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法医林然,专门处理恶性凶杀案。
最近出现连环杀手,受害者皆被精确切割。
在最新现场发现一枚纽扣,检测后竟与我的DNA完全吻合。
我疯狂翻查自己所有行踪记录,时间线完美无缺毫无破绽。
直到我打开从不离身的法医工具箱,发现底层暗格——
里面放着与凶手完全匹配的解剖刀,还有一张纸条:
玩得开心吗我的另一半。
---
城市总有它的气息。鸢尾市的这一缕,是铁锈裹着腐烂的甜,钻进鼻腔,顽固地黏在喉头。这气味,我太熟悉。犯罪现场的味道,死亡具体化的味道。
第四起了。
老旧公寓楼的三楼,光线被厚重的警戒带和深色窗帘切割得支离破碎。人影晃动,低语和相机快门声在黏稠的空气里起伏。中心是那张床,以及床上的东西。曾经是个人,女性,现在更接近于一件被恶意拆解的组件。
林法医。辖区刑警队长老陈朝我点头,脸色是熬了几夜后的灰败,眼神里压着沉甸甸的东西。现场的其他人都下意识避开中心区域,一种混杂着恐惧和厌恶的情绪无声蔓延。
我套上防护服,戴上手套,鞋套踩过地面不知名的污渍,发出轻微的黏腻声响。我的世界在这一刻收缩,只剩下这片被污染的空间,以及我需要阅读的文本。
切割。精确,冷静,带着一种近乎亵渎的优雅。关节被利落分离,创口平滑得令人不适。不是愤怒的宣泄,不是匆忙的掩饰。这是……工作。熟练工的手艺。
我俯身,放大镜仔细掠过断口边缘。某种特制的刀具,极薄,极韧,保持着变态的锋利度。凶手迷恋这种掌控感,这种将精密器械应用于血肉之躯的快感。我甚至能想象出他下刀时的神态——绝非狂热,而是全然的冷静,甚至漠然。
我的勘查有条不紊。测量,拍照,取样。周围同事的呼吸都压抑着。这种案子,会吸走人心里所有的暖意。
然后,就在床脚与墙壁那道不起眼的缝隙里,它出现了。
一枚纽扣。普通,深灰色,塑料材质,边缘有一圈细密的齿痕。像是从某件工装或外套上大力扯落的。
我用镊子轻轻夹起,对着光。太普通了,普通到在这种凌乱的现场几乎不该被注意到。但它出现在这里,就是最大的不普通。可能是受害者挣扎时扯下的,也可能是凶手衣物上意外脱落。一个微小的缺口,通往真相的裂隙。
发现什么老陈走过来。
一枚纽扣。送检。我将它放入证物袋,封好,递出去。标准流程。心里那根弦却无端绷紧了一丝。为什么说不清。或许是它出现的位置太过刻意,又或许是它过于普通的模样在这种极致残酷的场景里,显出一种诡异的违和。
回到法医中心,消毒水的味道强势地覆盖了现场带来的死亡气息。我将自己投入后续的解剖和证据复核。报告上的每一个字都冰冷客观,唯有那枚纽扣的影像,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
几个小时後,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
是老陈。但他站在门口,没进来。脸色不再是灰败,而是一种极致的、无法置信的惊疑,甚至带了点惊惧。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又飞快移开,像是被烫到。
老陈我停下敲击键盘的手。
他张了张嘴,声音干涩得吓人:林然……那枚纽扣……
嗯。有结果了我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DNA……初步比对结果……他吸了口气,像是要鼓起巨大的勇气,上面提取到的微量生物检材……与你的DNA……完全吻合。
时间凝固了。
办公室的荧光灯发出嗡嗡的电流声,异常刺耳。我看着他,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一丝开玩笑的痕迹。没有。只有震惊和一种正在蔓延的恐惧。
我的我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像是不是从我喉咙里发出的,搞错了吧。
实验室……复核了三遍。老陈的声音很低,确保走廊外的人听不见,林然,这……这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我也想知道。
一股冰冷的麻意从尾椎骨窜起,瞬间爬满整个后背。我的DNA在那枚属于凶手的纽扣上在那个被精确分割的受害者身边
荒谬!
不可能。我站起来,动作有些僵硬,绝对不可能!我昨天全天行程清晰明了!上午在局里做上月碎尸案的归档报告,中午在食堂吃饭,下午三点去大学法学院做专题讲座,有签到记录和监控为证!晚上七点回家,小区电梯和楼道监控都能证明!那个死亡时间推断是下午一点到四点之间!我不可能在现场!
我几乎是吼出来的,语速快得像射击。我在给自己建立堡垒,用无可辩驳的事实。
老陈的眼神复杂极了,有信任,有困惑,但更多的是一种审视,一种职业性的、无法抑制的怀疑。没人说你一定在场,林然。但证据……这证据太硬了。纽扣上的,是你的DNA,新鲜脱落的皮肤细胞和汗液。
那是栽赃!我拳头砸在桌上,震得笔筒一跳,肯定是凶手故意留下的!他用了我的东西,或者偷了我的……
偷了我的什么我穿的衣服都有数,昨晚回家后所有衣物都扔进了洗衣机。我甚至下意识低头检查自己今天的穿着——扣子完好无损。
你的东西……最近有遗失吗比如手套,工具,或者……衣服老陈问,语气尽量平和。
没有!我断然否认,但心脏却疯狂地擂鼓。一种更深的不安开始噬咬我的理智。
你先……冷静。也许真是搞错了,实验室污染或者……老陈自己都说不下去,实验室污染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尤其是复核了三遍之后。他叹了口气,在弄清楚之前,林然,你暂时……停职。配合调查。
停职。两个字像重锤砸在我胸口。
他们走了。办公室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安静得可怕。
我能听到自己血液冲刷耳膜的轰鸣声。
栽赃怎么做到的如何能如此精准地获取我的DNA,并移植到一枚纽扣上,留在最新鲜的案发现场凶手是谁他为什么针对我
不,不是针对我。是要毁了我。
我必须证明。证明我的不在场证明坚不可摧。
我疯狂地打开电脑,调取所有能调取的记录。局里的打卡记录,食堂的消费记录,大学讲座的签到表照片、会场监控录像片段,我家小区的监控权限……我甚至打电话给讲座的主办教授,对方清晰地记得我那天下午的演讲和会后的讨论。
时间线严丝合缝,完美无缺。每一个环节都有旁证。我就像被无形的水泥浇筑在不可能犯罪的立柱上,但同时,那枚沾着我DNA的纽扣,又把我死死钉在最大嫌疑人的十字架。
分裂感让我几乎呕吐。
我坐在椅子上,汗水浸湿了后背。目光无意识地扫过办公室角落。
那里放着我的法医工具箱。黑色的,边缘有些磨损,但依旧坚固可靠。它跟了我很多年,几乎从不离身。它是我的武器,我的盾牌,我职业生涯的延伸。
一个冰冷的念头,毫无征兆地窜入脑海。
纽扣……如果是栽赃,凶手如何拿到我的DNA物品我的日常用品几乎没有遗漏。除了……
这个箱子。它每天跟我出入各种现场,接触最核心的证据。也接触……我本人。
我的呼吸停滞了。
我站起来,走到角落,提起那个箱子,放在办公桌上。动作慢得像电影慢镜头。
箱盖打开。最上层是我常用的器械:解剖刀、剪刀、镊子、探针……摆放得整齐有序,闪着冷冽的光。一切如常。
我伸出手,指尖划过那些冰凉的金属,然后轻轻将它们一件件取出,放在桌面上。
下面是一些备用器械和耗材。同样整齐。
我的手指开始发抖。心底那个声音在尖叫,让我停下。但另一种更强大的、属于法医的本能,驱动着我继续。
清空。
箱底是柔软的黑色防震海绵。
我盯着那海绵看了几秒,然后,用颤抖的指尖,沿着箱体内部的边缘细细摸索。
在靠近锁扣下方的位置,指尖触感微微一滞。
有一条缝隙。极其细微,几乎与海绵的纹理融为一体,若非刻意寻找,绝不可能发现。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血液似乎瞬间冻结。
我找到一把小巧的办公美工刀,刀刃推出,小心翼翼地,沿着那条缝隙划开。
海绵层被轻轻挑起。
下面,不是一个实心的底。是一个暗格。
一个设计得极其精巧、完全隐形的空间,就藏在我每日携带的工具箱底部,藏了多久我不知道。
暗格里,躺着两样东西。
第一样,是一把解剖刀。特制的,超薄锋刃,闪着一种幽冷的、不同于我任何一件工具的光泽。刀柄上没有任何标识,只有一种被反复擦拭后留下的、令人不安的洁净。
我认得这种刀具描述——与四处连环命案受害者尸骸上的切割痕迹完全匹配。凶器。
第二样,是一张折叠起来的普通白色打印纸。
我的视野开始眩晕,办公室的灯光变得惨白刺眼。我伸出两根手指,夹起那张纸,展开。
上面是一行打印上去的宋体字,冰冷,没有一丝温度,却带着嘲弄一切的疯狂笑意:
玩得开心吗我的另一半。
嗡——
大脑里那根始终绷紧的弦,彻底崩断。
世界失去声音,失去颜色,疯狂旋转着塌陷。
我的手一松,那张纸条飘落桌面。我踉跄着后退,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
工具箱。暗格。匹配的凶器。那张纸条……
所有坚不可摧的不在场证明,所有逻辑严密的推理,所有对栽赃陷害的愤怒指控……在这一刻,全部化作最尖锐的冰锥,倒刺回我的体内,将我的认知、我的记忆、我的整个世界,搅得粉碎。
另一半
我是谁
那段完美时间线里,空白的那几个小时,我在哪里做了什么
玩得开心吗……
冰冷的恐惧,真正的、彻骨的恐惧,并非来自外界的指控,而是来自内部深渊的凝视,在这一刻,终于攥紧了我的心脏。
我缓缓低头,看着自己摊开的、稳定的、曾经解剖过无数尸体的双手。
喉咙深处,挤出一声破碎的、非人的呜咽。
---
那声呜咽卡在喉咙里,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办公室的墙壁冰冷刺骨,透过薄薄的防护服,直钻进我的骨髓。可身体内部却烧着一把火,一把足以将理智焚为灰烬的野火。
另一半
我的……另一半
视线死死钉在桌面上。那把特制的解剖刀,冷冽地反射着荧光灯惨白的光,像一只嘲讽的眼睛。那张纸条上的字迹,每一个宋体笔画都化作了烧红的铁钎,烙烫在我的视网膜上。
玩得开心吗我的另一半。
玩开心在那血腥的、被精确切割的屠宰场
胃部一阵剧烈的痉挛,我猛地弯下腰,干呕起来。什么也吐不出,只有胆汁的苦涩灼烧着食管。
不是我。
绝对不可能是我。
我有不在场证明,完美无缺、无懈可击的不在场证明!
可这刀……这纸条……它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出现在我绝对私密、从不离身的工具箱里这个暗格……我用了这个箱子多少年五年八年我从未发现过它!从未!
是有人放进去的。一定是。
可谁能做到谁能如此精准地算计我,突破我的生活和工作,将这种东西塞进我视若延伸的身体一部分的工具箱里,而不被我察觉
老陈实验室的小张那个总在楼下抽烟的辅警还是……某个我从未注意过的、隐藏在阴影里的存在
混乱的思绪如同被捅破的马蜂窝,疯狂地嗡嗡作响,却找不到一个出口。恐惧不再是冰冷的蛇,而是沸腾的沥青,包裹着我,拖拽着我下沉。
走廊外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
我的心跳骤停了一瞬。
他们回来了老陈带着内务部的人来了来给我这个最大嫌疑人戴上手铐
不!不能被发现!
几乎是一种本能,一种超越思考的、源于极度恐惧的自保本能。我像触电一样弹起来,扑到桌前,手指因为剧烈的颤抖而几乎不听使唤。我抓起那把陌生的解剖刀和那张索命的纸条,近乎粗暴地将其塞回暗格,将海绵层按回原状,再将原本的工具一件件、杂乱无章地扔回箱子里。
合上箱盖,扣紧锁扣。
做完这一切,我踉跄着后退,背部再次撞上墙壁,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斗。
脚步声在门口停顿了一下,然后远去了。
不是来找我的。
虚脱感瞬间席卷而来。我顺着墙壁滑坐到地上,汗水浸透了头发,滴滴答答地落在膝盖上。
不能待在这里。
这个念头清晰地冒了出来。实验室的DNA结果,老陈那怀疑的眼神,再加上这个箱子里的东西……一旦被发现,我百口莫辩。完美的栽赃,配上这铁证如山的隐藏物,足以将我彻底钉死。
我必须离开。在被正式控制之前。
我需要时间。需要搞清楚这到底他妈的是怎么回事!
我猛地站起身,动作因为慌乱而显得有些跌撞。我迅速脱掉身上的防护服,团成一团塞进垃圾桶底层,又从衣柜里拿出自己的便装外套穿上。我的手提电脑,手机,钱包……还有那个箱子。
我的目光落在那个黑色的箱子上,胃里又是一阵翻腾。它现在看起来如此陌生,像一个蛰伏的、充满恶意的活物。
但我不能把它留下。它是线索,是唯一的、可怕的线索。
深吸一口气,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是法医林然,我擅长从混乱中寻找秩序,从死亡中解读真相。哪怕这真相的目标是我自己。
我拎起箱子,手感沉甸甸的,仿佛里面装着一整座地狱。
推开办公室的门,走廊里空无一人。我尽量让自己的步伐显得正常,走向电梯。每一步都感觉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我的后背。
电梯下行。
一楼大厅。几个同事匆匆走过,有人朝我点头示意,我僵硬地回应的笑容一定比哭还难看。没有人阻拦我。停职调查的通知可能还没正式下达,或者老陈还在犹豫。
走出市局大楼,傍晚的空气带着凉意,吹在脸上,却无法驱散我心头那股燥热和血腥味的幻觉。我没有去停车场开自己的车,那太显眼了。而是快步走向街角,招手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去哪司机懒洋洋地问。
我报了一个离家很远的、位于老城区的小旅馆的名字。那里不需要严格的身份证登记。
车子驶入车流。我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试图整理破碎的思绪。
记忆。关键是我的记忆。
昨天。下午一点到四点。死亡时间推断的核心区间。
我在大学讲座。没错。签到表,监控,教授的证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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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有没有空白哪怕一瞬间的恍惚
我拼命回溯。
讲座是下午三点开始的,持续了一个半小时。之前呢我从市局出发去大学是什么时候大概是两点十分左右。路上需要二十分钟到半小时。也就是说,我一点半到两点十分之间,在哪里
在办公室做归档报告的收尾工作。
有谁可以证明
那个时候……午休刚结束,办公楼里人不多。我的办公室门是关着的。
心脏猛地一沉。
一点到一点半之间呢午餐时间。我在食堂吃饭,监控可以证明我进出,但吃饭的具体时间段……监控是连续的嗎会不会有死角
还有晚上回家的路上……小区监控只能证明我进出大楼的时间,路上的时间呢
那些我曾以为坚不可摧的时间壁垒,此刻仔细审视,竟然开始显现出细微的、可能被利用的缝隙。
如果……如果凶手拥有和我一模一样的样貌呢如果他能完美地模仿我的行为,利用这些时间缝隙呢
这个想法荒诞得让人头皮发麻。
或者……更糟的是……
我不敢想下去。
出租车在小旅馆门口停下。我付了钱,拎着箱子,低头走进那家灯光昏暗、散发着霉味的小旅馆。用一张很少用的预付信用卡开了个临街的房间。
锁上门,链子也挂上。
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那个工具箱放在房间唯一的小桌子上,然后退开几步,仿佛它随时会爆炸。
它静静地躺在那里,黑色的外壳吸收着房间里昏黄的灯光,沉默而危险。
我必须检查它。更彻底地检查。
戴上随身携带的乳胶手套——这动作熟悉得令人心酸,如今却像是在准备勘查自己的犯罪现场——我再次打开箱子。
这一次,我没有先动表层的工具。我的目标明确:那个暗格。
我用镊子和探针,小心翼翼地再次撬开海绵层。暗格暴露出来。里面已经空了,除了……
我凑近仔细看。暗格的底层,似乎沾着一些极其微小的、深褐色的斑点。非常陈旧,几乎与箱底的黑色融为一体。
血点
我的呼吸一滞。用棉签蘸取少量蒸馏水(我随身总带着一些取证用的基础物品),轻轻擦拭,然后滴入便携式的鲁米诺试剂。
关上灯。
黑暗中,那些斑点,发出了幽蓝诡异的荧光。
是血。而且是经过清洗擦拭,但仍有残留的血迹。
这箱子……到底经历过什么它真的只是最近才被放入凶器吗还是说,它早已参与了……某些我不知情的工作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我打开灯,跌坐在冰冷的椅子上,目光再次落回那个空荡荡的暗格。
除了血迹,似乎再无他物。
但我总觉得哪里不对。这个暗格的空间,似乎比放下一把解剖刀和一张纸条应该占用的,要稍微浅一点。
我伸出手指,仔细地、一寸寸地敲击暗格的底部。
叩,叩,叩……嗒。
声音有一处极其细微的差异,几乎难以察觉。那是一声更轻、更空的回响。
还有一层
我的心脏几乎跳出胸腔。
沿着边缘细细摸索,指甲在某处几乎感觉不到的凹陷上一抠。
暗格的底板,竟然无声地向上弹起了一丝缝隙!
我的手指因为激动和恐惧而颤抖,轻轻掀开那第二层底板。
下面,没有刀,没有纸条。
只有一本小小的、用油布包裹着的笔记本。棕色的封皮,没有任何字样,边缘磨损得厉害,显出一种经年累月的陈旧。
这是什么
我深吸一口气,用镊子将其夹出,放在桌面上。解开油布,露出笔记本的全貌。
它散发着一股混合着陈旧纸张、淡淡消毒水和……一丝极微弱的、我曾在某个案发现场闻到过的特殊香料的气味很陌生,却又有一丝诡异的熟悉感。
翻开第一页。
没有名字,没有日期。
只有一行字,是用一种我熟悉又陌生的笔迹写下的。熟悉,是因为那骨架结构分明是我的笔迹。陌生,是因为那笔锋间透着一股我从未有过的、冷冽而狂热的意味。
那行字写着:
新玩具到了。很锋利。期待第一次使用。——R.L.
R.L.我的名字缩写是林然(Lin
Ran),L.R.才对。
继续往后翻。
一页页,记录着的不是法医的客观记录,而是一种……日记般的独白,夹杂着草图和解剖笔记。但内容,却让我浑身的血液都冻结了。
三月十七日,晴。实验体一号。关节分离比预想的要困难,但刀具性能卓越。记录了下刀角度和力度数据。清理很麻烦,下次需改进流程。——R.L.
四月二日,阴。实验体二号。尝试了新的切割路径,完美避开了主要血管,延长了意识清醒时间。观察到了有趣的生理反应。可惜样本不够安静。——R.L.
四月……日期模糊……实验体三号不,这个编号不对……感觉很好。真正的‘艺术’不在于切割,而在于掌控。掌控生命流逝的精确刻度。她眼睛里的光熄灭的那一刻,秒针正好走过三格。美妙绝伦。——R.L.
实验体艺术掌控
这根本不是法医笔记!这是屠杀记录!是变态杀人狂的狂欢日记!
而笔迹……我死死盯着那些字。毫无疑问,它的起笔、转折、收笔的习惯,和我一模一样。但书写者的灵魂,却是一个我完全陌生的、彻头彻尾的怪物!
R.L.……倒过来的林然(L.R.)
我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这本薄薄的笔记本。
我疯狂地向后翻,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仿佛要破体而出。
最新的几页,字迹似乎更加兴奋和潦草。
……她挣扎时扯掉了纽扣。有意思的小插曲。或许可以留下来,作为一个纪念品,或者……一个种子谁知道呢。游戏才刚刚开始。——R.L.
纽扣!他提到了纽扣!他故意留下的!
然后,最后一篇有内容的日记,日期就在昨天。
下午的安排很紧凑。‘他’要去那个无聊的讲座,扮演那个无趣的角色。而时间,正好。完美的间隔。第四个。城市开始真正颤抖了吧真想看看‘他’发现纽扣时的表情。一定很有趣。
对了,该把礼物放回去了。放在‘他’最熟悉的地方。猜猜看,‘我’的另一半,你什么时候才会找到它
玩得开心吗——R.L.
日记在这里戛然而止。
我坐在那里,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被抽干,又瞬间冻结。
他……我……
讲座……完美的间隔……
礼物……放回去……
另一半……
所有的碎片,在这一刻,以一种最恐怖、最匪夷所思的方式,强行拼接了起来。
那段我坚信不疑的、完美无缺的不在场证明,那个在讲座上侃侃而谈的我……
有一个我,或者说,一个以我的面目、我的笔迹、拥有我专业知识却怀着完全相反目的的怪物,利用了我时间线上的空白,实施了屠杀。
然后,他将证据,藏在了我们共用的工具箱里。
他看着我焦急地自证清白,看着我陷入恐慌和怀疑,他甚至期待着我发现这份礼物的时刻。
他在玩一个游戏。而我是游戏里最重要的棋子,也是……玩家之一
人格分裂不,那太老套,而且无法解释那些需要同时出现在不同地点的细节。
双胞胎克隆超自然现象
我的大脑拒绝接受任何解释。认知的根基彻底崩塌。
我不是在追查一个栽赃我的凶手。
我是在追查我自己。
或者说,追查那个隐藏在我影子里的、另一半的我。
玩得开心吗我的另一半。
纸条上的字句在我脑海里疯狂回荡,带着无尽的嘲弄和恶意。
我突然想起,发现纽扣的那个现场,那股极其微弱、被我忽略的特殊香料气味……和这本笔记本上的气味,一模一样。
那不是幻觉。
我猛地冲到房间那面布满污渍的镜子前,死死盯着镜中的自己。
苍白的脸,布满血丝的眼睛,因为恐惧而扭曲的表情。
镜子里的人,是我。
但下一秒,我仿佛看到,镜中人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勾起了一丝冰冷的、完全不属于我的笑容。
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满足的、残忍的幽光。
我惊恐地后退,撞在桌子上,打翻了台灯。
房间陷入一片黑暗。
只有桌上那本摊开的、来自地狱的日记本,在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光线下,隐隐发着幽光。
它在看着我。
他……在看着我。
我知道,游戏,真的开始了。
而第一个问题不再是凶手是谁。
是我……是谁。
黑暗中,我听到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还有那本日记无声的、疯狂的笑声。
下一步,我该怎么办
黑暗像黏稠的墨汁,裹挟着房间里霉变和灰尘的气息,压得我喘不过气。只有窗外远处霓虹灯牌的微光,勉强勾勒出家具扭曲的轮廓。那本摊开的日记,在昏昧中像一个苍白的、咧开的嘴,无声地嘲笑着我的崩溃。
牙齿磕碰的咯咯声在死寂的房间里异常清晰,来自我无法控制的颤抖。冷,一种从灵魂深处渗出来的寒意,几乎将我的血液冻结。
镜子里那个诡异的笑,是幻觉吗是极度压力下的精神投射还是……他真的在那一刻,透过我的眼睛,看了我一眼
玩得开心吗我的另一半。
这句话不再是文字,它成了盘踞在我脑海里的魔音,反复回响,每一次都带来新的战栗。
不。不能这样下去。
我是法医林然。就算世界崩塌,我也必须抓住可验证的事实。
我猛地吸了几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得肺疼,却让我混乱的大脑稍微清晰了一点。我摸索着找到掉落的台灯,摆正,插头重新插好。灯光亮起,驱散了部分黑暗,却驱不散心头的阴影。
我的目光落回那本日记。
证据。这是唯一的,也是最恐怖的证据。
我重新戴上手套,仿佛这层薄薄的乳胶能在我和那个R.L.之间建立一道屏障。我小心翼翼地翻动日记的纸页,不再看那些令人作呕的内容,而是专注于物理细节。
纸质。一种常见的廉价软皮抄本纸,随处可见,无法溯源。油布包裹。军用剩余物资或者户外商店都能买到,同样难以追踪。
重点是笔迹。
我拿出手机——关机并取出SIM卡后,它还能当相机和备忘录使用——将日记的每一页,尤其是那些带有R.L.签名的页面,仔仔细细地拍摄下来。然后,我从钱包里翻出一张便签纸和一支笔,尝试模仿日记里的笔迹,尤其是那个带钩的R和凌厉的L。
写出来的字,形似,但神不似。我的笔迹更端正克制,而R.L.的笔迹在相似的骨架下,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张扬和冷冽。
但这能说明什么给笔迹鉴定专家看,他们大概率会认定这是同一个人的不同情绪状态下的书写结果。尤其是在已知我有重大嫌疑的前提下。
绝望感再次袭来。
等等……日期。
我重新翻阅日记。实验体一号的记录是三月十七日。我拼命回想,三月十七日我在做什么那天……好像是一个连环抢劫案的结案报告日,我在局里加班到很晚,有监控和打卡记录为证。但实验体一号指的是谁最近的连环杀人案是第一起吗不,法医档案记录的第一起受害者被发现是在三月二十日左右。难道还有未被发现的、更早的受害者
四月二日,阴。实验体二号。……那天我好像去外地参加了一个法医学术交流会有航班记录和会议签到。
日记的日期与我的行程存在重叠那他是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利用我行程中的时间空隙作案这需要何等精确的策划和对我的了解
或者……更可怕的是,这些日期是伪造的是R.L.故意写下来,进一步扰乱我认知的烟雾弹
我的头开始剧烈疼痛,像有无数根针在同时扎刺。
还有那股特殊的香料气味。我再次凑近日记本,仔细嗅闻。很淡,但确实存在。一种混合了没药、陈皮、还有某种……近乎铁锈感的古怪甜香。这味道我一定在哪里闻到过,不是在案发现场,就是在……
记忆深处有一个画面闪烁了一下:童年时,老家阁楼上有一个旧木箱,里面放着些祖父的遗物,就有类似的气味。祖父是个老中医,但也收集些稀奇古怪的东西。那味道来自一种很少见的、据说能安神但实际上有些刺鼻的草药包。
但这和R.L.有什么关系和这些案子有什么关系
线索乱成一团麻,每一条都指向我自己,每一条又都如同镜花水月,无法抓住。
我需要知道,R.L.还做了什么。
我强迫自己继续翻看日记,跳过那些血腥的实验记录,寻找任何关于礼物和游戏的线索。
在最后那篇日记的前几页,有一行不起眼的记录:
给‘他’准备了点小惊喜。放在老地方。应该很快就能用上了。
老地方什么老地方
还有一句:
钥匙还在那里。希望‘他’还没笨到彻底忘记。
钥匙什么钥匙
我的记忆像是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纱,有什么东西在纱后面涌动,却无法看清。这种感觉糟糕透顶,仿佛自己的大脑都不是自己的了。
不能再被动下去。我是猎物,但我也必须是猎人。猎杀那个潜伏在我影子里的另一半。
第一个目标:弄清楚老地方和钥匙指的是什么。
这必然与我有关,与R.L.认为我和他共有的记忆有关。
我闭上眼睛,努力排除恐惧,回溯最早的记忆。童年少年大学工作初期有什么地方对我意义特殊,却又可能被遗忘的
祖父的老宅那栋带着阁楼和浓郁草药气味的旧房子在我离开鸢尾市上大学后,那里就租出去了,后来似乎拆迁了。钥匙……好像是有那么一把老式的黄铜钥匙,小时候我很喜欢,曾经穿起来当项链吊坠,后来不知道丢哪里去了。
会是那里吗可房子都没了。
或者……大学时常去的解剖实验室备用钥匙曾经丢过一把,后来找到了……不对,时间对不上。
一个个念头升起又被否定。焦虑像藤蔓一样越缠越紧。
突然,手机震动了一下。
不是我的常用手机,是那部我为了以防万一、用假信息注册的备用旧手机,刚才开机想看看时间。
一条匿名短信,来自一个无法追踪的虚拟号码。
内容只有一句话:
喜欢我的日记吗提示:纪念我们第一次‘独立作业’的地方。——R.L.
我的呼吸骤然停止!
他知道了!他知道我找到了日记!他知道我在这里!
我像被蝎子蜇了一样跳起来,冲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紧张地向下望去。街道空旷,偶尔有车辆驶过,没有长时间停留的车辆,没有可疑的人影。
他在哪里看着我望远镜黑客入侵了旅馆的监控还是他就在附近
冷汗顺着脊柱滑落。
‘独立作业’的地方……第一次独立完成法医解剖
是的,我想起来了。那是我实习结束后,刚转正不久。一起简单的孤寡老人意外猝死案,需要现场初步勘察和尸表检验。那是我第一次没有导师带领,独自负责现场。
地点……是西郊的一个老旧小区,好像叫……安宁小区
那次的经历并不愉快。老人去世多日才被发现,现场情形不佳。我做完工作后,在楼道里忍不住吐了。好像还因为紧张,掉了一样东西……是什么对了,是我当时很喜欢的一支定制款金属签字笔,笔帽上刻着我的名字缩写L.R.。后来回去找过,没找到。以为掉在了哪个角落或者被清理了。
难道……
一个疯狂的念头窜入脑海。
那把钥匙会不会和那支笔有关或者,就在那个小区附近
纪念我们第一次‘独立作业’的地方……
R.L.在指引我去那里。
这明显是个陷阱。他知道我的行踪,甚至可能预测了我的思维模式。他在玩我。
但我有选择吗
没有。留在原地,要么被他戏弄至疯,要么被警方找到逮捕。去找寻,至少还能主动触碰这迷雾,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
我必须去。
深吸一口气,我快速行动起来。将日记本用油布重新包好,和那套沾染鲁米诺反应的血迹的棉签一起,放入一个密封袋,然后塞进贴身的衣服内袋。工具箱……我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带上了它。它是恐怖的来源,也可能还藏着我未发现的线索。
我将房间简单收拾了一下,抹去明显的指纹和痕迹,戴上帽子和口罩,压低帽檐,拎着箱子,像幽灵一样溜出小旅馆。
深夜的冷风一吹,头脑稍微冷静了些。我没有直接打车去西郊,而是先绕路到了几个街区外,在一个通宵营业的便利店买了强光手电、一把多功能工具刀(这恐怕是我现在唯一的武器)、水和压缩饼干。然后才另打了一辆车,报出安宁小区的名字。
司机从后视镜看了我一眼,眼神有些奇怪。毕竟那个小区以老旧和即将拆迁闻名,很少有人在这个点过去。
一路上,我紧盯着后视镜,警惕任何可能的跟踪。车辆稀疏,暂时没有发现异常。
四十分钟后,车子在安宁小区门口停下。这里比记忆中更加破败。大多数窗户都是黑的,只有零星几盏路灯散发着昏黄的光,照亮墙上巨大的拆字。空气中弥漫着废墟特有的尘土和荒凉气息。
付钱下车,出租车毫不留恋地迅速驶离,留下我独自站在一片死寂之中。
就是这里。十几年前,我在这里完成了职业生涯的第一次独立现场勘察。
R.L.所谓的第一次独立作业他用的是什么邪恶的定义
老地方……钥匙……
我凭着模糊的记忆,走向当初那栋楼。楼门洞开着,像一张黑洞洞的嘴。楼道里堆满了废弃家具和垃圾,散发出难闻的气味。
我没有直接进去。而是先绕着楼体走了一圈,用手电仔细照射着地面、墙角、废弃的窗台。
什么都没有。只有荒凉和遗忘。
难道在楼里在那个曾经的房间现在肯定早已搬空,甚至换了门锁。
我站在楼洞口,犹豫着是否要冒险进去。
就在这时,手电的光斑扫过楼洞外侧墙壁底部,那里有一排老式的牛奶箱,早已锈迹斑斑,布满污垢。其中一个箱子的门半耷拉着。
鬼使神差地,我走过去,用多功能刀的钳子扳开了那个锈死的牛奶箱小门。
手电光探入。
里面没有牛奶瓶,只有积年的灰尘和枯叶。
以及,一个用透明塑料袋简单包裹着的小东西。
我的心跳猛地加速。
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将其夹出。撕开塑料袋。
里面不是钥匙。
是一支笔。一支金属签字笔。笔身因为岁月和氧化显得有些暗淡,但款式我认得。
笔帽上,刻着清晰的字母:L.R.
是我当年丢失的那支笔!
它怎么会在这里保存得如此完好像是被人精心收藏,又放回了原处
我拧开笔帽。笔尖完好,甚至里面还有干涸的墨囊。
这算什么钥匙
我仔细检查笔身。除了氧化,没有特别之处。拧开笔的后盖,里面也只有弹簧和墨囊推进器。
不对。
重量似乎有点微妙的不对。比记忆中的同款笔要稍微重一点点。
我再次拧开后盖,将里面的东西全部倒入手心。墨囊,弹簧,推进器。
然后,我用刀尖轻轻撬开推进器末端的那个小小的金属帽——那通常是个装饰,或者用于标记笔的型号。
金属帽被撬开了。
里面是中空的。
藏着一枚微小的、形状奇特的金属片。不像钥匙,更像某种……电子密匙或者特殊权限的芯片上面似乎还有极细微的电路纹路。
这就是钥匙
它用来开启什么
纪念我们第一次‘独立作业’的地方……老地方……钥匙……
R.L.不仅仅是在戏弄我,他是在引导我进行某种……仪式或者开启某个他预设好的场景。
下一个地点是哪里
我握着那枚微小的芯片,站在破败的小区里,四周是呼啸的夜风和无边的黑暗。
我知道,找到这支笔,只是进入了陷阱的下一步。
他一定在某个地方,看着我。
而我,别无选择,只能跟着他的节奏,走向更深的地狱。
我将芯片小心收好,把笔重新组装好放回口袋。抬起头,目光扫过黑暗的楼层窗户。
某一扇窗户后面,似乎有极微弱的光闪了一下,瞬间又消失了。
是错觉还是他在那里
我没有时间去确认了。
我必须在他规定的游戏里,活下去,并找出真相。
我转身,快步离开这个令人不安的地方,融入了城市的夜色之中。下一步,我需要找一个安全的地方,研究这枚芯片,并尝试解读R.L.下一步的提示。
游戏,远未结束。
城市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中喘息。我攥着那枚冰冷的、来自过去的金属芯片,像攥着一块烧红的炭。它烫伤我的掌心,烙进我的神经末梢。R.L.……我的倒影,我的恶魔,我的……创造者
这个念头让我一阵反胃。不,不可能是我创造了它。是它寄生了我,窃取了我的人生,我的技能,我的双手。
那支笔,那个牛奶箱……他算计到了每一步,甚至算计到了我崩溃边缘会迸发出的那点可怜回忆。他把我变成了他剧本里一个蹩脚但必须到场的演员。
我需要一个地方。一个能审视这枚芯片,而又暂时能避开他无处不在的目光的地方。公安局技术队的朋友不能找,任何与过去生活相关的熟人都不能联系。R.L.对我太了解了,他一定监控着所有明面上的渠道。
我想起了一个地方。大学时代,和几个沉迷电子技术的同学曾合伙租过一个小工作室,捣鼓些现在看来幼稚可笑的项目。地方很偏僻,在一栋旧居民楼的顶层隔间,后来大家各奔东西,东西都没清干净,钥匙……我记得当时藏在了电表箱的缝隙里。多年过去,不知道还在不在,那栋楼拆了没有。
这是一场赌博。但比起停留在原地被他玩弄,我宁愿赌一把。
我压低帽子,避开主路监控,穿行在蛛网般的小巷里。城市的这一隅变化不大,那栋灰扑扑的居民楼还在,只是更破败了。幸运的是,老式的电表箱也没换。我屏住呼吸,伸手进去摸索,指尖触到一片冰冷和积灰——钥匙还在!
打开锈蚀的防盗门,一股尘埃和旧电器的味道扑面而来。房间里堆满了蒙着白布的废弃电脑、服务器机箱和散落的零件。空气凝滞,时间在这里仿佛停止了流动。
我反锁上门,用桌子抵住,这才松了口气,虚脱般靠在墙上。稍微平静后,我找到一张还算干净的桌子,接上一台老旧的显示器和一个万能读卡器。我拿出那枚芯片,它的接口很特殊,不像是市面上常见的类型。我在废料堆里翻找,终于找到一个布满灰尘的转接器,看型号似乎能匹配。
深吸一口气,我将芯片插入转接器,再连接电脑。
驱动器识别出来了。里面只有一个文件,一个加密的压缩包。文件名是:给你的礼物.zip
密码R.L.会设置什么密码
我尝试了名字缩写、生日、第一次独立办案的日期……全部错误。
我的目光落在桌角那本摊开的、来自地狱的日记上。我翻到最后一页,看着那行打印的宋体字。
我键入:玩得开心吗我的另一半
进度条动了!解压成功!
里面是几个视频文件和一些文档。文档名称是冷冰冰的编号,对应着最近的几起连环杀人案,包括我发现纽扣的那起。点开第一个文档,里面是极其详尽的行动报告,远超日记里的感性记录,包括目标选择标准、行动时间线、使用的药物(一种能让人意识清醒却无法动弹的肌肉松弛剂)、解剖手法的详细数据记录、清理流程……专业、冷静、像一份变态的科学实验论文。
而撰写人署名,是R.L.。
我的胃缩成一团。强迫自己点开第一个视频文件。
画面晃动,视角似乎是头戴式摄像机。光线昏暗,像是一个废弃的仓库。一个女人被捆绑着,嘴被胶带封住,眼睛瞪得极大,充满了极致的恐惧。镜头靠近,能听到拍摄者平稳的呼吸声。
然后,一只戴着外科手套的手进入了画面,握着一把熟悉的、特制的解剖刀。手法稳定、精准,划开皮肤,分离组织……
我猛地扭开头,干呕起来。冷汗瞬间浸透了我的后背。
那是我的手套。我的手(或者说,和我的手一模一样的手)!
视频里的过程,和文档记录、尸检报告完全吻合。这是无可辩驳的犯罪记录。
R.L.不仅杀了人,他还录了下来,像收藏家欣赏自己的藏品一样回味,现在,又像分享战利品一样分享给我。
最后一个视频文件的名称不同:序幕.mov
我颤抖着点开。
画面里没有受害者。只有一个背影,坐在一张椅子上,对着镜子。镜头似乎就放置在镜子前。那个人穿着和我一样的衬衫,背影瘦削,肩膀的线条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那是我自己。
然后,那个背影缓缓地、缓缓地转过头来。
我的心跳停止了。
镜子里映出的,是我的脸。
但那张脸上的表情,是我从未有过的。一种混合着慵懒、讥诮、疯狂和极度满足的神情。嘴角勾起的弧度冰冷而邪恶。
嘿,‘我’。
他开口了。声音是我的声音,但语调截然不同,带着一种玩世不恭的滑腻感。
看到这些,感觉如何是不是很……刺激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或者说,对着我)笑了笑,用手指点了点太阳穴,别否认,我能感觉到。你的恐惧,你的恶心,还有那一点点……被隐藏得很好的兴奋。我们本质是一样的,只是你一直不敢承认。
他凑近镜子,眼神锐利得像刀,仿佛能穿透屏幕看到我。
你以为你是林然那个按部就班、信奉证据和逻辑的法医不,那只是外壳。一个无聊的、自我压抑的外壳。我才是真实的。是挣脱了所有枷锁的你。
这些……他挥了挥手,意指那些犯罪记录,不是屠杀,是艺术。是解脱。我帮她们解脱了平庸和痛苦,也帮‘我们’解脱了那令人作呕的日常。你应该感谢我。
他顿了顿,笑容变得更加诡异。
我知道你在找答案。想知道我怎么来的为什么是你答案很简单……
他指了指自己的心脏,又指了指脑袋。
……都在这里。也在那里。你忘掉的东西,我可都好好留着呢。比如,那个总打骂你、把你关进小黑屋、散发着恶心草药味的‘祖父’比如,第一次发现切割小动物时那种奇妙的掌控感你害怕了,把它们深深埋起来,假装不存在。而我,记住了这一切。并在合适的时候……苏醒了过来。
我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一些被绝对封印的、破碎的黑暗记忆碎片,疯狂地冲击着意识的堤坝。不……
视频里的我似乎很满意我的反应(尽管他根本看不到)。
别挣扎了。我们是一体的。你替我维持着完美的表面光鲜,我则负责释放真正的灵魂。很公平,不是吗
现在,游戏进入下一阶段了。警察很快会根据我留下的‘小线索’找到你。那个纽扣,还有你匆忙离开时在旅馆留下的DNA……哦,对了,你工具箱暗格里的宝贝,他们也会很快‘发现’的。我帮你准备了一份‘自白书’,就藏在……你猜猜在哪
他笑得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
你是选择被他们抓住,作为一个变态连环杀手被审判、被处决还是选择……加入我拥抱真实的自己
最后一份礼物,在老地方。我们真正的‘起源之地’。你知道是哪里。
来找我。或者……等我来找你。
视频到这里戛然而止。
屏幕暗下去,映出我惨白如纸、冷汗淋漓的脸。
巨大的恐惧和荒谬感几乎将我撕裂。那些模糊的童年阴影……R.L.的话语像毒蛇,钻入耳朵,注入致命的毒液。
起源之地真正的起源之地
不是安宁小区那次实习。是更早……更黑暗的……
一个地点如同沉船的残骸,猛地浮出记忆的漆黑海面——祖父那间位于郊外、终年弥漫着古怪草药味的旧诊所!阁楼上那个锁着的、不许我靠近的柜子!童年那些被关禁闭的、充满恐惧和怨恨的漫长午后!
那里才是一切开始腐烂的地方!
我必须去那里!必须在警方找到我之前,找到答案!找到能证明……证明我是林然,而不是R.L.的证据!或者……证明他存在的证据!
我猛地站起身,撞倒了椅子。巨大的声响在空寂的房间里回荡。
来不及收拾了。我拔出芯片,毁掉电脑硬盘,抓起日记和工具箱,像疯了一样冲出门外。
天色已经蒙蒙亮。城市开始苏醒。而我,正奔向我最深的噩梦。
我拦下一辆最早的出租车,报出那个我以为早已遗忘的地址。司机疑惑地看了我一眼,那地方几乎算是荒郊野岭了。
一路无话。我的心跳声大的像擂鼓。
终于,那栋孤零零的、破败不堪的旧式平房出现在视野尽头。周围已经拆迁得差不多了,它像一座被遗忘的坟墓伫立在废墟中。
我付了钱,下车,走向那扇斑驳的木门。门锁早已锈坏。我轻轻一推,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股浓郁到令人窒息的、混合着灰尘、霉味和那记忆深处梦魇般的古怪草药气味,扑面而来。
房子里光线昏暗,家具上都蒙着厚厚的白布,像停尸房。一切格局依旧。
我直接走向通往阁楼的窄小楼梯。楼梯吱吱作响,仿佛随时会塌陷。
阁楼更低矮,更黑暗。那个老式的、带着黄铜锁的柜子,还在那里。锁眼似乎有近期被擦拭过的痕迹。
我的手抖得厉害。从工具箱里拿出撬棍,插进锁扣,用力一掰!
老旧的木头发出断裂的悲鸣,柜门弹开了。
灰尘簌簌落下。
柜子里没有草药,没有祖父的遗物。
只有东西。
正中央,整整齐齐地挂着一套黑色的、类似特种作战服的衣服。和我日常穿的风格截然不同,透着一种极致的功能性和冷冽感。衣服胸口,别着一个名牌,上面刻着:R.L.
衣服旁边,放着好几把保养得极好的、特制的解剖刀,比我工具箱里那把更加精致、更加锐利。还有注射器、某种药剂瓶、束缚带……一套完整的、用于作业的工具。
柜子的底层,放着一个银色的金属手提箱。
我打开手提箱。
里面不是工具。
左边,是一排排摆放整齐的纪念品。用透明证物袋封好,贴着标签。一绺头发、一片指甲、一枚耳环……还有一枚,和我发现的一模一样的灰色纽扣。标签上写着编号和日期。
右边,是一台小巧的笔记本电脑,和一台便携式硬盘。
我打开笔记本电脑。电量充足。桌面只有一个文件夹,名字是:致世界。
我的手心全是汗。点开文件夹。
里面是更多、更详细的行动报告视频。受害者数量……远不止四起。还有一些计划,针对未来目标的详细观察报告和行动方案。其中一份方案的目标照片,让我浑身的血液都冻结了——是老陈的女儿!
还有一份文档,名称是:人格切换日志与诱导指令。
里面记录着如何通过特定的药物组合、音频暗示(甚至利用我办案时接触到的某些特定声音和气味),以及在我精神脆弱时(比如熬夜办案后),诱导R.L.人格出现并掌控身体的实验记录。成功率在后期越来越高。
最后一份文档,是自白书。以我的口吻,详尽地供述了所有罪行,动机被归结为童年阴影和职业扭曲,笔迹完美模仿我的日常笔迹,甚至还有几段用手机拍摄的、画面晃动、角度刁钻的自述视频,里面的我表情麻木冰冷地描述作案细节。
天衣无缝。他准备好了一切,等着把我送上祭坛。
就在我被这巨大的、令人绝望的证据淹没时,楼下传来了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迅速将这小楼包围!
里面的人听着!你已经被包围了!放下武器,双手抱头出来!扩音器的声音炸响,打破了荒野的死寂。
来了。他计算的时间刚刚好。
我站在阁楼上,透过积满灰尘的窗户看下去。楼下停满了警车,红蓝灯光闪烁。老陈拿着扩音器,脸色铁青,周围是无数支枪口,对准了这扇窗户。
我手里还拿着那枚来自牛奶箱的芯片,握着那本日记。
工具箱敞开在一旁,里面的凶器闪着寒光。
银箱子里的证据就在我脚下。
所有的线索,所有的证据,都完美地指向这里,指向我。
林然!出来!老陈的声音带着痛心和决绝。
我完了。
百口莫辩。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巨大的绝望攫住了我。身体的力量仿佛被抽空。
就在这一刻——
一个冰冷的、滑腻的、带着笑意和无限恶意的声音,极其清晰地,在我脑海深处响了起来,仿佛贴着我耳朵在低语:
看吧,我就说……游戏快结束了。
现在,你选择怎么玩下去呢我亲爱的……另一半
声音消失的瞬间,我感觉到一股陌生的、狂暴的冲动猛地攥住了我的肢体,我的右手不受控制地、闪电般地向下探去,抓起了箱子里那把最锋利、闪着幽蓝寒光的解剖刀!
刀尖反射着我惊骇欲绝的瞳孔。
不——!
那不是我的意志!
楼下的警察看到了我举刀的动作,气氛瞬间绷紧!
放下刀!林然!立刻放下刀!吼声和拉枪栓的声音响成一片。
而我脑海里的那个声音,疯狂地大笑起来。
对!就这样!要么死在这里!要么……拥抱我!
刀尖在我眼前微微颤抖,对准的不是楼下,也不是我自己,而是悬停在半空,像一个疯狂仪式的终止符。
红蓝光芒在我脸上交替闪烁。
汗水沿着下颌线滴落,砸在满是灰尘的地板上,洇开一个小小的深色痕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我是林然
还是R.L.
选择权,似乎从未真正在我手中。
而游戏……
真的结束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