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最后的邮件是大海 > 第一章

分手半个月后,林晚就收到了陈亦舟发来的邮件。
照片上是蔚蓝的大海,天与海在尽头连成一线。
陈亦舟就站在海边,海风吹起他的衣角,衬得他格外潇洒,这是他梦寐以求的地方。
也是林晚的。
只不过曾说的一起去看海之类的约定,如今已成泡影罢了。

林晚和陈亦舟打小在中部边陲小镇,看腻了望不到头、一座座相连的高山。
他们都向往着一望无际的大海,憧憬着繁华喧闹的生活。
说来,林晚和陈亦舟是真正的青梅竹马,两家也是隔着一堵墙的邻居。
小县城的生活总是单调又乏味,重复又刻板,像循环播放的陈旧录像带。
有些不甘寂寞的少年,为了跳脱出千篇一律的木讷生活,拙劣的模仿起了网络上的社会哥、社会姐。
翘课、抽烟、喝酒,这些成为了同龄人之间的潮流。
可林晚和陈亦舟却是另类,都害怕并排斥这种新风尚。
老实乖巧的好学生,不招惹任何人,反倒成为了一股清流。
可是在小县城也自有隐形等级的。
大多数的大哥大、大姐大家里都小有资产,混的风生水起,小弟一群。
起初还都是很单纯的小青年,可直到镇上开了第一家网吧。
少年少女们接触到了外面世界的新鲜事物。
于是他们开始打耳洞、烫发、网恋、化妆,小弟们也开始追随他们的领导。
林晚和陈亦舟依旧什么都没有参与,被清晰地划在了圈子外面。
他俩害怕这种风气,只默默埋头学习,一心只想离开困住目光的连绵大山。
在其他家长的眼中,他们是别人家的孩子,成绩优异,也不像自家孩子一样出去鬼混。
在其他同学眼中,他们便是眼中钉、肉中刺。
既不和他们一起去网吧开黑,不翘课和他们一起飙车,也不和她们一起在课上拿着小镜子刷睫毛、涂口红。
他们的父母还老拿他俩和自己作比较。
所以不出意外的,林晚和陈亦舟被针对了。
最开始是阴阳怪气的嘲讽。
他俩啊,好学生呗!
切,装货。
后来是光明正大的骚扰。
好学生,小美女,和哥一起去玩呗!下流的口哨声。
没长眼睛吗,故意撞过来是吗!
接着是恶毒的造谣。
喂,听说没,陈亦舟妈是卖的,跟别的男人跑了!怪不得生下来就不要他。
那优等生林晚,她爸赌博欠了十几万,听说要卖女还债呢!
看她那装货,不知道多少钱一晚。
最后是彻底的孤立。
无人理会陈亦舟和林晚,体育课组队无人让他们加入,学习小组没有他们的位置,他们的需求无人听见,他们的反抗无人理睬。
两人成为了透明的影子。
年少的恶意总是很纯粹,尽管他俩没招惹任何人、没做错任何事,仅仅是嫉妒和不同便成了原罪。
不是没有反抗过。
在遭高年级围堵时陈亦舟把林晚护在身后,瘦削的脊背绷成一条弧线。
他攥紧了拳头,像被逼到绝境的幼兽,拼命地挥打。
可寡不敌众,那些人嬉笑着推搡他,嘴里骂着装什么清高。
他被绊倒在地,膝盖磕破了皮,渗出血珠,拳头也如雨点般砸下来。
林晚尖叫着想去拉他,却被一个女生狠狠推了一把,撞在墙上,后脑勺一阵钝痛。
围堵的人更兴奋了,吹着口哨起哄。
众人走后,只留下遍体鳞伤的二人。
在面对不堪入耳的污蔑,陈亦舟踩在凳子上,脖子梗得通红,高声呼喊:我妈不是这样的人!
妓女的孩子会承认自己娘是卖的吗哈哈哈哈!只有刺耳的哄笑。
陈亦舟母亲去世已久,绝非他们口中那般不堪,他们心里其实都清楚。
造谣者的人,比谁都清楚被造谣者的清白。
次数多了,两人渐渐麻木,他们不再理睬周遭的恶意。
他们互相安慰鼓励,以后就好了。
他们俩一起在学校天台吹风,幻想遥不可及的未来。
林晚,等我们离开这就好了。
是呀,去大城市后就再也见不到这群混混,你爸就再也打不到你了,我也......
林晚顿了顿,把就见不到林强这死赌鬼爹咽了回去。
林晚扭过头,望着陈亦舟幽深的双眸。
陈亦舟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是从书里剪下来的插画。
蓝色的海浪卷着白泡沫,旁边写着一行小字。
彼岸和自由。
他把纸递给林晚:上次去图书馆,我偷偷裁了下来。
她指尖蹭过字迹,抬头看向陈亦舟:等我们走出去,就去看这样的海好不好
陈亦舟点头,把插画折成小方块,塞进两人共用的笔袋里。
到时候,我们把这个带过去,让它也看看真的海。
说起来对大海的向往,还源自于学校图书馆被翻烂的《海底两万里》。
刚接触到这本书,他俩就对大海有了极大的兴趣。
或许是因为长期的压抑,让他们向往自由和爱,他们想要在松软的沙滩尽情奔跑、呐喊,拾起五彩的贝壳,潜入柔软的水下。
从此,逃出大山、一起去看海就成了两人心底的执念。
畅想过后,总要跌落现实。
陈亦舟,你怎么有脸回来,不是因为你薇薇就不会死!陈晓拿起烟灰缸就朝陈亦舟砸来。
你就不该活在这世上!乱七八糟的东西一股脑的丢了过来。
对不起亦舟,爸爸真没用,爸爸是不是又打你了。陈晓双目通红,流着泪抱着他的孩子。
爸爸没用,爸爸没照顾好薇薇,还伤害你,爸爸对不起你们,爸爸死了就好了。
陈亦舟麻木的站着,任由他抱着,眼神空洞,一声不吭。
当沈薇在产房气息渐渐消失那刻,陈晓就疯了。
他把陈亦舟当做害死自己爱人的罪魁祸首、每天用最恶毒言语咒骂,殴打他。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你就是个祸害!
当他清醒时,又不停地忏悔、道歉。
是爸爸不好。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亦舟。
陈亦舟从最开始的伤心、不解、愤怒、同情到最后的麻木。
他带着满身伤痕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小镇上同样有个人睡不着。
林晚到家,推开门便是嘈杂的麻将声、大嗓门叱骂声,呛人的劣质烟酒味、令人恶心的汗臭味,和一眼就能看见的四个光着上身的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
三饼!
六条!
嘿碰!胡了,给钱给钱!
她屏住呼吸,踮起脚尖想迅速钻到自己的房间,可还是被眼尖的王老五看见了。
哎老林,你妹子回来了。
其余三人听见也不继续搓麻将了,都盯着林晚。
一个麻将子嗖朝林晚飞来,她躲避及时,麻将砸到墙上弹飞出去,墙上多了一个小小的洞。
死丫头到哪去了,你老子和你叔叔们快饿死了。
老林对丫头温柔点,这么漂亮的丫头你也舍得动手。李老四眯着眼睛,摩挲着下巴。
是啊,这么漂亮的小妹子,嘿小晚!谈男朋友没有。刘癞子不怀好意的笑。
哈哈哈,瞎说什么的,妹子这么小,单纯的很,肯定嫩!
哈哈哈哈哈!
黏腻的目光,带着恶心的审视,林晚感觉自己要吐了。
快去做饭,别让老子第二遍!
林晚垂着眼,不动声色的捡起滚落脚边的麻将子。
在林强第二声呵斥响起前,她猛抬起手,狠狠地扔向了叫嚣的最狠的李老四头上。
啊!———
李化脑袋瞬间鼓起大包、流着血。
他捂着被砸的地方,倚靠在麻将桌上痛苦哀嚎。
林晚趁着四人没反应过来,钻到房间利落的上了锁。
哎呦,哎呦,我的头啊!不行,老陈你这娃子太歹毒了。
痛死我了,你欠我的钱一分都少不了,必须得还!
还有我的脑袋,你也得出钱治!
听到欠的钱不能省而且还得贴钱,林强气急败坏,狠狠地砸着林晚房门。
你个败家子,快给老子出来!
贱人,老子养你这么大,你就这么回报你老子的
门砸的咚咚响,感觉下一刻外面的人就破门而出。
林晚费力把柜子顶到门后,朝门外吼。
林强你个死赌鬼!你哪养我了,你花的所有钱都是我妈挣的。
是的,正如传言般,她的父亲是一个赌鬼。
从她有记忆起她就知道,家里就背负巨大的债务。
而一切的起因,就是这个门后疯狂砸门的男人。
曾经,他也是一个称职的父亲,会在发工资时带着她和妈妈一起去下馆子、会在镇上集中放电影时将她放到肩上。
可那点温暖,早已在林强接触到赌博时烟消云散。
面对巨额债务,母亲被迫离开了小镇,南下打工还款。
可林强不知悔改,依旧不分日夜的赌。
一墙之隔,有着少年少女不同的心事。
咚咚咚!墙体传来声响,是陈亦舟。
林晚也敲了两下墙,以作回应。
这是独属于他们两人的暗号。
以后就会好了。林晚想。
以后就会好了。陈亦舟想。

日子难熬,终究也能挺过来,两人互相依偎着也就来到了高考。
一如他们的优异,他们的成绩也是如此。
他们已经离不开彼此了,所以约定上同一所学校。
他们没有忘记他们的梦想:远离大山,一起看海。
可由于经济原因,他们没有选择去沿海城市读大学。
两人最终决定留在本省省会,选择了一所重点大学。
录取通知书到来的那天,两人并排坐在小镇后山的山坡上,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的很长。
林晚举起通知书,轻轻拂过凸起的校徽。
陈亦舟,祝我们前途似锦。
会的。
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会的。
大学时光,林晚感觉是最幸福时候。
没有无边的诋毁与造谣,没有猥琐的凝视和污言秽语,没有嘈杂的麻将和缭绕的烟雾。
陈亦舟亦是如此。
他们顺理成章的在一起了,成为了一对甜蜜的情侣。
只不过他们依旧没有实现看海的梦想。
因为他们太忙了。
忙着上课、忙着学习、忙着兼职、忙着调研、忙着就业。
空闲的时间,他们依旧喜欢坐在学校的湖边,林晚依靠在陈亦舟肩上,一起吹着风,畅想着未来。
林晚捡起一片落在湖面的柳叶,在陈亦舟手心里画圈。
以后我们养只小猫,叫三月。
陈亦舟握住她的手,指尖碰了碰她的指甲。
那再养只小狗,叫七月
林晚眼睛亮了,故意歪头。
你怎么知道我想叫这个
傻蛋!陈亦舟轻戳她的头,因为我什么都知道!
然后,我们四个一起去看海。林晚躺在地上看着天上的星星,想想都要幸福死啦!
好,都听你的。
榆木脑袋能不能有点主见!
大学生活如梦似幻,感觉生活在云端,轻飘飘的。
除了老是接到林强的电话要钱。
晚晚啊,你看你现在也上大学了,是不是也得要补贴点家里了
给你爹打点钱。
晚晚,那些人来催债了,说不还钱就杀了我。
爹求求你。
起初,林晚并不在意这些消息,认为都是林强要钱的手段。
直到那天晚上,林强给林晚发来一张微信图片。
是一根鲜血淋漓的小拇指。
林晚一惊,赶紧打过去电话。
电话传来李老四的声音,说再不还钱就不是一根手指那么简单了,背景中传来林强痛苦的哀嚎。
放开我爸,我还。
仅存的一点亲情羁绊终究还是束缚住了林晚,她和李老四商量每月还一千块钱,慢慢还。
林晚越来越忙了,她不放过任何赚钱机会。
做家教、当服务员、代课、促销员......
如此一来,和陈亦舟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小晚,你最近怎么这么忙陈亦舟约了林晚几次,总算把她约了出来。
忙着赚钱呢。林晚看着湖面,猛灌一大口酒。
小时候觉得酒精是怪物,能让文静的叔叔变成吃人的怪兽,能让憨厚老实的叔叔变成杀人的恶鬼,能让有教养的人说出下流的话。
接触了以后才发现,酒精只是酒精,怪物本就是怪物。
酒精是能麻痹人神经,能让人忘却烦恼的灵药。
你少喝点。
陈亦舟夺过酒瓶,自己喝了一口。
噗,你想喝就直说。林晚笑了。
陈亦舟没说话,依旧一大口一大口的入肚。
有心事
嗯,我爸生病了。
严重吗
嗯。
陈晓在电话里说不知为什么感觉站不起来,吞不下饭,陈亦舟有点担心。
他想找个时间回去看看他。
两人默契的不再说话,自顾自的喝酒。
要是醉倒后睡一觉,苦难全部消失就好了。
没关系的,他们依旧像以前一样,坚信未来会越来越好。
林晚突然感觉大学生活也并没有多幸福了。
无数的兼职让她放弃了社团、活动、比赛。
她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台上班赚钱的机器,过着三点一线的生活。
她仿佛又置身回到了小镇中,无形的牢笼束缚着她,她压抑、喘不上气。
唯一值得开心的是她的爸爸真的在慢慢变好了。
林强与林晚的联系渐渐多了起来。
她知道了爸现在已经不赌博了,在小镇上的水泥厂当包工努力还债。
父女关系也渐渐缓和了下来。
父亲已经变成了印象中温柔有爱的父亲,她想。
似乎老天看不得平淡的剧本,生活中有点破烂波澜才算精彩。
2014年的冬天,陈亦舟告诉林晚,他的父亲死了。
于是两人坐上了绿皮火车,赶往一千四百里外的小乡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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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林晚上大学后第一次回来,坐了十一个小时的车,到家时已经夜色如墨。
她的父亲早就准备好了接风宴。
林强系着围裙,给林晚准备了丰盛的晚餐。
看着整洁的家,忙碌的男人,她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是家的感觉。
林晚将饭菜端到隔壁,便看见陈亦舟孤宁宁的站在棺材旁,像一个易碎的瓷娃娃。
吃点吧,别饿坏身体。
你说打人那么有力气的一个人,怎么说病就病呢眼泪大颗大颗的流下,掉到饭里面,他大口大口的咽下。
甚至一病就这么严重,连回来见他一面都撑不到。
他不知道对待自己的父亲是怎样的情感,从前挨打时,他愤怒、他反抗。
在父亲哭着抱着他,痛苦的用头撞墙的时候,他迷茫、他不解。
在父亲对着母亲遗像偷偷流泪时,他自责、他愧疚。
现在他躺在冰棺中,安静的躺着,好似睡着一般。
陈亦舟死死攥着碗,手无法控制的发抖,他理解为对父亲的死太难过了。
斯人已逝,活着的人总要向前看。
安葬好父亲后,陈亦舟就决定和林晚出发去学校了。
这么快就走啊林强边替女儿收拾着行李边问。
是的,事出突然,没请几天,明天下午走。
行,我去给你热杯牛奶,好好休息好出发。
林晚想去看看陈亦舟的情况。
往墙上咚咚咚敲了三声,无人应答。
为父亲守孝三天三夜没睡,现在肯定在休息。
喝过林强递过来的牛奶,林晚瞧见了那缺一根指的手。
对不起,爸爸。
她抓过父亲的手,细细端详。
很痛吧。
林强仿佛被灼伤般缩回手,神色复杂的看了一眼林晚。
没事,早些休息吧。
替林晚关上房门时,他轻声说了句:对不起。
喝完牛奶,累了一天了,林晚感觉困意来袭,躺在床上沉沉地睡去。
你小声点,别吵醒她了!
放心,你快走吧。
睡梦中,林晚感觉自己被重物压着,呼吸困难。
她抬起沉重的眼皮,看着李老四布满麻子的脸出现在眼前,额头上的疤显得他更为狰狞可怖。
呜......呜,呜呜呜!她的嘴巴被缠住了无法说话。
一堆烂肉躺在自己身上,她既恶心又生气。
呦,小妹子醒了。李老四咧开嘴笑,露出满嘴黄牙。
林晚被他的口气熏到快要晕厥,可四肢被钳制住不能动弹,只能奋力扭着身体。
妹子这么迫不及待啊!李老四丢掉了本想要捆绑她四肢的绳子,猥琐的摩挲着她的大腿。
林晚一阵恶寒,感觉浑身被蛞蝓爬过。
呜呜......呜呜呜!呜......她奋力的抵抗,她想发出点动静把林强吸引过来。
喔,咱们的小林晚在想什么呢指尖划过她的手臂,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不会是在想着林强来救自己吧
你老子可是听说你要回来就和我商量好了。
什么!林晚心里凉透了。
林强出门散步,林晚不知廉耻勾搭有妇之夫,你觉得这个借口好吗宝贝
呜......林晚头往上一顶,狠狠砸向李老四。
贱人,敢砸老子!李老四狠狠地甩了一耳光,她的嘴角渗出了鲜血。
李老四指了指头上的疤,还记得拜你所赐的疤吗,你李叔以德报怨,让你狠狠爽一把!
他开始撕扯着林晚的衣服,像饥渴已久的豺狼。
呜呜......呜呜......她拼命地挣扎。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林晚内心焦急,被这禽兽玷污不如自己一死了之。
嘴角的血慢慢外渗,液体的流动让胶带粘性降低。
呜呜......呜......滚!太好了,能说出话了。
滚啊,你这个畜生!陈亦舟你一定要听到这边的动静啊!
挣扎中,李老四已经将她的上衣撕开,露出里面的内衣。
妹子,你这发育可以啊!李老四抬手去解皮带。
趁着一边失力,林晚猛地将肥肉推开,拿着梳妆台边的花瓶朝他砸去。
瓷片炸开,鲜血淋漓。
行啊,禁酒不吃吃罚酒!李老四像发狂的野兽,朝林晚冲来。
林晚不停地躲闪,喊着救命,不断地捶着墙壁。
陈亦舟,我求你了,你快醒醒好吗。
可由于太过惊恐,林晚踩到了碎瓷片,脚步一个趔趄被李老四给抓住了。
救命啊救命,陈亦舟救命啊!
臭婊子,你找死!
李老四狠狠地掐着她的脖子,她渐渐喘不上气。
她要死了吗
意识朦胧之际,她听见一阵玻璃破碎声音。
是他来了,她想,她不会死了。
门被打开,出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是陈亦舟,他头发乱糟糟,浑身沾满鲜血,双目赤红,像一头发狂的狮子。
他手上拎着三个啤酒瓶。
没等李老四反应过来,他直接一个酒瓶抡过来,狠狠砸到头上。
李老四松开了掐着喉咙的手,林晚得以大口的呼吸着空气。
你......
不等李老四继续说,另一个啤酒瓶砸来,他直接倒在地上,眼神惊恐地望着陈亦舟。
最后一个酒瓶砸下去,李老四失去了意识。
林晚依旧脸色苍白,望着陈亦舟傻笑:我就知道你会来。
陈亦舟颤抖着手整理好被林晚扯烂的衣衫,抚平她乱糟糟的头发,轻柔地抱了抱她。
还好......还好我来了。
陈亦舟看着林晚嘴角的血、被扯烂的衣服,手指关节捏得发白。
他盯着倒在地上的李老四,眼底的红血丝越来越密,转身冲出门。
回来时,手里多了一把锋利的菜刀。
林晚看出他的想法,不顾脚上的疼痛跑过去抱住他。
亦舟,别冲动!
我要杀了他!
亦舟,为了我们的未来,别冲动。
陈亦舟站着,没动。
我们不是约定好一起去海边吗你杀人了我怎么办林晚轻声安抚。
我们要一直在一起。
陈亦舟沉默着,缓缓放下了刀。
好。
在陈亦舟的家中,两人互相上药,擦拭着伤口,如小时候一样。
亦舟,我现在就想走了。
我们走了就再也不回来了,好吗
好。现在的陈亦舟一无所有,只剩下林晚了。
于是他们搭着凌晨的车回到了学校。
再见了,这个小镇有关的一切。

到大四毕业,林晚和陈亦舟依旧没有去过海边。
他们忙着寻找工作,忙着写论文,似乎将这事已经抛之脑后了。
幸运的是,他们都拿到了大厂高薪offer。
遗憾的是,两人的工作地点很远,他们成为了异地恋。
没事,不是还可以视频吗,现在科技这么发达,还愁见不到面吗林晚安慰陈亦舟。
可陈亦舟去入职报到那一天,一个人悄悄在背后蒙住了他的眼睛。
猜猜我是谁!
陈亦舟转身,抱住了来人。
你怎么来了
林晚吐了吐舌头,这不是舍不得你吗毕竟视频哪有真人香嘻嘻!
对了,我现在的工资可不高,以后你可得努力赚钱养我。
他将头深深地埋在她的发丝间,轻嗅着芬芳。
好。
哎,你浑身怎么这么抖,生病了吗林晚摸了摸陈亦舟的手。
没有,就是太想你了。陈亦舟不甚在意。
2015年4月,陈亦舟和林晚正式开始了甜蜜的同居生活。
他们养了一只小猫,叫三月,一只小狗,叫七月。
七月,不要偷吃三月的饭!
三月,不要推桌上的杯子!
唔......貌似给家里面请了两个祖宗
日子就在对两只祖宗的哭笑不得里,和属于两人的温情里流过。
傍晚,林晚系着围裙在厨房忙活,陈亦舟抱着三月靠在厨房门口看。
三月不安分地挣着要下地,陈亦舟就把它举高些,三月小爪子乱挥,碰得他下巴痒痒的。
陈亦舟,把七月牵走,它又在扒拉垃圾桶!林晚无奈喊他。
陈亦舟应着,放下三月,趿拉着没被咬坏的另一只拖鞋去拽七月,七月撒着欢儿躲,尾巴扫过的地方一片狼藉。
好不容易开饭,三月跳上餐桌旁的猫爬架,睁着圆溜溜的眼瞅着林晚碗里的鱼,七月蹲在陈亦舟脚边,尾巴一下下拍着地板。
林晚夹了块鱼肉,先递到三月嘴边,三月吧唧吧唧吃得欢。
陈亦舟笑着给林晚夹菜:你倒好,先喂猫了。
林晚挑眉:谁让三月比你乖。
陈亦舟假装委屈,伸手捏了捏林晚的脸。
林晚躲,筷子上的米粒掉了点,正好落在七月嘴边,七月光速舔进嘴里。
饭后,两人带着三月七月去楼下公园散步。
三月被拴着牵引绳,优雅地迈着小碎步,七月则是撒欢儿地跑,牵引绳把陈亦舟拽得一踉跄。
林晚在旁边笑弯了腰,陈亦舟回头瞪她:还笑,快帮我拉住七月!
林晚连忙上前,和他一起拽着兴奋的七月,夕阳把两人一猫一狗的影子拉得老长,暖融融的。
回到家,给三月七月洗漱完,两人也累瘫在沙发上。
林晚把头枕在陈亦舟腿上,陈亦舟一下下顺着她的头发。
三月跳上沙发,蜷在林晚身边,七月则趴在陈亦舟脚边,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电视里放着无聊的综艺节目,可没人在意,林晚打了个哈欠,声音闷闷的:陈亦舟,这样真好。
陈亦舟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声音温柔:嗯,真好。
要是一直这样幸福就好了,她想。
要是一直这样幸福就好了,他想。
最近林晚发现陈亦舟鬼鬼祟祟,一直躲着自己。
问他在干嘛他也支支吾吾不回答。
说!是不是出去找女人了林晚拿着锅铲叉着腰瞪他。
怎么......可能,你......还不了解我吗陈亦舟摸了摸林晚的头,声音含糊。
林晚了解他,相信地球平面假说的可能性都比陈亦舟出轨高。
只是她不喜欢他瞒着她。
这不是.......想给你一个惊喜吗依旧声音含糊。
噗,亦舟你上班怎么说话功能都退化了
你......是不是......嫌弃我了声音悲伤。
怎么可能,你这傻瓜。林晚抱着他猛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咦,你怎么抖这么厉害我嘴上又没毒。
陈亦舟不言语,眼中闪过一抹落寞,只是安静的抱着她。
不是错觉,她真的感觉他在躲着她。
可陈亦舟加班压力大,动不动就隔四五天才回来一次,每次都面色惨白。
某次陈亦舟给七月喂狗粮,手抖得撒了一地。
他慌忙蹲下身收拾:最近加班太累,手有点不听使唤。
林晚想帮忙,他却赶紧把狗粮袋抢过去。
什么破公司,大厂就可以随便压榨员工了吗
你干脆辞职,别干了。
不干了......怎么养你陈亦舟宠溺的摸了摸她的头。
切,我马上就要升职加薪了,以后换我包养你!林晚得意的挑挑眉。
哈哈......哈哈好!
最近陈亦舟的加班越来越多了,已经半个月没回了。
放下了正在顺毛的小三月,她准备给陈亦舟打个电话。

亦舟,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
我......我在加班呢,我也还不知......具体时间。陈亦舟周围声音嘈杂,含糊不清。
哎呀,帅哥,继续啊,别打电话啦!娇滴滴的女声响起。
陈亦舟,你到底在哪旁边是谁
嘟嘟——对方已经挂断。
好好好,原来真的是去找女人了。
林晚拨过去,被挂断。
林晚拨过去,又被挂断。
林晚拨过去,依旧被挂断。
你到底......有完没完陈亦舟不耐烦的声音响起。
陈亦舟,才四年就腻了是吗你什么意思你到底在哪里旁边的女的又是谁林晚强忍着不哭出声来。
她气势不能输。
喂姐姐,电话中甜腻腻的女声响起,男人就是这样,喜欢朝三暮四呢,大度一点好嘛
把电话给他,你有什么资格说话!林晚气的头发丝都竖起。
身边的三月七月似感受到了主人的情绪,跑过来蹭着林晚以示安抚。
亦舟哥哥,姐姐好凶,还是你来说吧。
分手吧。陈亦舟淡淡的,轻飘飘得落下三个字,便挂了电话。
林晚握着手机,屏幕暗下去的瞬间,像是有什么东西也跟着彻底沉了下去。
那三个字带着千斤重的力道,狠狠砸在她心上,疼得她呼吸都滞涩了。
三月和七月还在她脚边蹭来蹭去,温热的小身子贴着她的脚踝,可林晚只觉得浑身冰冷。
她缓缓蹲下身,把脸埋进膝盖里,肩膀控制不住地轻轻颤抖。
她想起陈亦舟以前的样子。
他会在她加班晚归时提前在楼下等她,会把她喜欢的零食偷偷塞进她的包里,会认真地对她说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可现在,一切都变了。
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浓,房间里只有她压抑的呜咽声和猫咪轻轻的呼噜声。
林晚知道,从这一刻起,她的世界里,再也没有陈亦舟了。
谢......谢你。陈亦舟掏出一沓钞票,交给身边的女孩。
不客气,女孩接过钞票,不过这样是不是对她太残忍了
这样......是最好的结果。
陈亦舟转身,颤颤巍巍的离开了酒吧。
他想过和林晚的无数种可能,可从来没想过悲剧式结尾。
他生病了,遗传性小脑共济失调,无药可医,他的父亲就是这种病。
与其让林晚面对天天只能瘫在床上的自己,这也许是最好的结局了。
他不是没有试过与病魔作斗争。
他以加班的名义瞒着林晚跑遍了全国的医院。
日渐消瘦的身体,愈加含糊的话语,步履蹒跚的身影......这一切似乎都是死神在嘲笑他的自不量力。
他知道他时日无多了,他得去做最后一件事。
林晚太了解陈亦舟了,她不相信他就这样一声不吭的走了。
她的电话、她的消息全部石沉大海,杳无音讯。
她知道她是真的走了。
半个月后,她收到了他的邮件,蔚蓝的大海和他。
时隔十多年的梦想,陈亦舟实现了。
林晚盯着邮件里的大海,指尖划过屏幕上陈亦舟的衣角。
以前她总想着,大海是自由,是逃离,是和陈亦舟一起的未来。
可现在,三月蹭了蹭她的手,七月趴在脚边哼唧。
她摸出抽屉里他裁下的那张插画,边缘已经被摸得发毛。
原来她向往的从来不是海,是和他一起看海的人,是和他一起养三月七月、一起做饭的日子。
大城市的节奏很快,容不得林晚伤感,她得马上投身于工作中。
下班后三月七月一直粘着她,她似乎快慢慢忘记那个人了。
忘记才怪。
她总是会在梦中遇见他,她哭着质问为什么要抛弃她。
他不说话,安静的站着朝着她笑。
她奔向他,可追着追着,他消失了,梦醒了,枕头湿了大片。
可人总要向前看不是吗
她开始接手最难办的任务,干最累的活,她要用这种方式麻痹自己。
她的勤奋努力感染了领导,领导提拔她去总部。
要离开吗
林晚看着两人的小家,到处都是共同生活的影子。
那套他挑的浅灰色沙发,此刻显得空旷又冷清。
三月和七月跳上沙发,蜷成一团,发出细微的呼噜声,像在无声地提醒这里曾有过的温馨。
她走到阳台,那盆他执意要种的向日葵,如今开得正盛,明晃晃的花盘朝着窗外。
林晚记得,当初他兴冲冲把花苗带回来。
它会一直朝着光,就像我会一直朝着你。那时的承诺,如今听来,只剩刺人的讽刺。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是总部发来的确认邮件。
林晚盯着屏幕上的文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闷得发疼。
离开,似乎成了唯一能让她逃离这满是回忆牢笼的办法。
她联系了搬家公司,五天后就搬离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屋子。
在搬家前一天,她集中把有关陈亦舟的东西清理了出来,她不想把有关他的东西运过去。
她翻到了那副他裁下来的插画。
彼岸和自由。林晚心中五味杂陈。
她不知道他向往的到底在何方。
也就在这一天,她收到了一个陌生电话。
您好,是林女士吗这里是临云智科公司。是陈亦舟公司发来的电话。
嗯,是我。林晚有点懵,毕竟他们已经分手半年了。
好的,是这样的林女士,陈亦舟同事的抚恤金您记得来领取一下。
你说什么!林晚喝水的杯子摔落在地,四分五裂。
林女士,陈同事上个月因病去世了,他生前指明由您领取他的抚恤金,现抚恤金已到账,您可以过来领取了。
挂了电话,林晚捡起地上的玻璃渣,疏忽中不小心划伤了手,可她毫不在意,依旧捡着。
把玻璃捡完,手也已经鲜血淋漓了。
她想她什么都知道了。
林晚下午领取到了抚恤金,二十五万。
她给搬家公司打去了电话取消了预约,向老板道了歉,她还想留在这里。
她将他的一切物品放到原位,他的牙刷、他的剃须刀、他的向日葵......
她请了十天假,来到了海边,来到了邮件中的地点。
她站在他的位置,带着三月和七月一起,怀里揣着陈亦舟曾经裁下的插画,请路人拍了张照。
她将照片洗好和他的放在一起,裱了起来。
陈亦舟,我们终于一起看过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