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把六月的风烘得发烫时,初二(3)班后窗的梧桐叶又密了一层。林晓棠把额前碎发别到耳后,就听见前桌两个女生压低声音的笑:你看陆屿川,又往这边瞟呢!
她握着笔的手顿了顿,笔尖在草稿纸上戳出个小小的墨点。斜前方的陆屿川正趴在桌子上,校服袖子卷到小臂。明明是在和同桌陈星辞聊篮球,视线却像没牵住的线,总往她这边飘,连陈星辞递过来的薯片都忘了接,薯片袋哗啦撒了半桌,引得前排同学回头笑。
这种起哄是从上个月运动会开始的。林晓棠报了800米,跑到最后一圈时腿软得像灌了铅,眼看要摔在跑道上,是刚跑完100米的陆屿川冲过来,没顾上擦额头上的汗,一把扶住了她的胳膊。他手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运动服传过来,烫得她瞬间红了脸,连句谢谢都没说利索。更巧的是,她跑完后发现发绳跑丢了,散着头发蹲在操场边着急,陆屿川居然在操场角落找了半个午休——后来她才知道,他为了找发绳,连自己藏在草丛里的冰镇汽水都忘了拿,等找着时汽水早成了温吞水,他还傻笑着说没事,发绳找着就行,发绳上还沾着点草屑,他手忙脚乱往下扯,反倒蹭了满手绿。
结果第二天,班里就传开了——陆屿川抱着林晓棠去医务室了!我看见他们一起喝一瓶水呢!谣言像长了翅膀,越传越离谱,连班主任都找他们分别谈了话。林晓棠紧张得手心冒汗,反复解释只是扶了一下,可陆屿川却在办公室门口等她,手里攥着颗草莓棒棒糖,糖纸都被捏皱了,还挠着头笑:没事,他们爱说就说,反正我觉得你挺好的。
那是林晓棠第一次认真看陆屿川。他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好学生,数学卷子经常不及格,上课总爱偷偷在课本上画漫画——有次被老师抓包,课本上还画着个扎马尾的小人,手里举着草莓棒棒糖,和她的样子有七分像;但他心细——知道她怕黑,会在晚自习后绕路陪她走到小区门口,走的时候总故意把脚步放重,说是吓走大灰狼,结果有次踩到只流浪猫的尾巴,猫喵地叫了一声,他自己先吓了个趔趄;知道她喜欢吃草莓味的棒棒糖,会在课间从口袋里摸出一颗,假装是顺手买多了,可林晓棠见过他在小卖部犹豫半天,把最后一颗草莓味的让给她,自己拿了最不爱吃的橘子味。
弄假成真的过程比林晓棠想的要慢。她太害羞,每次陆屿川找她说话,她都要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半天才能憋出一句话;陆屿川倒是大胆,会在放学路上故意放慢脚步,跟她聊今天课上老师讲的笑话——说数学老师把根号二念成根号儿,全班都在憋笑;聊隔壁班谁又被批评了——说隔壁班男生上课偷吃辣条,被老师抓着罚站,辣条油还沾在嘴角;聊他以后想当篮球教练,说以后要教她打篮球,保证不让她摔着。
第一次闹别扭来得没头没脑。那天课间,陆屿川兴冲冲地跑过来,把一张画着篮球明星的卡片塞给她:我同桌换的,你看这个投篮姿势帅不帅林晓棠接过卡片,却看见卡片边缘沾着点粉色的糖纸——是她昨天丢在抽屉里的草莓棒棒糖糖纸,他居然没扔掉,还夹在卡片里带过来。更让她脸红的是,糖纸上还沾着点她的橡皮屑,是她昨天擦草稿纸时蹭上去的。
你怎么把这个也带来了林晓棠的脸一下子红了,声音也低了下去,别人看见会说闲话的。
陆屿川脸上的笑僵了僵:这有什么糖纸又不丢人。他说着还把糖纸往卡片上按了按,结果不小心把卡片折了个角,他急得赶紧用指甲把角捋平,脸都红了。
可……可你能不能别总把我们的事挂在脸上林晓棠攥着卡片,指尖都泛了白,她怕班里的起哄声再变大,怕妈妈知道了又要念叨,你这样,我……我有点不舒服。
陆屿川没说话,只是盯着她手里的卡片,过了好一会儿才伸手拿回去,塞进校服口袋里,转身就走了。那节课他都没回头,连平时偷偷画漫画的笔都没动,倒是把课本竖起来,挡住脸,林晓棠偷偷瞟过去,看见他课本上还留着上次画的、举着草莓棒棒糖的小人,小人的脸被他用铅笔涂得黑乎乎的。
放学时,林晓棠在教室门口等他,却看见他跟陈星辞一起走了,没理她。她跟在后面,想叫他的名字,又没勇气。走到校门口的梧桐树旁,陆屿川突然停了下来,陈星辞识趣地先走了。他转过身,林晓棠才看见他的右手背有点红,像是砸过什么东西,手里还攥着颗被捏变形的橘子味棒棒糖——是他早上没吃完的。
你是不是觉得,跟我走太近很麻烦陆屿川的声音有点哑,没看她的眼睛,盯着地上的落叶,脚边的蚂蚁正搬着块比自己大的面包屑,他下意识地用脚尖把面包屑往蚂蚁那边推了推。
林晓棠连忙摇头:不是的,我只是……只是有点怕别人说闲话,我不是讨厌你。
他沉默了几秒,从口袋里摸出一颗草莓棒棒糖,剥了糖纸递过来,指尖还带着点红印——是刚才砸东西蹭的:我知道了。下次我不这样了,你别生气。林晓棠接过棒棒糖,甜丝丝的味道在嘴里散开,眼泪却差点掉下来——她看见他口袋里露出的卡片角,还带着她糖纸的粉色,卡片折角的地方,被他用透明胶带小心地粘好了。
期中考试后的矛盾来得更凶。林晓棠考了班级第五,陆屿川却在及格线边缘徘徊。班主任在班会课上点名批评:有些同学心思不在学习上,整天想着别的事,马上要初三了,还不知道着急!话里的意思谁都懂,林晓棠坐在座位上,感觉全班的目光都落在她和陆屿川身上,脸烧得厉害。更让她难受的是,早上妈妈给她装饭盒时,还特意多放了个煮鸡蛋,说别跟成绩差的同学走太近,心思要放在学习上,鸡蛋还在她书包里,温温的,压得她心里发沉。
放学路上,陆屿川跟在她后面,叫了她好几声,她都没回头。直到走到小区门口的老槐树下,陆屿川才拉住她的胳膊,声音有点闷:你是不是觉得我成绩差,给你丢人了他拉着她胳膊的手,还沾着点铅笔灰——是下午算数学题时蹭的,指缝里还夹着根没擦干净的橡皮屑。
林晓棠挣开他的手,眼圈有点红: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怕……怕我们这样,会影响学习。她其实是慌了,妈妈昨天还跟她说,初三是关键期,不能跟成绩差的同学走太近,会被带坏的。
陆屿川没说话,只是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然后突然转身,一拳砸在了旁边的槐树上。树皮粗糙,他的手背瞬间就红了,还渗出血丝。林晓棠吓得叫出声:你干什么!她记得这棵老槐树,去年夏天她还在树下捡过槐花,陆屿川帮她举着袋子,结果槐花掉了他一脖子,他痒得直跳脚,还说槐花比草莓棒棒糖还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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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却只是甩了甩手,把渗血的手背藏在身后,从口袋里掏出一颗草莓棒棒糖,剥了糖纸递过来:我知道了。那我以后好好学习,不让你担心,行不行他的眼神很认真,像夏夜的星星,亮得让她没法拒绝,只是那只藏在身后的手,还在悄悄渗着血,糖纸上的粉色,跟他手背上的红色映在一起,刺得她眼睛疼。
从那以后,陆屿川真的变了些。上课不再偷偷画画,虽然还是会走神,但会把老师讲的重点记在本子上——字写得歪歪扭扭,还总把函数写成函娄,下课就追着陈星辞问数学题,问得陈星辞都烦了,说你这脑子怎么突然转过来了;晚自习结束后,他不再绕路送她,只是在路口跟她说再见,然后转身往补习班的方向走,林晓棠看着他的背影,总能看见他书包上挂着的小挂件——是颗塑料草莓,是上次她在文具店买的,不小心掉在地上,被他捡起来,挂在了自己书包上。
他们的别扭总像夏天的雷阵雨,来得快,去得也快。有次周末,陆屿川约她去图书馆,说要让她帮忙讲数学题。林晓棠特意提前十分钟到了,还带了妈妈早上刚烤的饼干,装在粉色的保鲜袋里,想分给陆屿川吃。可她刚到图书馆门口,就看见陆屿川跟隔壁班的女生站在一起,手里还拿着两本漫画书——那女生是他的小学同学,刚好碰到,聊了两句漫画。更让她委屈的是,她看见陆屿川从口袋里掏出颗草莓棒棒糖,递给了那个女生,女生笑着接过,还拍了拍他的胳膊。
可林晓棠看见的瞬间,心里就像堵了块石头,转身就走了,手里的饼干袋被她攥得变了形。陆屿川追上来,手里还攥着给她带的草莓牛奶——牛奶盒上还贴着张便利贴,画着个歪歪扭扭的笑脸:晓棠,你听我解释,她就是我小学同学,刚好碰到……那棒棒糖是我早上买多了,顺手给她的,我给你留了更好的!他说着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颗包装更精致的草莓棒棒糖,是她上次在小卖部看见却没舍得买的那种。
我不想听。林晓棠低着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你明明说要讲题,却跟别人聊漫画,你根本就没把学习放在心上。
我没有!陆屿川急了,把牛奶塞到她手里,转身就往图书馆的柱子上砸了一拳。这次比上次重,手背很快就肿了起来,还破了皮。林晓棠看见血,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伸手去碰他的手:你疯了吗为什么总这样!她手里的牛奶盒被眼泪打湿,便利贴上的笑脸都晕开了。
我怕你生气,怕你不理我。陆屿川的声音软了下来,把她的手攥在手里,轻轻揉了揉,我错了,下次我跟别人说话之前,先跟你说一声,好不好我真的想跟你一起好好学习。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块纸巾,笨拙地给她擦眼泪,结果把她的脸颊蹭得红红的,像只委屈的小兔子。
林晓棠看着他肿起来的手背,又气又心疼,把牛奶递回给他:先去买创可贴,下次不许再砸东西了。他立刻笑了,点头如捣蒜,拉着她去附近的小卖部买创可贴,还不忘给她再买一颗草莓棒棒糖,顺便把她刚才攥变形的饼干袋拿过去,小心翼翼地把饼干掰成小块,递到她嘴边:你吃,这个饼干比我妈煮的粥还香。
还有一次,林晓棠帮陆屿川整理数学笔记,把重点内容用红笔标了出来,还在难理解的公式旁边画了个小草莓,写着这个公式像草莓一样甜,很好记。可陆屿川拿到笔记后,却皱着眉说:这个公式我还是看不懂,你能不能再给我讲一遍
林晓棠那天刚好因为一道物理题没弄懂,心情有点差,语气就重了点:我都标得这么清楚了,你怎么还看不懂你是不是根本没认真看她话音刚落,就看见陆屿川把笔记攥在手里,指节都泛白了,笔记本上的小草莓被他不小心蹭上了点铅笔灰。
陆屿川的脸一下子红了,把笔记塞回给她,转身就走了。那节课他都没跟她说话,下课也躲在座位上,对着笔记发呆,还偷偷用橡皮把笔记上的铅笔灰擦掉,擦得太用力,把纸都擦破了个小角。林晓棠后来才知道,他是怕她嫌麻烦,所以没敢再问,自己对着笔记琢磨了一中午,连食堂的饭都忘了打,最后还是陈星辞给他带了个馒头,他啃着馒头,还在看笔记上的公式。
放学时,她在教室门口等他,看见他手里拿着笔记,手背又有点红——这次是砸在了自己的课桌角上,课桌上还留着个浅浅的印子。对不起,我不该跟你发脾气。林晓棠先开了口,声音有点软,她从口袋里掏出块新橡皮,递给他,这个给你,上次看你橡皮都快用完了。
陆屿川抬起头,眼睛红红的,却还是从口袋里掏出一颗草莓棒棒糖,递过来:没事,是我太笨了,没看懂。你别生气,我晚上再好好看一遍,明天再问你,行不行他说着把笔记打开,指着那个被擦破的小角,小声说:这个草莓……我没擦坏,我用胶带粘好了。林晓棠凑过去看,果然看见那个小角被他用透明胶带小心地粘了起来,胶带边缘还剪得整整齐齐的。
林晓棠接过棒棒糖,眼泪差点掉下来。她知道,陆屿川其实很怕她生气,怕她觉得他没用,所以宁愿自己憋着,宁愿伤害自己,也不愿意跟她说一句重话。就像上次她感冒了,咳嗽得厉害,陆屿川偷偷给她带了瓶止咳糖浆,还在瓶子上贴了张便利贴,写着一天三次,每次一勺,像吃草莓酱一样,结果他自己第二天就感冒了,说是昨天给你送糖浆时,在楼下等太久,冻着了。
初三开学那天,梧桐叶开始往下掉。陆屿川没来上学,陈星辞告诉林晓棠,陆屿川的爸爸在工地摔了腿,家里没人挣钱,他要去打工了。林晓棠手里的课本啪地掉在地上,课本上还留着上次陆屿川帮她画的重点,用铅笔写的这个题老师可能会考,旁边还画了个小小的笑脸。她跑到陆屿川家的小区,却只看见紧闭的大门,邻居说他们昨天就搬走了,去了南边的工地,走的时候还带着个旧书包,书包上挂着那颗塑料草莓。
那几天林晓棠上课总走神,眼泪忍不住往下掉,草稿纸上写满了陆屿川的名字,还画了很多颗小草莓。直到一周后的晚上,她下晚自习走在小路上,突然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她回头一看,陆屿川正从路边的树后走出来,身上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脸上还有点灰尘,头发上沾着根草屑,手里却攥着一颗草莓棒棒糖——糖纸都被他攥得发皱了,像是揣了很久。
你怎么来了林晓棠的声音有点抖,她看见他工装的袖口磨破了个洞,露出里面红通通的胳膊,像是被什么东西蹭到了。
想你了,就来看看。陆屿川挠挠头,把棒棒糖递给她,还把头发上的草屑摘下来,弹到一边,我在南边的工地干活,每天能挣八十块,等我攒够钱,就回来继续上学,好不好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个皱巴巴的塑料袋,里面装着几颗糖炒栗子,我今天路过菜市场,看见卖栗子的,就给你买了点,还热着呢,你快吃。
他是爬墙进的学校附近,怕被保安看见,只能在路边等她。从那以后,陆屿川几乎每周都会来一次,有时候是晚上,有时候是周末的下午,他会跟她说工地上的事,说他学会了砌墙,说他攒了多少钱——每次都说再攒攒就能给你买新裙子了,还会问她学习怎么样,有没有不会的题,每次她跟他说有题不会,他都会认真地记在纸上,说等我回来,你教我,我学会了就帮你检查作业。
有次见面,林晓棠跟他说,班里的同学都在说,他们肯定走不到最后,说她以后上了重点高中,就会忘了他。陆屿川听了,没说话,只是攥着她的手,指尖有点凉——他的手比以前粗糙了很多,掌心磨出了厚厚的茧,是搬砖时蹭的。送她到小区门口时,他突然转身,一拳砸在了旁边的水泥墙上。手背瞬间就破了,血渗了出来,墙上还留下个浅浅的印子。
我不会让你忘了我的。陆屿川的声音有点哑,却很坚定,我会努力干活,攒够钱就回来上学,跟你一起上高中,一起考大学。谁要是再说这种话,我……他说着还想再砸,林晓棠连忙拉住他的手,从书包里掏出创可贴——是她特意放在书包里的,知道他总爱冲动。她小心翼翼地给他贴上,指尖碰到他掌心的茧,心里又酸又疼。
你别这样,我相信你,我不会忘了你的。她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小的笔记本,递给他,这个给你,你要是想我了,就往上面写点东西,等你回来,我们一起看。笔记本的封面是粉色的,上面印着颗草莓,是她攒了好久的零花钱买的。陆屿川接过笔记本,像捧着宝贝似的,小心翼翼地放进内兜,还拍了拍,生怕掉了。
他看着她,眼睛亮了起来,又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小的玻璃罐,里面装着几颗彩色的弹珠:我在工地旁边的小河里捡的,你看,这个蓝色的像不像你上次说的星星还有这个粉色的,像不像草莓棒棒糖他把弹珠倒在手心,一颗颗给她看,弹珠上还沾着点河水的湿气,凉丝丝的。
林晓棠把弹珠握在手里,冰凉的玻璃贴着掌心,心里却暖得发烫。她想,等初中毕业,她就跟陆屿川一起去看真正的星星,等他攒够钱,他们就一起上高中,一起考大学,还要一起去吃她一直想吃的汉堡——上次路过汉堡店,她只是多看了两眼,陆屿川就记在了心里,说等我发工资,就带你去吃,让你一次吃个够。
中考结束那天,天很蓝。林晓棠考得不错,估分能上重点高中。她在约定好的老槐树下等陆屿川,手里拿着给他买的新笔记本——封面是篮球的,知道他喜欢,还带了妈妈早上烤的草莓饼干,装在他上次喜欢的粉色保鲜袋里。夕阳快落山的时候,陆屿川来了,他穿着一身新衣服,头发也理短了,看起来精神多了,手里还提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她爱吃的草莓。
我考上重点高中了!林晓棠笑着说,把笔记本递给他,这个给你,等你回来上学,就能用了。
太好了!陆屿川比她还高兴,接过笔记本翻了翻,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色的信封,塞到她手里,这个给你,里面是我攒的钱,等我下个月发了工资,就带你去买新裙子,再去吃汉堡,好不好信封有点厚,还带着他手心的温度,林晓棠捏着信封,心里甜甜的。
她跟陆屿川约好,等成绩出来,他们就一起去游乐园,去坐她一直不敢坐的摩天轮,去吃游乐园里的棉花糖——陆屿川说要给她买草莓味的,比棉花还软。他们还约好,等陆屿川攒够钱回来上学,就一起在重点高中的校园里散步,一起去图书馆学习,一起在晚自习后绕路走那条有路灯的小路。
可她再也没等到那一天。
三天后的下午,林晓棠正在家里整理笔记,笔记本上还贴着陆屿川给她的弹珠贴纸,突然听见外面有人敲门。开门一看,是陈星辞,他眼睛红红的,手里攥着一张皱巴巴的报纸,衣服上还沾着点灰尘,像是跑了很远的路。
晓棠,你……你别难过。陈星辞的声音哽咽着,把报纸递给她,指尖都在抖,工地上的人说,他……他是为了救一个工友,才被塌下来的钢筋砸到的。
林晓棠接过报纸,上面的标题刺得她眼睛生疼——南边工地桥梁坍塌,两名工人不幸遇难。下面的照片里,她看见了陆屿川的工装,衣服的袖口还磨着那个熟悉的洞,还有他一直戴在手腕上的电子表,表屏碎了,指针停在了下午三点十分——那是他们约定好,下次见面的时间。
她手里的报纸掉在地上,整个人像被抽走了力气,瘫坐在门口。邻居听见声音跑过来,把她扶起来,她却只是反复问:是不是弄错了他昨天还跟我说话呢,他说要带我去游乐园的,他还说要给我买草莓味的棉花糖……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了哽咽,手里还攥着那个红色的信封,信封被她捏得变了形。
陆屿川的葬礼很简单,只有几个工友和陈星辞陪着她。工友们说,陆屿川在工地上很努力,总是抢着干重活,说多干点就能多攒点钱,早点回去上学,陪女朋友;还说他枕头底下放着个粉色的笔记本,每天晚上都拿出来看,上面写满了晓棠的名字,还有很多道数学题的演算过程——是他照着林晓棠给的笔记写的。
她站在墓碑前,手里攥着那个装着弹珠的玻璃罐,还有他给她的草莓棒棒糖——糖已经化了点,粘在糖纸上,像眼泪一样。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墓碑上,砸在她手里的玻璃罐上,发出嗒嗒的声音。她还没来得及告诉他,她很喜欢他,喜欢他偷偷给她带的草莓棒棒糖,喜欢他为了找她的发绳跑遍整个操场,喜欢他笨拙地给她擦眼泪的样子;还没来得及打开那个红色的信封,看看里面他攒了多久的钱;还没来得及跟他一起去看星星,一起去吃汉堡,一起去坐摩天轮。
初中同学聚会的时候,有人提起陆屿川,说当初谁都以为他们能走到最后,没想到……林晓棠没说话,只是从包里拿出那个红色的信封。这么多年,她一直没打开,像是只要不打开,陆屿川就还在,还在老槐树下等她,手里攥着一颗草莓棒棒糖,头发上沾着点草屑,笑着跟她说晓棠,我回来了。
聚会结束后,她在当年的老槐树下打开了信封。里面除了一沓皱巴巴的零钱——有一块的、五块的、十块的,还有几张五十的,每一张都被叠得整整齐齐,还有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信纸,上面是陆屿川歪歪扭扭的字,有些地方还被眼泪打湿,晕开了墨迹:
晓棠,我知道我成绩不好,可能配不上你,但我会努力干活,以后挣很多钱,让你过上好日子。我想跟你一起上高中,一起考大学,一起看星星,一起去吃你爱吃的汉堡和棉花糖。上次你说同学说我们走不到最后,我没敢跟你说,我那天砸了墙,手疼了好几天,但我一点都不后悔,因为我知道,我一定会跟你在一起的。
我攒了很久的钱,本来想给你买条新裙子,再带你去吃汉堡,可我还没攒够,不过你放心,我会继续努力的。你要是想我了,就看看天上的星星,那是我在看着你;也可以看看那个玻璃罐里的弹珠,蓝色的是星星,粉色的是草莓棒棒糖,我会一直陪着你。
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也要好好的,别难过,因为我会变成天上的星星,一直看着你,看着你上高中,上大学,看着你过上好日子。我最喜欢你笑的样子,你要多笑笑,像草莓棒棒糖一样甜。
信纸的背面,画着一颗小小的草莓,旁边还有两个牵手的小人,小人的手背上,还画着一个小小的创可贴——跟他当年手背上的那个一模一样。
夏夜晚风吹过,梧桐叶沙沙作响,像是有人在轻轻叫她的名字。林晓棠把信纸贴在胸口,抬头看向天空,星星很亮,像陆屿川当年给她的弹珠,也像他手心的温度,一直暖着她的青春。那些青春期里别扭的争吵、藏在创可贴下的伤口、草莓味的甜、皱巴巴的零钱、沾着草屑的发绳,都成了她记忆里最珍贵的光,永远不会熄灭。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颗草莓棒棒糖,剥了糖纸,放在嘴边,甜丝丝的味道在嘴里散开,就像当年陆屿川第一次递给她棒棒糖时的味道。她笑着看向天空,轻声说:陆屿川,我考上重点高中了,也考上大学了,我过得很好,你看到了吗天上的星星很亮,像你给我的弹珠,也像你当年的眼睛。
风又吹过,梧桐叶落在她的肩上,像是有人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温柔得像陆屿川当年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