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雷劈下,我成了他,他成了我。眼看我的原身就要被卖入敌营,他咬牙传信:合作一把,端了蛮族老巢——只是这合作方式越来越不对劲,他受伤我会痛,我哭了他心口闷……
01
朔风卷着砂砾,抽打在猩红的轿帘上,发出碎玉般的轻响。楚袖端坐轿中,指尖死死掐进掌心,试图用那一点痛压住胸腔里翻涌的恐慌。她是南玥国的公主,一件送往梁朝求和的礼物,一枚精致而脆弱的棋子。轿外,护送她的南玥侍卫们呼吸粗重,每一步都踏在亡国的边缘线上。
落鹰峡…楚袖无声地咀嚼着这个地名,心头掠过寒意。这是边境最险峻处,也是…最易埋骨处。
突然,骏马凄厉长嘶,箭簇破空之声如疾雨骤至!
敌袭——!保护公主!
侍卫长的嘶吼瞬间被刀剑砍入骨肉的闷响切断。血腥气混着黄尘,猛地灌入轿中。楚袖掀帘的手僵在半空,透过缝隙,她看见熟悉的南玥盔甲一片片倒下,被一群穿着杂乱却刀法狠戾的悍匪屠戮。
不是匪。那眼神里的嗜血与纪律,是兵。
她浑身冰冷,反而奇异地镇定下来。冷宫十年,她学会一件事:越痛,越要沉默。
杀戮接近尾声。一双玄色滚金边的战靴停在了轿前,靴底沾着新鲜的泥与血。
南玥明珠一个男声响起,低沉,冰冷,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出来,让本王看看,值得多少座城池。
轿帘被猛地扯落。天光刺眼,楚袖眯起眼,看清了来人。
玄甲墨袍,身形挺拔如山岳。面容极英俊,眉眼却淬着寒刃般的戾气,正是梁朝太子萧彻。他手中长剑尚在滴血,剑尖微抬,挑向她的下颌。
倒有几分姿色。他打量货品般的目光滑过她苍白的脸,可惜了。
楚袖心下一沉。这和亲,本就是绝路。她攥紧袖中一枚磨尖了的银簪——冷宫里用来防鼠的,此刻,或可用来为自己寻个稍体面的了断。
殿下…她声音微颤,并非全然伪装,两国盟约…
盟约萧彻嗤笑,剑锋又进一分,冰凉的触感贴上她的肌肤,本王便是盟约。你的人头,比你的和亲车队,更能让南玥王懂得什么是『臣服』。
他眼底没有半分波动,杀意纯粹而凛冽。
楚袖闭上眼,银簪尖端抵住掌心,准备用力——
就在此时,天际陡然一暗!一道诡异的紫色闪电,毫无征兆地撕裂苍穹,竟不偏不倚,直劈二人所在!
轰——!
震耳欲聋的爆响炸开。楚袖只觉一股无法形容的巨力狠狠撞入体内,撕裂般的剧痛从每一寸筋骨爆开,眼前一黑,瞬间失去所有意识。

痛。
意识先于视觉回归,沉甸甸地压在一片剧痛之上。骨头像被拆开又胡乱拼凑,筋肉酸胀欲裂。
楚袖艰难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狼藉的战场残迹,倒伏的尸体,断裂的兵器。浓重的血腥气几乎令人作呕。
她试图撑身坐起,却发现手臂沉重无比,触手所及是冰冷坚硬的玄铁甲胄。身体的感觉全然陌生,充满了某种陌生而磅礴的力量,却又滞涩难控。
她低头。
瞳孔骤然收缩。
胸前是冷硬的护心镜,手上戴着染血的皮革护腕,腰间佩着一柄沉重长剑。这……这不是她的身体!
她颤抖着手摸向脸颊,触感坚硬,线条分明。再向上,喉间……竟有一个突兀的隆起!
!她猛地扭头,看向不远处一洼浑浊的积水。
水面倒映出一张脸——剑眉星目,俊美却布满阴鸷戾气,正是梁朝太子萧彻的脸!
嗬……她听见一声模糊的抽气从这具身体的喉咙里挤出,是全然陌生的低沉男声。
幻象噩梦
不及细思,一阵喧哗打断她的惊骇。
大哥!这还有个娘们!穿的挺贵气!几个漏网的匪徒发现了目标,正粗鲁地拖拽着不远处一个瘫软在地的红色身影。
那身嫁衣……是她的身体!
楚袖(在萧彻体内)脑中一片空白,只想冲过去。她笨拙地试图支配这具强大的身体,踉跄起身,拔剑出鞘,动作僵硬得可笑。
滚开!她试图嘶吼,出口的却是萧彻那冷厉的声线,虽因她的操控而显得怪异,却依旧带着慑人的威力。
匪徒们一愣,显然没料到这看似重伤的太子还能动。
就在此刻,那抹红色的身影动了一下。盖头滑落,露出一张楚袖熟悉至极、此刻却布满惊怒与难以置信的苍白面容——那是她自己的脸!
可那眼神却彻底变了。不再是惯有的温顺隐忍,而是淬了毒般的杀意和一种近乎崩溃的暴怒。
你……那具身体(萧彻)的嘴唇翕动,发出的却是楚袖原本清柔此刻却尖锐变调的声音,对我做了什么!
四目相对,同样的惊骇,同样的恐惧,同样的荒谬绝伦。
楚袖(萧彻身)看着自己的脸露出那般狰狞表情,如坠冰窟。
匪首却已不耐烦,狞笑着逼近那抹红色:管他做了什么!这公主虽是个废物,脸蛋身子倒是能卖个好价钱!兄弟们,拿下!
雪亮的刀锋,再次逼近。
这一次,却不知该挥向何方。
02
那匪首的狞笑还挂在脸上,脏手已探向那抹刺目的红。
楚袖(在萧彻体内)脑中嗡鸣,不及细想这惊世骇俗的变故,一股源自这具身体本能的暴戾竟抢先冲垮了她的惶惑。放肆!一声低沉怒吼自喉间迸出,比她想象的有力十倍。她几乎是凭着肌肉记忆,手腕一抖,那柄沉重的长剑便划出一道寒光,精准地削向匪首的手腕!
剑锋割开皮肉,鲜血喷溅。匪首惨叫一声,惊骇暴退。
楚袖自己也愣住了。这具身体……竟自己会动
殿下!一声急促的呼喊自身后传来。一名黑衣劲装的年轻男子如鹰隼般掠至,手中长剑迅疾点出,瞬间结果了另外两名愣神的匪徒。他动作干净利落,眼神锐利如刀,正是萧彻的心腹侍卫凌峰。
凌峰解决了眼前威胁,立刻转向楚袖(萧彻身),单膝跪地:属下来迟,殿下恕罪!他抬起头,目光快速扫过萧彻,眉头几不可查地一蹙,殿下,您……受伤了他注意到了殿下刚才那声怒吼中气十足,但挥剑的动作却有种说不出的滞涩僵硬,呼吸也略显急促紊乱,与平日太子杀人时的行云流水、气息平稳截然不同。
楚袖心头一紧。她模仿不了萧彻的杀伐果断,只能竭力压下喉咙口的颤抖,压低声音,试图借用太子的威仪:无妨。声音出口,依旧是那冷硬的声线,却因她刻意压制而显得有些闷哑。
她不敢多看凌峰,目光转向另一边。
那一边,萧彻(在楚袖体内)已被眼前的混乱和身体的极度不适激得双目赤红。他被一个匪徒残尸绊倒,绵软无力的身体重重摔在泥地里,嫁衣沾满污秽。试图挣扎起身,却发现这身体虚乏得可笑,连撑起自身的力气都欠缺。更要命的是,小腹处传来一阵阵隐秘却尖锐的坠痛,搅得他心烦意乱,几乎发狂。
滚开!他嘶声骂道,用的是楚袖那清柔的嗓音,却因极致的愤怒和羞辱而扭曲变调。一个匪徒见状,嬉笑着上前欲擒拿这虚弱的美人。
混账!楚袖(萧彻身)见状,不及细思,再次挥剑。这一次她有了准备,虽依旧笨拙,但力量十足,一剑便将那匪徒劈得倒飞出去。
凌峰的目光更深了。殿下……何时杀人这般粗糙蛮横了
萧彻(楚袖身)得以喘息,猛地抬头,死死盯住那个顶着自己面容、操控自己身体的女人。四目再次相对,一个惊慌失措强作镇定,一个惊怒交加杀意沸腾。
你……萧彻齿缝间挤出字来,每一个音都带着淬毒的恨意,到底是谁用了什么妖法!
楚袖被他眼中的狠戾吓得心脏紧缩,这眼神放在她原本柔美的脸上,显得格外诡异可怖。她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回答。难道说,我是你的和亲公主,我们被雷劈得互换了魂
凌峰一步跨前,挡在楚袖(萧彻身)与萧彻(楚袖身)之间,剑尖虽未明确指向公主,但戒备的姿态显而易见。殿下,他声音沉冷,此地不宜久留。请殿下允准,末将先护送您回大营疗伤。至于公主……他瞥了一眼地上狼狈不堪、眼神却凶狠异常的公主,可由部下护送,另行安置。
此话一出,两人俱是一震。
分开绝不行!
楚袖(萧彻身)立刻开口,声音因急切而拔高了些,更显怪异:不行!她意识到失态,忙咳了一声,强行压下语调,公主……乃南玥明珠,此番受惊,岂可再轻慢。需与本……与本宫同行,妥善照料。她差点说漏本宫,急中生智改口,听起来却更加别扭。
凌峰眼底的疑云几乎凝成实质。殿下从不屑于在意这等小事,更不会用这等迂回别扭的言辞。
萧彻(楚袖身)闻言,却是冷笑,那冷笑挂在那张楚楚动人的脸上,违和得令人头皮发麻。照料他声音尖刻,怕是另有所图吧!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因腹痛和无力再次跌坐回去,徒增几分狼狈,眼中的恨意却更浓。
楚袖看得分明,那具身体……似乎正在承受某种她熟悉的痛苦。是了,月信之期将近……难道她下意识地抬手,想按住自己(原身)的小腹,抬到一半才惊觉这是萧彻的手,又猛地放下。
这个细微的动作,却未能逃过凌峰的眼睛。殿下今日,实在太反常了。
就在这时,楚袖(萧彻身)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一股没来由的委屈和恐慌情绪涌上,冲得她鼻尖发酸,眼眶发热。她慌忙低头掩饰。
几乎同时,瘫坐在地上的萧彻(楚袖身)猛地捂住心口,那里传来一阵被紧紧攥住的闷痛,让他呼吸一窒。他惊疑不定地抬头,看向那个低头不语的自己。
一种诡异的、无形的联系,在兵荒马乱与彼此憎厌间,悄然滋生。
凌峰沉默片刻,终究压下疑虑,拱手道:……末将遵命。他挥手令部下清理现场,准备车马,目光却始终若有若无地锁在两位主子身上,尤其是行为诡谲的太子身上。
楚袖稍稍松了口气,却感到更深的寒意笼罩下来。瞒得过一时,瞒得过后吗她看向那个顶着她面容、眼神却欲将她剥皮拆骨的男人,又感受到小腹传来一阵熟悉的、细微的抽搐感——这次,似乎是来自那具泥地里的身体。
前路漫漫,杀机四伏。而这荒谬绝伦的困局,才刚刚开始。
03
朔风城矗立在边境线上,灰褐色的城墙饱经风霜,如同一个沉默而疲惫的巨人。车队入城时,引来无数窥探的目光,好奇的、敬畏的、不怀好意的,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
楚袖(在萧彻体内)端坐马上,竭力挺直背脊,模仿着记忆中萧彻那不可一世的姿态。玄甲沉重,压得她肩膀生疼,更沉重的是凌峰那若有若无、却始终如影随形的审视目光。她能感觉到,这位忠心耿耿的侍卫长,心中的疑窦已如雪球般越滚越大。
另一辆临时寻来的马车里,萧彻(在楚袖体内)面沉如水。嫁衣已换下,穿着一身素净的梁朝女装,却掩不住那通身的戾气。苏嬷嬷,楚袖从南玥带来的老仆,在一旁小心翼翼地伺候着,眼中满是担忧与困惑。公主自醒来后,眼神变得骇人,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冰冷,与从前判若两人。
行馆前,一队人马早已等候。为首之人身材高大魁梧,豹头环眼,穿着繁复的兽皮与金属混制的铠甲,正是蛮族使者兀朮。他见车队到来,并未上前行礼,反而抱着双臂,目光如打量猎物般,先肆无忌惮地扫过马车(想象着其中的公主),然后才落到马上的萧彻身上,嘴角咧开一个粗野的笑容。
太子殿下好大的威风,兀朮声如洪钟,带着刻意的高昂,接个美人,也能遇上宵小,真是……啧啧。言语间毫无敬意,反而充满了挑衅。
楚袖心下一紧,强迫自己迎上他的目光,回忆着萧彻那冰冷的、睥睨的眼神:几只苍蝇罢了,劳使者挂心。声音勉强维持着平稳,却少了那份天生的傲慢与压迫感。
兀朮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但很快被更浓的兴味取代。他大步走到马车边,竟直接伸手欲掀车帘:让兀朮瞧瞧,是何等绝色,值得殿下亲自奔波,还动了刀兵
放肆!车内传出一声冷斥,虽是女声,却带着一股锐利的杀意,竟让兀朮的手顿了一顿。萧彻(楚袖身)隔着帘子,目光冰寒刺骨。
兀朮先是一愣,随即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哈哈大笑起来:好!有脾气!我们草原上的鹰,就喜欢驯服烈马!他收回手,目光却更加露骨地在马车上流连忘返。
当晚,行馆设宴。
气氛诡异。主位上的太子沉默寡言,动作略显拘谨。一旁的公主则面覆寒霜,眼神扫过任何人都像在看死物。兀朮则频频举杯,言语粗俗,不断向着公主方向暗示联姻后的好处,目光灼灼,几乎要将那单薄的身影点燃。
酒过三巡,兀朮忽然将酒碗重重一放,朗声道:按照我们草原的规矩,迎接尊贵的客人,尤其是新娘,需共浴圣山之泉,洗去风尘与晦气,方能迎来吉祥!
此话一出,满堂皆静。
楚袖手中的酒杯几乎脱手。共浴!这如何使得!萧彻捏着筷子的指节瞬间泛白,眼中风暴骤起,杀意几乎凝成实质。
兀朮仿佛没看到两人的异样,笑着补充,目光却锐利如刀:正好,也让兀朮见识一下,南国明珠是否真如传说中那般……无瑕。这话已是赤裸裸的侮辱与刺探。
楚袖头皮发麻,强自镇定:使者,入乡随俗。梁朝并无此规。
诶,兀朮摆手,殿下此言差矣。既为两国邦交,自当遵从最神圣的礼节。还是说……他话音拖长,环视四周,公主殿下有何不便,或……有何隐疾,不能示人
压力如同实质,压在两人肩上。凌峰的目光也投了过来,带着探究。
楚袖感到一阵窒息般的恐慌,大脑飞速运转,却一片空白。就在此时,她忽然感到小腹传来一阵极其强烈的、熟悉的坠痛!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剧烈,让她差点闷哼出声——是来自马车方向!
几乎是同时,马车里的萧彻猛地弯下腰,额角瞬间渗出冷汗,那剧痛来得凶猛异常,几乎要将他这具脆弱的身体撕裂!他死死咬住嘴唇,才忍住痛呼。
而这剧痛,通过那诡异的联系,同样清晰地传递给了楚袖。
楚袖瞬间福至心灵!
她猛地深吸一口气,压下身体的异样,目光冷冷扫向兀朮,声音竟奇迹般地稳了下来,甚至带上了一丝萧彻惯有的讥诮:隐疾使者真是说笑了。非是不便,而是……天意示警,恐有不妥。
哦兀朮挑眉。
本王方才忽感不适,楚袖缓缓按住自己(萧彻身)的小腹,这个动作在此刻显得意味深长,公主殿下似乎亦同步有所感应。此等天人交感,乃大吉之兆,预示两国盟约必得上天眷顾。此时若行那沐浴俗礼,岂非亵渎天意
她话音落下,不等兀朮反驳,对凌峰使了个眼色:凌将军,今日是否曾有祥瑞之兆呈现
凌峰虽不明所以,但反应极快,立刻拱手:回殿下,午后确有数只赤羽雀衔灵芝飞过行馆屋顶。(这原是下面兵士报来的趣闻,此刻却被拿来即兴发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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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袖点头,目光逼视兀朮:使者可见天意如此。共浴之事,休要再提。莫非使者要逆天而行
一番话,说得玄之又玄,结合刚才太子和公主同步的异常反应,竟由不得兀朮不信几分。他狐疑地看看面色冷白、按住腹部的太子,又看看马车里似乎因痛苦而微微颤抖的公主,再想到那赤雀灵芝,一时竟被唬住,噎在了那里。
宴席不欢而散。
是夜,行馆内室。楚袖(萧彻身)屏退左右,独自对着铜盆清水,水中倒映着那张冷峻的男性面孔。她抬手,看着这双骨节分明、蕴含力量的手,回想起白日那阵同步的剧痛,以及自己急中生智的言辞,心头怦怦直跳。
而另一间卧房内。萧彻(楚袖身)蜷缩在榻上,小腹的余痛未消,提醒着他这具身体的可悲与脆弱。白日那番天人交感的鬼话,更是让他羞愤欲狂。但……那个女人,顶着他的脸,竟然用这种方式化解了危机
就在这时,两人几乎同时感到——手臂上一阵清晰的刺痛传来!
楚袖低头,看见自己(萧彻身)的左小臂上,缓缓浮现出一块青紫掐痕。萧彻猛地撸起袖子,他(楚袖身)那纤细白皙的左臂同样位置,也出现了一模一样的淤青!
这不是错觉!
楚袖盯着那淤青,心脏狂跳。一个疯狂的念头涌入脑海。她犹豫片刻,再次伸手,在那淤青上,更用力地掐了一下。
呃!隔壁房间,萧彻猝不及防,痛得低吟出声,手臂上那淤青颜色顿时更深了。
他猛地抬头,望向墙壁另一端,眼中翻涌着惊骇、愤怒,以及一丝绝处逢生的疯狂亮光。
夜深沉,隔着一堵墙,两个互换的灵魂,通过这自残般的疼痛,终于建立起一道诡异而沉默的桥梁。
04
行馆的夜,寂静得能听见风吹过檐角的呜咽。楚袖(在萧彻体内)盯着左臂上那处愈发青紫的掐痕,心跳如擂鼓。隔壁再无新的痛感传来,一种冰冷的默契在沉默中达成。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对这诡异联系的恐惧,尝试性地,用指尖在伤痕旁轻轻敲击——三短一长,是南玥宫中用来示意危,速来的暗号。她不知道他能否懂,这只是一次绝望的试探。
隔壁。萧彻(在楚袖体内)感受着手臂上轻微的敲击感,眉头紧锁。他不懂南玥暗号,但那规律的触碰绝非无意。暴怒和羞辱稍退,极度的理性重新占据上风。他必须弄清这妖法,必须夺回自己的身体!而眼下,这个占据了他身体的女人,是唯一的线索和……可能的突破口。
他阴沉着脸,猛地起身。动作因身体的虚弱和不适而晃了一下,他低咒一声,勉强站稳。扫了一眼铜镜中那张苍白柔美的脸,眼中尽是嫌恶。他扯过一件斗篷裹住全身,悄无声息地推门而出。苏嬷嬷在外间睡熟了,并未察觉。
楚袖听到极其轻微的叩门声,心几乎跳到嗓子眼。她握紧袖中暗藏的匕首(从萧彻身上找到的),哑声问:谁
门外是压抑着极度不耐的、属于她原本嗓音的回应:……开门。
楚袖深吸一口气,拉开房门。
月光如水,洒在廊下。穿着女装斗篷的公主站在那里,身量娇小,面容在阴影里看不真切,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里面翻涌着杀意、审慎和一种被强行压制的疯狂。
两人对视一瞬,又迅速嫌恶地避开目光。看着自己的脸出现在对方身上,做着全然陌生的表情,这种感觉诡异得令人头皮发麻。
进去说。萧彻(楚袖身)率先开口,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他侧身挤进房间,动作间依旧带着属于太子的、与环境格格不入的强势。
房门悄无声息地合上。
室内只燃着一盏孤灯,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扭曲交叠,一如他们此刻的处境。
你究竟是谁萧彻逼近一步,尽管矮了现在楚袖一个头,气势却依旧逼人,南玥派来的细作会用妖法的巫女
楚袖下意识后退,背部抵住冰冷的桌沿:我是楚袖。南玥的公主。你的和亲对象。她努力让声音保持冷静,至于妖法……那道雷劈下时,我也失去了意识。
荒谬!萧彻低吼,眼中戾气更盛,你以为本王会信
那你如何解释这个!楚袖猛地抬起左臂,亮出那清晰的共感淤伤,又如何解释你此刻会站在这里!
萧彻语塞,脸色更加难看。那同步的剧痛和淤青,是无法否认的诡异事实。
沉默在室内蔓延,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良久,萧彻率先打破僵局,语气依旧冰冷,却少了几分杀意,多了几分权衡的算计:……兀朮的刁难,今日虽侥幸过关,但他疑心未消。后续必有动作。他顿了顿,极其不习惯用这样柔和的嗓音分析局势,蛮族狡诈,其心叵测,此番和亲,恐本就是陷阱。
楚袖一怔,没想到他会说起这个。她点头:我亦有所感。他们不像寻常匪类。
我们必须离开朔风城,尽快回到梁朝控制的核心疆域。萧彻盯着她,但凭现在……他扫了一眼楚袖(在自己身体里)那笨拙的姿态,毫不掩饰地嘲讽,……凭你这般模样,以及本王这具废物身体,绝无可能。
楚袖被他的嘲讽刺得脸色发白,却无法反驳。
合作。萧彻吐出两个字,仿佛带着极大的厌恶,暂时地。你借用本王的身份和力量,应对外敌。本王……教你如何应对。这是他目前能想到的唯一出路。先活下去,先解决外部危机,再图后计。
楚袖心脏微缩。与虎谋皮……但除此之外,还有他路吗她看着那双属于自己的、却冰冷如寒潭的眼睛,缓缓点头:好。但如何合作我们甚至无法正常沟通。
共感。萧彻显然早已想过这个问题,尽管说出这个词让他感到无比屈辱,疼痛最为明显。可加以利用。三下刺痛为『危』,两下为『否』,一下为『可』或『是』。更复杂的……见面谈。这是最原始最低效的方式,但已是眼下唯一能想到的密码。
楚袖默记下来。这方式残酷却有效。
明日,萧彻继续道,语速快而清晰,属于顶级权谋者的思维开始运转,兀朮很可能再试。若他再以蛮族习俗刁难,你可提及『赤山神祭』,言此祭期前后十日,忌沐浴、忌杀生、忌远行,违者触怒山神,兵戈必起。此乃草原大忌,他必不敢犯。
楚袖眼中闪过讶异。他竟对蛮族习俗如此了解
若他质疑,你可反问『使者莫非欲挑起神怒,祸及草原』将压力抛回给他。萧彻补充,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在那张柔美的脸上显得格外诡异,至于其他……随机应变。少说话,多摆出本王平日的神情即可。
你平日……什么神情楚袖下意识问道。
萧彻瞥了她一眼,那眼神居高临下,充满了厌世般的冷漠与掌控一切的傲慢:看所有人如同看蝼蚁的神情。
楚袖:……她忽然觉得,扮演萧彻,或许比想象中更难。
记住,萧彻最后警告道,目光锐利,若你露出破绽,连累本王身死,本王便是化作厉鬼,也先用这双手掐死你。他用那纤细的手指,做了一个掐扼的动作。
就在这时,窗外极远处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夜枭啼叫。
两人脸色同时一变!这不是普通的鸟叫,是梁朝军中夜间传递讯号的一种方式!
凌峰在附近他在监视
刚刚建立起脆弱联盟的两人,瞬间被更大的危机感攫住。
萧彻(楚袖身)猛地拉低斗篷兜帽,深深看了楚袖(萧彻身)一眼,那眼神复杂无比——有警告,有威胁,还有一丝不得不寄托于此的孤注一掷。随即,他如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滑出门外,消失在夜色里。
楚袖独自留在房中,手心全是冷汗。窗外寂静无声,仿佛那声鸟鸣只是幻觉。
但她知道,不是。
凌峰的怀疑,从未消失。而他们的表演,必须更快、更好,才能在这漩涡中活下去。
05
朔风城的清晨,带着边塞特有的肃杀与冷冽。楚袖(在萧彻体内)一夜未眠,反复揣摩着萧彻昨日夜授的机宜,以及那冰冷警告的眼神。她对着铜镜,努力练习着那看蝼蚁般的神情,却总觉得僵硬,反而更像是在闹别扭。
凌峰准时出现,伺候太子洗漱更衣。他的动作一丝不苟,眼神却比往日更加深沉,像一口古井,窥不见底。他递上擦脸的热巾时,状似无意地开口:殿下,昨夜似乎睡得不安稳末将听闻您房中有细微响动。
楚袖心里咯噔一下,接过热巾的手稳住了,面上竭力摆出淡漠:嗯,伤口有些痛。她将热巾覆在脸上,避开对方探究的视线。
凌峰不再多言,沉默地整理着铠甲。但那沉默本身,就是一种无形的压力。
用早膳时,气氛更加凝滞。萧彻(在楚袖身)坐在下首,小口喝着清粥,动作极其僵硬,显然在极力克制摔碗的冲动。苏嬷嬷在一旁战战兢兢。凌峰侍立在太子身侧,目光偶尔扫过公主,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
突然,凌峰从怀中取出一封薄薄的绢书,双手呈上,声音沉肃打破了寂静:殿下,京城八百里加急密报。
楚袖心头一紧,放下筷子,接过绢书。展开一看,上面字迹潦草,显然是紧急情况下书写,内容却让她瞬间如坠冰窟——
……钦天监夜观天象,紫微星旁煞星突亮,主『阴阳逆乱,妖孽祸国』……京中已有流言暗起,言及殿下自边境雷击后……恐有邪祟附体……陛下虽未全信,然疑虑已生……望殿下慎之,速归以定人心……
绢书从楚袖指间滑落,飘在桌上。
妖孽祸国邪祟附体这流言……竟与他们的处境如此吻合!像是毒蛇,精准地咬在了最致命的七寸上!
凌峰的目光如实质般钉在太子脸上,不错过她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声音压得更低,却字字如锤:殿下,自落鹰峡雷击之后,您言行确与往日大相径庭。气息、步态、乃至用剑习惯……皆有所不同。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转向一旁脸色煞白的公主,而公主殿下,亦似性情大变,判若两人。加之京城流言……
他猛地单膝跪地,右手按上了剑柄,虽未出鞘,但那姿态已是极度戒备与恳求并存:末将斗胆!请殿下明示!您……究竟是否乃我等誓死效忠之主若殿下为妖邪所侵,末将纵万死,亦要护我大梁国本!
话音落下,室内空气仿佛都凝固了。苏嬷嬷吓得瘫软在地。萧彻(楚袖身)猛地抬头,眼中惊怒交加,却又因这荒谬的指控而一时语塞。
楚袖只觉得血液都凉了。完了。最坏的情况发生了。凌峰的怀疑不再是猜测,而是有了天象和流言的佐证!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解释如何解释说我们灵魂互换了那只会被当场当作妖孽诛杀!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楚袖忽然感到小腹传来一阵极其尖锐、熟悉的绞痛!比昨夜更甚!她闷哼一声,下意识地弯腰捂住腹部,额角瞬间渗出细密冷汗。
几乎是同一时刻!
坐在下首的萧彻(楚袖身)仿佛被无形的重锤击中,整个人猛地蜷缩起来,哇地一声,竟将方才喝下的清粥尽数呕出!他脸色惨白如纸,浑身剧烈颤抖,不是伪装,而是这具身体对那同步而来的极致痛楚最真实的反应!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断了凌峰逼人的气势。他惊疑不定地看着同时出现剧烈反应的两人。
楚袖(萧彻身)强忍着剧痛,脑中灵光一闪!她抓住这天赐的(或者说萧彻制造的)机会,抬起头,脸上带着痛楚扭曲后的苍白与一种奇异的、悲愤交加的表情,声音因痛苦而断断续续,却努力拔高:
凌……凌峰!你……你也看到了!她指着蜷缩在地、痛苦不堪的公主,又指向自己剧痛的小腹,这……这便是你说的妖孽!这分明是……是天道示警!是有人以邪朮暗害本王与公主,欲乱我大梁国本!
她喘着粗气,目光逼视凌峰,将昨夜急就章的说辞再次搬出,却因这真实的痛苦而显得无比真切:若非天道护佑,使我二人心神相连,共感痛楚,此刻……此刻只怕早已遭了毒手!你不同仇敌忾,竟还听信谗言,自毁长城!
凌峰彻底愣住了。他看着太子痛楚却愤怒的眼神,又看看那边呕得几乎昏厥、显然也在承受同步痛苦的公主,心中的怀疑第一次产生了巨大的动摇。天象流言可以伪造,但这同步的、做不得假的剧烈反应……难道真是邪朮暗害
萧彻(楚袖身)此刻恨不得立刻死去,这具身体的痛苦和无力感让他疯狂,但残存的理智让他死死咬住牙关,配合着发出痛苦的呻吟,坐实了共感之说。
楚袖见凌峰神色松动,忍痛继续加码,语气带着失望与威压:凌将军,你的忠心……便是用在此时质疑你的主君吗!莫非你要亲者痛,仇者快!
凌峰脸色变幻不定,最终,按在剑柄上的手缓缓松开。他重重叩首,声音带着一丝羞愧与后怕:末将……末将愚钝!险些误中奸人诡计!请殿下恕罪!他虽未全信,但眼前的景象太过震撼,他不敢再冒险逼问。
危机暂解。
楚袖虚脱般地靠在椅背上,后背已被冷汗浸透。她与蜷缩在地上的萧彻目光短暂交汇,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劫后余生的惊悸,以及一丝……难以置信的、扭曲的默契。
经此一事,那脆弱的合作联盟,似乎被这共同的生死危机淬炼得结实了些许。
凌峰起身,态度恭敬了许多:殿下,如今之计……
楚袖缓过一口气,压下残余的痛楚,沉声道:流言起于京城,蛮族虎视在侧。朔风城不再安全。她看向萧彻(楚袖身),用了一下是的共感刺痛(尽管她自己痛得也更厉害),然后对凌峰道,公主受惊过度,需静养。传令下去,拔营,即刻启程,全速赶往最近的军事重镇——凉州!
必须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获得更多军队的保护和缓冲时间。
凌峰领命而去。
室内只剩下两人。楚袖疲惫地闭上眼。萧彻慢慢止住呕吐,靠在苏嬷嬷怀里,脸色依旧难看,却挣扎着吐出两个字,声音嘶哑:
……凉州守将……是头……倔驴……须用……虎符……
又一次信息的传递。这一次,不再是单方面的教授,而是带着共同利益的提醒。
楚袖睁开眼,看向他,轻轻点头。
裂痕仍在,猜疑未消。但通往凉州的路,似乎因为这次共同的患难,而稍微清晰了那么一点。
06
凉州城郭的轮廓在地平线上显现,黝黑坚固,如同匍匐的巨兽,比朔风城更显雄浑肃穆。一路疾驰,车马劳顿,但更令人疲惫的是时刻紧绷的心弦。凌峰虽暂时压下疑虑,但那份审视的目光并未完全消失,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
楚袖(在萧彻体内)靠着车厢壁,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剑柄,模仿着萧彻思考时的习惯动作。这几日,她被迫快速消化着来自萧彻(通过共感刺痛和极其简短的夜间交流)灌输的信息:凉州守将郭兴,行伍出身,性格刚直倔强,只认虎符军令,对朝堂倾轧极为反感。
虎符……楚袖摩挲着袖中那半枚冰冷的铜虎。这是萧彻身体原本携带之物,另一半在皇帝手中。这是调兵的凭证,也是她此刻最大的倚仗。
车队抵达凉州城外,并未直接入城,而是先入驻城外的官方驿馆。这是凌峰的建议,在情况未明前,不宜直接进入守军大营。
驿馆刚安顿下来,郭兴便带着几名亲兵风风火火地赶来了。他年约四旬,面庞黝黑,刀疤纵横,一双虎目炯炯有神,进门便抱拳行礼,声如洪钟:末将郭兴,参见太子殿下!殿下驾临凉州,有何指令礼节到位,语气却硬邦邦的,带着军人特有的直来直去,目光更是毫不避讳地扫过太子,带着审视。
楚袖心中微凛,稳住心神,学着萧彻平日那副冷淡模样,微微颔首:郭将军免礼。本王途经此地,遇蛮族宵小扰攘,需在凉州稍作休整,整顿军备。
蛮族郭兴眉头紧锁,兀朮那狼崽子的人他们竟敢惊扰殿下车驾他话虽如此,眼神却掠过一旁的公主马车,又回到太子身上,显然对这套说辞并非全信。边境大将,消息并不闭塞,京中流言恐怕已有耳闻。
楚袖正欲开口,忽然,手臂内侧传来一阵轻微的、规律的刺痛——是萧彻(在驿馆内室)通过共感传来的信号!三短一长,是危不,稍显杂乱,似乎是在尝试传递更复杂的信息。
楚袖心中一动,面上不动声色,对郭兴道:将军久镇边关,于蛮族动向,想必比朝中更为敏锐。本王欲听听将军之见。她一边说,一边借着袖袍的掩护,用手指极轻地在大腿上敲击,回应了一下表示收到。
郭兴有些意外太子竟会询问他的意见,略一沉吟,道:兀朮近年势力膨胀,愈发猖狂。此次以迎亲为名,陈兵边境,绝非善意。末将收到哨探密报,其部近日调动频繁,似有大规模异动迹象,目标……恐不止是迎亲那么简单。
就在这时,楚袖感到共感信号再次传来,这次似乎是一个重复的节奏,指向……地图
她心领神会,对郭兴道:空口无凭,将军可有舆图与本王详细说明。
郭兴虽觉诧异,还是命亲兵取来凉州周边军事舆图,在厅中铺开。
楚袖走到图前,目光扫过山川河流。共感的刺痛再次传来,这次清晰地指向地图上的一处峡谷——落鹰峡!正是他们遇袭之地!
楚袖脑中飞速运转,结合郭兴的情报和萧彻的提示,一个可怕的猜想浮现。她猛地抬头,看向郭兴,声音沉了下去:将军可知,本王在落鹰峡遇袭,匪徒虽着杂乱,但进退有据,分明是精锐伪装!其目标,绝非劫掠,而是……她顿了顿,一字一句道,截杀本王与公主,制造混乱,为大军突袭制造借口!
郭兴虎目圆睁,倒吸一口凉气:殿下是说……兀朮欲借此挑起战端,挥师南下!
恐怕不止。楚袖感到共感传来一下强烈的是的刺痛。她继续道,语气带着萧彻式的冰冷与决断,若本王与公主同时殒命边境,南玥与梁朝必生嫌隙,甚至反目。届时蛮族大军压境,内外交困,凉州……首当其冲!
郭兴脸色剧变,彻底收起了那点疑虑。若真如此,便是国战将起!他猛地抱拳:末将愚钝!请殿下示下!
至此,楚袖(在萧彻体内)终于初步赢得了这位关键将领的信任。她暗松半口气,目光落在舆图上,脑中回响着昨夜萧彻忍着极度不适,用共感断断续续传递的零碎信息:……兀朮……骄……大婚……其必亲至……可图……
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计划,在她心中渐渐成型。
是夜,驿馆密室。楚袖与终于找到机会单独见面的萧彻(楚袖身)再次相对。
你的计划,太冒险。萧彻听完楚袖基于他提示构思出的框架,冷声道。即便顶着柔美的脸,那眼神也锐利得惊人。
但这是最快、最能彻底解决问题的办法。楚袖坚持,眼神灼灼,兀朮若死,蛮族群龙无首,短期内再无南侵之力。京中流言,亦可借此战功平息大半。
萧彻沉默片刻,眼底翻涌着算计与权衡。他不得不承认,这个占据了他身体的女人,在绝境中逼出的这份胆识和急智,超乎他的预期。
……需要精准的情报。兀朮的具体行程,护卫力量。他哑声道。郭兴的哨探应该能拿到。……需要一支绝对忠诚的死士,混入婚礼。你的暗卫……凌峰或许可以调动。……需要一种无色无味,却能迅速发作的剧毒。我……我或许知道一种。楚袖低声道,那是她在冷宫杂书中看到的偏方,但需要几味特殊的药材。
细节在压抑的讨论中逐渐完善。两人时而争论,时而补充,基于彼此掌握的不同知识(萧彻的权谋军事,楚袖的杂学细微)和共感带来的诡异默契,一个刺杀蛮族首领的惊天计划逐渐清晰。
争论间隙,短暂的沉默降临。烛火噼啪作响。
萧彻忽然开口,声音有些古怪:你……如何会知道那种毒那并非宫闱常见之物。
楚袖怔了一下,垂下眼睫,看着自己(萧彻)那双骨节分明、适合握剑的手:冷宫里……总要看些东西打发时间。何况,活得艰难,便想多知道一些能让自己……感觉安全一点的东西。
萧彻沉默了。他看着她垂眸时,自己那张脸上竟流露出他从未有过的、一丝淡淡的疲惫与哀伤。那种情绪出现在自己脸上,陌生又刺眼。他忽然想起这具身体此刻正承受着月信的不适,而这份不适,也隐隐约约地传递给他一种绵密的、陌生的酸胀感。
他猛地别开视线,语气重新变得冷硬:……计划既定,便不容有失。明日,你设法让郭兴暗中准备所需之物和人手。
我知道。楚袖点头。
这一次,没有威胁,没有嘲讽。一种基于共同目标和极端处境下的奇特信任,在密室昏黄的烛光下悄然滋生。
他需要她的细致和非常规知识。她需要他的谋略和身份力量。
他们依旧厌恶这命运的安排,憎恨对方占据自己的身体,却不得不将最脆弱的背后,交付给这最荒谬的盟友。
07
蛮族王庭,灯火通明,粗犷的喧嚣声浪几乎要掀翻巨大的兽皮帐篷。空气中弥漫着烤肉的焦香、马奶酒的酸冽,以及一种原始野性的躁动。红绸挂满了毡房,却丝毫冲不散那剑拔弩张的紧绷感。
楚袖(在萧彻体内)坐于主宾位,身着梁朝太子礼服,面容冷峻,指尖却在袖中微微发颤。她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落在身上——蛮族贵族们的审视、凌峰隐在暗处的警惕、还有郭兴派来的死士混在仆从中的紧张呼吸。更让她心神不宁的,是手臂内侧时不时传来的、细微却清晰的共感刺痛,来自后帐——那是萧彻(在楚袖身)在根据所见所闻,向她传递信号。
安全、有护卫、酒水无恙……以及一次短暂的、示警般的锐痛,当她目光扫过一个试图过于靠近的蛮族侍女时。
后帐内。萧彻(在楚袖身)顶着繁重的头饰和嫁衣,如同被包裹在华丽的囚笼里。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厌恶,但眼神却锐利如鹰,飞速扫过帐内每一个角落、每一个人的位置、每一处可能藏匿武器的地方。他用指尖隔着厚重的衣袖,一次次按压手臂,将情报化为密码传递出去。扮演一个柔弱惊恐的公主几乎耗尽他全部耐心,唯有想到即将到来的杀戮,才能压下那沸腾的暴戾。
兀朮志得意满,大口喝酒,目光却像黏腻的舌头,不断舔舐着公主的方向。他举起金杯,走向楚袖(萧彻身),声如洪钟:太子殿下!今日之后,梁朝与草原便是姻亲!共饮此杯,愿刀兵永息!
楚袖端起酒杯,依计行事,面色淡漠:但愿如此。她目光与兀朮一触即分,余光却瞥见后帐方向传来一下急促的刺痛——酒有问题
她心下一凛,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以袖掩口,作势欲饮,实则将大部分酒液泼洒在早已准备好的吸水性极强的袖囊内。动作流畅自然,带着几分太子应有的矜持与疏离。
兀朮见她饮下,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与得意,哈哈大笑,将自己杯中酒一饮而尽。
时间在喧嚣中缓慢流淌,每一息都如同煎熬。
忽然,后帐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是公主似乎不胜酒力,身体微晃。苏嬷嬷连忙上前搀扶。
楚袖立刻接收到一阵混乱而强烈的共感信号——时机、动手、兀朮近身!
计划有变原定是等兀朮更靠近后帐时由死士先发难!但萧彻传来的信号无比急切!
楚袖来不及细想,对凌峰隐晦地比了一个手势——提前行动!
几乎同时!后帐中,被苏嬷嬷搀扶着的萧彻(楚袖身),猛地扯下沉重的头冠,砸向身旁的蛮族护卫!同时袖中滑出一柄淬了毒的纤细匕首(楚袖根据记忆配方,由郭兴秘密配制),整个人如同被压到极致的弹簧,爆发出惊人的速度与精准度,合身扑向正因得意而放松警惕、转头看向后骚动的兀朮!
保护首领!蛮族护卫惊觉,帐内瞬间大乱!
动手!楚袖(萧彻身)猛地踢翻桌案,拔出佩剑,厉声喝道!
混在仆从中的死士瞬间暴起,扑向各自的目标!凌峰剑光如龙,直取兀朮身边的亲卫头领!
帐外,喊杀声震天而起!郭兴率领的凉州精兵按照约定时间,对毫无准备的蛮族营地发起了猛攻!
整个婚宴现场,顷刻间化作血腥的修罗场!
兀朮毕竟骁勇,虽惊不乱,反手拔出弯刀格挡萧彻(楚袖身)的匕首。但他低估了这具身体里蕴含的、属于萧彻的狠戾杀意和精准算计!匕首只是虚招,萧彻真正的杀招是藏在指甲缝里的剧毒粉末,在近身格斗的瞬间,弹向了兀朮的口鼻!
兀朮吸入粉末,动作猛地一滞,眼中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毒性发作极快,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视线开始模糊。
就在此时,楚袖(萧彻身)挥剑砍翻一名冲来的蛮将,忽感到心口一阵致命的、冰冷的紧缩感!仿佛有一柄无形的刀刺入!她惨叫一声,动作变形,踉跄一步——是萧彻那边遇到了致命危险!
一名兀朮的死忠护卫,见首领遇袭,目眦欲裂,不顾一切地挥刀砍向正与兀朮缠斗的公主后背!刀风凌厉,避无可避!
不——!楚袖(萧彻身)嘶吼出声,那共感的剧痛让她肝胆俱裂,几乎是凭着本能,她将手中长剑猛地投掷而出!
长剑破空,精准地贯穿了那名护卫的咽喉!刀尖距离萧彻(楚袖身)的后心只有寸许!
护卫轰然倒地。萧彻(楚袖身)趁此机会,将毒性发作、行动迟缓的兀朮猛地按倒在地,手中匕首毫不犹豫地狠狠刺入其心窝!直至没柄!
兀朮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身上穿着嫁衣、眼神却比恶鬼还恐怖的公主,喉结滚动,最终瘫软下去,气绝身亡。
首领毙命!蛮族顿时群龙无首,陷入更大的混乱!
楚袖(萧彻身)脱力地单膝跪地,大口喘息,心脏因共感的余悸和方才的爆发而疯狂跳动。她抬头,看向后帐方向。
萧彻(楚袖身)也正撑着匕首站起来,嫁衣上溅满了鲜血,有敌人的,也有他自己虎口被震裂流出的。他隔着混乱的战场望过来,两人的目光穿过厮杀的人群,再次交汇。
没有言语。只有劫后余生的震颤、计划成功的疯狂、以及那通过共感残留的、彼此心跳的轰鸣。
凌峰浑身是血,冲到楚袖身边:殿下!郭将军已控制外营!此处危险,速退!
楚袖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情绪,点了点头。她走到兀朮的尸体旁,拔出自己的长剑,剑尖挑起床边作为装饰的一柄金色弯刀——那是兀朮的身份象征。
她将弯刀举起,运足内力,声音传遍大帐:兀朮已伏诛!降者不杀!
负隅顽抗的蛮族看到金色弯刀和死去的首领,终于彻底崩溃,纷纷弃械投降。
一场精心策划的刺杀与反袭击,以最惨烈也最成功的方式,落幕。
帐外火光冲天,映照着帐内尸横遍地,血流成河。楚袖与萧彻站在一片狼藉之中,穿着彼此的衣服,顶着彼此的面容,分享着同一份惊心动魄的战果,以及那深入骨髓的疲惫与……某种难以言喻的联结。
08
凉州帅府,烛火通明,却弥漫着大战后的疲惫与沉寂。血腥气似乎已渗入砖石,久久不散。
楚袖(在萧彻体内)卸去染血的玄甲,只着中衣,站在窗前,望着城外逐渐平息的烽火。郭兴正在清扫战场,整顿防务。一切都按照计划,甚至比计划更顺利。兀朮身死,群龙无首的蛮族各部陷入内乱,短期内再无南侵之力。一场迫在眉睫的国战,消弭于一场惊心动魄的刺杀。
胜利的喜悦是短暂的,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虚脱,以及……茫然。她低头看着这双属于萧彻的、骨节分明的手,这双手刚刚掷出救了他(也是她)性命的一剑,也沾染了无数鲜血。这具身体充满了力量,却也承载着太多的杀伐与重担。
隔壁房间。萧彻(在楚袖身)任由苏嬷嬷战战兢兢地替他擦拭脸上、手上的血污。嫁衣已被褪下,换上了一身素净的梁朝女装。他面无表情,眼神空茫地看着铜镜中那张苍白、柔美、却写满疲惫与疏离的脸。身体的不适依旧存在,但更强烈的是灵魂深处的倦怠。他赢了,用最屈辱的方式,赢得了最关键的胜利。可之后呢
殿下。凌峰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恭敬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他走进来,单膝跪地,手中托着一个锦盒:此乃从兀朮大营搜出的,与京城往来密信。其中……有指证惠王(萧彻皇叔)勾结蛮族、散布流言的铁证。
楚袖转身,接过锦盒。有了这个,京中的妖孽流言便可彻底反转,惠王党羽也将被连根拔起。最大的内部威胁,解除了。
她看向凌峰,这个一度几乎拔剑相向的忠诚侍卫。此刻他低垂着头,姿态是全然的信服。凌将军,请起。她声音平静,此前之事,乃非常之时,不必再提。日后,仍需将军尽力。
末将万死不辞!凌峰重重叩首,起身后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殿下……您与公主殿下……似乎都疲惫万分,是否请军医……
不必。楚袖打断他,只是心力交瘁,静养即可。下去吧。
凌峰退下前,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内室方向。那位公主今日在婚宴上的爆发,那股同归于尽般的狠戾杀气,绝非寻常深宫女子所能有。但他选择了沉默。有些事,不必深究,只需效忠。
夜深人静。楚袖与萧彻再次相对,这次是在楚袖的房间。两人之间隔着烛台,光影跳跃,将彼此脸上属于对方的轮廓映得有些模糊。
恭喜殿下,内外皆平。楚袖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涩然。她不知该称自己什么,也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萧彻抬眸,眼神依旧复杂,却少了之前的尖锐戾气,多了几分审视与……探究。彼此。若非你……急智,计划未必能成。他难得地承认了她的作用,尽管语气平淡。
沉默再次降临。
这身体……你待如何萧彻忽然问道,问得直接而残酷。
楚袖心脏猛地一缩。这是无法回避的问题。她难道要一辈子做萧彻他难道要一辈子做楚袖
我不知道。她诚实回答,声音微颤,或许……那道雷……
话音未落,窗外夜空骤然一亮!
并非雷电,而是郭兴正在城外焚烧蛮族残留的辎重和战死者的尸首!冲天的火焰腾空而起,几乎映红了半边天,灼热的气浪甚至隔着窗户都能感受到几分!
那火光……那热量……与当日落鹰峡雷劈下的瞬间,竟有几分诡异的相似!
两人同时感到一阵剧烈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与拉扯感!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火焰的召唤下要破体而出!
呃啊——!两人同时痛苦地弯下腰,抱住头部,感觉意识仿佛要被撕成两半!
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旋转……属于对方的容颜、身体在视野中不断交错、重叠……
剧烈的晕眩和疼痛之后,是陡然降临的一片空白。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
楚袖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属于自己的纤细手指,上面还沾着一点未擦净的血渍。身上是那身素净的女装,身体恢复了熟悉的、略带虚弱的轻盈感。她颤抖着抬手,摸向脸颊——光滑的,没有喉结。
她猛地抬头看向对面。
萧彻也正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双手——那双骨节分明、蕴含力量的手。他下意识地运功,内力畅通无阻,澎湃如潮。他再抬头,看向楚袖,铜镜中映出的,是他自己那副冷峻威严的眉眼。
换回来了!在经历了一场惨烈大战和这场诡异火焰的洗礼后,他们竟然……换回来了!
巨大的震惊过后,是死一般的寂静。
两人看着恢复原状的彼此,心情复杂到难以言喻。庆幸有。失落或许有一丝。更多的是一种经历了沧海桑田般的恍惚。
最终,是萧彻先打破了沉默。他缓缓站起身,重新适应着这具充满力量的身体,动作间恢复了属于太子的雍容与压迫感。他走到楚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楚袖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却忍住了,强迫自己抬头与他对视。此刻,他是真正的太子萧彻,她是真正的公主楚袖。身份的鸿沟,似乎随着灵魂的归位,重新横亘其间。
然而,萧彻接下来的话,却出乎她的意料。
楚袖,他唤她的名字,声音低沉,不再有之前的讥诮与冰冷,你并非笼中雀。
楚袖一怔。
此番……际遇,虽荒谬绝伦,他语气有些艰难,似乎不习惯说这样的话,然,若非是你,孤或许已死在落鹰峡,凉州或许已燃战火,大梁国本或将动摇。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昔,却似乎多了些别的东西:你之智勇,心性,远胜寻常男子。困于宫闱,是暴殄天物。
楚袖心跳加速,屏息听着。
孤不会将你囚于深宫,做一只折翅的金丝雀。萧彻缓缓道,像是在宣布一项重大的决策,凉州经此一役,需重建,需安抚,需一位能统筹协调、沟通南玥与梁朝之人。此人需有心智,有胆魄,亦需有身份。
他凝视着她:孤欲奏明父皇,请旨敕封你为『安国夫人』,留镇凉州,协理边务,沟通南北。你可愿意
这不是询问,更像是一种给予和认定。给予她尊重,给予她舞台,认定她的价值。
楚袖彻底愣住。留镇凉州协理边务这完全超乎了她一个和亲公主所能想象的未来。这意味着自由,意味着权力,意味着……她可以不再是棋子,而是执棋者之一。
汹涌的情绪冲击着她的心脏,有震惊,有狂喜,有不敢置信,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她与他,终究是要走向不同的轨迹。
良久,她缓缓屈膝,行了一个最标准的宫礼,声音却坚定无比:楚袖,谢殿下恩典。必不负所托。
萧彻看着她低垂的眉眼,忽然想起共感时那份清晰的恐惧、坚韧、还有最后那不顾一切掷出的一剑。他伸出手,似乎想如战友般拍拍她的肩,但手到中途,却最终只是虚扶了一下。
起来吧。他转身,走向门口,背影挺拔如山岳,凉州,便交给你了。
在他拉开房门的瞬间,楚袖忽然轻声开口,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心间许久的问题:殿下……那时……你为何要提醒我凉州守将是倔驴,须用虎符
萧彻脚步顿住,没有回头。沉默了片刻,夜风送来了他低沉的声音,消散在门口:
因为……那时,『我们』得赢。
门轻轻合上。室内只剩下楚袖一人,和跳跃的烛火。
她缓缓走到窗边,看向窗外。天边已泛起鱼肚白,晨曦微露,照亮了这座历经战火却依然屹立的雄城。
山河依旧,人间已换。她失去了什么,又得到了什么那段荒诞不经、痛苦挣扎的经历,如同一个光怪陆离的梦。梦醒了,灵魂各归其位,但有些东西,却永远地改变了。
她与他,是太子与安国夫人,是君与臣,是曾经共享过最极致秘密、最深刻恐惧、也最辉煌胜利的……故人。
或许,这便是命运,最离奇,也最合理的安排。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