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跪在脚边伤痕累累的少年,我颤巍巍地举起手。
系统:
对,现在你要恶狠狠地给男主一巴掌。
啪——!
少年偏着脸顶了顶腮,仰起头,愣了愣。
啪嗒!
一滴泪落在他唇边。
我疼得眼角泛红,抑制不住生理性的泪水。
我:
系统,是、是这样吗
系统:
……
1
我死在了一场车祸中,哦不,准确来说是还没等来救援就被活活疼死了。
我从小痛觉过敏。
小学的时候校长致辞,老师让大家热烈地鼓掌。
我一边巴掌拍得啪啪响,一边疼得眼泪哗哗流。
校长看了很欣慰,说像我这样有情怀有志向的孩子,将来一定有大作为。
可惜还没等我成就一番事业,就活活疼死了。
唉,世界那么大,我还没来得及去看看呢。
或许是老天也看不过去,再一睁眼,我竟穿成了某小说中与我同名同姓的角色。
好在有系统给我概括了小说梗概。
男主尤戈在奴隶市场被女主宋知意看中买入府中,却被嚣张跋扈的宋府嫡女宋今也抢了去。
在宋今也的故意侮辱刁难中二人互帮互助,暗生情愫。
后来在女主的帮助下,少年逃出宋府,再归来便是军功赫赫的少年将军。
经过一番拉扯,男女主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了一起。
至于宋今也,实在是眼盲心瞎,愚蠢且勤快,最后被男主超绝不经意地一箭穿心,钉死在歪脖子树上,一命呜呼。
嘶,我下意识地捂住胸口,不敢想象,那得多疼啊!
唉,忘了说了,我就是那书中嚣张跋扈心肠歹毒的宋府嫡女——宋今也。
本想着改过自新,重新做人,珍爱生命,远离男主。
脑子里弹出了系统冷漠无情的机械音请维持原主人设。
想到原著中女配扇巴掌、羞辱陷害等一系列让人恨得直咬牙的操作,又回想到自己遵纪守法乐于助人的前24年人生,臣妾做不到啊!
听我指挥即可。系统淡淡道。
维持原主人设,那不是最后还是要被男主一箭射死
你要是不愿意的话,现在我就可以让你死回去。
我敢怒不敢言,狠狠地拍了把大腿——
哎哟我去!疼疼疼!
我痛得眼前发黑险些栽倒,好在蕊珠及时扶住。
小姐!你怎么了!
丫鬟蕊珠将我胸前的狐裘系紧了些,小姐前些日子风寒才好,这外头天寒地冻的,要不还是回屋里吧。
我回过神来,红着眼倚在蕊珠身上缓了会儿。
没事儿。
被迫维持人设也就算了,这痛觉过敏的体质怎么还阴魂不散!
走吧,我们去瞧瞧那奴隶。
对,现在正是剧情最开始地方。
我刚把宋知意买来的奴隶抢来,并命他在冰天雪地的院中跪了一整晚。
想到我那一箭穿心的结局,又想到那该死的系统,默默地擦了擦手心的冷汗。
我搭着蕊珠的手,转过一处回廊,再抬眼,便对上了一双灰色的眸子,眼神倒是比这寒冬更冷上几分。
2
冬日院里的积雪很厚,府中的奴仆早早地便清出了一条小道。
他就跪在院中,衣裳单薄,脸色惨白,背却挺得很直,肩头落了厚厚的一层雪。
我被他看得心中发凉,强装镇定地走到他面前。
刚伸出手想拂去他肩头的雪,却被他侧身躲开。
系统:踹他,羞辱他。
我撤回一只手,想了想,试探性地伸出一只脚,踢了踢他跪着的膝盖儿。
踢完缩回来,在裙摆下跺了跺脚,这天气真冷啊。
系统:……
身体上的羞辱我嫌疼,那便从言语上进行攻击!
尤、尤戈对吧。我挺直了身板今后,你就在我院中伺候,做我身边的……呃,身边的一条狗!听明白了吗
他冷漠地看着我,嘴边扯出一抹冷笑,下一秒整个人便倒在了我的脚边。
好嘛,杀伤力这么大的吗!
却说从雪地中将他抬回柴房后,尤戈当天便发起了高热。
我装作不经意地路过柴房,看见少年蜷缩着身躯,闭着眼打着寒颤。
心中有些不忍,刚要踏入柴房,脑中就响起了系统的警告。
脚下一顿,思考片刻,理直气壮地抬脚进屋。
系统,我这是趁他病再来狠狠欺辱他一番。
系统:呵,你最好是。
少年眉头紧蹙,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身子细看还打着抖。
喂。我踢了踢他的屁股,没有反应。
胆子大了些,我蹲下身仔细观察了会儿他的脸,不愧是男主,即使这么狼狈还是这么赏心悦目。
系统又开始警告。
我回过神清了清嗓子。
咳!长了张这么好看的脸蛋,怪不得被宋知意看上了,不过——你可听好了,以后我才是你的主人!你、你要是敢不听我的话,我就找宋知意麻烦!
说完又掐了掐他的脸,嚯——沾了一手灰。
我有些嫌弃地往狐裘上擦了擦手,解下狐裘恶狠狠地扔在他身上。
脏狗!
骂完有些心虚地走了。
系统:……
好像哪里不太对。
直到耳边聒噪的声音走远了,尤戈才缓缓睁开了眼,眼里是一片冷漠。
高热让他的头脑有些混沌。
尤戈将自己埋入狐裘中取暖,被一股淡淡的草药香围绕着再次昏睡了过去。
3
你、你听好了啊,日后你就在我跟前伺候,没我的允许哪儿都不许去。
我坐在榻上,看着眼前跪着的少年,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衣角。
少年人身体就是好,在雪夜中跪了一夜,发了一日的高烧,第二日便好全了,此刻挺着笔直的腰杆儿跪着与我对视,看得人心里发怵。
你听到没有你是哑巴吗
我被盯得手心出汗,又问了一遍,声音不自觉地拔高。
他倒是跪得稳当。
终于,他动了动苍白的嘴唇。
你怕我,何必留我
谁、谁怕你了我强撑着冷笑一声,一个奴隶,我有什么好怕的
将来要死在你的箭下,能不怕吗
此处应当有巴掌。我颤巍巍地举起手。
系统:对,现在你要恶狠狠地给男主一巴掌。
我心下一横,啪——!痛痛痛!
尤戈偏着脸顶了顶腮,仰起头,却愣住了。
啪嗒!一滴泪落在他唇边。
我捂着自己发红发烫、甚至有些刺痛的右手掌心,生理性的泪水根本止不住,一半是疼的,一半是吓的
我:
系统,是、是这样吗
系统:
……
尤戈缓缓转回脸,舌尖极轻地舔过唇角,左侧脸颊上浮现出清晰的指痕。
他的眼神里带着一种纯粹的、毫不掩饰的探究。
既如此,他道,奴遵命。
看着他四平八稳的模样,我心中又怕又委屈,又觉得臊得慌。
哪儿有打人自己先哭上了的,真丢人啊。
看、看什么看,你现在给我出去!
尤戈依言起身,步伐沉稳,关门时甚至没有发出过重的声响。
可我分明看见,他转身刹那,唇角极轻微地勾了一下。
我瘫坐在榻上,对着自己依旧发烫红肿的掌心吹气。
系统!怎么办,力的作用是相互的,打人太疼了!
系统:出息!你简直是我带过最差的兵!
4
接下来我不得不按照系统发布的恶毒女配任务,继续折腾他。
让他去打扫马厩,最脏最累的那种!我努力摆出厌恶的表情,扫不干净不许吃饭!
我趴在窗边,偷偷看着尤戈被带向马厩。
他依旧没什么表情,沉默地接过工具,走进了那片污秽之地。
一个时辰后,我假装路过。
马厩被打扫得焕然一新,甚至连马匹都被刷洗得皮毛油亮。
尤戈正将最后一桶污水提走,额角有薄汗,气息却丝毫不乱。
他看见我,停下脚步,依规矩垂首立在一旁。
我挑剔的目光扫过每一个角落,硬是没挑出半点错处。
憋了半天,只好恶声恶气地说:算你走运!下次就没这么便宜了!
他微微抬眼,目光掠过我还隐约有些泛红的指尖,又迅速垂下。
是。他应道,声音平静无波。
可我总觉得,他那一眼,似乎又在衡量什么。
该不会是想着日后从哪里开始下刀吧我打了个寒颤,目不斜视同手同脚地离开。
又一日,系统发布新任务:故意打翻他呈上的茶水,烫伤他,并怒斥其笨手笨脚。
我看着尤戈端着茶盏走近,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
他跪下行礼,将茶盏举过头顶。
我深吸一口气,猛地一挥手——
却在最后一刻怂了,手腕一偏,只堪堪扫到杯沿。
滚烫的茶水泼了大半在我自己的裙摆上,只有几滴溅到了他的手背。
啊!我轻呼一声,主要是被自己蠢到了。
尤戈迅速抬头,看到我湿漉漉的裙摆,和他手背上那几点迅速淡去的红痕。
他眼神倏地一沉,不等我发作,已然开口:奴笨拙,请小姐责罚。
我:……
罚什么罚!我快被自己气死了!
还没等我开口,一道清丽的身影跑来挡在了尤戈面前。
5
今也妹妹!宋知意清瘦的身影挡住了跪着的尤戈,语气焦急恳切,他初来乍到,规矩还没学全。若是妹妹嫌弃他笨手笨脚,将他扔回我院中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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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着,目光快速扫过尤戈手背上被烫出的红点,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
嗐,我也想扔回你院中啊。
系统:警告!你需表现出被冒犯的愤怒和嫉妒,坚决拒绝宋知意的要求,并加深对尤戈的责罚!
我深吸一口气,抬起下巴,在心中捋了捋台词。
知意姐姐消息可真灵通,我院子里刚有点动静,你就赶着来要人了怎么,给了我的人,是你说要回去就要回去的
系统:对,就是这个娇蛮跋扈蛮不讲理的劲儿,继续朝着这个方向努力。
第一次得到系统的认可,我开始渐入佳境。
我的目光在宋知意和尤戈之间逡巡,故意拖长了语调:不过姐姐这么关心他啊看来姐姐是对他格外上心呢
宋知意脸颊微不可察地泛红,强自镇定:妹妹休要胡言,我只是……
行了!
我不耐烦地打断她,摆出一副被抢了玩具的任性模样。
既然姐姐这么喜欢,那我偏不给你!不仅不给,我还要好好地‘调教’他!
我转向尤戈,恶声恶气地道:笨手笨脚的东西!冲撞了我也就罢了,还惹得知意姐姐为你操心!罚你今晚不许吃饭,去后院把所有的水缸都挑满!挑不完不准睡觉!
宋知意似乎想再说什么,但看我态度坚决,终究抿了抿唇,柔声道:妹妹既已决意,那姐姐便不多言了。只是……还望妹妹稍稍怜惜,莫要过于苛责。
她最后看了一眼尤戈,这才款款离去。
我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松了口气,又立刻提起心来。
因为尤戈终于抬起了头。
他没有看宋知意离开的方向,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看着我。
我心头一跳,又开始虚张声势。
看什么看,还不赶紧去挑水
他依言垂下眼帘,遮住了那令人不安的视线,恭顺地应道:是。
但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上前一步,拾起地上翻倒的茶杯碎片。
他的手指修长,动作利落,小心地将所有碎瓷片归拢到手心,连溅到远处角落的细小碎片都没有遗漏。
做完这一切,他才再次向我微微躬身,沉默地退下。
我这才猛地松了一口气,瘫坐在旁边的绣墩上,感觉后背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6
傍晚时分,我鬼使神差地溜达到了后院。
远远地,就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正在井边打水。
夕阳给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暖金色的光晕。
他动作效率极高,一提一倒,满满两桶水便稳稳落入巨大的水缸中,手臂肌肉线条流畅而充满力量,不见丝毫疲态。
果然,这种惩罚对他而言根本不痛不痒。
我躲在廊柱后面,偷偷看着。
水缸眼看就要满了。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婢女服饰的小丫头悄悄摸摸地靠近了后院,手里还提着一个小巧的食盒。她左右张望了一下,快速走向尤戈。
喂,小丫头压低声音,把食盒递过去,我们家小姐让我给你的。快吃点吧,挑这么多水,肯定饿坏了。
是宋知意的人。
尤戈停下了动作,看着那食盒,没有接。
小丫头有些急:你快拿着呀!我们小姐心疼你,特意让厨房做的,还热着呢!要是被发现就糟了!
尤戈终于开口,声音依旧是那种听不出情绪的平稳。
替我谢过宋小姐好意。只是主子有令,不许吃饭。奴不敢违抗。
小丫头愣住了:你…你这人怎么这么死心眼她那就是故意折磨你!你偷偷吃了,她怎么会知道
尤戈沉默了片刻,目光似乎若有似无地朝我藏身的方向扫了一眼。
我吓得立刻缩回头,心脏砰砰直跳。
等我再小心翼翼探出头时,只见尤戈已经重新拿起扁担,语气淡漠:规矩就是规矩。姑娘请回吧。
小丫头气得跺了跺脚,只好提着食盒悻悻离去。
夜幕彻底降临,后院点起了灯笼。
尤戈将最后一桶水倒入缸中,所有水缸都满满当当,映着晃动的灯影。
他放下工具,没有离开,只是沉默地站在院中,仿佛在等待下一步指令。
我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走了出去。
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面向我,垂首而立。
我走到他面前,努力板着脸:…水都挑完了
是。
哼,算你还有点用。我挑剔地目光扫过那些水缸,硬是找不出错处,既然挑完了…那就滚回你该待的地方去,别在这儿碍眼!
是。他应道,却没有立刻动弹。
晚风吹过,带来一丝凉意。
我这才注意到,他额角还有未干的汗迹,单薄的衣衫也被汗水浸透了些许,贴在身上,勾勒出结实的轮廓。
鬼使神差地,我脱口而出:…厨房角落应该还有点剩的馒头,饿死了我可没地方再找个奴隶使唤!
话一出口系统就在脑子里不断警告。
我急忙找补,恶声恶气地:看什么看!是喂狗的!你爱吃不吃!
说完,我几乎是落荒而逃,不敢再看他的表情。
系统你这就有所不知,我这叫给个巴掌再给颗甜枣,是精神和肉体的双重羞辱。
系统沉默半晌,发出一声冷笑。
7
日子在一种诡异的平静与暗流涌动中滑过。
我照着系统的指令折腾尤戈,要他端茶送水,半夜要他守门,要他念话本,表现得蛮横无礼。
宋知意明里暗里来了许多次,打探尤戈的情况,言语间不乏回护与心疼。
每一次,我都硬着头皮,将尤戈贬得一文不值,坚决不肯放人。
而尤戈,对宋知意的关切始终保持着疏离的礼貌。
剧情似乎按照预期开展,又似乎偏离了预期的轨迹,变得难以捉摸起来。
这天深夜,我难得做了个梦。
梦中是前世车祸时蚀骨的疼痛,一转眼又是原身宋今也箭矢穿心的剧痛和死前尤戈那一双冷酷无情的眼。
我猛地从噩梦中惊醒,心脏疯狂擂鼓,额上沁出细密的冷汗。
那箭矢穿心的剧痛和前世车轮碾过身体的撕裂感仿佛还未散去,带来一阵阵生理性的恶心和眩晕。
屋内烛火摇曳,将一道沉默的身影投在床帏上。
我吓得噤声,是尤戈!
梦境的余悸和现实的压迫感重叠,让我几乎窒息。
我下意识地蜷缩起来,紧紧抓住身上的薄毯,指尖冰凉。
好在他在床前停留了片刻便离开了。
系统系统!
他是不是想杀我!
系统:不知道。
外面下起了秋日的第一场雨,雷声闷响,
第二日,我才惊觉,尤戈逃走了,在昨日的雨夜。
原著中,尤戈逃出宋府少不了宋知意的相助,如今他是如何走的,又是谁暗中助他,我身在其中已经不得而知。
但我知道,此时他应当正朝着北境的方向而去,奔赴他命定的机遇和战场。
尤戈走后,我的生活似乎恢复了原状。
系统发布任务的频率逐渐降低,最后甚至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仿佛也默认了这段剧情的暂时终结。
我与宋知意也井水不犯河水,各自安好。
宋知意的才女之名愈发响亮,诗词歌赋常被世家公子们争相传诵。
我那便宜爹爹宋丞相,对着我这个不求上进的嫡女,时常吹胡子瞪眼,恨铁不成钢地让我多学学庶姐的端庄文雅,莫要整日里看些不入流的话本子,嚼些零嘴儿虚度光阴。
可训归训,每次下朝回来,或是得了什么新鲜有趣的贡品,他总是头一个让人往我院里送。
我照单全收,然后继续歪在我的小榻上,蕊珠在一旁打着扇,我一边啃着红果子,一边沉浸在那悲欢离合的话本世界里。
等三年后那尤戈成为战功赫赫的尤将军,再将我一箭穿心射死在歪脖子树上,可就什么都享受不到了,要那才情何用。
横竖就这三年好活了,又何苦为难了自己。
偶尔,也能听到一些关于边境的消息。
大多是捷报。
那位横空出世的少年将军尤戈,如同最锐利的刀锋,以惊人的速度在军中崛起。
破蛮族,定边关,奇兵突袭,以少胜多……他的战绩被传得神乎其神,名字成了胜利和恐怖的代名词。
茶楼酒肆里,说书人唾沫横飞地讲述着他的传奇,百姓们听得如痴如醉,仿佛那战神般的将军与自己有多么荣辱与共。
有时,宋知意会来我院中坐坐。
她依旧是那副温婉柔顺的模样,言语间却难免会带上几分难以掩饰的关切,旁敲侧击地打听是否还有边境来的更详细的消息。
我知她心思,看着她眼底时而亮起的光彩,心中不免唏嘘。
三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足够一个奴隶翻身成为王朝最耀眼的新贵。
我却嫌太短了些。
8
这年秋日,边关大捷的消息传遍了京城。
尤将军率军直捣黄龙,彻底平定西北边患,不日即将凯旋!
举城欢腾,到处张灯结彩,准备迎接英雄归来。
丞相府里也一片忙碌,准备着随驾迎候的事宜。
我却有些食不下咽。
最近系统总是叫不应,我只觉自己死期将近。
将军凯旋那日,宋知意早早便梳洗打扮好了,我却称病不出。
死期将至,哪儿还有心情弄这些。
却说凯旋后的第七天,传来消息说尤将军要登门感谢当年救命之恩。
我听到消息时,汗毛直立,完了,他真来了。
系统系统!我是不是要死了,你说句话啊!我是被钉在院里哪棵歪脖子树上呀你倒是和我说清楚,一会儿人来了我就先站好位置,免得多些痛楚。
系统没有回应。
蕊珠端着药碗进来,见我面色惨白、魂不守舍的模样,有些担忧。
小姐,您脸色实在难看,要不还是请个大夫吧尤将军来访是大事,老爷吩咐了阖府上下都要谨慎应对,您若病着,不如奴婢去回了老爷……
诶!我去!我这就起来收拾!
躲是躲不掉的,越是躲避,或许死得越快。
不如……不如主动些,或许还能死得痛快点儿我混乱地想着。
我任由蕊珠替我梳妆,挑了一身最不起眼的藕荷色衣裙,发髻也梳得简单,恨不得将自己缩进背景里。
前厅早已布置得隆重周全。
父亲穿戴整齐,面色凝重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母亲和几位姨娘也皆是盛装,连宋知意也安静地坐在下首,指尖微微绞着帕子,唇色抿得有些发白。
整个丞相府都笼罩在一种山雨欲来的低气压中。
老爷!尤、尤将军到了!管家跑着进来通报。
父亲立刻起身,带领众人迎至厅门。
我也混在人群后面,低着头,心脏跳得快要冲出喉咙。
脚步声由远及近。
一道颀长冷峻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逆着光,玄色常服却比铠甲更显威压。
他并未带太多随从,只身后跟着两名亲卫,但那股从战场上磨炼出的煞气,已足以让整个花厅的温度骤降。
9
我父亲连忙上前见礼。
尤戈微微颔首,声音听不出喜怒:丞相多礼了。今日冒昧来访,是为私事,不必如此兴师动众。
他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厅内众人,在经过我身上时,几乎没有停留,仿佛我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摆设。
我却在他目光扫过的瞬间,脊背窜起一股寒意。
落座后又不免一套场面话。
我如坐针毡,紧张得掐手指,又疼得冒出泪花,蕊珠在身侧看得一脸担忧。
茶过一盏,尤戈终于放下了茶杯。
厅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他看向我父亲,语气平淡地开口:今日前来,实为感谢当年落难之时,承蒙贵府一段时日的……收留。
我心下一紧。
父亲连忙道:将军言重了!当年不知是将军虎潜,府中若有怠慢之处,还望将军海涵!
尤戈唇角似乎极轻微地勾了一下,转瞬即逝。
丞相过谦。虽是时运不济,但也算一段缘法。
他话锋不着痕迹地一转,听闻府上二位小姐皆才貌双全,尤某甚是钦佩。
宋知意闻言,脸颊微红,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
我的心却提得更高了。
果然,他接着便道:尤某是个粗人,于文墨一道甚是向往。近日偶得一些兵策残卷,艰深晦涩,无人可解。久闻宋府嫡女……性情沉静,于古籍或有涉猎
他目光终于精准地落在我身上,带着一种纯粹的、公事公办的探究意味。
不知可否请今也小姐,移步书房,代为解读一二
来了!
我指尖猛地一抖,茶杯盖磕在杯沿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在寂静的花厅里格外刺耳。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到我身上。
宋知意眼中闪过错愕。
父亲脸色变了几变,显然没料到尤戈会直接点名我,还是以如此……令人无法拒绝的理由。解读古籍自己的小女儿几斤几两他心中还是门儿清的。
这……小女才疏学浅,恐难当此任……父亲试图挣扎。
尤戈却已站起身,语气不容置疑。
丞相过谦了。只是请教几个问题,费不了多少时辰。还是说……他目光微沉,丞相觉得,尤某不配请教今也小姐
父亲冷汗都快下来了,连忙道:不敢不敢!将军折煞老臣了!今也,还不快起身,能得将军垂询,是你的荣幸!
我僵硬地站起来,手脚冰凉。
尤戈不再多看其他人,只对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我僵硬地挪出了花厅,走向书房。
身后,是无数道意味不明的目光。
10
书房的门在我身后被无声地合上。
我能感受到身后那如有实质的目光。
今也小姐似乎很紧张他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
我扯出个笑脸转过身,没、没有啊,我不过是将军的威仪震慑住罢了。
哦他尾音微扬,一步一步地走向我,我还以为,小姐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才会如此……惧怕于我。
我被迫一步步后退,直到腰部抵住了桌案。
死到临头,我心下一横,横竖都是死,不如死得有骨气些。
我扬起手,还没落下就被紧紧攥住了。
他的手劲儿极大,捏得我生疼,抑制不住生理性的泪水。
抖什么尤戈轻笑了一声,更靠近了些,鼻息落在我的眼皮上。
你知不知道你每次打人都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明明挨打的是我,弄得却像是我怎么欺负了你似的。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磨砂质的质感。
攥着我手腕的力道并未放松,甚至拇指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我腕间的皮肤,激起一阵战栗。
预想中的怒斥和报复没有到来,反而是一种……我完全无法理解的、带着某种恶劣趣味的调侃
我吸了吸鼻子抬起眼和他对视。
那里面没有杀意,没有仇恨,反而闪烁着我从未见过的、兴味盎然的光。
当年也是,他继续慢条斯理地说,仿佛在回味什么有趣的事,一巴掌下来,自己先哭得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嗯
他微微偏头,凑到我的耳边。
那滴眼泪,是甜的。
我的大脑嗡地一声,彻底停止了思考。
系统系统!好像不太对啊!他好像是变态啊!系统——
系统:刚出差回来,忘了和你说了,领导觉得按照这个剧情走向也不错,符合当下观众的口味,算你走运。
所以我还到底死不死
系统:不知道啊,现在的剧情已经不在我的控制范围内了。
可我觉得男主这样也挺可怕的……
尤戈看着我这副彻底傻掉的模样,眼底的笑意更深了,那笑意甚至染上了一丝真实的愉悦。
宋今也,他叫我的名字,你这副虚张声势、色厉内荏的样子,很有意思。
一边绞尽脑汁地想些不痛不痒的法子‘折磨’我,一边又怕得夜里偷偷掉眼泪一边摆出嫡小姐的架子对我呼来喝去,一边又偷偷给我塞伤药
我张了张嘴,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当前的局面。
所以……他不杀我不是来报仇的那他……他想干什么
看来,他直起身,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稳,我们有很多时间,可以慢慢……聊。
至于现在,他看着我红肿的眼圈和呆滞的表情,先把你那副视死如归的表情收一收。
我若真想杀你,他转身,走向书房门口,声音轻飘飘地传来你活不到今天。
收拾一下,我在外面等你。
聊什么
等我
去哪儿
我的脑子里一片浆糊。
不过,我……好像……不用死了
11
总之,我莫名其妙地被他带出府,来到了练武场。
场边兵器架上列着刀枪剑戟。
他随手取下一张弓,和一支练习箭,递向我。
我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尤戈看着我戒备的样子,眼底掠过一丝笑意。
他见我不动,索性自己张弓搭箭——并非对着我,而是对着远处廊下挂着的一串风铃。
弓弦轻响,箭矢精准地穿过风铃间隙,带起一阵清脆的叮咚声。
看,他放下弓,目光重新落回我脸上,不是所有箭,都注定要射穿谁的心脏。
他走向我,将那张沉重的弓放入我手中。
然后自身后虚虚地环住我,大手覆上我冰凉微颤的手,引导着我拉开弓弦。
他的气息瞬间将我笼罩,我浑身僵硬,心跳失序,几乎无法思考。
他引导着我的手指,瞄准远处另一串风铃。
你的恐惧,太明显了。明显到……让我觉得困惑,甚至……他顿了顿,似乎在选择合适的词语,甚至有些有趣。
直到我做了一场梦,梦里你让人恨得直咬牙,最终,死在了我的手上。
弓弦再次绷紧。
我的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
但是,你不是梦里的那个她。
练习箭离弦,再次精准地穿过风铃,叮咚作响。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她,我就是宋今也,嚣张跋扈,挑拨离间的坏女人。
那些年,他的声音低沉地响在我耳畔,不再是之前的戏谑或冰冷,而是带上了一种沉静的、叙述般的意味,我看到的,不是一个恶毒的主子。
我看到的是一个明明怕得要死,却偏要强撑着、用最笨拙的方式试图‘自保’的笨蛋。看到的是她打完人自己偷偷吹红的手心,是她克扣了饭食又忍不住让侍女塞来的点心,是她明明吓得掉眼泪,却还要摆出最凶的表情。
我张了张嘴,带着巨大的不确定和一丝微弱的勇气,如果……如果我告诉你,那不是梦呢如果我说,我‘知道’一些……还未发生的事情呢
他松开手,后退半步看着我。
那你就告诉我,他的声音低沉而稳定,我们一起看看,那些‘知道’的事情,会不会发生。
或者,他微微勾起唇角,我们能不能,让它换一个结局。
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此刻起我才有了实感。
系统系统!我……我是不是不用再维持人设了!
系统:接下来的结局,就由你自己掌握。
语毕,我只觉得脑中一轻。
再怎么呼叫系统都不再有回应了。
12
西北边患平定后的第五年,春深日暖。
一桩婚事轰动全城——战功赫赫镇北侯尤戈,亲赴丞相府,求娶嫡女宋今也。
消息传出,无人不惊。
尤将军年少有为,权势煊赫,是多少高门贵女梦寐以求的夫婿,却偏偏求娶了那位近年来深居简出、在京城贵女中声名并不显赫,甚至早年还有些骄纵名声的宋家小姐。
自五年前尤将军登门拜访后,宋今也似乎变了许多,虽依旧不参与京中闺秀们的诗会花宴,却也不再是过去那般动辄闹得鸡飞狗跳的模样。
而尤将军,则时常以各种名目往来丞相府,或是与宋相探讨边关布防,或是……送些新奇有趣的玩意儿入后院。
年复一年,众人也渐渐看出些门道。
大婚当日,宋知意站在观礼的人群中,她心中曾有的那点朦胧情愫,早已化为了释然和淡淡的祝福。
婚宴过后不久,一场由宫中主办的赏花宴上,一位来自江南世家的青年才俊引起了众人注意。此人姓林名珩,不仅学识渊博,谈吐风雅,更难得的是性情温和通透,与宋知意相谈甚欢。
一年后,宋知意风风光光嫁入江南林家。
林珩爱重她,婆家也敬她才华。
她虽离了京城权势中心,却在江南文人圈中颇具名声,常与夫君一同编书立作,游历山水,真正过上了她向往的、宁静而富有诗书气息的生活。
昔日丞相府才女,也在江南烟雨中觅得了属于自己的圆满。
镇北侯府内,红烛高烧。
尤戈轻轻挑开那顶了大半日的红盖头。
烛光下,宋今也顶着一张芙蓉面笑得一脸灿烂。
二人喝完合卺酒后,尤戈显然有些按捺不住。
事到临头,宋今也却是笑不出来了。
忘了自己痛觉过敏的体质,这漫漫长夜要如何度过啊。
却说第二日一早,尤戈便被连人带被褥一道被赶出了房门。
这事儿传开,自然又招来府里府外好些日的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