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赤燕从末世尸山血海爬出,睁眼成了女尊世界被暗算坠崖的六皇女。
她捏碎刺客喉骨,抹去脸上血污,土系异能感知到崖底有活人气息。
拨开枯藤,撞见正抚琴的顾怀安。
世家公子抬眸浅笑:殿下,要听《十面埋伏》还是《定风波》
后来她血洗皇城登基,亲手为顾怀安披上玄色官袍。
群臣哗然:男子岂能立于朝堂
龙椅上的永安女帝剑指反对者:朕的天下,朕的男人,想站哪就站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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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雨点夹杂着碎石,狠狠砸在燕赤燕的脸上,每一次撞击都带着濒死的钝痛。刺骨的寒风像刀子,刮过裸露在破碎锦袍外的皮肤。她半个身子悬在湿滑的悬崖边缘,仅凭左手死死抠进一道岩缝,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惨白如骨。身下是翻滚咆哮的墨色深渊,浓雾如同噬人的巨兽,翻腾着冰冷的恶意。
眩晕感如同潮水,一波波冲击着她残存的意识。这不是她熟悉的身体,太过纤细,太过无力,残留的记忆碎片混杂着不属于她的绝望——属于那个被推下悬崖、名为永安的六皇女燕赤燕的绝望。而属于她自己的记忆,则是无边无际的废土,是啃噬血肉的腐臭,是异能透支时撕裂灵魂的剧痛,是战友在眼前炸成血沫的轰鸣。
废物!一声饱含杀意的怒斥穿透风雨,来自头顶上方。一个黑衣人影如同秃鹫,正沿着嶙峋的崖壁向下攀爬,动作矫健而冰冷。是那个推她下来的杀手!对方显然没料到这个传说中怯懦体弱的皇女竟能撑到现在,眼中闪过一丝惊疑,随即被更浓的杀机取代。他抽出腰间淬毒的短匕,寒光在雨幕中一闪,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响,狠狠刺向燕赤燕抠着岩缝的手腕!
剧痛瞬间炸开!毒刃撕裂皮肉,直切腕骨!末世锤炼出的本能,在这一刻压倒了新躯体的虚弱与剧痛。求生的意志如同被点燃的炸药,轰然引爆!
找死!一声嘶哑的低吼,裹挟着尸山血海淬炼出的血腥煞气,猛地从燕赤燕喉咙深处迸发!这声音不属于娇弱的皇女,而是属于那个曾在尸潮中杀出血路的铁血暴君!
在毒匕彻底斩断手腕的前一瞬,她悬空的身体猛地爆发出不可思议的力道!腰腹核心的肌肉瞬间绷紧如钢铁,双腿借着岩壁猛地一蹬!不是坠落,而是向上!如同挣脱锁链的凶兽!
身体在空中诡异地拧转,避开毒刃的锋芒。沾满泥泞和鲜血的右手,快如一道黑色的闪电,精准无比地扣住了杀手持匕的手腕!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清晰响起,盖过了风雨!杀手甚至来不及惨叫,剧痛瞬间剥夺了他所有的反应能力。他眼中的惊疑彻底化为骇然,仿佛看到了深渊爬出的恶鬼。
燕赤燕眼中没有任何属于人的温度,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和沸腾的杀意。她借着拧断对方手腕的反作用力,身体不可思议地再次旋身,左腿如同攻城巨锤,带着全身的重量和末世锤炼出的恐怖爆发力,狠狠踹在杀手因剧痛而空门大开的胸膛!
砰——!
沉闷的撞击声。杀手胸腔肉眼可见地塌陷下去,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破败风筝,口中喷出的鲜血在雨雾中拉出一道凄厉的红线,直直坠向下方翻涌的深渊,连最后的呼喊都被狂风撕碎。
解决掉眼前的威胁,燕赤燕的身体也因这爆发性的动作彻底失去了支撑点,无可挽回地向下坠落。风声在耳边凄厉地尖啸,失重感攫住了心脏。她强迫自己冷静,末世无数次高空坠落的经验刻进了骨子里。
意念沉入识海深处。那里,一枚古朴的青铜戒指虚影在精神力的激荡下微微闪烁。空间戒指!虽然里面不再是堆成小山的军火库和能量块,只有几块干硬的饼子、一小袋粗盐、一柄锈迹斑斑的短刀和几件同样破旧的衣物,但足够了!
坠落!翻滚!粗粝的岩石和枯枝不断撞击着身体,带来新的伤口和剧痛。她咬紧牙关,精神力疯狂调动着那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土系异能。不是末世移山填海的磅礴,更像是一层稀薄却坚韧的意念之膜,艰难地感知着下方急速放大的山体轮廓,寻找着任何可能的缓冲点——一片相对松软的腐殖土坡,或是一丛虬结的老树根。
呃!沉闷的撞击。背部狠狠砸在一段陡坡上,松软的泥土和枯叶卸去了部分力道,但剧烈的震荡依旧让她眼前一黑,喉头涌上腥甜。身体不受控制地翻滚,直到被一株粗壮的、长满苔藓的古树树干挡住。
咳…咳……燕赤燕蜷缩在冰冷的泥泞中,大口喘息,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雨水混着血水,沿着额角流下,模糊了视线。她艰难地撑起身体,靠坐在湿冷的树干上。剧痛如同无数细小的毒蛇,在四肢百骸游走噬咬。这具身体太弱了。
末世带来的土系异能并未消失,只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她闭目凝神,将全部意念沉入脚下冰冷潮湿的大地。感知艰难地向下渗透,如同盲人摸索。一层、两层……岩石的坚硬,水脉的冰凉……突然,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生的气息,如同黑夜中的萤火,穿透了层层泥土和岩石的阻隔,传递到她濒临枯竭的感知中。
很近!就在崖壁下方不远!
求生的欲望压倒了一切。燕赤燕用那柄锈迹斑斑的短刀当拐杖,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循着那缕微弱的生机,在嶙峋陡峭的崖壁下方艰难挪动。雨水冲刷着伤口,带走热量,带来刺骨的寒冷。
拨开一丛茂密得几乎遮蔽了整片岩壁的枯黄藤蔓,一个被天然岩壁凹陷形成的、干燥背风的狭小空间豁然出现。
空间里燃着一小堆篝火,橘黄的火光跳跃着,驱散了洞口的阴寒湿气,也照亮了火光旁的人。
那是一个年轻男子,背对着洞口,身姿挺拔如修竹。他穿着月白色的锦袍,即使在这样狼狈的环境下,衣料依旧显得华贵不凡,只是下摆和袖口不可避免地沾了些泥污。他并未抚琴,而是正用一根细长的木枝,专注地拨弄着篝火中的柴薪,动作从容而优雅,仿佛身处精致的暖阁,而非这绝地深谷。
跳跃的火光勾勒出他清俊至极的侧脸轮廓,鼻梁挺直,下颌线条流畅而干净。他似乎察觉到藤蔓被拨开的声响,动作微微一顿,然后极其自然地侧过头来。
火光映亮了他的眼眸。
那是一双极其特别的眼睛。清澈,温润,如同上好的墨玉浸在深潭之中,却又在深处蕴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静与通透。他的目光落在洞口那个如同血泥里滚过、狼狈不堪的身影上,没有丝毫惊惧,没有厌恶,甚至连一丝意外都欠奉。平静得像是在看一件寻常的事物。
燕赤燕浑身紧绷,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末世法则告诉她,越是平静无害的表象,越是危险。她的手悄然握紧了腰间那把锈蚀却足够锋利的短刀刀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冰冷的雨水顺着她凌乱黏湿的鬓发滑落,滴在脚下的岩石上,发出轻微的嗒声,在寂静的洞穴里异常清晰。
他看清了她破碎宫装上模糊的蟠龙纹饰,那代表皇家血脉的尊贵图腾此刻被泥污和血渍浸染得模糊不清。他的目光在她脸上那道狰狞的新伤上停留了一瞬,那伤口皮肉翻卷,雨水混着血水不断淌下,触目惊心。
顾怀安眼中掠过一丝了然。他缓缓站起身,动作舒缓而优雅,月白色的袍角在火光中划过一道柔和的弧线。他对着燕赤燕,极其标准地行了一个世家公子觐见皇族的礼节,姿态无可挑剔。
雨夜寒重,殿下若不嫌弃此地鄙陋,他的声音响起,如同玉石相击,清越而温润,在这风雨交加的绝境里,竟带着一种奇异的抚慰人心的力量,不妨进来暂避。火虽微,亦可驱寒。
他微微侧身,让出篝火旁最温暖干燥的位置,目光坦然地迎向燕赤燕警惕而冰冷的审视。那清澈的眼底深处,没有谄媚,没有畏惧,只有一片沉静的湖泊,映着跳跃的火光和她满身浴血的倒影。
燕赤燕没有动。锐利的目光如同刮骨钢刀,一寸寸扫过顾怀安。月白锦袍价值不菲,世家贵胄无疑。身处绝境,面对她这样杀气腾腾的不速之客,这份从容太不合常理。是陷阱还是另有所图
她的沉默带着无形的压力。顾怀安却只是浅浅一笑,那笑容干净得如同雨后初霁的天空,驱散了洞内几分血腥气。他重新在火堆旁坐下,并未在意她是否进来。
方才惊扰,非我所愿。他随手捡起地上那架沾了些许湿泥的桐木古琴,横置于膝上。修长如玉的手指轻轻拂过冰冷的琴弦,并未拨响,只是一个习惯性的动作。本想奏一曲,驱散这谷底的阴寒鬼气,不成想倒引来了真龙。他的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自嘲,化解了洞口的剑拔弩张。
真龙燕赤燕心中冷笑。一条刚被人从天上打下来的泥鳅还差不多。她终于拖着沉重的步子,踏入这方小小的干燥之地,在离火堆和顾怀安都稍远的一块凸起的岩石上坐下。冰冷的岩石透过湿透的衣料传来寒意,她将短刀横放于膝上,刀尖有意无意地指向顾怀安的方向,锈迹在火光下泛着暗红的光,像凝固的血。
顾怀安的目光在她膝上那柄凶器上掠过,神色依旧平静无波。他指尖微动,清越的琴音蓦然流淌出来。不是想象中的《十面埋伏》,也不是他之前提到的《定风波》,而是极其简单平和的几个泛音,如同山涧清泉滴落深潭,叮咚作响,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奇异地中和了洞内弥漫的血腥味和杀伐气。
殿下气息不稳,似有内伤。顾怀安垂眸看着琴弦,声音和琴音一样平缓,崖高风寒,恐引邪气入体。他从身旁一个同样沾了泥水的精致小包袱里,取出一个巴掌大的青玉小瓶,拔开塞子,一股清冽微辛的药香顿时弥散开来。
家传的‘玉露散’,对外伤止血、驱寒定痛略有小效。他并未起身递送,只是将玉瓶轻轻放在两人之间一块干净的石头上,动作自然得像是在放置一件无关紧要的摆件。殿下若信得过,可自行取用。
燕赤燕的视线钉在那青玉瓶上,又缓缓移回顾怀安脸上。火光在他清俊的侧脸上跳跃,长长的睫羽在眼下投下小片阴影,神情专注得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膝上的琴。这份看似毫无防备的姿态,反而让她心中的警惕升到了顶点。一个世家公子,坠入这等人迹罕至的绝谷,身上带着名贵伤药,琴艺不凡,面对她这浑身是血的煞星,还能如此镇定自若地抚琴赠药
事出反常必有妖。她冷冷地收回目光,不再看那药瓶,也不再看他。洞内只剩下篝火噼啪的燃烧声、洞外凄厉的风雨声,以及顾怀安指下流淌的、越来越流畅平和的琴音。
身体的剧痛和失血的虚弱感如同跗骨之蛆,不断侵蚀着燕赤燕的意志。她强撑着最后一丝清明,土系异能微弱地散开,如同无形的触手,感知着洞穴的每一个角落,每一寸岩壁。没有埋伏的气息,只有岩石的冰冷和泥土的潮湿。这顾怀安,竟真的只是一个人他如何跌落此处的
疑问如同藤蔓缠绕心头。就在她精神稍有松懈的瞬间,一股难以抗拒的黑暗猛地攫住了她。紧绷的神经骤然断裂,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启动。她的头无力地垂下,靠着冰冷潮湿的岩壁,陷入了深沉的昏迷。膝上的短刀哐当一声滑落在地。
琴音戛然而止。
顾怀安缓缓抬起手指,按住了犹自震颤的琴弦。洞内霎时只剩下风雨声和篝火的噼啪。他抬起眼,目光落在昏迷的燕赤燕身上。少女蜷缩在阴影里,脸色惨白如纸,唇无血色,那道狰狞的伤口在火光下更显可怖。唯有眉宇间,即使昏迷也紧紧锁着,透出一股挥之不去的、仿佛与生俱来的冷冽与倔强。
他静默地看了片刻,清澈的眼底深处,那片沉静的湖泊似乎起了极细微的涟漪。那里面不再是纯粹的平静,而是沉淀着一种极其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有洞悉世情的了然,有对这副残破身躯下那惊人意志的审视,甚至……一丝极淡的、近乎悲悯的叹息。
他并未起身靠近,只是重新拨动琴弦。这一次,琴音不再是方才的平和,曲调变得极其古老而幽深,如同从亘古的岁月长河中流淌而出,带着一种安抚灵魂、滋养精神的奇异韵律,低低地回荡在小小的洞穴里,温柔地包裹住那个在生死边缘沉浮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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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赤燕在一种奇异的安宁感中恢复意识。首先感知到的不是剧痛,而是温暖。身下是干燥柔软的枯草垫,身上盖着一件带着清冽松柏气息的月白外袍。篝火依旧跳跃着,驱散了崖底的阴寒。
她猛地睁开眼,锐利的目光瞬间锁定火堆旁的身影。
顾怀安背对着她,正用那把短刀削着一根树枝。动作依旧从容,仿佛在精雕细琢一件艺术品。听到动静,他停下动作,侧过头来。火光映着他清俊的侧脸,那双墨玉般的眸子清澈依旧,带着一丝询问。
醒了他的声音温润平和,殿下伤得不轻,还需静养。
燕赤燕撑坐起身,盖在身上的外袍滑落。她低头审视自己,破碎的宫装被草草整理过,狰狞的伤口被清洗过,敷上了一层清凉细腻的绿色药膏,正是那玉露散。效果极佳,火辣辣的疼痛被压下去大半,只余下酸麻。
是你处理的她的声音沙哑冰冷,目光如刀。
举手之劳。顾怀安坦然承认,将削好的树枝尖端在火上烤了烤,又拿起一个不知何时找到的、用巨大叶片卷成的简陋容器,里面盛着些清澈的水。崖底寻不到器皿,只能如此,殿下见谅。他将叶筒递过来,动作自然。
燕赤燕没有接。她盯着他,一字一句:顾怀安你怎么会在这里
顾怀安的手在空中停顿了一瞬,随即神色如常地将叶筒放在她身前的石头上。他坐回火堆旁,拿起一根树枝拨弄着火苗,跳跃的光影在他沉静的眸子里明明灭灭。
说来惭愧,他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点无奈的自嘲,家父欲与太女府联姻,催逼甚急。怀安不才,心向山水,不耐樊笼。本想独自进山寻访一位隐世琴师,讨教一曲失传的古调《广陵散》,聊避俗务。不想雨后山路湿滑,马匹惊厥,连人带车翻落此谷。
他的语气平淡,如同在讲述旁人的故事,听不出多少劫后余生的惊悸,反而有种超脱物外的疏离感。
太女燕赤燕捕捉到关键,眼中寒芒一闪。大皇女燕赤翎!原主记忆中那张倨傲阴鸷的脸瞬间清晰。推她下崖的杀手,背后主使呼之欲出!一股冰冷的杀意再次弥漫开来。
顾怀安似有所感,抬眼看向她,目光清亮通透:殿下心中所疑,怀安不敢妄加揣测。然天意让怀安坠入此谷,又逢殿下遭难,或许冥冥之中,自有因果。他顿了顿,声音沉稳有力,殿下欲回旋京,重掌乾坤
燕赤燕嗤笑一声,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重掌乾坤凭我这残躯还是凭你这避世抚琴的公子她指了指自己身上的伤,又指了指洞外无边的风雨和陡峭的绝壁。
顾怀安并未因她的讽刺而动容,反而微微前倾了身体,篝火的光芒将他眼底的沉静映照得如同深潭下的星火。
殿下,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您从万丈悬崖坠落,身负重伤,绝境之中犹能反杀刺客。此等坚韧心志,绝非常人可有。您眼中藏着的,不是深宫闺阁的怯懦,而是……他微微一顿,直视着燕赤燕那双深不见底、蕴藏着尸山血海的眼睛,……是真正经历过生死沙场、见惯血火,方能淬炼出的……铁与冰。
燕赤燕心头猛地一震!这顾怀安的眼睛,竟毒辣至此!他能看穿这具皮囊下截然不同的灵魂
顾怀安继续道,语速平缓却暗藏锋芒:大燕承平日久,表面繁华下,吏治腐败,军备松弛,世家豪强兼并土地,国库空虚,北狄西戎虎视眈眈。女帝年迈,储位空悬,诸皇女各怀心思,朝堂党争倾轧,如同朽木蛀空的大厦,倾覆只在旦夕之间。他语气平淡,却将整个王朝的沉疴痼疾剖析得淋漓尽致。
殿下,他目光灼灼,您若只求苟活,怀安拼尽性命,或可助您觅一隐姓埋名之所,了此残生。但您若不甘……他声音陡然一沉,如同金石交击,带着一种洞穿迷雾的力量,您若不甘于就此沉沦,不甘于让这江山落入庸碌或暴戾之手,不甘于看这万里河山在倾轧与战火中化为焦土……
他停顿,目光如同实质,紧紧锁住燕赤燕:那么,这绝地深谷,便非死地,而是潜龙蛰伏之所!这万丈悬崖,便是您重返权力之巅的……第一步!
洞外,风雨似乎更急了。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燕赤燕脸上变幻的神情。惊疑、审视、杀意,最终沉淀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潭。她缓缓抬起眼,迎上顾怀安那双清澈而锐利、燃烧着洞察与野望的眼睛。
哦她唇边勾起一丝冰冷而危险的弧度,如同苏醒的凶兽露出了獠牙,第一步顾公子,说来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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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后,京城。
初冬薄雪覆盖着巍峨的皇城,琉璃瓦在稀薄的阳光下泛着冷光。含元殿内,暖炉烧得正旺,却驱不散弥漫的凝重气氛。
砰!一只精美的白玉茶盏被狠狠掼在金砖地上,摔得粉碎!飞溅的茶水沾湿了御阶旁侍立宫人的裙角,吓得她们瑟瑟发抖。
龙椅上,须发皆白、面容浮肿的燕帝燕明德剧烈地咳嗽着,浑浊的老眼因愤怒而布满血丝,死死瞪着阶下跪伏的身影。
废物!一群废物!嘶哑的咆哮在空旷的大殿内回荡,三个月!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朕的永安……朕的六儿……咳咳咳……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旁边的内侍慌忙上前拍背。
阶下,身着紫色亲王蟒袍的大皇女燕赤翎垂着头,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得意和阴狠。她语气沉痛:父皇息怒!儿臣已命人将栖霞崖底掘地三尺,奈何……奈何那崖底深涧湍急,怪石嶙峋,加之连日暴雨……六皇妹她……恐已遭遇不测……她挤出几滴眼泪,儿臣……儿臣心也如刀绞啊!
不测一个清冷的女声,如同冰珠落入玉盘,突兀地响起,瞬间压下了殿内所有的嘈杂与啜泣。
大殿门口的光线被一道身影挡住。
那人逆光而立,身形并不算十分高大,却站得笔直如松。她穿着一身玄色劲装,样式简单利落,没有任何皇家纹饰,只在腰间束着一条暗金色的蟒纹腰带。长发用一根普通的乌木簪简单束起,几缕碎发垂在额前。
当她缓步走入殿内,光线落在她脸上。那张脸,在场所有人都认得!正是失踪三月、被认定已死的六皇女燕赤燕!
然而,那张熟悉的脸上,却再也找不到半分曾经的怯懦、苍白和小心翼翼。一道寸许长的淡粉色疤痕,从她左眉骨斜斜延伸至颧骨,非但没有破坏她的容貌,反而如同冷硬的徽记,为她平添了三分凛冽的煞气和七分令人不敢逼视的威严。她的皮肤不再是久居深宫的苍白,而是覆上了一层风霜磨砺出的浅麦色。最慑人的是那双眼睛,深不见底,平静无波,如同封冻了万载寒冰的深潭,扫视过来时,带着一种实质般的、令人骨髓发寒的压迫感!
六……六皇妹燕赤翎脸上的悲痛瞬间凝固,如同戴上了一张拙劣的面具,震惊、骇然、难以置信在她眼中疯狂交织,最终化为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恐!
燕赤燕没有理会她,径直走到御阶之下,对着龙椅上的燕帝,抱拳躬身,动作干脆利落,带着军旅的铿锵:儿臣燕赤燕,参见父皇。坠崖遇险,幸得天佑,得贵人相助,辗转归京,迟来请罪。
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大殿每一个角落,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和不容置疑的沉稳。
整个含元殿,死一般寂静。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玄衣少女身上。她站在那里,如同从地狱归来的修罗,带着一身洗不尽的硝烟与寒霜。那道疤痕,那身劲装,那眼神……都在无声地宣告:过去的永安皇女,已经死了。现在站在这里的,是一个全新的、如同出鞘利剑般的燕赤燕!
燕赤翎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藏在袖中的手死死攥紧,指甲几乎嵌进肉里。她死死盯着燕赤燕,眼神怨毒得淬出了毒汁。
燕赤燕微微侧首,冰冷的目光如同两道实质的冰锥,精准地刺向燕赤翎,唇边勾起一抹极淡、却冷到极致的弧度:
大皇姐,看到孤活着回来……你,很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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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后,女帝寝宫,紫宸殿。
殿外风雪呼号,殿内地龙烧得暖融如春。巨大的紫檀木御案上,奏章堆积如山。烛火跳跃,映着燕赤燕冷峻的侧脸。她只穿着明黄常服,墨发随意束起,手中朱笔如刀,在奏章上飞快批阅,留下一个个凌厉如铁画银钩的字迹。那道眉骨上的疤痕在烛光下显得格外深刻。
一道玄色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巨大的屏风旁。顾怀安换下了世家公子的锦袍,穿着一身同样玄色、却剪裁更为利落、只在衣襟和袖口绣着低调银纹的常服。他手中端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参汤,步履无声。
陛下,亥时三刻了。他的声音清润依旧,却褪去了初遇时的山野疏离,沉淀下朝堂博弈的沉稳与关切。他将参汤轻轻放在御案一角,目光扫过那些批阅过的奏章,上面有关于边镇军饷贪墨的严惩朱批,有对河道总督渎职的申斥,更有对推行新田亩法的坚定支持。
燕赤燕并未抬头,笔下不停,只淡淡嗯了一声。冷硬的面部线条在暖黄的烛光下似乎柔和了一丝。
顾怀安并未退下,他走到巨大的宫窗边,轻轻推开一道缝隙。刺骨的寒风裹挟着雪沫瞬间卷入,吹得烛火一阵猛烈摇曳。他望着窗外被风雪笼罩、灯火稀疏的皇城,沉静开口,声音融入风雪:东境军报,新换上的那位都指挥使,雷厉风行,已彻底肃清了前任留下的积弊,军心可用。北狄入冬后骚扰边镇,皆被击退,斩首百余级。新田亩法在江南三州试行,虽有阻力,但第一批粮税已如数入库,比往年增了三成。
他顿了顿,转过身,目光落在燕赤燕专注批阅奏章的背影上,那目光深处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如磐石般的坚定与守护:户部、兵部、工部,那些老朽的‘栋梁’,陛下剪除的枝蔓,新生的嫩芽已开始扎根。这架陈腐的马车,虽然依旧吱嘎作响,但轮轴,已经开始向着您指的方向转动了。
燕赤燕手中的朱笔终于顿住。她没有回头,只是将笔搁在青玉笔山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她端起那碗参汤,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冷硬的眉眼。
还不够快。她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更多的却是磐石般的决心,朕没那么多时间,跟他们耗。
顾怀安走到御案旁,自然地拿起一份她刚批完、关于整肃京畿卫戍的奏章,快速浏览。他微微蹙眉:京兆尹张俭此人圆滑世故,八面玲珑,与各方势力盘根错节,动他,牵一发而动全身。陛下是否……
动。燕赤燕打断他,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她饮尽参汤,空碗放在案上,发出不轻不重的一声。毒瘤不剜,终成大患。朕要的不是表面太平,是刮骨疗毒!张俭的罪证,你亲自去办,要铁证如山,一击毙命!让那些还在观望、还在首鼠两端的墙头草看看,朕的刀,快不快!
她的目光锐利如电,投向顾怀安。那眼神,是信任,是托付,更是帝王不容置疑的意志。
顾怀安迎着她的目光,没有半分迟疑,躬身应道:臣,遵旨。他眼中没有丝毫畏惧,只有一片沉静的、早已准备好迎接任何风暴的坦然。
他拿起那份奏章,转身欲走。宽大的玄色袍袖拂过御案边缘。
怀安。燕赤燕忽然开口,声音低沉了几分,在寂静的殿内显得格外清晰。
顾怀安脚步顿住,回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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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赤燕没有看他,目光落在御案一角,那里静静躺着一卷明黄的空白圣旨。她伸出手,指尖拂过那冰凉的、象征着至高权力的绢帛,声音听不出情绪:
开春,朕要开恩科。
顾怀安微微一怔。
燕赤燕抬起头,目光如炬,穿透烛火,直直射向他,一字一句,如同金石掷地:
不拘一格,唯才是举。无论男女,不论出身。你,给朕拟个章程出来。
顾怀安清澈的眼眸中,如同投入石子的深潭,瞬间漾开一圈巨大的涟漪!那里面是惊涛骇浪般的震动,是久旱逢甘霖的狂喜,是毕生抱负终于得见天光的灼热!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胸腔中翻涌的激荡,撩起玄色衣袍,对着龙椅上的女帝,行了一个前所未有、庄重至极的大礼,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却字字千钧:
臣——顾怀安,领旨!定不负陛下所托,为天下寒士,开此万世之门!
风雪拍打着紫宸殿的窗棂,殿内烛火通明。年轻的帝王与她的惊世贤臣,目光在暖融的空气里交汇。一个眼神冰冷如铁,蕴着改天换地的决心;一个目光灼热似火,燃着经世济民的宏愿。
这冰冷的深宫,这腐朽的朝堂,终将被这铁与火的力量,彻底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