能借此捞上一笔补偿
多么可笑,又可悲的真相。
而这一次,安尘不会再给她任何机会。
他睁开眼,眸中沉静如古井寒潭,只有一丝极淡的、冰冷的锋芒悄然划过。
他拿起手机,并非打给那几位男友中的任何一位,而是按照报告里的信息,找到了她那位正牌男友的社交媒体账号——一个看起来家境优渥、有些自恋的年轻男人。
然后,他设置好了直播的定时预告,标题暂定为:雨夜东洲桥,见证‘真相’。
现在,只等开场。
雨,似乎下得更大了。
3
雨势没有丝毫减弱,反而愈发滂沱,砸在东洲桥的沥青桥面上,溅起迷蒙的水雾。
路灯的光晕在雨幕中被拉扯得模糊而扭曲,将整个世界笼罩在一片不安的昏黄之中。
安尘站在前世几乎相同的位置,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流淌,浸湿了他的外套,但他浑然不觉。
他像一尊凝固的雕像,只有那双眼睛,在雨帘后锐利地扫视着桥面,以及桥下那一片因暴雨而变得汹涌浑浊的河水。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他的心跳平稳,呼吸悠长,与周围偶尔跑过、抱怨着鬼天气的行人形成了鲜明对比。他所有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极致,等待着那个注定要发生的意外。
来了。
一道略显单薄的身影,撑着一把摇摇晃晃的伞,出现在了桥栏边。
是李婉。
她似乎是在打电话,情绪激动,对着手机那头大声争辩着什么,身体随着语气的激动而不时晃动。
一切,都和前世一模一样。
连她刻意靠近湿滑桥栏的动作,都分毫不差。
安尘无声地举起了手机,早已调至静音,打开了直播软件。
摄像头对准那个方向,焦距拉近。
屏幕的光映在他冰冷的瞳孔里,没有丝毫温度。
直播间的标题被他瞬间修改——东洲桥雨夜直播:‘意外’落水全记录。
几乎是同时,李婉那边的情况升级了。她像是被电话那头的话彻底激怒,猛地将手机从耳边拿下,对着屏幕歇斯底里地吼了一句什么(风雨太大,听不清),然后,手臂夸张地一挥——
像是手机脱手滑落,又像是她故意将手机抛向了桥下漆黑的河面。
紧接着,她发出一声足以穿透雨幕的尖叫,身体顺势向前一扑,双手惊慌地试图去够那下坠的手机,整个人重心彻底失衡!
噗通!
重物落水的声音,即便在哗哗的雨声中,也清晰可闻。
救命啊!有人落水了!谁会游泳快救人啊!
几乎是落水声刚响,附近就立刻响起了女人尖利的呼救声——是李婉早就安排好的路人同伴,时机掐算得精准无比。
骚动瞬间以落水点为中心扩散开来。
几个真正路过的行人被惊动,慌忙围拢到桥边,焦急地向下张望。
天哪!真的有人掉下去了!
快!快打电话报警!
谁会游泳快下去救人啊!要出人命了!
慌乱、焦急、无助的气氛迅速弥漫开。
有人真的在掏手机报警,有人则急切地四处张望,寻找可能的施救者。
安尘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的手机镜头稳稳地记录着这一切:记录着水中那个身影并不算特别拼命的扑腾,记录着岸边人群真实的慌乱和那个托儿卖力的呼喊,也记录着桥面上每一个细节。
【卧槽!真跳了!】
【主播你愣着干嘛!会游泳就下去啊!】
【已经报警了!警察和救护车马上到!】
【这女的怎么回事自己不小心掉下去的】
【水里好像扑腾得没那么厉害啊……】
直播间的弹幕瞬间爆炸,人数飞速飙升。
人群中,那个呼喊救人的女人目光如同猎鹰般在围观者脸上扫过,最终,像前世一样,精准地捕捉到了安静站在外围、举着手机的安尘。
她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计划得逞的光,但脸上却堆满了更深的焦急和正义感,她猛地指向安尘,声音拔高,带着指责的哭腔:那个男的!你!你刚才是不是都看到了你怎么不下来救人啊!你还是不是男人!就这么看着吗!
所有的目光,担忧的、焦急的、好奇的、谴责的,瞬间如同聚光灯,唰地一下全部聚焦在安尘身上。
压力如山般袭来。
若是前世的安尘,此刻早已热血上涌,要么羞愧难当,要么跳下去自证清白。
但现在的安尘,只是缓缓地将手机镜头,从河面转向了那个指着他的女人,然后,又缓缓扫过周围那些看向他的面孔。
他的表情在手机屏幕的光线下,平静得近乎漠然。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急促的警笛声。
专业的救援力量赶到了。
所有人的注意力又被吸引过去。
救生员穿着专业装备,迅速下水,动作利落地将水中的李婉拖拽上岸。
整个过程,比前世安尘自己挣扎着拖她上岸,快了不止一倍,也顺利了不止一倍。
李婉被拖上岸,裹上保温毯,坐在湿漉漉的地上,剧烈地咳嗽着,头发狼狈地贴在脸上。
戏码,进入了下一幕。
果然,如同被设定好的程序,她猛地抬起头,苍白的脸上雨水和泪水混在一起,目光如同淬毒的针,在人群中疯狂搜索。
然后,她找到了安尘。
那眼神,安尘至死难忘——混合着虚假的委屈、真实的恼怒(或许是因为他竟敢不按剧本跳下来救她)、以及一种即将拖人下水的狠厉。
她的手指猛地抬起,精准地、颤抖地指向安尘,声音撕裂雨夜,带着哭嚎般的控诉:
是他!就是他!他刚才就站在那里!眼睁睁看着我掉下去!看着我淹死!他都不下来救我!冷血动物!畜生!你是不是巴不得我死!
字字泣血,句句诛心。
完美的受害者表演。
若是前世,这足以将安尘彻底钉死在耻辱柱上。
此刻,周围的人群情激愤,怀疑和谴责的目光几乎要将安尘淹没。就连刚刚实施救援的警察和救生员,也都不由得将审视的目光投向他。
安尘面对着千夫所指,面对着那张梨花带雨却暗藏毒刃的脸。
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他向前迈了一步。
雨水顺着他冷峻的侧脸滑落,他的眼神却没有任何动摇。
他平静地举起一直握在手中的手机,屏幕亮着,清晰地显示着直播间的界面以及疯狂滚动的弹幕。他将屏幕对准李婉,对准她瞬间有些错愕的脸,也对准周围的每一个人。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所有虚伪的喧闹,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正在直播,从你‘意外’落水前三十秒开始记录,超过五万人实时见证——
他顿了顿,看着李婉瞳孔骤然收缩,那里面开始浮现出真正的惊慌。
视频清晰显示,是你自己,主动翻越护栏跳下去的。
什……什么李婉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嘴唇开始哆嗦,指控的话语卡在喉咙里。
安尘没有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目光冷冽,继续投下那颗早已准备好的、足以将她彻底炸沉的炸弹:
以及,你不用费力演了。
你那位正在赶来的男朋友,我想,他更迫切需要的,不是替你讨伐我,而是和你好好聊一聊——
安尘的视线意有所指地扫过她扔在岸边的、湿漉漉的挎包。
——你藏在夹层里的,那张XX妇产医院的孕检单,以及……
他几乎是残忍地,一字一顿地,揭破了最后一张遮羞布:
……孩子父亲,到底是谁的问题。
话音落下的瞬间。
万籁俱寂。
只有雨点砸落地面的声音,噼啪作响。
李婉脸上的所有表情——委屈、愤怒、指控——彻底凝固,然后碎裂,变成一种极致的、无法掩饰的惊恐和灰败。
她像是被瞬间抽走了所有的骨头和血液,瘫软下去,若不是旁边的救生员扶着,几乎要直接晕倒在湿冷的地上。
她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咙里传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
周围的所有谴责、疑惑、好奇,全都化作了巨大的震惊和一片死寂。
每个人的表情都僵在脸上,看着这急转直下、完全超乎想象的剧情。
直播间的弹幕,彻底疯了。
警灯的红蓝光芒旋转着,映照着李婉惨无人色的脸,也映照着安尘冰冷而平静的侧脸。
他冷漠地看了一眼那个彻底崩溃的女人,仿佛在看一件与己无关的废弃物。
然后,他对着手机屏幕,对着数万在线观众,平静地说了句:报警电话是我打的,后续交给警方处理。
说完,他干脆利落地,掐断了直播。
雨,还在下。
但某些东西,已经彻底颠覆,再也回不去了。
4
直播信号切断的瞬间,桥上的死寂被另一种更加复杂的喧嚣取代。
不再是单纯的谴责,而是震惊、哗然、窃窃私语以及被愚弄后的愤怒。
那些刚才还对着安尘指指点点的目光,此刻齐刷刷地钉死在了瘫软如泥的李婉身上。
录像的镜头也从安尘转向了她,每一个毛孔都试图捕捉她最狼狈的惨状。
自己跳下去的
还怀孕了
天哪……这女人……
刚才还装得那么像!把我们当猴耍吗
议论声像冰冷的雨水,砸在李婉身上,比河水更刺骨。
她试图蜷缩起来,用手挡住脸,但无处不在的目光和镜头仿佛能穿透她的皮肉,将她那点龌龊心思照得无所遁形。
扶着她的救生员动作也变得有些僵硬,原本的同情和职业性的关怀,此刻掺杂了难以言喻的疏离和审视。
警笛声再次靠近,这次来的不仅是之前的救援警察,还有接到新情况(尤其是涉及虚假报警和可能存在的公共秩序问题)的辖区民警。
安尘平静地将手机里早已准备好的证据——包括私家侦探报告的关键部分、孕检单截图、以及她落水前自己主动翻越护栏的直播录屏片段——展示给警方。
他的叙述清晰、冷静,没有任何添油加醋,只是陈述事实。
证据确凿,逻辑清晰。
警方看向李婉的眼神彻底变了。
最初的救助对象,瞬间变成了需要被调查盘问的嫌疑人。
李小姐,请你跟我们回派出所,协助调查关于你跳河以及报假警、诬陷他人的事情。
警察的声音公事公办,不带任何感情。
李婉猛地抬头,脸上是彻底的恐慌,她挣扎着,声音尖利破碎:不!不是的!他胡说!他陷害我!是他推我的!是他……然而,在安尘提供的铁证和直播数万观众的见证下,她的反驳苍白无力,更像是一场拙劣的续演。
周围有人发出嗤笑声。
她的那个托儿同伴,早在情况急转直下时,就脸色煞白地悄悄退到了人群最后,试图溜走,却被眼尖的民警拦住:这位女士,也请你一起回去协助调查。
场面彻底逆转。
安尘配合警方做了简单的笔录,留下了联系方式。
警方表示需要时可能会再请他协助调查。
他点了点头,没有再去看一眼被警察搀扶着、失魂落魄、仍在不住发抖哭泣的李婉。她的哭声里,此刻终于有了真实的绝望,但再也激不起任何人一丝一毫的同情。
雨势渐小,但天空依旧阴沉。
安尘转身,穿过逐渐散去的人群。
那些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已经变成了好奇、探究,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和后怕。没有人再敢上前指责他半分。
他一步一步走下东洲桥,脚步沉稳。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直播平台发来的消息,关于他直播间流量暴增和可能存在的违规风险提醒。
他随意扫了一眼,没有点开。
走到桥下,一辆黑色的轿车疾驰而来,一个急刹停在不远处。
车上冲下来一个穿着时髦、脸色铁青的年轻男人——正是李婉那位正牌男友。
他显然是通过某种渠道匆忙赶来的。
男人甚至没注意到站在阴影里的安尘,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正被带上警车的李婉身上。
他冲过去,愤怒的质问声穿透雨幕:李婉!这他妈到底怎么回事!孕检单!你他妈怀了谁的种!你给老子说清楚!
李婉看到是他,像是看到了最后的救命稻草,又想躲闪,情绪彻底崩溃,语无伦次。
一场更大的风暴,显然正在他们之间酝酿。
安尘收回目光,毫无波澜。
他拉高外套的衣领,遮住下颌,双手插进口袋,一步步走入仍旧淅沥的雨丝中,身影渐渐融入城市模糊的轮廓里。
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他却感觉不到前世的那种寒意。
胸腔里,那块背负了太久、压得他喘不过气、最终让他家破人亡的巨石,仿佛终于被挪开。
没有狂喜,没有激动,只有一种巨大的、冰冷的空虚和平静,如同暴风雨过后一片狼藉却终于回归寂静的海滩。
他救了一个人,然后被那个人推入了地狱。
他这一次没有救那个人,然后看着那个人自食恶果,回到了她本该去的地方。
善良从来不是错。
但当善良被随意践踏,被利用,被当成满足卑劣欲望的垫脚石时……
那么,收起善良,穿上冷漠的盔甲,便是对自己、对真正值得珍惜之人,最好的保护。
他抬起头,深深吸了一口雨后清冷潮湿的空气。
这一世,他终于可以,真正地向前走了。
5
网络世界的风暴,往往比现实中的暴雨来得更猛烈,也更荒诞。
安尘直播的视频片段、警方的情况通报、以及各路知情人士的爆料,将东洲桥雨夜事件彻底送上了热搜榜首。
如同投入滚烫油锅里的冷水,舆论瞬间炸裂,两极分化得如同两个平行世界。
一方将他奉若神明:
【安尘!真·互联网判官!干得漂亮!】
【雷霆手段,菩萨心肠(虽然没救人但除了大害)!】
【致敬!撕碎了圣母白莲花的画皮,拯救了未来可能被诬陷的无辜男性!】
【这才是真正的理性与正义!要不是他准备充分,又一个好人要被网暴致死了!】
【英雄!抵制‘小作文’诬陷的第一枪!】
另一方则将他斥为恶魔:
【冷血动物!见死不救还有理了就算那女的有问题,也是一条命啊!】
【他明明会游泳!眼睁睁看着人淹死这已经不是冷漠是反社会了吧!】
【策划这一切就为了报复细思极恐,这人心理得多阴暗】
【女人跳河肯定是被男人逼的!他怎么不敢放之前的聊天记录】
【恶心!这种逼死女人的渣滓怎么不去死!】
支持者与反对者在每一条相关新闻、每一个社交媒体话题下疯狂撕扯,争吵不休,彼此扣着女拳龟男理中客冷漠逼的帽子,将事件本身扭曲成了各自阵营输出情绪、争夺话语权的战场。
安尘这个名字,成了流量密码,也成了某种象征,被不同的人涂抹上截然相反的颜色。
他的手机一度被各种采访、合作、谩骂、威胁的短信和电话打爆。
但他只是平静地设置了静音,然后将手机扔在了一边。
这些喧嚣的、极端的、要么将他捧上神坛要么想将他踩入地狱的声音,于他而言,忽然变得无比遥远和……乏味。
他经历过真正地狱般的网暴,那足以摧毁一个人生存根基的、带着具体恶意的诅咒和攻击。相比之下,如今这些隔着屏幕的标签化争论,更像是一场喧闹而虚无的电子烟花。
他毫发无伤,甚至觉得有些可笑。
第三天,他回到了公司,直接走进了上司的办公室。
上司的表情极其复杂,混合着惊讶、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以及挽留:安尘啊,你回来了没事了吧网上那些别往心里去……公司还是很看重你的能力的,最近的风波……其实也算提高了公司知名度有个项目正好……
我辞职。安尘打断了他,将手里打印好的辞职信放在桌上,语气平静无波。
上司愣住了,试图劝解:安尘,你别冲动!现在工作不好找,你这件事虽然……但有热度也是机会啊!公司可以帮你运作,甚至开个直播账号……
不必了。安尘摇头,我的东西已经收拾好了。交接清单在这里。
他的态度坚决得像一块冰,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上司看着他冷静得近乎疏离的眼睛,忽然明白了,眼前这个人,和之前那个勤恳、甚至有些温和的安尘,已经完全不同了。
那场雨夜,似乎彻底洗掉了他身上的某些东西,又永久地凝固了另一些东西。
……好吧,尊重你的决定。上司最终叹了口气,在辞职信上签了字。
安尘微微颔首,利落地转身离开,没有多看这个他奋斗了多年的地方一眼。
他回到租住的公寓,简单收拾了行李。大部分东西都被他丢弃或送人,只带走了必要的证件和少数几件有意义的物品。
然后,他买了一张回家的车票。
不是前世那个承载了太多痛苦回忆的繁华都市,而是他出生、成长,父母一直安稳生活着的那个南方小县城。
火车一路向南,窗外的景色从钢筋水泥的丛林逐渐变为起伏的田野和秀气的丘陵。空气似乎也变得湿润柔和起来。
当提着简单行李的安尘出现在家门口时,正在院子里浇花的母亲愣了一下,随即脸上绽开惊喜又担忧的笑容:小尘你怎么突然回来了也不打个电话!哎呀,是不是工作太累了看着好像瘦了……
系着围裙的父亲闻声从厨房出来,手里还拿着锅铲,脸上是同样质朴的关切: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饭快好了,正好你妈今天炖了汤。
没有询问都市里惊心动魄的风波,没有提及网络上沸反盈天的争论。
他们或许隐约知道一些,但对他们而言,更重要的是儿子回来了,平平安安地站在了他们面前。
餐桌上,是熟悉的、带着家里特有油烟气味的家常菜。父母絮絮叨叨地说着邻里琐事,谁家娶了新媳妇,谁家老人做了寿,菜市场的鱼最近很新鲜……
安尘安静地听着,偶尔点点头,夹一筷子母亲不断递过来的菜。
饭后,他陪着父亲在院子里修剪那几盆长势很好的茉莉花,听着母亲在厨房里边洗碗边哼着不成调的老歌。
夕阳的余晖给这个小院子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
晚上,他躺在自己少年时代睡过的旧房间里,枕头上有着阳光晒过的味道。窗外是熟悉的寂静,偶尔传来几声狗吠和远处模糊的车声。
他打开手机,瞥了一眼依旧吵翻天的网络世界。
有人还在为他吵得天翻地覆。
他随意地扫过那些极端的赞美和恶毒的诅咒,内心平静得没有一丝涟漪。
然后,他轻轻点击,卸载了那几个曾经占据他大量时间的社交媒体和新闻APP。
世界,瞬间清静了。
善良从来不是错。
他曾拥有过,却被轻易碾碎。
但当善良被随意践踏,付出无法承受的代价后,那么,选择冷漠,选择转身,选择守护好自己真正在乎的一方小小天地,便是对自己、对那份曾经纯粹的善良,最好的保护和祭奠。
那些遥远的、嘈杂的、试图定义他或毁灭他的声音,再也无法触及他分毫。
他关掉灯,在熟悉的黑暗和宁静中,闭上了眼睛。
这一次,他终于可以睡一个安稳的、没有噩梦的觉了。
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
其他的,都无所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