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不要我了。在我变成一个怪物之后,她把我像一件有瑕疵的、过了退货期的商品,打包塞回了我亲生父亲那里——那个十年未见的男人。我坐在副驾,不敢看窗外,更不敢看后视镜。因为镜子里会映出我的脸,还有我妈那张写满恐惧和厌恶的脸。她一路沉默,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因用力而泛白,仿佛握住的不是方向盘,而是驱逐厄运的符咒。一个月前究竟发生了什么,我记不清了,我的记忆像摔碎的玻璃,只剩下一些扎人的碎片。但我知道,从那天起,我就不再是她的女儿,只是一个她急于摆脱的麻烦。
1
车子停在一栋陌生的别墅前,铁艺大门缓缓滑开,像一头沉默巨兽张开了嘴。
我妈终于开了口,声音干涩得像砂纸:下车。
没有告别,没有拥抱,甚至没有一句多保重。
我拉开车门,一条腿还没站稳,一个行李箱就从后座被推了出来,砸在我的脚边。
我回头,隔着车窗,最后一次看她。
她却避开了我的视线,猛地踩下油门,那辆陪伴了我整个童年的车,像逃离瘟疫一样,绝尘而去。
我被独自留在原地,站在这栋华丽却冰冷的新家门前。
十年了。
自从他们离婚,我爸这个词,就只存在于户口本和每年一张冷冰冰的银行转账单上。
我甚至快要记不清他的长相。
门开了。
开门的是一个保养得当的中年女人,穿着精致的家居服,脸上挂着程式化的微笑。
是乔乔吧我是你刘阿姨。她上下打量着我,目光在我脸上那道狰狞的疤痕上停留了一秒,随即若无其事地移开。
那道从我左边眉骨划到嘴角的疤,是我成为怪物的印记。我自己都还没习惯它的存在。
快进来吧,你爸爸和妹妹都在等你。她侧身让我进去。
客厅大得惊人,水晶吊灯折射出冰冷的光。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从沙发上站起来,他看着我,眼神复杂,有疏离,有打量,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警惕。
这就是我的父亲,陈建国。
来了。他只说了两个字,语气比陌生人还不如。
他身旁,一个与我年纪相仿的女孩,正用一种毫不掩饰的敌意瞪着我。她长得很漂亮,穿着公主裙,像个被精心呵护的洋娃娃。
爸,她就是那个……女孩的话没说完,就被刘阿姨一个眼神制止了。
但那未尽之语里的鄙夷,像针一样扎进我耳朵里。
那个什么
疯子怪物还是别的什么更难听的词
刘阿姨笑着打圆场:念念,别乱说话。这是你姐姐,林乔。
然后她转向我,笑容可掬地说:乔乔,这是你妹妹,陈念。以后你们要好好相处。
好好相处
我看着陈念那双充满敌意的眼睛,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晚饭的气氛诡异得让人窒息。长长的餐桌上,只有刀叉碰撞的轻微声响。
刘阿姨不停地给我夹菜,热情得过分。我爸全程埋头吃饭,一言不发。陈念则时不时地用眼角余光瞥我,像在观察什么危险动物。
我没什么胃口,脑子里一片混乱。关于那个一个月前,我越是努力去想,头就越痛。
记忆的碎片闪过——尖叫声,破碎的镜子,还有……满目的红色。
我猛地一颤,手里的筷子掉在了地上。
啪的一声脆响,打破了虚假的平静。
一瞬间,餐桌上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
刘阿姨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陈念吓得往后缩了一下,眼神里全是惊恐。
而我爸,他霍地站起身,椅子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他死死地盯着我,声音紧绷,带着压抑的怒火:你想干什么
我愣住了。
我只是,不小心掉了一双筷子而已。
2
他的反应,好像我掉下的不是筷子,而是一颗拉了弦的手榴弹。
我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那里面没有父亲对女儿的关爱,只有对一个失控危险品的戒备。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的声音有些发抖。
刘阿姨连忙出来和稀泥,她弯腰捡起筷子,又递给我一双新的,脸上重新堆起笑:没事没事,乔乔刚来还不习惯,别紧张。
她拍了拍我爸的胳膊,建国,你坐下,别吓着孩子。
我爸重重地坐了回去,但那审视的目光,却像探照灯一样,一刻也没有离开我。
这顿饭,我再也咽不下一口。
饭后,刘阿姨带我上楼,来到我的房间。
房间在走廊的最里面,推开门,一股消毒水的味道扑面而来。
房间很大,布置却异常简单,甚至可以说是简陋。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张书桌,仅此而已。墙壁是纯白色的,白得刺眼,没有任何装饰。
最让我心惊的,是那扇窗户。
窗户外面,竟然装着细密的金属防护网,就像……就像精神病院的窗户一样。
我的心,一寸寸地沉了下去。
乔乔,你看看还缺什么,跟阿姨说。刘阿姨依然笑得温和。
我指着窗户,声音干涩地问:那是什么
刘阿姨脸上的笑容出现了一丝裂痕,但很快又被掩饰过去。哦,这个啊……是怕你晚上睡觉不安全,这一带治安不是特别好。
这个借口拙劣得可笑。
住着几千万别墅的富人区,治安会不好
她见我不说话,又补充道:你刚出院,身体还虚,需要好好静养。你妈妈特意嘱咐我们,一定要照顾好你。
出院
我什么时候住过院我努力回想,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你早点休息,有什么事就按床头的铃。刘阿姨指了指床头柜上一个红色的按钮,然后转身退了出去。
房门被轻轻带上,紧接着,我听到了一声清晰的——咔哒。
门,从外面被反锁了。
我冲过去,用力拧动门把手,纹丝不动。我发疯似的拍打着门板:开门!你们凭什么锁着我!开门!
外面一片死寂,无人应答。
我被囚禁了。
我妈把我从一个家,送到了另一个监狱。
无力感和恐惧感像潮水般将我淹没。我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在地,抱着膝盖,将头深深埋了进去。
我到底……做了什么
为什么所有人都像躲避瘟疫一样躲着我为什么他们要这样防着我
我是个怪物。
我妈是这么说的。
这个新家里所有人的眼神,也都在告诉我同样的事。
可是,一个怪物,在变成怪物之前,又是什么样子的呢
我抬起头,跌跌撞撞地走到房间里唯一的镜子前。
镜子里的人,陌生得让我害怕。苍白的脸,毫无血色的嘴唇,空洞的眼神,还有那道从眉骨延伸到嘴角的疤痕,像一条丑陋的蜈蚣,将我原本清秀的脸庞撕裂成两半。
我伸出手,指尖颤抖着,抚上那道疤。
触感凹凸不平。
就在我的指尖触碰到疤痕的一瞬间,一个画面,猛地冲进我的脑海。
一个华丽的音乐室,一架黑色的三角钢琴,琴键上溅满了鲜红的血。
还有一个女孩的尖叫,凄厉得划破天际。
林乔!你这个疯子!你毁了我的手!你毁了我的一切!
那个女孩……是陈念!
3
是陈念的尖叫声。
画面一闪而逝,快得像幻觉,但那种刻骨的恨意和恐惧,却真实地烙印在了我的脑海里。
我毁了她的手
我呆呆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心脏狂跳。
难道……我伤害了她
咚咚咚。
敲门声突然响起,吓了我一跳。
喂,疯子,听得见吗是陈念的声音,隔着门板,带着幸灾乐祸的腔调。
我没有回应,只是警惕地盯着门口。
我知道你在里面。她轻笑一声,爸妈让我来看看你,怕你又发疯,把这个房间也拆了。
拆了房间我还做过这种事
我告诉你,林乔,这里可不是你妈家,没人会惯着你。你最好给我老实点。
她的声音充满了警告。
你还记得我的钢琴吗那可是我为了参加维也纳的比赛,特意从德国定制的。现在呢被你砸成了碎片。
她的声音里透出咬牙切齿的恨意,还有我的手,医生说,我的手指再也不可能像以前那样灵活了。我的音乐会,我的梦想,全都被你这个怪物毁了!
钢琴……手……
那段血腥的记忆碎片,和她的话严丝合缝地对上了。
我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为什么……我靠着门,颤声问道,我为什么要那么做
门外沉默了片刻。
为什么陈念冷笑起来,因为你嫉妒我!你嫉妒我爸只爱我一个,嫉妒我有妈妈疼,嫉妒我能去维也纳!你就是个见不得别人好的阴暗爬虫!
我没有!我下意识地反驳。
你没有那你砸钢琴的时候怎么说的你说‘凭什么你什么都有,而我什么都没有’!你说‘我得不到的,你也别想得到’!这些话,你敢说你没说过
她的话像一把把尖刀,插进我的心脏。
我……我说过这些话吗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没有印象。
我告诉你,你别想再伤害我。爸已经在你的饭菜里加了药,是镇定剂。你吃了只会想睡觉,什么都做不了。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报复的快感,你就乖乖地待在这个笼子里,当一辈子怪物吧!
说完,她似乎是心满意足地走了,走廊里恢复了寂静。
我却浑身冰冷。
饭菜里有药……
难怪我从回来开始就一直昏昏沉沉,提不起精神。
他们不是在照顾我,他们是在用药物控制我。
恐惧像藤蔓一样死死缠绕住我的心脏。
我不能坐以待毙。
我冲进卫生间,对着马桶,用手指抠挖自己的喉咙。
晚饭吃下去的东西被我吐了个干干净净。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可我的大脑却前所未有的清醒。
我必须知道真相。
我不能只听陈念的一面之词。我做过什么,没做过什么,我自己要去弄清楚。
我开始在房间里寻找,寻找任何可能和过去有关的线索。
衣柜里,除了几件崭新的、标签都还没撕的衣服,空空如也。
书桌的抽屉是空的。
床头柜也是空的。
这个房间,干净得就像一张白纸,似乎有人刻意抹去了所有属于林乔的痕迹。
我不甘心,几乎把整个房间翻了个底朝天。
最后,在床垫和床板的夹缝里,我摸到了一个坚硬的、小小的东西。
我把它拿出来,借着月光一看,是一个小小的U盘。
是我的东西吗还是上一个住在这里的人留下的
我把它紧紧攥在手心,心脏砰砰直跳。
这个房间里没有电脑。
我必须想办法出去。
我走到窗边,仔细观察那个金属防护网。网格很密,但固定的螺丝似乎有些松动。
我用尽全身力气,开始一下一下地摇晃着防护网。
4
一夜未眠。
在天快亮的时候,一颗螺丝终于被我徒手拧了下来。
我不敢耽搁,用那颗螺丝当工具,继续去撬动其他的。金属摩擦的声音在寂静的清晨显得格外刺耳,我只能趁着外面偶尔有汽车经过时才敢动手。
早餐时间,一个佣人过来开了锁,送来简单的牛奶和面包。
我装作依旧精神萎靡的样子,慢慢地吃着。
等她收走餐盘,再次锁上门后,我立刻把早饭吐掉,然后继续我的越狱计划。
到了中午,整个防护网已经摇摇欲坠。
机会来了。
午饭过后,通常是他们午休的时间,也是整栋别墅最安静的时候。
我深吸一口气,用尽全力,将防护网猛地向外一推!
哐当一声巨响,防护网脱落,掉在了楼下的草坪上。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我侧耳倾听,楼下没有任何动静。或许是因为我房间的位置偏僻,声音没有传到主卧。
我不敢再犹豫。
我的房间在二楼,不算太高。我抓起床单,撕成布条,拧成一股绳,一头绑在床腿上,另一头扔出窗外。
我抓着布条,笨拙地爬了出去。
双脚落地的瞬间,我的腿一软,差点摔倒。
顾不上那么多,我像一个真正的贼一样,贴着墙根,绕到别墅的另一侧。
书房的窗户开着一条缝。
我记得刘阿姨说过,我爸有午后在书房看报的习惯。
我需要一台电脑。
我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从窗户缝里观察。书房里没有人。
我悄悄地爬了进去。
书房的装修是沉稳的中式风格,一张巨大的红木书桌上,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
就是它了。
我迅速插上U盘,心脏因为紧张和期待,快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U盘里会是什么是能证明我清白的证据还是……会印证我真的是个怪物的罪证
电脑读取U盘的速度很慢,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一个文件夹弹了出来。
文件夹的名字,叫作证据。
我的手开始发抖。
我点开文件夹,里面是几个视频文件。
我点开了第一个。
视频画面有些晃动,像是在争执中拍摄的。地点就是那个音乐室。
视频里,陈念指着我的鼻子,声嘶力竭地尖叫:你妈就是个小三!抢走了我妈的丈夫!你和你妈一样,都是不要脸的贱人!
我愣住了。
我妈是小三
视频里的我,双眼通红,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你胡说!不许你侮辱我妈妈!
我胡说陈念冷笑,你回去问问你那个好妈妈,十年前,她是不是跪着求我妈,让我妈成全他们!我爸根本不爱你,他每个月给你们打钱,不过是施舍!是封口费!
闭嘴!视频里的我彻底失控了,我抓起旁边的谱架,狠狠地朝着那架昂贵的钢琴砸了下去!
砰!
砰!
一下又一下,黑白琴键四处飞溅。
陈念扑过来想阻止我,我一把推开她,她摔倒在地,手正好按在了一块破碎的琴键上,鲜血瞬间涌了出来。
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她先用最恶毒的语言攻击我妈妈,才激怒了我。
我不是无缘无故发疯的怪物。
我关掉视频,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我点开了第二个视频。
这个视频的场景,是在我家。
画面里,我妈跪在地上,抱着我的腿,哭着哀求:乔乔,妈求你了,你去跟你爸爸道个歉,去跟陈念道个歉!只要他们肯私了,不报警,妈做什么都愿意!
报警
视频里的我,冷漠地看着她:道歉我没错,为什么要道歉是她先骂你的!
那又怎么样!我妈崩溃地大喊,我们斗不过他们的!陈建国已经停了我的卡!他说,如果我不把你送过去,他就要起诉你,让你去坐牢!乔乔,你才十八岁,你不能有案底啊!
原来,我妈不是嫌弃我,不是因为我成了怪物才抛弃我。
她是为了保护我。
是为了不让我坐牢,才把我送到了这个监狱。
眼泪,瞬间模糊了我的视线。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咔哒一声,被拧开了。
我猛地回头,与门口的陈建国四目相对。
他的脸上,先是错愕,随即转为一种我从未见过的阴沉和暴怒。
你……怎么会在这里
5
我甚至来不及拔下U盘。
陈建国像一头被侵犯了领地的雄狮,一个箭步冲上来,蒲扇般的大手直接抓向我的手腕。
把东西给我!他低吼着,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暴戾。
我本能地向后一缩,另一只手闪电般地拔下了那个小小的U盘,死死攥在掌心。这个动作几乎耗尽了我所有的力气。
他抓了个空,眼神变得更加凶狠。
我让你把它给我!他不再伪装,一把揪住我的衣领,将我从椅子上拽了起来。
我双脚离地,呼吸困难,那张和我有着血缘关系的脸,此刻却写满了狰狞和陌生。
为什么我从喉咙里挤出声音,尽管恐惧,却没有退缩,视频里说的是不是真的是你……是你逼我妈的
啪!
一个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我的脸上。
我的头嗡的一声,半边脸颊瞬间麻木,然后是火辣辣的疼。嘴里尝到了一股铁锈般的腥甜。
你没有资格问!他双目赤红,像一只要择人而噬的野兽,我养了你们母女十年,给你最好的教育,给你妈富足的生活,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毁了念念的前途,还敢在这里质问我
他的话像淬了毒的冰锥,刺得我体无完肤。
原来在他眼里,那十年的抚养费,不是亲情,不是责任,而是一种交易。一种买断我闭嘴、买断我妈顺从的交易。
爸!怎么了
书房门口,传来了陈念和刘阿姨惊慌的声音。
她们看到了我被陈建国掐着脖子拎在半空的样子,陈念的眼里闪过一丝快意,而刘阿姨则是一脸惊恐。
建国!你快放手!会出事的!刘阿姨冲上来,试图拉开他的手。
爸!她又发疯了是不是我就说她是个疯子!陈念在一旁煽风点火。
陈建国似乎被她们的声音唤回了一丝理智,他猛地将我甩开。
我重重地撞在身后的书柜上,五脏六腑都像是移了位。我滑落在地,剧烈地咳嗽起来。
但他没有放过我,他蹲下身,开始掰我的手指,想要抢走我手里的U盘。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反抗,指甲在他的手背上划出几道血痕。
敬酒不吃吃罚酒!他彻底被激怒了,抓住我的手腕,狠狠地朝着地面砸去!
啊!
一阵钻心的剧痛传来,我的手指不受控制地松开。
那个小小的U盘,掉在了地毯上。
陈建国迅速捡起它,揣进兜里,然后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神冰冷得像在看一件垃圾。
把她给我关回房间去!他对着门口的两个保镖命令道,窗户给我用木板钉死!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准让她出来!
两个高大的男人走进来,一左一右地架起我的胳膊,像拖死狗一样把我往外拖。
我挣扎着,回头看向那一家三口。
陈建国整理着自己的衣领,恢复了道貌岸然的模样。刘阿姨心疼地查看他手背上的伤口。而陈念,正冲着我,露出一个胜利者般得意的、恶毒的微笑。
6
我再次被扔回了那个房间。
这一次,连窗户的光也被剥夺了。两个保镖动作迅速地用木板和钉子,将我与外面的世界彻底隔绝。
房间里只剩下一盏昏暗的顶灯,散发着惨白的光。
很快,刘阿姨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杯水和两颗白色的药片。
她身后跟着一个家庭医生,手里拿着注射器。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
乔乔,你太不听话了。刘阿姨的脸上再也没有了那种温和的伪装,只剩下冰冷的失望,你爸爸很生气。先把药吃了,好好睡一觉,冷静一下。
我看着那药片,胃里一阵翻腾。
我不吃。我冷冷地盯着她。
刘阿姨叹了口气,似乎早就料到我会是这个反应。她朝身后的医生递了个眼色。
医生会意,拿着注射器朝我逼近。
我往后退,直到后背抵住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
你们要干什么我的声音因为恐惧而颤抖。
只是让你冷静一下的镇定剂而已。刘阿姨轻描淡写地说,你放心,我们不会伤害你。我们毕竟是一家人。
一家人
多么讽刺的词。
我拼命反抗,但一个虚弱的女孩怎么可能敌得过一个成年男人。我的胳膊被死死地抓住,冰冷的针头刺入我的皮肤,一股凉意顺着血管迅速蔓延至全身。
很快,一股强烈的困意席卷而来。我的眼皮越来越重,四肢变得绵软无力。
在意识彻底陷入黑暗之前,我听到刘阿姨在我耳边轻声说:睡吧,乔乔。睡着了,就什么都不会想,什么都不会痛了。
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等我醒来时,房间里一片漆黑。我躺在床上,浑身酸痛,头脑昏沉。
他们以为这样就能控制我吗
不。
针剂的药效总会过去。而被夺走的U盘,里面的内容已经刻在了我的脑子里。
我不再是那个对一切都一无所知的、任人摆布的林乔了。
我躺在黑暗中,一遍遍地回放着那两个视频的内容。
陈念的辱骂,我妈的哀求,我爸的暴戾。
一个念头,像一颗种子,在我的心里破土而出。
我不能坐以待毙。
我妈救不了我,我只能自救。
我要出去。
我要把真相公之于众。
从那天起,我开始伪装。
我装作被镇定剂彻底摧垮了意志,每天大部分时间都躺在床上,眼神呆滞,不哭不闹,也不说话。
送来的饭菜,不管有没有下药,我都乖乖吃掉。
我的顺从,似乎让他们放松了警惕。
刘阿姨来看我的次数越来越多,脸上的笑容也重新变得温和起来。她会跟我聊一些无关痛痒的家常,试图修复关系。
乔乔,念念的手恢复得很好,医生说不会影响以后弹琴了。你爸爸也消气了。等你好起来,我们就送你去国外读书,换个新环境,好不好
我只是麻木地看着她,不做任何回应。
我知道,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是谎言。
陈建国那种人,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一个握有他把柄、还敢反抗他的人送我出国,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流放和囚禁。
我暗中观察着一切。
每天给我送饭的,是一个叫李嫂的佣人。她看起来五十多岁,每次看我的眼神,都带着一丝不忍和同情。
她,或许是我的突破口。
7
我开始有意识地接近李嫂。
起初,只是在她放下餐盘转身要走的时候,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一句:谢谢。
李嫂的身体会僵硬一下,但什么也不会说,匆匆离开。
后来,我会趁她收拾碗筷的时候,问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
今天天气好吗
外面的栀子花,是不是开了
我的声音很轻,带着药物残留的虚弱感,听起来毫无攻击性。
李嫂从一开始的警惕和沉默,慢慢地,会简单地回答我一两句。
天气很好。
开了,很香。
我知道,我的机会来了。
这天,陈念又来了。
她似乎很享受这种居高临下的感觉,隔三差五就要来我门前耀武扬威一番。
透过门上那个小小的送餐口,我能看到她穿着漂亮的裙子,手里拎着最新款的名牌包。
喂,疯子。她敲了敲门,语气轻佻,我下周就要去参加一个很重要的音乐沙龙了,很多名流都会到场。可惜啊,某些人这辈子都只能待在猪圈里了。
她咯咯地笑起来,笑声尖锐刺耳。
换作以前,我可能会被她激怒。
但现在,我只是平静地,透过那个小口,看着她。
然后,我用一种梦呓般的、缓慢的语调说:姐姐,你真好看。可是……我好像做了一个梦。
我的话成功地勾起了她的好奇心。
什么梦
我梦到那个U盘了。我慢慢地说,里面好像……不只有我们的视频。我还看到一个文件夹,名字好像叫……‘海外资产’。里面有很多文件,我看到刘阿姨的名字了,后面跟着一长串数字,好像是……转账记录。
我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着她的表情。
陈念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她厉声呵斥,但眼神里明显闪过一丝慌乱。
我当然是胡说的。
我根本没来得及看U盘里的其他东西。
但这并不妨碍我用它来攻心。陈建国和刘阿姨是半路夫妻,陈念又是陈建国唯一的亲生女儿。这种家庭里,最不缺的就是猜忌和提防。
我低下头,声音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我不知道……我记不清了……我的头好痛……
我装作痛苦地抱住头,不再说话。
门外,陈念站了很久。
她没有再嘲讽我,也没有离开,只是死死地盯着那个小小的窗口,眼神变幻莫测。
我知道,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了。
一个从小被父亲捧在手心里的公主,怎么可能容忍一个继母,在背地里转移她父亲的财产
她们之间固若金汤的母女情,即将出现一道裂缝。
而这道裂缝,就是我逃出去的希望。
8
那之后,别墅里的气氛变得很奇怪。
虽然我被关在房间里,但我能感觉到,楼下不再是以前那种虚假的其乐融融。
我时常能在深夜,听到压抑的争吵声,断断续续地从楼下传来。
有陈念的质问,有刘阿姨的辩解,还有陈建国不耐烦的怒吼。
我的计策生效了。
李嫂来送饭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也越来越忧心忡忡。
这天,她放下餐盘后,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离开。她犹豫了很久,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我静静地看着她,没有催促。
先生和太太……吵得很凶。她终于忍不住,低声说道,小姐,你说的那个……那个U盘,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摇了摇头,一脸茫然: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现在还不是暴露自己的时候。
李嫂看着我呆滞的样子,眼神里的同情更深了。她叹了口气,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她拉开门的那一刻,我突然开口。
李嫂。
她回过头。
我想我妈妈了。我的声音里带着哭腔,眼泪恰到好处地滑落下来,你能……能不能帮我给她带个信就说……就说我想她了,让她来看看我。
这是一个试探。
也是一个陷阱。
如果李嫂把这件事告诉了陈建国,那我将万劫不复。
但如果她动了恻隐之心……
李嫂的脸上闪过一丝挣扎。她看了看我,又警惕地望了望门外,走廊里静悄悄的。
最终,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飞快地塞进了我的被子里。
那是一个很旧的,按键都有些磨损的老人机。
只有一点电了。她用气音飞快地说,家里现在很乱,没人会注意。你自己……好自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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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她不敢再多留一秒,迅速关上门,落了锁。
我僵在原地,直到听到她的脚步声彻底远去,才敢颤抖着手,从被子里摸出那部手机。
冰冷的触感,却像一团火,瞬间点燃了我所有的希望。
自由!
我离自由只有一步之遥!
我迅速开机,微弱的屏幕光亮起,显示电量只剩下最后一格。
我只有一个电话的机会。
打给谁
报警吗警察来了,没有证据,他们只会把我当成一个精神失常的女孩,听信陈建国的一面之词,甚至可能真的把我送进精神病院。
打给我妈她会来救我吗还是会为了保全自己,再次把我推入深渊
我的脑子里闪过无数个念头,手指在拨号键上犹豫不决。
突然,一个号码,一个我以为自己早就忘了,却深深刻在记忆里的号码,浮现在我的脑海中。
那是……我妈和我爸离婚前,我爸的私人律师,张叔叔的电话。
我记得小时候,他来过家里几次,是个看起来很正直温和的人。最重要的是,他跟了陈建国很多年,一定知道很多内幕。而后来,我听说他因为理念不合,跟陈建国闹翻了,自己开了律所。
赌一把!
我深吸一口气,凭着记忆,按下了那一串数字。
电话接通了。
喂,您好,这里是恒信律师事务所。一个年轻女孩的声音响起。
我找张毅律师。我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发干。
请问您是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紧紧握着手机,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告诉他,我是林蕙的女儿,林乔。我……被我爸爸囚禁了。
9
电话那头沉默了足足有十几秒。
每一秒,都像一把重锤,敲打在我紧绷的神经上。
手机的电量指示灯,开始疯狂闪烁,随时可能熄灭。
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一个沉稳的、带着些许沙哑的男声响了起来,取代了那个年轻女孩。
林乔我是张毅。
是张叔叔!
张叔叔!我压抑着激动,声音都在发抖,是我,我……
你别急,慢慢说。他的声音有一种让人镇定的力量,你说你被你爸爸囚禁了,是什么意思你现在在哪里
在他家别墅,城南云山公馆A栋。我语速飞快,生怕手机下一秒就关机,我的房间被反锁,窗户被木板钉死了。他们每天给我吃加了镇定剂的饭,还给我打针。张叔叔,我没有疯,我是清醒的!
我信你。他毫不犹豫的两个字,让我瞬间泪崩。
这是我变成怪物之后,第一次有人对我说,我信你。
你听着,乔乔。他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从现在开始,不要再做任何反抗,不要激怒他们。他们给你什么,你就吃什么,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继续维持你之前被药物控制的样子。能做到吗
能。我用力点头,擦掉眼泪。
好。保护好自己,不要受伤。剩下的事情,交给我。
话音刚落,手机屏幕一黑,彻底没了电。
我将手机重新藏回床垫下,然后躺回床上,用被子蒙住头,心脏却像擂鼓一样狂跳。
我不知道张叔叔会怎么做,不知道他需要多久。
等待,成了最甜蜜也最痛苦的煎熬。
接下来的两天,我过得像个真正的提线木偶。李嫂送饭来,我就吃。吃了就躺下睡觉。刘阿姨来看我,我也只是眼神空洞地看着她。
别墅里的气氛愈发紧张。
我甚至能听到陈建国在楼下摔东西的声音,还有陈念歇斯底里的哭喊。我的那句谎言,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越来越大,已经快要掀起滔天巨浪。
第三天下午,我正昏昏沉沉地躺着,别墅外突然传来一阵警笛声。
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了门口。
我猛地睁开眼,从床上一跃而起,冲到门边,将耳朵紧紧贴在门板上。
楼下传来嘈杂的脚步声和陈建国愤怒的质问:你们是什么人凭什么闯进我的房子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冷静而有力:陈总,别来无恙。我们是接到举报,说你这里涉嫌非法拘禁未成年人,特来依法进行搜查。
是张叔叔!他来了!
非法拘禁我拘禁谁了这是我家!陈建国还在咆哮。
我们接到林乔女士的亲自报案。陈总,如果你不配合,我们就只能采取强制措施了。
林乔她疯了!她在胡说八道!
紧接着,我听到一阵混乱的声响,似乎是保镖和警察发生了冲突。
然后,是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砰!砰!砰!
我房间的门,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击着。
锁芯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终于,哐当一声巨响,门被从外面撞开了。
光,争先恐后地涌了进来。
我眯着眼,看到了门口站着的几个穿着制服的警察,和站在他们身后的张叔叔。
他比我记忆中苍老了一些,但眼神依旧锐利。
他看着我,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微笑。
乔乔,别怕,叔叔来接你回家了。
10
我被警察带出了那栋别墅。
下楼的时候,我看到了客厅里狼狈不堪的一家三口。
陈建国被两个警察控制着,脸上青筋暴起,眼神凶狠得像要杀人。刘阿姨面色惨白地瘫坐在沙发上,喃喃自语。而陈念,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怨毒。
她大概怎么也想不通,一个被她视为笼中之鸟的疯子,是怎么挣脱枷锁的。
我没有看他们,径直跟着张叔叔走出了那扇我以为永远也无法离开的大门。
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我贪婪地呼吸着自由的空气,感觉自己像是获得了一次重生。
在医院做完一系列检查和精神鉴定后,结果证明我身体虚弱,但精神状态完全正常。医生从我的血液里,检测出了镇定类药物的残留。
这些,都成了陈建国非法拘禁的铁证。
在张叔叔的律所里,我见到了我的妈妈,林蕙。
她是在接到张叔叔的电话后,第一时间赶来的。她看起来憔悴了很多,眼窝深陷,看到我的瞬间,眼泪就决了堤。
乔乔……她冲过来,想要抱我,却又在离我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住了,双手无措地悬在半空。
她害怕我,还在害怕我。
我看着她,心里五味杂陈。有怨,有恨,但更多的是一种说不出的悲凉。
妈。我先开了口,声音平静,你都知道了
她用力点头,泪水流得更凶了:对不起……乔乔,是妈妈没用,是妈妈太懦弱了……我怕他,我斗不过他……我以为把你送过去,是保护你……
保护我我自嘲地笑了笑,指了指脸上的疤,这就是你所谓的保护吗把我从一个火坑,推向另一个地狱
我的质问让她无地自容,她哭得浑身发抖,几乎要站不稳。
张叔叔递给我一杯温水,示意我坐下。
乔乔,你妈妈有她的苦衷。他叹了口气,从文件柜里拿出一份厚厚的文件,推到我面前,这些年,陈建国一直在用各种方式控制你妈妈。这份是你妈妈签下的协议,上面说,如果她敢主动联系你,或者向外界透露任何对他不利的信息,他就会收回现在住的房子,停掉所有的经济来源,并且……他会动用关系,让你在任何一所学校都待不下去。
我拿起那份协议,看着上面我妈颤抖的签名,手也跟着抖了起来。
原来,我所以为的平静生活,不过是建立在我妈一次又一次的妥协和退让之上。
他不止这些手段。张叔叔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我离开他公司前,帮他处理过一些不干净的账目。乔乔,那个U盘,你还记得里面有什么吗
我摇了摇头:我只看了两个视频,就被他发现了。
那就对了。张叔叔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那么紧张,不是因为那两个视频,而是因为U盘里,有他这些年向海外转移资产的全部记录。那才是能让他万劫不复的,真正的证据。
11
张叔叔的话,像一道惊雷,在我脑中炸响。
我当初为了挑拨陈念和刘阿姨关系而随口胡诌的海外资产,竟然是真的!
命运有时就是这么讽刺。
他以为那个U盘是唯一的备份,所以才敢那么肆无忌惮。张叔叔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赞许,乔乔,你虽然不知道里面的内容,但你阴差阳错地,抓住了他最致命的七寸。
我明白了。
陈建国之所以要把我牢牢控制在手里,不仅仅是因为我砸了钢琴、伤了陈念,更是因为他恐惧我可能看到了那个U盘里的秘密。
一个精神正常的、自由的林乔,对他来说,是一颗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
所以,他必须让我变成一个疯子,一个说话没有任何人会相信的怪物。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都串联了起来。
张叔叔,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我妈止住了哭泣,紧张地问道。
主动权,现在在我们手里。张叔叔的目光转向我,乔乔,你想怎么做
我想怎么做
我看着自己手腕上被陈建国抓出的淤青,摸了摸脸上那道狰狞的疤痕。
我想起了那个被钉死的窗户,想起了冰冷的针头刺入皮肤的感觉,想起了陈念那恶毒的微笑。
我想让他们,为他们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我要告他。我一字一句,清晰而坚定地说,非法拘禁,故意伤害,还有……他所有的罪行,我都要揭发出来。
三天后,在张叔叔的安排下,一场特殊的谈判在他的律所会议室里进行。
陈建国来了。
他被取保候审,整个人憔悴又阴狠,像一头困兽。刘阿姨跟在他身后,妆容精致,却掩盖不住眼底的惶恐。
陈念没有来。我听说,她知道刘阿姨转移财产的事情后,和刘阿姨大吵了一架,把自己锁在房间里,谁也不见。那个被她视为天经地义的、富足的公主生活,已经出现了崩塌的迹象。
我和妈妈坐在长桌的一侧,张叔叔坐在主位。
陈总,废话不多说。张叔叔将一份文件推到他面前,这是乔乔的伤情鉴定和精神鉴定报告,还有别墅里佣人的证词。非法拘禁的罪名,你是跑不掉了。
陈建国冷哼一声,不以为意:最多判几年我赔钱就是了。
是吗张叔叔笑了笑,又拿出另一份文件,那你看看这个呢你和你太太名下在瑞士银行的秘密账户,还有这几年来,通过地下钱庄转移出去的五千多万资金……这些证据,足够税务和经侦部门请你去喝杯好茶了吧
当看到那份文件时,陈建国和刘阿姨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你……你怎么会有这些东西陈建国指着张叔叔,手指都在颤抖。
你忘了你的第一笔海外投资,还是我帮你办的。张叔叔靠在椅背上,神情淡然,我这人有个习惯,喜欢留底。
陈建国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坐在椅子上。
刘阿姨更是已经开始发抖。
现在,我们来谈谈条件。张叔叔看着他们,第一,公开向乔乔和她母亲道歉。第二,赔偿乔乔所有的精神和身体损失,这个数,我们来定。第三……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冰冷。
把你名下所有婚前财产的三分之一,以及你和刘女士婚后共同财产的一半,转到乔乔名下。作为你这十年来,对一个女儿应尽却未尽的,所有抚养和关爱的补偿。
你做梦!陈建国猛地拍案而起。
你可以不答应。张叔叔平静地看着他,这些材料,明天一早就会出现在纪委和检察院的办公桌上。你自己选。
会议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我看着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男人,此刻却像一只斗败的公鸡,所有的羽毛都被拔光了。
我知道,他会选。
因为比起钱,他更怕失去自由,更怕失去他用金钱和权力堆砌起来的一切。
12
陈建国最终签下了所有的协议。
他走出律所的时候,仿佛苍老了十岁。他没有看我,也没有看我妈,眼神空洞,像一具行尸走肉。
刘阿姨紧跟在他身后,临走前,她回头怨毒地瞪了我一眼。我知道,他们的家庭,已经完了。一个充满了猜忌、算计和利益交换的联盟,在真正的风暴面前,不堪一击。
一周后,一笔巨额的赔偿金和资产转让协议送到了我的手上。
陈建国和刘阿姨也公开发表了道歉声明,虽然言辞避重就轻,但对我和妈妈来说,已经足够了。
张叔叔把那个至关重要的U盘还给了我。
我当着他的面,把它格式化,然后扔进了垃圾桶。
里面的内容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我亲手夺回了属于我的公道和尊严。
我和妈妈搬了家,离开那座充满了压抑回忆的城市。
妈妈找了一份工作,重新开始融入社会。虽然她偶尔还是会因为愧疚而不敢看我的眼睛,但我们之间的坚冰,正在慢慢融化。
我脸上的疤,找了最好的医生,做了修复手术。虽然无法完全消除,但已经淡了很多。
我不再害怕照镜子了。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那道浅浅的痕迹,像是在提醒我,曾经经历过的一切。
它不再是怪物的印记,而是我战斗过的勋章。
我用那笔钱,成立了一个小小的基金,专门为那些和我有过类似经历、遭受家庭暴力和不公正待遇的女孩,提供法律和心理援助。
我把自己的故事,匿名地分享了出去。
我收到了很多回信。
有个女孩说,我的故事给了她反抗的勇气。
有个女孩说,她终于下定决心,要离开那个让她窒息的家。
我坐在窗前,读着那些信,窗外的阳光温暖地照在身上。
我终于明白,期待感,不是被动地等待别人来拯救,不是期盼虚无缥缈的未来。
而是相信自己,有能力将眼前的黑暗,亲手撕开一道光。
我不再是谁的女儿,不再是谁眼中的怪物。
我只是林乔。
从今往后,我的人生,我自己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