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承煜收到消息的时候,微微挑了挑眉,扭头就去寻了晏临楼。
晏临楼此时正临窗而坐,手中捧着一盏微凉的清茶,目光落在远处的宫墙轮廓上,看似悠闲,指尖却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难掩内心的焦虑。
听到脚步声,他抬眸望来,见到萧承煜神色凝重,心中便已猜到几分:“阿煜哥,怎么了?”
萧承煜快步上前,压低声音道:“世子,方才理阳公府送来了急报,您看了便知。”
晏临楼接过密报,逐字逐句细读,眉头随之一点点拧紧,眼中神色从最初的平静,渐渐转为复杂。
有震惊,有担忧,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
当看到“晏凤楼在理阳公府”时,他握着密报的手指微微一顿,低声自语:“我早该知道,晏凤楼的能耐的……不过,他竟然……如此冒险。”
他跟晏凤楼素来不合,只是,他没想到,向来看中自保的晏凤楼竟然敢支身前往理阳公府,而且,还成功了。
“世子,接下来,你可有什么盘算?”萧承煜问道。
晏临楼轻叹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担忧,“晏凤楼,这步棋,走得太险了。利用理阳公府传信,固然能让父王掌握京中虚实,却也把理阳公府绑上了我们的战车。一旦暴露,理阳公府便是众矢之的,他的处境也会更加危险。”
“大公子从来不做无把握之事。他选理阳公府,想必是看中了黎炜的身份,更看中了黎炜的大舅子——林震。”萧承煜慢慢道,“林震掌管西城兵马司,西城城门是进出宫城的咽喉,更是连接城外粮道的关键。若能拉拢林震,对我们而言,便是多了一张破局的王牌。”
“先前我本来是想从田佟入手的,没成想,大公子竟能直接从林震那走通。”
晏临楼点头:“也是。林震手握西城防务,若是能为我们所用,后续无论是应对政变,还是为父王大军开路,都会顺利许多。”
“看来我们接下来要分几步来走了。”萧承煜慢慢道,“第一要确保消息安全送达王爷手中,这是根基。第二,密切盯紧京中各方动向,尤其是田佟与江峰的部署,他们的行动时间,很可能比我们预想的更早。第三,想办法拖延时间,为父王大军南下争取缓冲。田佟他们最大的弱点,就是不敢等。”
“不敢等?”晏临楼有些疑惑。
“没错。”萧承煜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田佟要政变,江峰要立誉王,都必须在王爷大军抵达京师前完成——一旦十万边军兵临城下,那些摇摆不定的官员、将领,必然会重新权衡立场,到时候他们的‘大势’,便会不攻自破。”
他看着晏临楼,语气笃定:“所以我们要做的,就是让他们‘不敢动’‘不能动’。”
“比如,散布些混乱的消息。就说誉王暗中联络京营旧部,又或是安王与外藩私下往来。这样一来,田佟会忌惮誉王,江峰会提防安王,各方互相牵制,自然不敢贸然行动。”
晏临楼眼中露出敬佩之色,忍不住击掌道:“高明!如此一来,京中局势便会陷入僵持,正好给父王争取时间。”
“这只是第一步。”萧承煜继续道,“第二步,要设法接触林震。兄长已通过理阳公府搭线,我们要做的,是加固这条线——可以派人暗中传递消息,让他知道父王大军的动向,也让他明白,选择我们,才是保全家族、稳固权位的最佳选择。”
他起身走到桌前,取来笔墨,快速在纸上画出京师简图,用墨点标出西城城门、宫城、京营驻地的位置:“你看,西城城门不仅是进出要道,还控制着城外粮道。若是林震肯为我们打开城门,王爷大军便能长驱直入,直抵宫城,到时候无论是田佟的政变,还是誉王的‘合法继位’,都将毫无意义。”
晏临楼俯身细看,越看越明白其中关键,连连点头:“明白!那我们接下来就要安排人与林震的亲信接触,传递消息。”
“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萧承煜放下笔,神色变得严肃,“要想办法与大公子取得联系。他在理阳公府,虽暂时安全,却也可能被监视。我们需要知道他的具体计划,才能内外配合,避免出现差错。”
晏临楼面露难色:“可理阳公府如今必定是各方重点盯防的地方,我们的人贸然接近,恐怕会暴露,反而给大公子带来危险。”
“这确实是个难题。”萧承煜沉思片刻,忽然眼中一亮,“大公子素来爱下棋,尤其喜欢在茶楼酒肆与人对弈,还常以棋谱传递暗号。我们可以在城中几处他常去的茶楼,张贴特定的棋谱。”
“比如他最擅长的‘七星聚会’残局,再在棋谱角落做个微小标记,他看到后,自然会明白是我们的人来了。”
“妙!”晏临楼忍不住称赞,“这个方法既隐蔽又安全,就算被旁人看到,也只会当是普通棋谱,绝不会怀疑其中另有玄机。”
萧承煜点点头,又补充道:“除此之外,还要制定多套应急预案。比如,若田佟突然发动政变,我们该如何保护兄长安全?若江峰抢先拥立誉王登基,我们又该如何质疑其合法性?这些都要提前想好对策,不能等到事到临头再慌乱。”
“明白!”晏临楼沉声应道,“若是田佟政变,我们可以暗中派人在京营驻地制造混乱,比如纵火、散布‘燕王大军已至’的谣言,打乱他们的部署;若是誉王登基,我们便散布‘遗诏伪造’‘皇上未崩’的消息,让朝野上下对其继位的合法性产生质疑。”
“正是如此。”萧承煜眼中露出赞许之色,“兵法云:‘谋定而后动,知止而有得。’我们必须把所有变数都考虑到,才能在关键时刻掌控局势。而这一切的核心,始终是为父王大军铺路。一旦大军抵达,我们要做的,就是配合林震打开西城城门,让边军顺利入城。”
他语气变得格外郑重:“到那时,京中所有的阴谋诡计,在十万边军面前,都将不堪一击。田佟也好,江峰也罢,都只能束手就擒。”
晏临楼深以为然:“那接下来就劳烦你了,务必不要暴露痕迹。”
“我这就去安排,确保每一步都落到实处。”萧承煜点头。
萧承煜应声离去。
萧承煜离开后,晏临楼独自坐回窗前,指尖捏着早已凉透的茶盏,瓷壁的寒意透过指尖渗入心底。
他凝望着远处隐在晨雾中的宫墙轮廓,心中思绪如乱潮翻涌。
晏凤楼的冒险之举,实在出乎他的意料。
那个素来谨慎自保、从不轻易踏险的兄长,竟会选择藏身理阳公府、借势传递密信这条危机四伏的路。
晏临楼轻叹一声,重新展开手中的密报,泛黄的纸页上,每一行字迹都像一道无形的锁链,缠绕着整个燕王府的命运。
理阳公府的摇摆态度、林震手中西城防务的关键权重、京中各方势力的微妙制衡,这些看似独立的线索,实则织成一张巨大的蛛网,任何一处轻微震动,都可能引发牵一发而动全身的连锁反应。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这绝不是萧承煜的脚步,对方落脚刻意放轻,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掩饰。
晏临楼心中一凛,迅速将密报折起,塞进腰间暗袋,随即端起茶盏,装作漫不经心地啜饮,眼角余光却紧紧锁定着门外的动静。
“世子。”一个低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几分压抑的急切,“属下有要事禀报。”
晏临楼听出这是李副将的声音。
此人是他安插在京营的内应,表面上是田佟的得力部下,实则早在三年前就被燕王府收买,专门刺探京营的核心动向。
他此刻冒险前来,必然是带回了关乎全局的紧要情报。
“进来吧,把门带上。”晏临楼放下茶盏,语气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寻常待客。
李副将推门而入,一身京营武官的常服,却刻意换下了象征身份的腰牌,进门后第一时间环顾四周,确认雅室无窗无耳后,才快步上前:“世子,田佟今日凌晨召集了五位心腹将领,在府中密室议事,属下虽没能进去,却从负责守卫的亲兵口中探到了些蛛丝马迹——看他们的动静,像是在敲定政变的具体时间和步骤,恐怕就这几日了。”
晏临楼眉头微蹙,指尖在桌案上轻轻敲击:“可有更具体的线索?比如粮草调动、兵力部署,或是与宫中的联络?”
“有!”李副将点头,语速更快了几分,“属下发现,这几日田佟派亲信频繁出入江峰府邸,都是深夜从侧门进出,每次停留不到半个时辰就走,看着像是在协商什么。”
“还有京营的粮草,往日里只备三日用度,可昨日库房突然调来了近半月的粮草,还加派了重兵看守;最关键的是,属下无意中听到田佟的管家吩咐人给宫中几位太监送‘赏钱’,那几位太监都是负责宫城宫门值守的,显然是在为控制宫城铺路。”
这些消息如同重锤,接连砸在晏临楼心头。
他原以为田佟至少还需十日准备,没想到对方动作竟如此迅猛——看来对方早已察觉燕王大军南下的风声,急着在十万边军抵达前完成政变,抢占先机。
“还有一事,”李副将神色愈发凝重,声音压得更低,“今日午后,江峰的幕僚去了誉王府,停留了近一个时辰,出来时手里攥着一卷黄绸,神色匆匆。属下怀疑,他们怕是在为誉王登基准备遗诏之类的东西,想抢在田佟动手前,先以‘合法程序’稳住局面。”
晏临楼沉默了。
田佟要兵变,江峰要立储,双方看似对立,却都在与时间赛跑,而燕王府,夹在中间,既要保护兄长,又要为父王大军铺路,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田佟那边,可有派人监视理阳公府?”晏临楼忽然问道——这是他最担心的事,一旦晏凤楼的行踪暴露,后果不堪设想。
李副将面露难色:“属下职位不够,接触不到田佟的核心部署。但这几日京营的巡逻路线变了,有两队人马总在理阳公府附近来回转悠,虽不靠近,却看得很紧,十有八九是在监视。”
这个答案虽不确切,却也在晏临楼的预料之中。他微微颔首:“你做得很好,这些情报足够了。回去后继续小心,切勿暴露身份,有任何新动静,立刻设法联系我。”
“是!属下遵命!”李副将躬身行礼,又警惕地看了眼门外,才贴着墙根,悄然退了出去,仿佛从未出现过。
雅室再次陷入寂静,晏临楼却感到胸口沉甸甸的。
田佟的准备远比预想的充分,江峰也在加速推进誉王继位,留给他们的时间,恐怕只剩三五日了。
他起身走到书案前,取出笔墨,铺开一张特制的薄纸,笔尖蘸墨,快速书写起来。
信要言简意赅,却必须说清京中局势:“父王亲启:京中危局已迫在眉睫,田佟谋兵变,江峰促誉王继位,皆欲抢在大军抵达前定局。”
“大兄藏理阳公府,暂安却陷险境。林震手握西城门户,可争取。儿与承煜原定拖字计,然敌动过急,需临机改策。望父王加速行军,十万边军至,乱局可破。儿在京护大兄、候佳音,万死不辞。”
写完后,他仔细检查了三遍,确认无一字遗漏、无一处破绽,才将薄纸卷起,塞进一根中空的竹管,又将竹管藏进贴身处的锦袋。
这封信必须由最可靠的人送出,绝不能有半点差池。
正当他思索着该派谁传递密信时,萧承煜匆匆返回,神色比离去时更加凝重:“世子,出事了!我刚才安排人去城中茶楼张贴棋谱,却发现有人在跟踪我们的人——对方手法专业,脚步轻、跟得远,不像是普通探子,倒像是田佟或江峰手下的死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