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出狱三天。
身上这件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还是三年前入狱时穿的。
身边坐着一个五岁的小女孩,安安,是我捡来的。
我们的目的地,是千里之外一个远房亲戚。
家人们,大家看我发现了什么
斜对面的男人举着手机,镜头不着痕迹地扫过我和安安。
他叫正义哥,一个拥有百万粉丝的网红。
此刻正和他的女友甜心妹在火车上搞直播。
一个眼神躲闪的女人,一个神情恐惧的小女孩。
这组合,有没有闻到一丝不寻常的味道
甜心妹捂着嘴,夸张地倒吸一口凉气,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说：
天啊,她不会是……人贩子吧
……
那只手机的摄像头,像一只冰冷的眼睛,牢牢地锁定了我和安安。
我心里一阵发紧,,下意识地把安安瘦小的身子往怀里带了带。
我的手搭在她微微发抖的肩上。
家人们快看！她心虚了！她想控制那个小女孩！
正义哥张扬的声音不大,却刚好能让周围几排的乘客听得一清二楚。
他手机屏幕上,弹幕像疯了一样滚动。
【报警！绝对有问题！】
【这女的一看就不是好人,贼眉鼠眼的。】
【小女孩好可怜,眼睛里都是害怕。】
我抬起头,迎上张扬那张写满兴奋和算计的脸。
别拍了。我的声音沙哑。
张扬立刻对着手机镜头,做了一个被吓到的夸张表情。
哇哦,家人们,她凶我！她急了！她绝对有问题！
他身边的女友李菲菲,那个叫甜心妹的女人,站了起来。
她一身粉裙,妆容精致,走到我们座位旁边慢慢蹲下。
她的声音柔得能掐出水来。
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呀你认识旁边这位阿姨吗
安安的身体僵了一下。
她小小的身子往我身后缩去,大眼睛里蓄满泪水,怯生生地看了李菲菲一眼。
然后她死死抓住我的衣角,一言不发。
这个动作,瞬间引爆了所有人的情绪。
天哪！
李菲菲捂住嘴,眼眶瞬间就红了。
她被吓得连话都不敢说了！宝宝别怕,姐姐会保护你的！
她的话彻底点燃了整个车厢。
这是怎么回事啊
这女的看起来就不三不四的。
快,谁手机有信号,赶紧报警！
窃窃私语变成了公开的指责。
我感觉空气都变得粘稠,压得我喘不过气。
我从随身的破旧帆布包里,掏出那本准备好的户口本。
我打开,递过去,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
她是我女儿,林安安。我们去投奔亲戚。
张扬一把将户口本抢了过去,根本不看内容,直接对准了他的直播镜头。
家人们,她说这是她女儿！还拿出了证件！
他一边说,一边用另一只手在自己手机上飞快地操作着。
几秒钟后,他猛地抬起头,脸上是抓到惊天大料的狂喜。
假的！家人们,证件是假的！
他把户口本狠狠摔在小桌板上。
我刚用软件查了,这个女人叫林晚,三天前,刚从女子监狱放出来！
罪名,诈骗！
诈骗犯三个字,像一颗炸弹,在密闭的车厢里轰然引爆。
所有人的视线,从刚才的怀疑,瞬间变成了赤裸裸的憎恶和鄙夷。
如果眼神能杀人,我此刻已经被凌迟处死。
一个刚出狱的女诈骗犯,带着一个来路不明、被吓得不敢说话的小女孩！
张扬站在过道里,高举手机,对着屏幕振臂一呼。
家人们！乘客们！朋友们！
我们能眼睁睁看着这种事情发生吗我们能坐视不管吗
不能！
一个坐在我对面的大妈猛地站了起来,她体型肥硕,声音洪亮。
她指着我的鼻子,唾沫星子喷了我一脸。
不要脸的东西！坐过牢还不知悔改,连小孩子都偷！
我最恨的就是你们这种人贩子！
她话音刚落。
呼啦一下,周围的乘客全都围了上来。
过道被堵得水泄不通,我被死死地困在靠窗的座位上,无路可退。
我紧紧抱着安安,她的小身子在我怀里瑟瑟发抖。
我能感觉到她狂乱的心跳,一下下重重砸在我的胸口。
她是我女儿……我们真的只是去投奔亲戚……
我的辩解,在此刻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在他们眼里,我说的每一个字,都是一个诈骗犯在垂死挣扎。
还狡辩！
就是,看那孩子吓得,都快哭了。
这种人就该抓起来,直接枪毙！
李菲菲挤到人群前面,挤出几滴眼泪,对着我怀里的安安开始表演她的善良。
宝宝别怕,到姐姐这里来,姐姐给你买糖吃。
安安把头埋得更深了,小手死死攥着我的衣服。
一个剃着平头、戴着金链子的年轻男人看不下去了。
他伸出手,想把我从座位上直接拽起来。
你他妈的给我起来！别碰那孩子！
我几乎是本能地抬手,一把打开了他伸过来的脏手。
别碰我！
我的反抗,立刻被他们定义为恼羞成怒。
那个年轻男人愣了一下,随即勃然大怒。
嘿！你个臭娘们还敢动手
他怒吼一声,狠狠一巴掌推在我的肩膀上。
巨大的力道让我失去平衡,后脑勺重重地撞在冰冷的车窗上。
砰的一声闷响。
我眼前一黑,耳朵里只剩下一片嗡鸣。
安安被这突如其来的暴力吓到了,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这哭声彻底点燃了人群的怒火。
你还敢打孩子！
你看！把孩子都弄哭了！
打她！打这个没人性的东西！
人群彻底疯了。
而他们的英雄张扬,正对着直播间慷慨陈词,声音因为兴奋而微微颤抖。
看到没有家人们！正义有时候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
今天,在我们三百万家人的见证下,我们绝不向罪恶低头！
他手机屏幕上,直播间的礼物特效疯狂刷屏,炸成一片。
我靠着车窗,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混乱中,李菲菲的身影如鬼魅般一闪。
趁我头晕目眩,她从我怀里夺走了嚎啕大哭的安安。
她紧抱着安安,轻拍孩子的背,声音温柔得令人作呕。
宝宝不哭了,没事了,坏人被抓住了。
安安在我怀里时,只是害怕。
被她抱走的瞬间,安安的哭声里带上了真实的恐慌和挣扎。
妈妈！我要妈妈！
孩子尖锐的哭喊像针一样扎进我的心脏。
失去安安的那一刻,我彻底失控。
我双眼赤红,像一头护崽的野兽,疯了一样扑过去。
把孩子还给我！
我的疯狂,彻底点燃了人群的怒火。
最先发难的那个大妈壮硕如墙,横在我面前。
你还敢抢！我打死你这个不要脸的畜生！
她扬起蒲扇般的大手,一巴掌狠狠地扇在我脸上。
啪！
清脆响亮。
我的左脸颊瞬间麻木,然后是火辣辣的疼。
耳朵里嗡的一声,世界仿佛都安静了。
我被打懵了。
紧接着,雨点般的拳头和巴掌落了下来。
那个戴金链子的年轻男人一脚踹在我的肚子上,剧痛让我瞬间疼得蜷缩起来。
有人拽我的头发,头皮传来撕裂般的剧痛。
有人撕扯我的外套,那件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发出不堪重负的悲鸣。
我被从座位上拖拽下来,重重摔在冰冷肮脏的车厢地板上。
我下意识地蜷缩成一团,用双臂死死护住自己的头和要害。
肋骨处传来一阵尖锐的剧痛,我怀疑它断了。
混乱中,口袋里滑出一部手机。
那是我唯一的单线联络工具。
一只穿着皮鞋的脚,狠狠地踩了上去。
咔嚓。
屏幕碎裂的声音,在嘈杂的辱骂声中,显得异常清晰。
这是计划中最关键的一环。
切断我所有的退路,让我成为一个真正的、孤立无援的人贩子。
张扬高举着手机,镜头死死对准地上被围殴的我。
他亢奋地嘶吼,为直播间的观众现场解说。
家人们！看到了吗！这就是拐卖儿童的下场！正义必胜！
直播间里,叫好声一片。
李菲菲抱着激烈挣扎的安安,站在人群外围。
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嘴角勾起一抹冰冷得意的笑。
我躺在冰冷的地板上,浑身是伤。
听着耳边的辱骂声、孩子的哭喊声和直播间里的喝彩声。
我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一点点模糊。
殴打不知道持续了多久。
或许只有一两分钟,但在我的感知里,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直到列车员的嘶吼声刺穿了喧嚣。
干什么呢！都住手！要出人命了！
人群这才稍稍散开,但依旧将我围在中间,用鄙夷和戒备的眼神瞪着我。
我像一滩烂泥,躺在冰冷的地板上。
头发凌乱地粘在带血的嘴角,衣服被撕扯得不成样子,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
看起来,凄惨无比。
英雄张扬和李菲菲站在人群中央,享受着追捧。
李菲菲怀里的安安哭到抽噎,小脸涨得通红。
我听到张扬正在和身边的人商量。
下一站是荒地沟,一个鸟不拉屎的小站。
我们就在那下车,把孩子先送到当地派出所,或者福利院。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成就感。
对对对,不能让这孩子再跟着这个人贩子了。
小伙子,你们真是好样的！
周围的乘客纷纷附和。
我心底冷笑。
张扬的手机屏幕上,直播间在线人数已经突破了三百万。
弹幕像瀑布一样刷新着。
【正义哥威武！】
【甜心妹人美心善,感动哭了！】
【这才是我们这个社会需要的正能量！】
我用尽全身力气,艰难地撑起上半身,靠在冰冷的座椅腿上。
视线穿过人群腿脚的缝隙,我看到了角落里的那个男人。
他一身朴素夹克,戴着黑框眼镜,低头看着一份旧报纸。
仿佛车厢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在我看过去的那一刻,他仿佛有感应一般,缓缓放下了手中的报纸。
他的视线越过骚动的人群,落在我脸上。
眼神平静无波,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
然后,他对着我,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在所有人鄙夷、戒备、厌恶的目光中。
我迎着他的视线,伸出舌尖,轻轻顶了顶流血的嘴角。
我缓缓地,勾起一个冰冷而嗜血的笑容。
这个笑容,与我此刻的惨状形成了极致的反差。
离我最近的那个大妈看到了,她吓得后退了一步。
你……你笑什么
与此同时,火车发出一声无比刺耳的急刹车声！
巨大的惯性让所有人都东倒西歪。
整列火车,在一阵剧烈的晃动后,猛地停在了空无一人的荒野之中。
车窗外,凄厉的警笛声,由远及近,瞬间响彻天际！
张扬直播间里那三百万人的喝彩声,戛然而止。
车厢内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
他们茫然地看着窗外,荒草丛生,根本不是什么车站。
凄厉的警笛声由远及近,撕裂了荒野。
砰！
砰！
前后两扇车门,被从外面用破门锤强行撞开。
数十名穿着黑色特警制服,荷枪实弹的警察一拥而入,动作迅猛,训练有素。
他们瞬间控制了所有出口和通道。
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车厢里的每一个人。
警察！都不许动！全部蹲下,双手抱头！
冰冷、不带一丝感情的命令,在车厢里回响。
乘客们吓蒙了,尖叫着慌乱蹲下,满脸恐惧。
张扬和李菲菲先是一愣,随即脸上爆发出狂喜。
他们以为,这是自己直播报警引来的警察。
这是属于他们的,最高光的时刻。
张扬立刻从地上爬起来,激动地迎向带队的特警队长。
警察同志！你们来得太好了！我们抓到了一个人贩子！
他伸手指着地上还靠在座椅上的我,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
就是她！我们直播间三百万粉丝都看见了！她想拐卖这个小女孩！
然而,那个身高超过一米九,气场强大的特警队长,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他径直穿过人群,大步走到我的面前。
在所有人震惊的注视下,他站定,身体笔直,对着浑身狼狈的我,行了一个标准的敬礼。
他沉声报告。
林警官,辛苦了。‘捕鱼’行动,现在收网。
林警官三个字,如同一颗炸弹,在车厢里轰然引爆。
张扬和李菲菲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凝固成了惊恐和难以置信。
蹲在地上的乘客们,全都抬起头,目瞪口呆。
那个打我最凶的大妈,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张扬那还没来得及关闭的手机,忠实地记录下了这一幕。
直播间里那三百万观众的弹幕,在静止了三秒之后。
铺天盖地的瞬间刷满了整个屏幕。
我没有动。
两名年轻的警员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将我从地上扶了起来。
一直坐在角落的男人：陈队。
他走了过来,他脱下自己身上的夹克外套,动作轻柔地披在我的肩上,挡住了我被撕破的衣领。
他压低声音,话里是藏不住的关切。
伤得怎么样
我摇了摇头,扯动了嘴角的伤口,一阵刺痛。
没事,皮外伤。
我顿了顿,看着满车厢呆若木鸡的人,补充了一句。
都是演给鱼看的。
这一幕,这句话,通过张扬的手机,清晰地直播了出去。
直播间,彻底疯了。
data-fanqie-type=pay_tag>
我站稳身体,披着陈队的外套。
一步一步,走向已经面无人色的李菲菲。
她怀里的安安看到我,哭声戛然而止。
小小的身体在她怀里猛地一挣,像只归巢的鸟儿,直接扑进我怀里。
她抱紧我的腿,仰起挂着泪珠的小脸,声音清脆又骄傲。
林晚妈妈,你演得真像！他们全都上当了！
妈妈两个字,成了压垮李菲菲心理防线的最后一击。
她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瘫坐在了地上。
她失神地看着我,又看看安安,嘴里喃喃自语。
不……不可能……这不可能……
我没理她。
我走到已经完全石化的张扬面前。
他手里还举着那部正在直播的手机,像一尊可笑的雕像。
我伸出手,从他僵硬的手指中,轻松地拿过了他的手机。
我将镜头对准自己。
露出了从踏上这列火车开始,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真实的微笑。
那是一个冰冷、锐利,带着无尽嘲讽的微笑。
直播间里三百万‘正义’的家人们,你们好。
我的声音不大,但通过手机的麦克风,清晰地传遍了整个网络。
自我介绍一下。
我是市局刑侦支队,卧底警察,林晚。代号,夜莺。
我停顿片刻,给屏幕前那几百万人一个消化信息的时间。
感谢各位,在过去的两个小时里。
全程见证并录下了‘正义哥’张扬和‘甜心妹’李菲菲,这个新型直播拐卖团伙的全部作案过程。
你们的每一次点击,每一次叫好,每一次转发,都为我们提供了最直接、最有利的证据。
我看着镜头,笑容更深了。
哦,对了,还有你们刷的每一辆跑车,每一座嘉年华。
都将成为给他们量刑的,沉甸甸的依据。
直播间彻底爆炸了。
弹幕从变成了铺天盖地的卧槽！反转了！我的天！。
然后,是山呼海啸般的愤怒。
【骗子！他们才是骗子！】
【我他妈刷了五百块的礼物！我是傻逼！】
【报警！不对,警察就在现场！把他们抓起来！判死刑！】
舆论,瞬间反转。
张扬面如死灰,他死死地盯着我,像是见了鬼。
不可能……你的资料……我们查得清清楚楚……你就是个诈骗犯！你三天前才出狱！
我冷笑一声,俯下身,凑到他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你们查到的,都是我想让你们查到的。
为了钓你们这条大鱼,我这个‘诈骗犯’,在监狱里,多待了整整一年。
张扬的瞳孔,猛地收缩。
最后一丝血色,从他脸上褪去。
陈队走到车厢中间,清了清嗓子。
他的声音沉稳而有力,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各位乘客,请保持安静。我是市公安局刑侦支队陈海平。
现在,由我向大家解释一下情况。
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包括那些刚刚还对我拳打脚踢的正义之士。
以张扬、李菲菲为首的犯罪团伙,是一个利用网络直播进行新型拐卖的犯罪组织。
陈队的话,让车厢里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他们的作案手法非常狡猾。
先在网上筛选目标,专门找有前科、社会关系简单、容易被栽赃的弱势群体,作为‘工具人’。
陈队的目光扫过我。
然后,他们会设计一场偶遇。
利用公众的同情心和朴素的正义感,在直播镜头下,自导自演一出‘勇擒人贩子’的戏码。
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们完成了对孩子的‘抢夺’。
这个过程,因为有无数‘目击者’的见证和支持,而变得看似‘合法’且‘正义’。
当孩子到手后,他们就会以下一站送去派出所或福利院为借口,带着孩子下车。
交给早已等候在此的同伙,完成交易。
陈队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打印好的照片。
这是上个月在隔壁省失踪的女孩,小文。
当时,就是一位好心的‘网红’,从一个‘人贩子’手里把她‘救’了下来。
那个被当成‘人贩子’的男人,被打断三根肋骨,至今还在医院。
而小文,从此人间蒸发。
照片上的女孩笑得天真烂漫,而她的命运,让所有人都感到一阵心寒。
为了打掉这个团伙,我们警方策划了这次‘捕鱼’行动。
林晚警官的‘诈骗犯’身份,三天前的‘出狱’时间。
以及她会乘坐这趟列车去‘寻亲’的信息。
全都是我们精心设计,并故意泄露出去的诱饵。
而这整列火车,除了少数几位普通乘客。
大部分,都是由我们省市两级公安机关的警员,乔装扮演的。
话音刚落。
那个第一个站起来骂我的大妈,缓缓站直了身体。
她一把扯掉头上的假发,露出一头干练的短发,眼神瞬间变得凌厉。
她面向陈队,一个标准的敬礼。
市局刑侦三队,王丽,报道！
那个第一个动手推我、踹我的金链子青年,也站了起来。
他抹了把脸,街溜子的痞气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特警的精悍与冷峻。
省厅特警总队,李强,报道！
紧接着,那个劝我冷静的列车员。
那个递给张扬一瓶水的大哥。
那个一直在旁边煽风点火的眼镜男……
一个又一个乘客站了起来,他们脱下伪装,露出了警察的本来面目。
整节车厢,几乎三分之二的人,都是自己人。
张扬和李菲菲,彻底崩溃了。
他们环顾四周,那些几分钟前还在为他们欢呼的脸,此刻只剩下冰冷的审视。
他们以为自己是操控舆论的棋手。
却不知道,自己从头到尾,都只是别人剧本里,两个跳梁小丑。
不！不是我！
李菲菲突然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她指着瘫软在地的张扬。
都是他！都是他逼我这么做的！
是他贪图流量,想红想疯了！
我只是个被他利用的女朋友！我是无辜的！
张扬抬起头,用怨毒的眼神看着她。
李菲菲,你他妈放屁！
计划是你定的,目标是你选的。
你说林晚这种刚出狱的社会底层,踩起来最没有风险！
现在你想把自己摘干净
狗咬狗的戏码,比预想中来得更快。
陈队没有理会他们的丑态,他拿出另一沓照片,甩在他们面前。
那是过去一年里,被他们用同样手法解救后,却彻底失踪的孩子。
一共七个。
每一个孩子的照片,都像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在车厢里每一个人的心上。
真相大白。
车厢里那些真正的普通乘客,脸色瞬间惨白。
他们瘫软地蹲在地上,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
眼前这一幕,比任何电影都来得刺激,也让他们的大脑彻底停转。
尤其是那几个,刚才对我动过手的人。
那个穿夹克的男人,踹我那一脚的力道还残留在我的肋骨上。
此刻他双手抱头,身体的抖动几乎让他散架。
一个年轻女人,刚才还凶狠地拽着我的头发。
现在她把头埋进膝盖,恨不得当场从车厢里消失。
还有那个打了我一巴掌的大妈。
她是一个真正的路人,不是王丽警官。
她颤抖着站起来,一步步挪向我,似乎想道歉。
警察同志……我……我真不知道……
我看直播说你是人贩子,我这人最恨的就是人贩子……就冲动了……
她语无伦次,脸上写满了懊悔和恐惧。
我看着她,嘴角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脸颊依旧红肿。
我的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片冰冷的死寂。
你的不知道,你的正义感,就是他们伤人的刀。
我的声音不大,却让整个车厢都安静了下来。
我环视着那些低着头的普通乘客,一字一句地问。
如果今天,我不是一个卧底警察。
如果我,就是一个和你们一样的普通人,一个走投无路,带着女儿去投奔亲戚的母亲。
你们打算怎么对我
打死我
还是把我打到半死,然后心满意足地看他们带走我的孩子
再为你们所谓的‘英勇’和‘正义’欢呼喝彩
我的质问,像一把把锥子,扎在他们心上。
没有人能回答。
整个车厢,鸦雀无声。
陈队对着身边的警员挥了挥手。
把所有参与殴打的无关人员,全部带到旁边车厢,登记身份信息,做笔录。
他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
故意伤害,寻衅滋事,该走的法律程序,一个都不会少。
那几个乘客腿一软,几乎是被警察从地上架起来的。
他们要为自己的盲从,愚蠢,和廉价的暴力,付出代价。
这一切,正通过张扬那部没有关闭的手机,实时直播出去。
屏幕上,无数的弹幕已经疯了。
刚刚还在刷打死她的评论区,被山洪般涌入的卧槽、警察姐姐对不起、严惩暴徒彻底淹没。
审讯室的灯光,白得刺眼。
李菲菲的心理防线,比我们预想中崩溃得更快。
铁证,加上同伙张扬的疯狂撕咬,让她在一个小时内彻底崩溃。
她交代了整个犯罪链条。
她和张扬是前端,用直播吸引眼球,在无数人的围观下挑选猎物。
在他们身后,是一个严密而庞大的地下网络。
这个网络将拐来的孩子当做商品,分销出手。
买家遍布各行各业,需求也千奇百怪。
有的只是想买个儿子传宗接代。
有的,则有着更黑暗、更变态的癖好。
李菲菲为了立功减刑,主动交出了她的手机。
我们的技术人员很快从一部加密的聊天软件中,扒出了她与下一个买家的交易记录。
下一个交易地点,就在本市。
接头人的名字跳出来时,我的心脏猛地一缩。
王海东。
本市那位人尽皆知的慈善家,企业家。
报纸和电视上,他总是抱着孩子,笑得和蔼可亲。
看到这个名字,我的呼吸停滞了一秒。
一年前,我的同事,也是我最好的搭档,代号海鸥。
就在追踪一个伪装成慈善家的买家时,暴露了身份。
为了保护我,也为了保护我们已经掌握的线索,他拉响了身上的炸弹,和那个恶魔同归于尽。
那次任务,成了我心里永远的痛。
我主动向陈队请缨。
陈队,让我去。
我的声音很稳,没有一丝颤抖。
我必须亲手抓到他。
陈队盯着我,良久,吐出一口浊气。
他知道海鸥的事情,也知道那件事对我打击有多大。
他最终点了点头。
可以。但你的任务是外围策应和目标辨认,不参与主攻。
他加重了语气,一字一顿。
林晚,这是命令——活着回来。
是！
新的计划迅速铺开。
一张比之前更大、更严密的网,即将撒向这个伪善的城市上空。
安安已经被她的父母,我的同事,安全接走了。
临走前,这个勇敢的小姑娘踮起脚,在我还带着红印的脸上,轻轻亲了一下。
林晚妈妈,等你的好消息。你也要小心。
我摸了摸她的头,点了点头。
孩子,谢谢你。
王海东的私人山庄,坐落在市郊的一片风景秀丽的山脚下。
这里戒备森严,门口的保安比普通小区多了两倍。
我们根据李菲菲提供的情报,以及技术部门的侦查,确定了交易就在今晚。
地点,山庄地下室。
行动的代号,叫屠善。
我坐在不起眼的监控车里,身份是外围观察员。
我的眼睛死死粘在屏幕上,不放过任何一帧传回的画面。
夜幕降临,突击小队如幽灵般潜入了山庄,没有惊动任何人。
山庄的外表富丽堂皇,充满了艺术气息。
但当特警队员破开地下室那扇厚重的精钢门时,耳机里传来一阵压抑的抽气声。
所有人都沉默了。
地下室里,没有酒窖,没有影音室。
只有三个冰冷的、巨大的铁笼子。
笼子里,关着三个孩子。
两男一女,年龄都在五到七岁之间。
他们穿着肮脏的衣服,眼神麻木,像三只绝望的小兽。
我的心脏,在那一刻被狠狠地攥住。
耳机里,情况报告还在继续。
一个队员报出其中一个男孩的体貌特征。
男孩,约六岁,左边眉角有一颗小小的红痣……
嗡！
我大脑一片空白,全身的血都凉了。
是小杰！
是海鸥用生命去换,却依然没能救回来的那个孩子！
他还活着！
眼泪瞬间冲垮了我的理智,视线一片模糊。
我几乎无法呼吸。
海鸥,你看到了吗我们找到了……我们找到他了……
我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
王海东被抓的时候,正在楼上的书房里,品着上好的红酒。
他穿着昂贵的手工西装,戴着金丝眼镜,面对破门而入的警察,没有一丝慌乱。
他甚至还试图用他的社会地位和律师团队来威胁我们。
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我的律师半小时后就到,我劝你们最好想清楚……
我再也忍不住了。
我踹开车门,疯了一样冲进别墅。
我冲到王海东面前,把手机屏幕怼到他的脸上。
上面是小杰的照片。
王海东！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
这就是你的慈善事业！
我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
王海东的目光从照片移到我脸上,那张伪善的面具,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就在这时,技术员的声音从我耳机里响起。
队长,电脑里发现加密文件夹,是完整的买家名单和交易记录！
里面,是完整的买家名单和交易记录。
每一个名字背后,都是一个道貌岸然的社会名流。
每一个记录背后,都是一个破碎的家庭。
这个横跨数省,隐藏极深的特大拐卖网络,在今夜,被彻底摧毁。
我一把抢过旁边同事的对讲机,对着王海东吼。
你听见了吗你的那些‘客户’,一个都跑不掉！
你跟地狱里的孩子们,去说你的慈善故事吧！
王海东的脸,瞬间惨白如纸。
我跟着同事,走进了那间地狱般的地下室。
我亲手打开了小杰的笼子。
他麻木地看着我,眼神里没有光。
我蹲下来,颤抖着手,抱住了他瘦弱的身体。
小杰,别怕,警察叔叔阿姨来救你了。我们带你回家。
我抱着他,一步一步,走出了那间令人窒息的地下室。
外面,月光皎洁。
有风吹过,我感觉到了久违的轻松。
心中的那个结,那个压了我整整一年的巨石,终于,解开了。
案件告破,在整个社会引起了轩然大波。
市局召开了新闻发布会,陈队作为发言人,向媒体通报了整个捕鱼和屠善行动的细节。
他表彰了所有参与行动的警员。
我的名字和事迹,作为关键的卧底人员被重点提及,但没有公布任何照片和影像资料。
夜莺,将继续作为代号,存在于绝密档案之中。
张扬、李菲菲、王海东及其整个犯罪团伙。
因拐卖儿童、非法拘禁、故意伤害等多项罪名被提起公诉。
那场轰动一时的正义直播,其完整的录像,成为了呈堂证供中最具讽刺意味的一部分。
是他们自己,亲手为自己敲响了丧钟。
等待他们的,将是法律最严厉的审判。
那些在火车上参与殴打我的普通乘客,也依法受到了治安拘留和罚款的处罚。
他们在当地媒体上,进行了公开道歉,为自己的愚蠢和暴力行为忏悔。
我在医院处理好了身上的伤口。
大部分是皮外伤,肋骨只是软组织挫伤,没有骨折,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出院那天,陈队亲自来接我。
他递给我一套全新的身份资料,和一部新的、加密的手机。
然后,他又递给我一份文件袋。
休息几天,这是下一个任务的备选资料。
我接过文件袋,掂了掂,苦笑了一下。
队长,我可不是铁打的,刚出鬼门关,又要进阎王殿啊
我知道。
陈队难得地露出一丝笑容,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力道很重。
所以,给你放三天假。好好休息。
我们对视一眼,默契无言。
恶有恶报,正义已到,孩子们得救。
我所有的付出,所有的伤痛,在这一刻,都值得了。
三天的假期,对于我来说,是奢侈品。
我没有去任何地方旅游,也没有去商场购物。
我在分给我的单身宿舍里,结结实实地睡了两天。
第三天,我去看望了安安。
隔着很远,我看到她正在小区的草坪上,和她的爸爸妈妈一起玩老鹰捉小鸡的游戏。
她的笑声清脆,传出很远。
我没有上前去打扰他们一家人的幸福时光。
我只是在远处,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然后转身离开。
我又去了市里的儿童心理康复中心,去看了小杰。
他正在接受专业的心理治疗,情况比刚救出来时好了很多。
虽然还是不怎么说话,但眼神里,已经有了一点光。
他的父母从老家赶了过来,他们握着我的手,哭得泣不成声。
只是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谢谢。
我告诉他们,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
真正应该感谢的,是海鸥。
回到宿舍,已经是傍晚。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在地板上洒下一片温暖的金色。
桌上,静静地放着陈队给我的那份新任务资料。
牛皮纸的文件袋上,用黑色马克笔写着三个字。
光明里。
我泡了一杯热茶,坐在桌前,拆开了文件袋的密封线。
里面是一份关于一个新型邪教组织的资料。
他们打着心灵疗愈、寻找光明的旗号,大肆敛财
精神控制信徒,甚至牵扯到几起命案。
危险等级,特级。
比这次的拐卖团伙,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喝了一口热茶,茶香袅袅。
我知道,黑暗无处不在,罪恶也永远不会消失。
但总要有人,逆着人群,走向黑暗。
替那些无法发声的人,去寻找,去夺回本该属于他们的光明。
这是我的宿命,也是我的选择。
我翻开了档案的第一页。
新的旅程,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