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季风吹过旧书巷 > 第一章

1
苏念在老城巷尾的拾光书斋里耗了近一个小时,终于在积灰的顶层书架角落,摸到了那本1983年版的《唐宋词鉴赏辞典》。书脊裂了道细缝,内页泛黄得像陈年宣纸,扉页上用蓝黑钢笔写着一行小字:霜月读词,忽觉人间值得,字迹娟秀,带着点旧时光的温柔。
她刚把书抱在怀里,身后就传来一道清冽的男声,像浸了凉泉的竹笛:抱歉,那本书,我找了五天。
苏念回头,撞进一双浅琥珀色的眼睛里。男人穿件洗得软塌的米白衬衫,袖口随意卷到小臂,露出腕间一块银质旧表,表针滴答响着,和书斋里的老座钟声叠在一起。他个子很高,站在狭窄的书架间,却没显得局促,只微微俯身,目光落在她怀里的书上,语气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执拗:我需要里面关于柳永《八声甘州》的批注,核对我母亲当年的词评手稿。
苏念把书往怀里又紧了紧。这本辞典是她写毕业论文的关键——她研究的正是80年代古典文学批注中的情感表达,而这本书里的批注,是目前能找到的最贴合主题的资料。她抬眼看他,比他矮了大半个头,得微微仰头:不好意思,我也急着用,论文卡了快两周了。
男人愣了愣,大概没料到会被拒绝。他目光扫过她手里攥着的笔记本,封面上苏念
古典文学硕士论文几个字格外显眼,随即笑了笑,眼角弯出一道浅纹,像被月光揉过:原来是同门。我叫陆时衍,在市文化馆做文献整理,主要负责近代文人手稿的修复。
苏念,燕大古典文学系研究生。她报上名字,指尖还扣着书脊,这本书我借走,下周三一定还。你要是急着要那篇批注,我可以今晚拍下来发给你,字迹应该能看清。
陆时衍从口袋里摸出张素白名片,指尖夹着递过来。名片上只有名字、电话和文化馆地址,没有头衔,字迹是手写的,笔锋清瘦,和他的人一样,透着股安静的书卷气。不用这么麻烦,我等你还书就好。他顿了顿,补充道,书斋老板说,你常来查旧书
嗯,这里藏着不少绝版书,比图书馆的特藏部还好找。苏念接过名片,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指腹,两人都顿了一下,又飞快收回手。她抱着书往门口走,路过柜台时,老板笑着说:陆先生今早就在这儿等了,说要找本老辞典,原来是跟你抢上了。
苏念回头看了眼,陆时衍正站在她刚才找书的书架前,抽下另一本旧书翻着,侧脸在暖黄的灯光里,线条柔和得像幅淡墨画。巷口的季风刚好吹进来,带着巷外梧桐树的清香,拂过他垂在额前的碎发,竟让她莫名想起书里那句风定落花深,帘外拥红堆雪。
回去的路上,苏念抱着那本辞典,总觉得怀里沉甸甸的——不只是书的重量,还有陆时衍那双浅琥珀色的眼睛,总在脑海里晃。她住在老城的出租屋里,窗外就是棵老槐树,晚风吹过时,树叶沙沙响,像有人在轻轻翻书。她把辞典摊在书桌上,找到《八声甘州》那页,果然看到密密麻麻的批注,红笔写着:‘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不是悲秋,是怕这风霜,吹断了归人的路。字迹和扉页上的不一样,更锐利些,带着点看透世事的通透。
她想起陆时衍说的母亲的词评手稿,忍不住拿出手机,翻出名片上的号码,犹豫了半天,还是没敢拨过去。最后只拍了批注的照片,发了条短信:陆先生,这是《八声甘州》的批注照片,要是看不清,再跟我说。
没过两分钟,手机就响了,是陆时衍的电话。他的声音比白天更软些,像裹了层棉花:看得清,太谢谢你了。我母亲当年写这段词评时,总说找不到共鸣,现在看到这批注,终于明白她的意思了。
苏念握着手机,贴在耳边,能听到他那边传来的翻纸声,还有隐约的座钟声。你母亲也是研究古典文学的吗她忍不住问。
嗯,她是燕大1985届的,跟你算是校友。陆时衍的声音里带着点怀念,她最喜欢柳永的词,说他写尽了普通人的离别苦。
那天他们聊了近半小时,从柳永聊到李清照,从80年代的文学氛围聊到现在的论文困境。挂电话时,窗外的槐树叶正好飘进一片,落在书桌上,苏念捡起树叶,夹进辞典里,忽然觉得,这本旧书,好像多了点不一样的意义。
下周三傍晚,苏念准时去还书。刚走到书斋门口,就看见陆时衍坐在巷口的老槐树下,腿上放着个牛皮纸包,手里翻着本线装《花间集》。夕阳落在他身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和槐树的影子叠在一起。看见她来,他立刻站起来,把牛皮纸包递过来:早上路过巷口的‘老陈糕点铺’,买了块桂花糕,刚热过,你尝尝
纸包里的桂花糕还冒着热气,甜香混着槐花的清苦,飘进苏念鼻尖。她接过纸包,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心里也跟着暖了几分。你怎么知道我喜欢桂花糕她有些惊讶。
上次在书斋,听见你跟老板说,他家的桂花糕比学校门口的好吃。陆时衍挠了挠头,耳尖有点红,我今天特意去早了点,排队买的。
进了书斋,苏念把书递给他,又从包里掏出一叠复印件:我把柳永那篇批注和相关的几页都复印了,怕你等不及。
陆时衍接过复印件,翻到那页《八声甘州》的批注,眼睛亮了亮,像落了星子:太谢谢你了。我母亲当年写词评时,总说这段批注最懂柳永的‘悲秋怀人’,可我找了半年,才知道在这本书里。他指着复印件上的批注,声音放软,你看这里,‘归人的路’——我母亲当年也写过类似的话,说‘离别不是终点,是怕等不到归人’,原来她们早就有共鸣了。
苏念凑过去看,复印件上的红笔批注和陆时衍母亲的词评手稿复印件放在一起,竟像出自一人之手。她忽然想起导师林静书常说的清圆师妹,忍不住问:你母亲是不是叫沈清圆我导师是林静书,她总提起这个名字。
陆时衍猛地抬头,眼里满是惊喜:对!林先生是我母亲的师姐,她们当年在学校时最好了!
那天他们在书斋里聊了很久,从沈清圆和林静书的校园往事,聊到苏念的论文进展,从旧书里的批注聊到各自的生活。陆时衍说,他小时候总在母亲的书房里玩,母亲写词评时,会把他抱在腿上,教他读杨柳岸,晓风残月;苏念说,她外婆是语文老师,小时候总给她读古诗词,她就是那时候爱上古典文学的。
窗外的槐树叶被风吹得沙沙响,老座钟敲了七下,陆时衍才惊觉时间不早,起身送她出巷口。季风又吹过来,卷起地上的槐花瓣,落在苏念的发梢。陆时衍伸手,轻轻替她拂掉,指尖碰到她的发丝时,像被烫到似的收回,耳尖微微发红:下周六文化馆有场‘近代文人手稿展’,我母亲的词评手稿也在里面,你要是有空,要不要来看看
苏念看着他泛红的耳尖,忍不住笑了,眼底像盛了星光:好啊,我一定来。
2
陆时衍说的手稿展在文化馆三楼的展厅,苏念特意提前半小时到了。文化馆是栋老建筑,红砖墙爬满了爬山虎,门口立着两尊石狮子,透着股年代感。她刚走到门口,就看见陆时衍站在台阶上,穿件浅灰衬衫,系着条藏青领带,比上次在书斋里多了几分正式,却依旧带着股温和的书卷气。
来得挺早,我还以为要等会儿。陆时衍迎上来,手里拿着瓶温热的豆浆,早上路过早餐铺,给你买的,还热着。
苏念接过豆浆,指尖传来的温度顺着手臂蔓延到心里。你怎么知道我没吃早餐她笑着问。
上次聊电话,你说写论文总熬夜,早上起不来,经常不吃早餐。陆时衍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像落了层软雪,不吃早餐对胃不好,以后还是多吃点。
两人走进文化馆,展厅在三楼,需要爬楼梯。楼梯间的墙上挂着老照片,有上世纪80年代的文人聚会,有文化馆刚建成时的样子。陆时衍指着一张照片说:这张是我母亲他们当年的毕业照,她站在林先生旁边,笑得特别开心。
苏念凑过去看,照片里的沈清圆穿着浅蓝色连衣裙,扎着马尾辫,手里捧着本《唐宋词选》,眼睛亮得像星星。林静书站在她旁边,穿件白色衬衫,两人挽着手,笑容灿烂。真好看,苏念忍不住说,那时候的人,好像连笑容都带着书卷气。
我母亲总说,那时候的日子虽然苦,却很纯粹,大家一起读词、写评论,不用想太多。陆时衍的声音里带着点怀念,她走了之后,林先生经常来看我,说要替她照顾我。
展厅里很安静,只有空调的低鸣声,和参观者偶尔的轻声交谈。陆时衍母亲的手稿被放在单独的展柜里,用恒温恒湿的玻璃罩护着,旁边摆着一张老照片——就是苏念刚才在楼梯间看到的那张毕业照,只是放大了,能更清楚地看到沈清圆的笑容。
这是我母亲25岁时写的词评手稿,陆时衍指着展柜里的手稿,声音软下来,那时候她刚结婚,我父亲在外地工作,她就把对父亲的思念都写进了词评里。你看这页评李煜的《相见欢》,写‘剪不断,理还乱’是‘思念像缠在心上的线,越理越乱’,其实是在想我父亲。
苏念看着手稿上的字迹,娟秀里带着点韧劲,和她之前看到的批注很像。你父亲现在还在外地工作吗她轻声问。
没有,他三年前退休了,现在住在郊区的养老院。陆时衍的声音低了些,我母亲走后,他总觉得家里空,后来就去了养老院,说那里人多,热闹。
苏念心里微微发酸,没再追问。展厅尽头有张长桌,摆着几本供参观者翻阅的复刻手稿。苏念拿起一本沈清圆的词评,翻到最后一页,看见上面画着一棵小小的槐树,旁边写着:时衍出生那日,槐花开得正好,风里都是甜的。
这是我母亲去世前写的,陆时衍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她走的时候我才七岁,只记得她总在书房写东西,桌上总放着块桂花糕,说吃了甜的,写词评就不会太悲。我那时候不懂,总闹着要吃桂花糕,她就笑着把我抱在腿上,教我读‘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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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念指尖拂过那行字,忽然觉得纸页上的槐花香,好像顺着时光飘到了眼前。她抬头看陆时衍,他正专注地看着手稿,睫毛很长,垂下来时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像被月光笼罩的槐树叶。阳光透过展厅的窗户照进来,落在他身上,把他的轮廓镀上了层金边,竟让她有些移不开眼。
离开文化馆时,已是傍晚。巷口的槐树落了满地花瓣,踩上去软软的,像铺了层粉色的地毯。陆时衍忽然停住脚:你论文写的是80年代批注,我记得文化馆仓库里有批1980年到1989年的读者留言本,都是从各个旧书斋收来的,里面有很多普通读者的批注,说不定有你要的素材。
真的吗苏念眼睛亮了。她的论文一直缺普通读者批注的案例,要是能找到那些留言本,论文就能更完整,甚至能提出更有深度的观点。
仓库平时不对外开放,但我有钥匙。陆时衍说,明天我值早班,你要是有空,早上九点过来,我们一起整理。仓库里有点冷,你多穿件衣服。
第二天早上,苏念特意穿了件薄外套,提前十分钟到了文化馆。陆时衍已经在门口等她了,手里拿着两个肉包,递给她一个:早上买的,热乎的,先垫垫肚子。
仓库在文化馆的
basement,里面堆满了旧书和手稿,空气中弥漫着纸张和灰尘的味道,却不难闻,反而带着点旧时光的安心。陆时衍把仓库里靠窗的位置收拾出来,摆了张旧书桌,桌上放着他母亲留下的台灯,暖黄色的光刚好照在摊开的留言本上。
这些留言本都是按年份放的,你先看1985年的,那年的读者留言最多,说不定有你要的。陆时衍递给她一摞蓝色封面的留言本,我先整理旁边的手稿,有不懂的地方,随时问我。
苏念接过留言本,翻开第一本,里面的字迹五花八门,有娟秀的楷书,有潦草的行书,还有稚嫩的铅笔字。有位读者在《稼轩词》里写:看‘醉里挑灯看剑’,忽然想我那当兵的丈夫了,他去边境三年,还没回来。旁边用红笔写着回复:会回来的,等他回来,跟他一起读这首词。字迹和沈清圆的很像,苏念心里一动,指给陆时衍看。
陆时衍凑过来,看了一眼就笑了:是我母亲写的。她当年在文化馆做志愿者,经常来整理这些留言本,看到感人的,就会写回复。
苏念继续往下翻,在一本《漱玉词》里看到个哭脸,旁边写着:读‘寻寻觅觅’,想起我那走了三年的阿娘,她以前总给我读李清照的词。下面的回复是:阿娘在天上看着你,她知道你想她。还是沈清圆的字迹。
你母亲真好,苏念忍不住说,愿意花时间跟陌生人共情。
她总说,文字是有温度的,哪怕是陌生人,也能通过文字互相取暖。陆时衍的声音里带着骄傲,她写词评也这样,不摆学者的架子,总从普通人的情感出发,所以很多人喜欢她的词评。
那天他们在仓库里待了一整天,苏念找到了很多有价值的批注,陆时衍也整理好了一摞手稿。中午陆时衍去外面买了盒饭,两人坐在书桌旁吃,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留言本上,温暖得让人不想离开。
有天傍晚,外面下起了小雨。苏念合起一本留言本,看着窗外的雨丝,忽然叹了口气:80年代的人好像更敢写心事,哪怕是陌生人,也愿意在旧书里留下自己的故事。现在的人,连朋友圈都要分组可见,怕被人看穿,怕被人议论。
陆时衍放下手里的镊子(他正在修复一页破损的手稿),抬头看她:不是不敢,是没了合适的地方。旧书像个树洞,你知道写下的话,只有懂的人会看见,不会被打扰。现在的社交软件太吵了,每个人都在说,却没人愿意听。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脸上,像落了层月光:苏念,你写的批注也很好。上次看你在图书馆的《纳兰词》里写‘人生若只如初见,不是求回到过去,是求初心不变’,我觉得比很多学者的解读都通透。
苏念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她低头看着手里的留言本,指尖有些发烫,连呼吸都变得轻了。窗外的雨还在下,槐花香混着雨雾飘进来,软得让人心慌。
那天陆时衍送她回家,到小区楼下时,雨已经停了。他从车里拿出一把黑布伞递给她:天气预报说明天还有雨,带着吧。伞柄是磨得光滑的桃木,握着很舒服,上面还带着点他的体温。
3
谢谢你,苏念接过伞,指尖在桃木柄上轻轻摩挲,明天……我还能去仓库整理留言本吗
陆时衍笑了,浅琥珀色的眼睛在路灯下亮得像星子:当然能,我还得靠你帮我认认那些潦草的批注呢。对了,明天我带桂花糕,还是老陈那家的,你上次说吃着不腻。
好。苏念点点头,转身跑进楼道。她没立刻上楼,而是在三楼的窗户边停下,悄悄掀开窗帘一角往下看。陆时衍还站在楼下,手插在裤兜里,抬头望着她房间的方向,直到她房间的灯亮起,才转身慢慢走向自己的车。
夜风从窗户缝里钻进来,带着槐花香,拂在苏念脸上。她握着那把黑布伞,忽然觉得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软乎乎的,连呼吸都带着甜意。她想起刚才陆时衍看她的眼神,想起他记得她喜欢的桂花糕,想起他在仓库里耐心听她聊论文里的困惑,这些细碎的小事,像一颗颗小石子,落在心湖里,漾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接下来的一周,苏念几乎每天都泡在文化馆的仓库里。陆时衍总是比她早到,提前把窗户打开通风,把暖灯点亮,还会在桌上放一杯温热的豆浆——有时是甜的,有时是咸的,他说换着口味喝,不会腻。
苏念的论文进展越来越顺利,她从那些读者留言本里找到了很多珍贵的素材:有位教师在《唐诗三百首》里写教学生读‘慈母手中线’,忽然想起老家的母亲,她的手也布满了老茧;有对年轻情侣在《诗经》里夹了张纸条,写今日共读‘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愿我们能相守一生,纸条边缘已经泛黄,却依旧能看出当年的甜蜜。
陆时衍的手稿整理也有了新进展。他修复好了沈清圆1986年写的一叠词评,里面有很多关于离别的解读,字里行间满是对远方丈夫的思念。我父亲那时候在外地援建,一年只能回来一次,陆时衍指着其中一页,母亲写这篇评《雨霖铃》时,我父亲刚好寄来家书,说工期紧,过年可能回不来。她那天在书房坐了很久,写着写着就哭了。
苏念看着手稿上微微发皱的纸页,好像能想象出沈清圆当年的样子——在暖黄的灯光下,握着笔,想起远方的丈夫,眼泪落在纸页上,晕开了字迹。后来你父亲回来了吗她轻声问。
回来了,赶在除夕那天回来的。陆时衍的眼里露出温柔的笑意,我记得那天雪下得很大,父亲提着行李站在门口,母亲看到他,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却还笑着说‘回来就好’。
苏念心里暖暖的,忽然想起外婆常说的最好的感情,不是不吵架,不是不分离,而是不管走多远,都知道有人在等你。她抬头看陆时衍,他正专注地把修复好的手稿放进档案袋,阳光落在他的侧脸上,睫毛的影子轻轻晃着,好看得让她心跳又快了几分。
周五那天,苏念终于完成了论文初稿。她把最后一页打印出来,兴奋地递给陆时衍:你看,终于写完了!多亏了那些留言本,还有你的帮忙。
陆时衍接过论文,认真地翻看着,嘴角一直带着笑:写得很好,尤其是‘读者批注中的情感共鸣’这部分,很有新意。林先生要是看到,肯定会夸你的。
真的吗苏念眼睛亮了。林静书是燕大古典文学系的权威,能得到她的认可,是苏念一直以来的心愿。
当然,陆时衍把论文还给她,下周我带你去见林先生,她肯定很乐意指导你修改论文。对了,为了庆祝你完成初稿,今晚我请你吃饭吧,就去巷口的老馄饨铺,他家的荠菜鲜肉馄饨特别好吃。
苏念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好啊!
老馄饨铺的生意还是那么好,他们等了十多分钟才等到位置。老板端来两碗馄饨,撒上葱花和虾皮,热气腾腾的,香得苏念直咽口水。陆时衍把自己碗里的虾仁夹给她:我不爱吃虾仁,你多吃点。
苏念看着碗里的虾仁,心里暖暖的,低头小口吃着馄饨。鲜美的汤汁在嘴里散开,混着荠菜的清香,是她吃过最好吃的馄饨。对了,她忽然想起什么,抬头问陆时衍,你母亲的手稿,打算什么时候出版
陆时衍的动作顿了顿,眼神暗了暗:还在整理,不过最近发现了一些奇怪的地方。他从随身的帆布包里拿出一叠复印件,递给苏念,你看这几页,我母亲在词评里总提到‘槐里小院’,还画了个奇怪的符号,像棵槐树,下面加了道横线,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我翻了很多资料,都没找到线索。
苏念接过复印件,仔细看了看。那些符号画在每篇词评的末尾,线条简单却很认真,不像随手画的。你母亲有没有留下其他东西比如日记或者老照片,说不定能找到和‘槐里小院’相关的线索。
有个红木盒子,装着她的日记和书信,一直放在我父亲那边,我上周才拿过来。陆时衍说,里面的东西我还没来得及整理,周末你要是有空,来我家看看你对旧文字那么敏感,说不定能帮我解开这个符号的谜。
苏念心里一动,想到能去陆时衍家,能看到沈清圆的日记,她立刻点头:好啊,我周末有空!
陆时衍笑了,眼里满是期待:那我周末给你打电话,告诉你地址。
吃完馄饨,陆时衍送苏念回家。路上,两人都没怎么说话,却一点也不觉得尴尬。车里放着轻柔的钢琴曲,窗外的夜景缓缓向后退,苏念看着陆时衍握着方向盘的手,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忽然希望这条路能再长一点,能再多陪他一会儿。
到了小区楼下,苏念解开安全带,刚要下车,陆时衍忽然叫住她:苏念。
嗯苏念回头看他。
陆时衍的耳尖有点红,眼神有些紧张,却很认真:周末……我做些你爱吃的菜吧,我厨艺还不错。
苏念的心跳瞬间加快,她看着陆时衍的眼睛,用力点头:好!
下车后,苏念一路跑上楼,回到房间,她靠在门上,手放在胸口,能清晰地感受到心脏砰砰的跳动声。她走到窗边,看着陆时衍的车消失在夜色里,嘴角忍不住一直上扬。她想,或许外婆说的没错,最好的感情,就是在不经意间,遇到一个能懂你、疼你、愿意陪你一起读词、一起整理旧书的人。
4
周六早上,苏念特意起了个大早,换上一条浅蓝色的连衣裙,还化了点淡妆。她对着镜子看了很久,总觉得哪里不满意,最后还是把头发扎成了简单的马尾——她记得陆时衍说过,她扎马尾的样子很清爽。
九点多,陆时衍的电话准时打来。我在你小区门口了,他的声音透过手机传来,带着点笑意,你慢慢来,不用急。
苏念挂了电话,拎着提前准备的水果篮,快步跑下楼。陆时衍的车就停在小区门口,他穿着件浅灰家居服,头发有些凌乱,却比平时多了几分烟火气。上车吧,他打开副驾驶的车门,我家离这儿不远,二十分钟就能到。
陆时衍住的是个老小区,叫槐花园,小区里种满了槐树,虽然不是开花的季节,却依旧郁郁葱葱。车子停在一栋六层的居民楼下,陆时衍说:我家在三楼,有点旧,你别介意。
不会的。苏念笑着说。
走进楼道,墙壁上贴着一些老海报,有上世纪90年代的电影海报,还有文化馆的活动通知。陆时衍打开房门,一股淡淡的书香味扑面而来。客厅不大,却收拾得很干净,书架上摆满了旧书和手稿,靠窗的位置放着一张老沙发,沙发上放着个针织毯,看起来很温暖。
随便坐,我去给你倒杯水。陆时衍说完,转身走进厨房。
苏念坐在沙发上,好奇地打量着客厅。书架上有很多沈清圆的著作,还有一些泛黄的老照片——有沈清圆和陆时衍小时候的合影,有沈清圆和林静书的校园照,还有一张是沈清圆和丈夫的结婚照,照片里的两人笑得很幸福。
喝水。陆时衍端着一杯温水走过来,递给苏念,木盒在书房,我们现在过去看吗
好。苏念接过水杯,跟着陆时衍走进书房。书房比客厅还小,却更有味道——书桌上放着沈清圆当年用的台灯,旁边摆着一支旧钢笔,书架上整齐地放着沈清圆的手稿和日记,墙上挂着一幅书法作品,写着腹有诗书气自华,落款是清圆。
就是这个木盒。陆时衍指着书桌上的雕花木盒,红漆已经有些剥落,却依旧看得出当年的精致。他小心翼翼地打开木盒,里面铺着暗纹锦缎,放着三本牛皮纸日记和一叠泛黄的书信。
这些都是我母亲的东西,我父亲一直舍不得动,直到去年才交给我。陆时衍拿起一本日记,递给苏念,你看看,说不定能找到‘槐里小院’的线索。
苏念接过日记,翻开第一页,上面写着1982年9月,燕大槐树下,字迹和手稿上的一样,娟秀里带着点韧劲。她慢慢往下翻,日记里记录着沈清圆的校园生活——和林静书一起在槐树下读词,和同学们一起去图书馆占座,第一次发表词评时的兴奋,还有遇到丈夫时的心动。
翻到1983年的一篇日记时,苏念停了下来。上面写着:今日和静书在槐树下读《醉花阴》,她说以后想在乡下找个小院,种满槐树,院里放张石桌,下雨时就能边听雨声边读词。我说我也想,还要在院门口挂块牌子,写‘槐里小院’,等我们老了,就一起住进去,每天读词、写评,再也不分开。静书说,这个约定,我们一定要实现。
原来‘槐里小院’是她们的约定!苏念惊喜地说,那个符号,会不会是小院的标记你看这里,日记里画了个简单的图案,和你说的符号很像!
陆时衍凑过来,看着日记里的图案——一棵小小的槐树,下面画着一道横线,和他在词评手稿里看到的符号一模一样。对!就是这个!他激动地说,原来这个符号是‘槐里小院’的标记!
苏念继续往下翻,在1985年的日记里,找到了一张夹在里面的草图。纸上画着个小院子,院门口有棵槐树,树下放着张石桌,旁边写着槐里小院平面图,角落画着那个槐树+横线的符号,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小院在青槐镇老槐巷,静书老家附近,等我们攒够钱,就去买下来。
青槐镇!陆时衍的眼睛亮了,我知道这个地方,离市区四十多公里,是个很安静的小镇。我小时候,母亲带我去过一次,说那里的槐花开得特别好。
那我们可以去青槐镇看看啊!苏念说,说不定能找到这个小院,完成你母亲和林先生的约定。
陆时衍看着苏念,眼里满是感激:谢谢你,苏念。如果不是你,我可能永远都解不开这个谜,也找不到母亲的心愿。
不用谢,苏念笑着说,我也很想帮你母亲完成约定,而且……和你一起找,很开心。
陆时衍的耳尖红了,他看着苏念,眼神温柔:那下周末我调休,我们一起去青槐镇。对了,中午我做饭给你吃,你想吃什么我去买菜。
都可以,我不挑食。苏念说。
陆时衍笑了,转身走进厨房:那我做你爱吃的糖醋排骨,还有清蒸鱼,再炒个青菜,怎么样
好啊!苏念点点头,心里暖暖的。她坐在书桌前,继续翻看沈清圆的日记,看着里面记录的点点滴滴,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也参与到了这段温暖的往事里。
中午,陆时衍做了一桌子菜,色香味俱全。苏念尝了一口糖醋排骨,甜而不腻,好吃得眼睛都亮了:你厨艺也太好了吧!比我妈做的还好吃!
陆时衍笑了:喜欢就多吃点,锅里还有。
两人边吃边聊,从沈清圆的日记聊到青槐镇的计划,从苏念的论文聊到未来的打算。苏念说,她毕业后想留在市区,找份和旧书相关的工作;陆时衍说,他想把母亲的手稿整理出版,然后继续在文化馆做文献修复,守护这些珍贵的旧时光。
吃完午饭,苏念主动帮忙收拾碗筷。陆时衍想拦她,却被她拒绝了:你做饭已经很辛苦了,我帮你收拾。
两人一起在厨房收拾,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他们身上,温暖得像一幅画。苏念看着陆时衍认真洗碗的侧脸,忽然觉得,这样的日子真好——有喜欢的人,有温暖的事,有共同的期待。
下午,陆时衍带苏念去了小区附近的公园。公园里有很多老人在散步,还有孩子在玩耍。他们坐在长椅上,聊起了各自的小时候。陆时衍说,他小时候总跟着母亲去文化馆,母亲整理手稿时,他就坐在旁边看漫画;苏念说,她小时候总跟着外婆去图书馆,外婆看书时,她就坐在旁边读童话。
真巧,陆时衍笑着说,我们小时候都喜欢待在有书的地方。
是啊,苏念点点头,转头看向陆时衍,说不定,我们早就见过面呢比如在图书馆,或者文化馆。
陆时衍愣了愣,随即笑了:说不定呢。就算没见过,现在遇到也不晚。
苏念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看着陆时衍的眼睛,里面满是温柔,像盛了整个春天的阳光。她忽然觉得,季风吹过旧书巷时,不仅带来了槐花香,还带来了她的心上人。
5
下周末,陆时衍和苏念如约去了青槐镇。为了赶早,他们早上七点就出发了。陆时衍开着辆旧轿车,苏念坐在副驾驶,手里抱着沈清圆的日记和小院草图,心里满是期待。
车窗外的风景渐渐从高楼变成稻田,又变成成片的槐树林。空气里的槐花香越来越浓,像裹了层甜纱,让人心情都变得轻快起来。快到了,陆时衍指着前方,前面就是青槐镇的入口。
青槐镇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安静。镇口有棵几百年的老槐树,树干要三个人才能合抱,枝叶繁茂,像一把巨大的绿伞。树下坐着几位老人,正在悠闲地聊天、纳鞋底。
陆时衍把车停在镇口,和苏念一起下车,拿着草图向老人们打听:大爷大妈,请问你们知道老槐巷在哪里吗我们想找一个叫‘槐里小院’的地方。
一位纳鞋底的老奶奶抬起头,看了看他们手里的草图,笑着说:你们说的槐里小院啊,在镇东头的老槐巷里,几十年前住过两个女学生,一个姓沈,一个姓林,后来姓沈的女学生走了,姓林的女学生去了城里,院子就荒了。你们是她们的亲戚
是,我们是沈清圆女士的家人,想来看看这个小院。陆时衍说。
哦,是清圆的家人啊!老奶奶的眼里露出怀念的神色,清圆那姑娘当年可好了,经常来帮我们这些老人读信、写东西,还教镇上的孩子读书。她和静书姑娘在小院里种了很多槐树,每年春天,满院都是槐花香。
那您能给我们指指路吗苏念问。
当然能,老奶奶放下手里的针线,指着镇东头的方向,你们顺着这条街一直走,走到头就是老槐巷,巷尾那家挂着旧木牌的就是槐里小院。不过院子荒了很多年,你们进去的时候小心点。
谢谢您,大妈!陆时衍和苏念向老奶奶道谢后,顺着她指的方向走去。
老槐巷比他们想象的还要窄,两旁是低矮的老房子
季风吹过旧书巷
6
老槐巷的青石板路被岁月磨得发亮,两人踩着石板往前走,槐树叶的影子在地上晃啊晃,像跳动的音符。走到巷尾,果然看到一扇木制院门,门楣上挂着块褪色的木牌,上面槐里小院四个字虽然模糊,却依旧能看出当年的娟秀字迹——是沈清圆的笔迹。
陆时衍轻轻推开院门,吱呀一声,像是唤醒了沉睡的时光。院子里的老槐树比镇口的还要粗,枝叶铺展开来,几乎遮住了半个院子。树下的石桌还在,桌面积了层薄灰,却依旧能看出当年的纹路。旁边的小屋屋顶有些破损,窗户纸早已风化,露出里面的木架。
就是这里,陆时衍的声音有些发颤,他走到槐树下,伸手抚摸着树干,我母亲日记里写的,就是这个院子。
苏念走到石桌旁,轻轻擦去上面的灰尘,露出下面光滑的石面。她抬头看着老槐树,枝叶间漏下的阳光落在她脸上,温暖又柔软。我们把这里修好吧,她转头看向陆时衍,眼里满是期待,修好小院,种上槐树,挂上木牌,再把你母亲和林先生的词评手稿放在这里,让更多人知道她们的约定。
陆时衍看着苏念,用力点头:好,我们一起修。
接下来的一个月,两人一有空就往青槐镇跑。陆时衍找了镇上的老木匠,修复小院的门窗和屋顶;苏念则网购了槐树幼苗,还在院子里种了些花草。他们一起给老槐树修剪枝叶,一起给石桌刷上清漆,一起在小屋的墙上挂上沈清圆和林静书的老照片。
林静书听说他们在修复槐里小院,特意从市区赶过来。看到修好的小院,老人眼眶泛红,摸着老槐树的树干,哽咽着说:清圆,我们的约定,终于实现了。她拉着苏念的手,笑着说:谢谢你,孩子,是你帮我和清圆完成了心愿。
苏念的论文修改完成后,在燕大的学术论坛上获得了一等奖。颁奖那天,陆时衍特意穿了件正装,坐在台下,眼里满是骄傲。苏念上台领奖时,看着台下的陆时衍,忽然想起在旧书巷的初遇,想起仓库里的暖灯,想起青槐镇的老槐树,心里满是幸福。
毕业后,苏念如愿留在了市区,在市图书馆做古籍整理工作。每天下班,她都会去文化馆找陆时衍,两人一起整理沈清圆的手稿,一起去旧书巷淘书,一起去槐里小院看看。
第二年春天,槐里小院的槐花开了。满院的槐花香,像裹了层甜纱,飘满了整个老槐巷。陆时衍在槐树下摆了张石桌,放上沈清圆的词评手稿,还有苏念的论文。林静书带着镇上的老人和孩子来小院读词,苏念和陆时衍坐在石桌旁,看着大家的笑脸,心里满是温暖。
傍晚,季风从巷口吹进来,卷起地上的槐花瓣,落在苏念的发梢。陆时衍伸手,轻轻替她拂掉,指尖带着槐花香。他看着苏念的眼睛,认真地说:苏念,我母亲说,文字是有温度的,能让人互相取暖。遇到你之后,我才知道,最好的温暖,是和你一起,在旧时光里,写新的故事。
苏念笑着点头,靠在陆时衍的肩膀上。老槐树下,石桌上的手稿被风吹得轻轻翻动,像是在为他们鼓掌。夕阳落在他们身上,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和槐树的影子叠在一起,成了槐里小院最美的风景。
后来,陆时衍把沈清圆的词评手稿整理出版,书名就叫《槐里词话》。书的扉页上,印着槐里小院的照片,还有一行字:谨以此书,献给所有在文字里寻找温暖的人,也献给我生命里的那阵季风——苏念。
苏念把这本书放在图书馆的古籍区,旁边摆着她和陆时衍一起淘来的旧书。常有读者翻开《槐里词话》,看到扉页上的照片,忍不住问:这槐里小院在哪里啊看起来好温暖。
苏念总会笑着回答:在青槐镇的老槐巷,那里有满院的槐花香,还有一段关于约定的故事。如果你有空,一定要去看看,说不定,还能遇到一阵带着槐花香的季风。
而那阵季风,早已吹进了苏念和陆时衍的心里,带着旧书的墨香,带着槐里的甜意,在他们的生命里,写下了永远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