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是京城小倌馆的头牌。
他在暗巷最脏的沟里,捡到了襁褓中的我。
把我养在城郊的院。
天陪我玩耍,晚上去倌馆上工。
我岁那日,他说干完这晚,就能攒够我的嫁妆,以后就好好陪我长大,再也不去了。
可第二天,我等到了侯府认亲的亲生母。
却没有等到他……
他们说,他死了。
脏死的,尸体被火化了,什么都没给我剩下。
1
城郊的院里。
我抱着爹给我买的小兔,恶狠狠地瞪着来认亲的亲。
他们已经跟我耗了三日。
好说歹说,拿各种好东西哄我,我都不肯跟他们走。
我甚至不愿意跟他们说话。
因为爹说,不能跟陌生说话,会被坏骗走的。
直到他们告诉我。
我爹死了。
得脏病死后,被客一把火烧了。
我再也等不到他了。
不可能,我爹可干净了,他的皮肤比你们任何都,指甲一点污垢都没有,衣服总是香香的……
南阳侯面色难看地皱起眉头,对我颇为不满。
我才是你亲爹,你身为侯门嫡女,怎能认娼做父你是想让你亲爹被同僚笑死吗
与我有七分像的南阳侯夫人,瞧着我默默流泪。
都怪我,当年错信了奶娘,叫她用自己的女儿换了你,才会让你流落到这娼子手里,被教养得这般目无尊长,毫无贵女风骨。
我冷冷看着他们,伸手指着院子大门。
瞧不上我,就滚。反正我也看不上你们,大门在那,好走不送。
你……
南阳侯怒不可遏地瞪着我。
逆女,我侯府断不会让血脉外流,今日你无论如何都得跟我们回去。
南阳侯夫人也点点头,伸手轻轻触碰我的脸庞。
见我冷脸避开,目露伤怀地盯着我的眼睛看了许久。
片刻之后,又露出了满意之色。
到底是我们武将之后,虽出言不逊,性情乖张,不似我们娇儿甜美柔弱。但眼神倒是十分坚韧,有我年轻时的风范。
说罢她叹了口气,强行揉乱我的头发。
你的仇人,在宫里。若想替他报仇,就乖乖跟我们回去。你要明白,没有足够的权力和地位,你不过是贵人们随时可以踩死的蝼蚁。
……
我虽是个犟种,但并不是蠢蛋。
所以我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后,就忍着恶心,收拾好一个小包袱,默默爬上了侯府的马车。
侯夫人看到后,默默勾起嘴角,推了推南阳侯。
其实往好了想,她挺重情重义的,这点随你。
南阳侯翻了个白眼,眸底却也露出了心疼之色。
太犟了……非得用激将法,本不想告诉她真相的。她这个年纪,本该快快乐乐……
他红了眼,再说不下去了。
侯夫人依偎在他怀里,无声地悲泣,肩膀一抽一抽的。
还不是怪你,一张破嘴到处结仇,苦了我们宝银。
这名儿大俗,要不改改
2
侯府很大,处处透着别致与优雅。
和我那小院,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我明明穿着爹给我买的最贵的裙子,戴着银子做的蝴蝶发钗,和这里也显得格格不入。
比那些低眉顺眼的丫鬟婆子,还显得廉价与卑贱。
ù心里涌起一股难言的情绪。
特别是瞧见一个小丫鬟手腕上戴着一个银手镯时,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到达了顶峰。
脑海里止不住出现三日前,爹爹离开时抱着我的情景。
银子乖,爹爹昨儿在宝月楼看上了一对漂亮的银镯子,明日把它买来给你做生辰礼,好不好
侯夫人见我盯着丫鬟手上的银手镯瞧,眸光一闪,立刻让丫鬟脱下银手镯,亲手递给我。
喜欢就拿着……
我白了她一眼,抢过来重新戴回丫鬟手上,然后对着侯夫人冷嗤一声。
随意抢人珍爱之物,侯府的教养可真好。
侯夫人脸上的笑顿时挂不住了。
噗！
屋里的走廊下忽然传来一个女孩的喷笑声。
娘亲竟被姐姐嘲笑了,想来姐姐原来家里教养定是极好的。不过我怎么听说你那养父不是清白人家……
我闻声看去,瞧见一个打扮精致、眉眼略细的小女孩站在屋檐下,目光凉凉地瞧着我。
我回头冷冷地看了眼侯夫人。
这位小姐和夫人面容无一丝相似,该是那奶娘的女儿吧养了这么多年,自是养出感情了,既如此,何必找我回来还是说你就喜欢看别人的女儿打压你的亲生女儿
侯夫人闻言越发尴尬,冷冷地瞪了那女孩一眼。
淑华,不是让你陪着娇娇吗怎么到前院来了
赵淑华却扑到侯夫人怀里,娇嗔一声。
娘,淑华想娘了嘛！而且……
她咬着嘴唇,红着眼睛吸了吸鼻子。
姐姐回来了,娘亲给女儿的宠爱是不是又更少了……女儿虽然不是娘亲的亲生女儿,但当年的事,女儿也是无辜的……女儿知事起便只有您一个娘亲,也只认您一个娘亲。
侯夫人搂着她叹了口气。
到底是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怎能没有感情
你别胡思乱想,手心手背都是肉,娘对每一个孩子都是同样宠爱的。
赵淑华把脸埋在土里侯夫人的胸前,斜眼挑衅地别了我一眼。
若是以前,以我的性子定会把她抓出来,挠花她的脸。
可如今我初来侯府,而且决心要在侯府扎根,便只能死死压着本性。
但真的好恶心……
然后就在这时,一道瘦弱的小身影从走廊后冲了出来,一把将赵淑华从侯夫人怀里扯出来,狠狠在她脸上扇了两个巴掌。
啪啪……
一边扇巴掌,一边捂着嘴巴咳嗽。
啊~
赵淑华的惨叫声响彻侯府。
一直保持沉默的南阳侯,急忙抱起她冷冷瞪着冲出来伤人的小女孩。
赵娇娇,你干什么她是同你一起长大的姐姐,从小就一直照顾病弱的你,你怎么总是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
赵娇娇把咳得满是血的手藏到身后,和我一般模样的脸上,挂着冷笑。
喘着粗气瞪着南阳侯。
你们纵容她欺负我,也就算了。毕竟我从小体弱,无法给你们带来利益。可我健健康康的姐姐好不容易回来,你们竟还纵着她……呵……没关系,我的姐姐,我自己保护。
我眼见得她站不稳,急忙扶住她。
3
娇娇儿,不是你想的那样的,你怎么总是这样想淑华
侯夫人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
我们从未瞧见淑华欺负过你,你身边的丫鬟婆子哪个不说淑华总让着你方才,淑华不过是吃点小醋……
赵娇娇气红了眼。
那些丫鬟婆子早就厌烦总是病怏怏的我了,恨不得换主子呢！自然……咳咳咳……
而且……刚刚咳咳咳……赵淑华明显是想让姐姐难堪……咳咳咳……你们……
你别说话了！
我小心地给她拍背,等她舒服些再把她拉到身后挡着,抬眼冷冷看着侯夫人和南阳侯。
既然你们要我回来,那我就是这个府里的嫡小姐,是不是我说的话,也是有分量的
侯夫人微微皱眉,略头疼地看着我。
自然,只希望你别如娇娇这般娇气,她惯爱钻牛角尖的……小性子急……
我轻笑。
若我猜得没错,我和娇娇应当是双生子。我们感情天然深厚,所以,我要和娇娇住。但我不爱使唤人,请你们把她院子里的丫鬟婆子都弄走吧！我会照顾娇娇的……
胡闹,娇娇体弱,怎能没有下人侍奉
南阳侯立刻皱眉,不悦地瞪着我。
可他怀里的赵淑华却扯了扯他的胡子,娇俏地轻笑。
姐姐想来是没被下人服侍过的,她大抵是真不习惯呢！爹爹……你就听姐姐的吧。万一她一气之下带着娇娇回那下九流的地方去,可怎么办娇娇妹妹似乎很喜欢这个新来的姐姐……
我看着分析得头头是道的赵淑华,嗤笑。
看来,淑华妹妹很想我带着娇娇妹妹,从这侯府里滚蛋,好让你这个鸠占鹊巢的东西,尽享这不属于你的荣华富贵……
没有,我才没有这么想,你怎么能这么说我……
赵淑华红了眼,豆大的眼泪一滴滴砸下来,细眉细眼地,瞧着比病弱的娇娇还可怜兮兮。
姐姐……你是想用这些话逼死我吗那我死了算了……好称了姐姐的意。
我嗤笑。
想起爹爹的口头禅。
丑人多作怪！
赵淑华一愣,盯着我和娇娇的脸瞧了一瞬,霎时哭得更难过了。
南阳侯顿时心疼得不得了。
林……赵宝银,你怎能这般以貌取人
侯夫人叹了口气,神色疲惫地看着我和娇娇。
行了,别闹了,娇娇需要下人服侍……
娇娇依靠着我,冷冷瞪着侯夫人,眼底竟藏着几分恨意。
我不需要下人,除了姐姐,我谁都不需要,包括你们所有人。
侯夫人眸中一片痛色。
娇娇,你……
最后,她看着我们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行,如你们所愿。
4
娇娇住在侯夫人隔壁的潇湘苑。
丫鬟婆子被侯夫人领走时,没一个伤心难过的。
我甚至还瞧见有人偷偷松了口气。
娇娇的贴身丫鬟把娇娇的起居习惯说给我时,还极为怜悯地瞧着我摇摇头。
宝银小姐,娇娇小姐可不好照顾,你呀！可别事事都顺着她……她心眼坏得很……
她说完离开后,我便瞧见娇娇白着脸站在门后,见我瞧向她,脸上很不安。
姐姐……你……信她吗
我撇撇嘴。
你才是我妹妹,信她做啥
她听后,双眸眼见着亮起来,像夜空中的星星一样,好看得叫人移不开眼。
侯爷和侯夫人,真心眼瞎。
这么好看的亲女儿不疼,去疼一个外人。
姐姐……
娇娇吸着鼻子,眼里尽是委屈和想念。
我终于又见到你了,这辈子我再也不要和你分开了。
说完,一头扑进我怀里。
我皱了皱眉,急忙推开她。
拉起她的手,去院子里的大鱼缸里洗手。
你手上都是血,不能抹我身上。这衣服是爹爹花了半两银子买的,可贵了……当然,我知道你肯定不稀罕……
对不起……我就是太高兴了,一时没忍住……
血在水里慢慢化开。
缸里的鱼儿闻到血腥味,立刻蜂拥而上,贪婪地抢食。
我一边给她洗手,一边问。
你病得很厉害,为何不跟侯爷和夫人说你都咳血了,我爹爹说,这是很严重的病了。
娇娇也静静瞧着我,目光中的温柔和思念,令我不解。
那眼神有点像爹爹。
反正,不太像一个孩子。
因为跟他们说了,他们就会把我送去神医谷,直到八年后才能回来……我就会错过姐姐被……会错过和姐姐一起长大的时间。
我呆了呆,忽然有些后悔。
那你也太傻了,你病得这样重,如果不医治,是会出大问题的,可能……可能根本无法和我一起长大。我们还是去和侯爷夫人说吧！
她却紧紧抓着我的手,摇摇头。
姐姐,我会治自己的病的,我知道怎么治,不用再去神医谷了。我只想和姐姐一起慢慢长大……
我无语。
你和我一样,才八岁,怎么可能会治病我认识的大夫都是白胡子的老头。爹爹说,大夫都是越老越值钱,越小越……
忽然意识到自己接下来的话有点伤人,便急忙改口。
我不是不信你,只是我没见过天才……我怕你为了我,耽搁了……
她却看着我笑。
姐姐,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是重生的。这一世,轮到我护着姐姐了……
娇娇的话我不太懂。
但我知道那个说她心眼坏的丫鬟,一定是骗我的。
因为,娇娇真的很好养。
她说娇娇挑食。
可下人给我们送什么,她就吃什么。也就是牙口不好,不爱吃略柴的肉,会夹牙缝,牙疼。
她说娇娇娇惯,一天到晚乱发脾气。
可她除了胸痛得要命时,会在被子里捂着心口发抖,其它时候,都是温柔娇弱的。
不似我,一点就着。
一张嘴,就得理不饶人……
5
我和娇娇相处得很好。
我们会自己把恭桶提到院子门口,让下人提走。
我们会自己洗衣服。
我们会自己打扫屋子。
我们把自己养得很好。
娇娇要吃的药,会以学习医书的名目,她开了药方后,让我去府里的药房拿。
药方上的字写得娟秀雅致,可好看了。
我也会写字,爹爹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教我认字了。
爹爹还经常夸我。
宝银好厉害,这么难写的字,都写得这样好看。真是爹的好闺女……
我每次都会很得意。
但……
看了娇娇的字后,我自闭了。
爹爹当时,原来是为了哄我,睁眼说瞎话……
可惜,我那样好的爹爹,再也不会哄我了。
真的好想好想他。
晚上想他想得睡不着,每天早上起来,枕头都是湿漉漉的。
……
娇娇学医的事,侯爷夫人知道后也没说什么。
只是故意来我们院子里看了看。
见我们生活得井井有条,娇娇气色还好了很多后,不禁有些失望。
他们悻悻然离开时,满是落寞和不舍。
娇娇嗤笑。
不过是发现我们过得很好,没有向他们屈服,有些不甘心罢了。
虽我是姐姐,可我懂的确实没有娇娇多,有些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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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娇,你会不会觉得我很笨
娇娇摇摇头,搂着我轻声哄,就像曾经爹爹哄我一样。
我的姐姐不需要懂这些,你应是天空中展翅翱翔的苍鹰,不该被后院这些复杂的人性束缚。
姐姐,去练武场吧！那里会有你人生的答案……
啊
我一头雾水。
娇娇抱着我,轻柔地摸着我的头。
姐姐,想不想知道你爹爹是怎么死的,又是死在谁手里如果想,就努力变强,因为你的仇人,空前强大。前世……你赌上了命还是失败了……
6
我不知道娇娇说的前世是怎么回事。
但我怎么能失败呢
还赌上了命。
爹爹如果知道了,那该多难过啊！
但有一点,娇娇说的对。
我要变强。
……
清晨的阳光落在侯府的练武场上。
我来时,侯爷和几位蹭场子的将军,正操练着各自趁手的武器。
对侯府来说平平无奇的一幕,我只瞧了一瞬,便止不住热血沸腾。
特别是瞧见侯爷拿着一把红缨枪一气呵成地耍了一套枪法后,我入迷了。
下意识捡起地上的一根小木棍,学着侯爷刚刚的动作,把枪法动作一模一样的复制下来。
第一遍,很生疏。
我有些不爽。
闭上眼睛,脑海里立刻闪现侯爷成套的枪法。
身随心动,这一回,我复刻得很完美。
虽还有错处,却已将木棍舞得虎虎生风,有破空之声。
击出最后一招回马枪时,身边忽然响起一阵掌声。
啪啪啪……
老赵,你不是说你闺女是个病秧子吗你管这等武才叫病秧子
我睁开眼,瞧见一个满脸大胡子的男人兴奋地盯着我。
好像看到了什么稀世珍宝。
可惜了是个女娃,不然带到战场上磨砺一番,绝对能长成一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
侯爷看着我的眼神又惊喜,又复杂。
见我看着他的目光极为冷淡疏离时,又叹了口气。
刚刚有几个动作发力不对,爹再练一遍给你看。
我摇摇头,冷冷道：不用！
而且,我厌烦他自称是我爹。
闭上眼,我深吸了一口气后,把侯爷的那一套枪法准确无误地耍了下来。
再次击出回马枪时,我手里的木棍发出了一声长吟。
顿时整个练武场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不得不感叹一声。
天才……这回马枪,可是你们赵家的绝学啊！我怎么都学不会,她一个小娃娃,居然耍得有模有样。
啧,果然好孩子都是别人家的。
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下,侯爷露出骄傲的笑容,伸手想摸摸我的脑袋。
宝银真厉害。
我正欲避开,一道身影忽然唰的一下冲入侯爷的怀中,打断了他。
爹爹,姐姐好厉害,淑华只会女子该学的女红诗词,是不是给您丢人了
赵淑华抱着侯爷的膝盖,抬头红着眼看他,娇娇软软的模样,实在叫人疼惜。
侯爷忍不住抱起她。
淑华也很好,女孩子就该好好学女红……呃……不是……
赵淑华挑衅地瞧向我时,侯爷才发觉自己说错话。
我已经冷笑一声,扔了木棍转身回潇湘院去了。
7
不知是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这天夜里,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我被南阳侯府认回来后,同样被赵淑华明里暗里地打压。
但起初时,我并没有遇见娇娇。
直到八年后,我成为帝国第一女将时,她才回来,因此也错过了大皇子选妃,为此和侯爷夫人吵得不可开交。
因为大皇子没多久就被封为太子,而他的太子妃正是赵淑华。
而且,梦里的赵娇娇和我认识的娇娇并不一样。
她就像那些伺候她的丫鬟婆子们说的一样,骄纵、心毒,没一句真话。
太子登基后,她不择手段爬床成为皇贵妃,小至皇子公主,大到后宫佳丽,折在她手中的不知凡几。
为达目的,根本不把人命看在眼里。
比起先入宫为后的赵淑华,她更像一条阴暗的毒蛇,但凡被她盯上,就没有活口。
最后,赵淑华栽在她手里,被她做成人彘。
侯爷和夫人也因此与她断绝关系。
但就在她即将接过凤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时,她却死在了我的红缨枪下……
许是梦里的一切都太过真实可怕,我醒时,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好可怕！
我吓得猛拍胸脯。
娇娇被我惊醒后,皱了皱眉头。
什么可怕姐姐做噩梦了
我点点头,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我梦见,长大后的我用回马枪,一下把娇娇钉在了城墙上。
娇娇浑身一僵,面色发白。
看着我的眼神极其复杂,甚至带着一丝恐慌。
我连忙抱住她。
娇娇这么温柔善良,我怎么会杀你,一定是我昨日发现了自己的习武天赋后,太激动了,才会……
她却猛地将我一把推开,目光古怪地盯着我。
除了这个,你还梦见了什么
我从来没见过娇娇那么凶,所以下意识地撒谎了。
没了……
娇娇盯着我看了许久后,点点头,侧身躺下。
睡吧,只是梦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梦境永远照不进现实……
嗯嗯！
我依偎在她后背,吸了一口她身上的冷兰香,竟和梦中她做贵妃时的味道一模一样。
不可能,我的娇娇香香软软脾气好,怎么可能会是我梦里那般恶毒的模样。
我止不住唾弃自己。
我真是太没良心了,娇娇对我那样好,我居然那样梦她。
她明明最好脾气,最温柔和善不过。
8
次日,我又想去练武场。
娇娇似乎有些不太高兴,拉着我的手,不想让我去。
宝银,其实练武也没什么好的,我们一起学女红吧
我觉得她必定是一个人太害怕孤独了。
所以,我决定先陪陪她,练武的事以后再说。
拿着手帕坐在屋檐下绣花时,我却总是心不在焉,好几次都戳破了手指。
有时走神,下意识地拿着绣花针当长枪,回马枪时,绣花针带着长长的绣线刷地一下射出去,笃地扎入金丝楠木的廊柱上。
娇娇被声响吓得浑身一哆嗦,看我的眼神犹如看一个怪物。
宝……宝银,你不是说,不……不练武了吗……
我抱歉地瞧着她,叹了口气。
娇娇,我好像长了一颗只会练武的脑子……
娇娇面色难看,似想到了什么,丢下我冷着脸进了屋。
我默默拔下廊柱上的针头,有点心虚。
正想去跟她道歉,她却端着一盆换洗衣物出来,面色如常。
该洗衣服去了。
我急忙从她手里把盆子抢过来。
我洗吧！你好好休息！
说完,我就抱着盆子走到院子里的井边,小心地搓洗娇娇那些娇贵的漂亮衣裙。
我自己的,是些普通的布衣,可以随便揉搓。
倒不是侯夫人没给我添置,而是她特意请裁缝给我量了尺寸后,还没给我做好送来。
洗完娇娇的衣服,我站在井边准备打水洗布衣时,身后忽然传来一股巨力。
我被推进了水井里。
在水里调整姿势后抬头一看,却见娇娇面色紧张地站在井边。
哎呀,刚刚脚底一滑,不小心把你推下去了。我这就喊人把你捞上来……
我刚想说不用,只要把水桶扔下来就好,她却已转身跑开。
无奈,我只能从衣兜里掏出刚刚做女红时带着的剪刀,分成两半把它们扎进井壁,一点点爬上去。
好在我从小体质好,力气不小,所以剪刀扎在井壁砖缝里扎得很牢。
再加上我人小,体重轻,很快就爬了上去。
出了水井,我以为娇娇已经焦急地去喊人,可到了院子里,却发现她躺在摇椅上晒着太阳,哼着歌。
见到水灵灵的我时,她明显愣了一下。
你怎么爬上来的
随后,她眸光一闪,轻笑。
宝银果然厉害,会游泳,还能从那么深的井里爬上来。
我点点头,笑得像个二傻子。
那是,爹爹从小就教我保命技能,游泳爬墙都是小意思。
8
换了衣服后,十岁的大皇子和八岁的二皇子忽然登门。
他们是来找娇娇玩的。
侯爷和夫人并不意外。
因为,南阳侯府和两位皇子的母妃,都是表亲。
几个孩子自小就认识。
两位皇子对娇娇也是出奇地好,特别是大皇子,似乎有意让娇娇做皇子妃。
只是眼下他们都还太小,这些关乎利益的事儿,就还没有拿到明面上谈。
是以,我便在院子里见到了我想都不敢想的天家人。
娇娇见到他们时,下意识地看了我一眼。
而后,拉着我一起向两位皇子行礼。
大皇子看着我与娇娇相似的容貌皱了皱眉。
你就是那个从外面捡回来的
我抿了抿嘴点点头。
二皇子盯着我的脸看了片刻。
果然和娇娇很像,难怪那日那个腌臜玩意儿会认错……
娇娇忽然打断他。
二皇子,我们今日去野游吧！听说皇觉寺外的桃红枫林开始红了。
二皇子挠了挠头,一脸厌弃。
红枫有什么好看的,周围还有悬崖,哪里有京里的菊花会好看。今儿本是想找你一起去看菊花的。
大皇子眸光一闪,看了我一眼后,摸了摸娇娇的脑袋。
既然娇娇稀罕红枫,咱们就去看红枫吧！
大皇子殿下,我也想去,可以吗
赵淑华不知何时竟到了院门下,可怜兮兮地看着大皇子。
大皇子眉头一挑,露出一抹似笑非笑之色,竟同意了。
……
皇觉寺外的桃红枫林,远看如燃着的赤霞。
风一吹,细碎的红叶便簌簌落下,铺在青石小径上,踩上去软乎乎的。
我抱着爹爹给我买的小兔子,和赵淑华一起慢悠悠地跟在娇娇和两位皇子身后。
两位皇子都很宠爱娇娇,一路上一直哄着她。
连我和赵淑华落后了,他们都没发现。
我本以为赵淑华巴巴地赶来,定然是会缠着大皇子和二皇子不放的。
毕竟她向来爱抢娇娇的东西。
但没有。
反而跟在我身旁,时常逗弄我怀里的兔子。
望着我的眼神,比今日的娇娇还要奇怪。
我也想养兔子,但是爹爹和娘亲说,那不是贵女该有的样子,我不想被他们讨厌,便一直努力学着做一个贵女典范。
她抬眼看着满目红枫,轻笑。
有时候,我真羡慕你……
羡慕我什么
我忍不住问,指尖轻轻挠了挠兔子的耳朵。
小家伙舒服地蹭了蹭我的掌心,让我紧绷的心情稍稍放松了些。
赵淑华脚步顿了顿,弯腰捡起一片落在脚边的红枫叶,指尖轻轻摩挲着叶片上的纹路。
羡慕你,永远那么坚定强大……
额……
我有些无语。
我哪里强大了
都是八岁小孩,还能有谁比谁强了
我体质比她好点,倒是真的。
她看了我许久后,摇摇头。
不是现在的你……
低低叹息了一声后,她忽而提起裙摆跟上娇娇和两位皇子。
娇娇忽然娇笑着回头看我。
姐姐,你快跟上,我们想去那边悬崖上的凉亭里休息。山里豺狼多,你可别落单了。
到了崖上凉亭。
大皇子带来的十名侍卫已经将凉亭收拾干净,铺上华贵的波斯地毯。
石桌上,摆满了从宫里带来的珍馐美味。
我看后,羞涩地挠了挠头,把装着馒头的包袱往后藏了藏。
娇娇微愣,轻笑。
姐姐,我就说不用特意去大厨房拿吃食的,大皇子会准备的。快过来一起吃吧！
我摇摇头。
把兔子放在地上后,抱着包袱在凉亭外坐下来。
我带了十几个馒头呢！而且,我刚刚踩到水坑了,鞋子脏了。不想踩脏了皇子殿下的地毯……
娇娇一愣,气笑了。
你这哪里还有侯门贵女的样子,快把馒头丢了,进来吃好的。
丢了太可惜了。
我皱了皱眉,最后把馒头一个个分给大皇子的侍卫们。
给你们吧！爬了一路,也该饿了。
侍卫们看了眼大皇子,见大皇子点头后,才接过去吃起来。
好在他们有随身带水壶的习惯,不怕馒头太噎。
9
处理了馒头,我才小心翼翼地走到凉亭里。
娇娇拉着我坐下,给我倒了一盏茶水。
姐姐,喝茶！
说完,又把一块莲花模样的糕点递给我。
吃吧！这莲花酥可是宫里才能吃到的,姐妹一场,我也不算对不住你了。
我咬了一口莲花酥,确实很好吃。
但有点理解不了她的意思。
娇娇本来也没有对不住我啊
娇娇轻笑。
傻宝银,现在的你可真单纯,哪里有前……呵呵！算了,我直说吧！这是你最后一顿了,因为,我改变主意了,不想和你做好姐妹了。你……太危险了……
啊
我呆呆地张大嘴。
她冷笑,回头看向大皇子。
殿下,您若想要南阳侯府的助力,就必须娶我或者她。可皇家忌讳双生子,也不会让一个腌臜人养大的女子入宫。所以,该怎么做,还用我说么
大皇子嘴角微勾,转脸对三下五除二吃完馒头的侍卫们说。
把赵宝银抓起来,丢下悬崖。
我终于回过味来,不可置信地看着娇娇。
娇娇,你跟我开玩笑的对不对
娇娇怜悯地看着我。
怪只怪你那个腌臜的爹,你进府前在珍宝阁,错把我认作是你,拿着对银镯子冲撞了我和大皇子。
我最厌恶那种脏人了……
我放下莲花糕,抬眼静静看着她。
所以你便让大皇子的侍卫把他丢进猪圈活活烧死了
她听后愣了愣,轻笑。
对！看来你梦见了很多事呢我们早就结仇了,这事儿本来也没人知道,我想放过你,把你收为己用的……可没办法你太危险了……
我苦笑。
看来我梦里的都是真的呢……
娇娇见侍卫们迟迟没行动,皱了皱眉,转眼却看到侍卫们一个个脚步虚浮跌倒在地,渐渐就爬不起来了。
她和两位皇子终于意识到不对,怒瞪向我时,却见我朝他们挥出一把白粉。
紧接着,他们也两脚一软,跌倒在地。
包括在一边看戏的赵淑华。
跌倒后怎么也爬不起来的赵娇娇,恶狠狠地瞪着我。
你……你哪里来的迷药你早就知道我会对你出手你也回来了,对不对
我摇摇头。
这药,是你每日让我去侯府药房拿药时领的药材。我根据你拿来做戏的医书配制研磨的。
我在她身边蹲下来,取过大皇子腰上的匕首,拔出来后在娇娇白皙的脸上比了比。
那个梦里,我一个回马枪把你钉在城墙上,是因为你说,你厌恶一个娼子长得那么美,还错把你认成他的女儿。你便让人抓住他,划花了他的脸,然后丢入猪圈,堆上茅草,将他活活烧死了。他多次求饶,你都不肯放过他。因为你觉得恶心……
匕首在她脸上轻轻划过,血流如注。
是了,我们只是卑贱的下九流,走到哪里都是污了你们这些贵人的眼。恶心,真恶心……呵呵……
赵娇娇惊恐地瞪着我手里的匕首,眼里露出一抹悔意。
不要……姐姐,我错了。那娼子只是个外人,我们姐妹断不可为了个外人反目成仇对不对。你看,你回来后,我和你同吃同住。我对你多好啊
我点点头。
是啊！你明明对我那么好,我无论如何都不愿相信梦里的一切是真的。
我也不想相信爹爹居然是给我买生辰礼时,错把赵娇娇认成我,才会死于非命。
都是我的错。
如果爹爹没有捡到我,按他的性子,早在给自己赎身后,就会找个地方隐居,娶个会心疼他的媳妇,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
赵娇娇忽然如以往那般温柔地看着我。
姐姐,我是真心对你好的,真的,我都不计较你上一世杀了我……
我嗤笑,从她身边站起来。
如果之前,你没有故意把我推入井底,我大抵还是会信你的。
说完,我在她绝望的眼神中,从凉亭外搬来许多茅草覆盖在她和两位皇子以及侍卫们身上。
似乎终于看出了我的意图。
大皇子阴冷地瞪着我。
你知道谋害皇家血脉,该当何罪么
我嗤笑。
诛九族啊正合我意。
侯爷和侯夫人真的不知道我爹是怎么死的么
他们定然是知道的……
可他们选择包庇赵娇娇。
点火前,我把赵淑华从凉亭里拖出来。
冷冷斜了她一眼。
虽然,你很恶心人,但没有你,我也遇不到那么好的爹,所以,饶你一命吧！
至于那些侍卫……
话罢,我便把火点上了。
他们虽然是听命于人,但他们动手了,就是该死……
天干物燥。
火势一发不可收拾。
惨叫声吸引来皇觉寺的和尚时,我抱着兔子朝火海走去。
爹爹,女儿来陪你了……
可就在我走入凉亭的一刹那,一个身影冲向我,湿漉漉的手帕捂住我的口鼻,我挣扎了一下,便失去了力气。
迷药
呵！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竟阴沟里翻船了。
赵淑华轻笑着,在我身边蹲下。
宝银,上一世你打入皇城时饶了我儿太子一命,这一命,我今日替他还你。
说完,就一脚把我踹进凉亭侧面的红枫林里。
我在地上滚了几圈,就陷入一个深坑,被红叶覆盖。
我滚下来没多久,她就被皇觉寺的和尚们拿住,并哭笑着大喊。
哈哈哈,对,我给他们下了药,我要他们死,凭什么有些人生来富贵,而我不过是一个贱婢之女。哈哈哈哈……管他什么天潢贵胄,什么侯门小姐都去死都去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