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嫁给萧玦三年,他夜夜在我身上,唤的却是另一个女人的名字。
晚柔……
如今,他的苏晚柔回来了。
他看着我的眼神,冷得像冰,清欢,你该让位了。
我抚着微隆的小腹,那是我们还未出世的孩子。
可他不知道,也不在乎。
他亲手将我绑在榻上,让太医取我的血,去救那个刚刚回京就体弱晕倒的苏晚柔。
当冰冷的针尖刺入我的手臂,我终于明白,我这三年,不过是一场笑话,一个拙劣的替身。
1
王爷,王妃的身子本就虚弱,再取血,恐怕……恐怕会一尸两命啊!张太医跪在地上,满头大汗。
一尸两命。
萧玦的眉头狠狠一皱,目光终于从门外转向我。那眼神里没有半分心疼,只有被忤逆的烦躁和冷戾。
她也配他薄唇轻启,吐出的话比腊月的寒风还要刺骨,一个窃取了晚柔位置的罪人,如今用她的血来赎罪,是她的荣幸。
我的心,在那一刻被这句话彻底碾碎。
三年前,镇国公府倒台,父亲含冤入狱。我这个昔日的京城第一才女,成了人人可欺的罪臣之女。
是萧玦将我从深渊里拉了出来,八抬大轿娶我入府。
我以为他是我的救赎。
我倾尽所有,学着他口中那个故人的模样,学她温婉的笑,学她柔顺的眉眼,学她抚琴的指法。
我以为只要我学得够像,总有一天,他会看到我,沈清欢,而不是透过我,去看另一个人。
原来,都是我自作多情。
王爷,我用尽全身力气,扯出一个惨淡的笑,我有了你的孩子。
我以为,虎毒不食子。他再恨我,也会顾念这个孩子。
萧玦的身体僵了一下。
他一步步走到床边,那双曾让我沉溺的深邃眼眸,此刻却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
他的手,缓缓抚上我的小腹。
那里,正孕育着一个小小的生命。
我眼中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
然而,他下一句话,将我彻底打入地狱。
打掉。
用这个孽种的命,换晚柔的命,也算死得其所。
2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萧玦……你说什么我浑身发抖,声音嘶哑。
我说,他捏住我的下巴,力道大得几乎要将我的骨头捏碎,这个孩子,不该存在。晚柔的身子,需要一味珍稀的药引,要刚刚成型的孩子。你的,正好。
他要的不是我的血,他要的是我孩子的命!
不,他要用我孩子的命,做成药,去救他心爱的女人!
不……不!萧玦,你不能这么做!他是你的亲骨肉!我疯狂地挣扎起来,手腕被绳索勒出道道血痕。
亲骨肉萧玦冷笑一声,那笑意里满是嘲讽,一个替身生下的孩子,也配做本王的骨肉沈清欢,你别忘了,你这条命,都是本王给的。本王现在要收回来,你没有资格说不。
他的眼神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动容,仿佛我腹中的不是一个生命,而是一个可以随意丢弃的物件。
王爷三思!张太医再次叩首,强行引产,再取胎盘入药,王妃……王妃会没命的!
那又如何萧玦甩开我的下巴,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如同在看一只蝼蚁,晚柔若是出了半分差池,本王要你们整个太医院陪葬!动手!
最后两个字,是命令,是不容置喙的君威。
两个粗壮的婆子走上前来,死死按住我的手脚。
另一个婆子端着一碗黑漆漆的汤药,撬开我的嘴,猛地灌了进去。
苦涩辛辣的药汁顺着我的喉咙滑下,像一把火,在我腹中熊熊燃烧。
不……不要……
我拼命摇头,泪水和药汁混在一起,狼狈不堪。
剧痛,从小腹猛然传来,像是有人用一把钝刀,在里面反复搅动。
鲜血,顺着我的腿根,汩汩流出,染红了身下的锦被。
我的意识开始模糊,耳边只剩下萧玦冰冷的声音。
取出来。
那是我的孩子啊……
我甚至,还没来得及感受过他的胎动。
3
我醒来时,人已经不在王府的主卧,而被扔在了一间四处漏风的柴房。
身下是冰冷潮湿的稻草,小腹空空如也,只剩下阵阵撕裂般的疼痛。
我的孩子,没了。
那个我曾满心期盼,以为能成为我和萧玦之间纽带的孩子,就这么……被他的亲生父亲,做成了药,送给了另一个女人。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刺骨的寒风灌了进来。
进来的,是苏晚柔的贴身丫鬟,春桃。
她趾高气扬地站在我面前,手里提着一个食盒,重重地摔在地上。
王妃娘娘,哦不,现在该叫你沈清欢了。春桃掩着嘴,笑得一脸得意,我们家小姐心善,说你刚小产,身子虚,特意让奴婢给你送些吃的来。
碗碟摔碎的声音格外刺耳,饭菜混着泥土,洒了一地。
这是王爷特意吩咐御膳房为你准备的,和你以前吃的,可不一样。春桃用脚尖碾了碾地上的饭菜,仿佛在碾我的尊严,毕竟,罪人,就该吃这些猪狗食。
我躺在稻草上,一动不动,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心死了,身上再痛,也感觉不到了。
见我不做声,春桃觉得无趣,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瓷瓶。
哦对了,小姐还让奴婢给您带了样东西。她拔开瓶塞,一股浓郁的血腥气瞬间弥漫开来。
小姐说,这药效果极好,她喝下之后,脸色都红润了许多。她还说,这都多亏了你,和你的那个……小孽种。
我的身体猛地一颤,死寂的眸子终于聚焦,死死地盯着那个瓷瓶。
那是用我孩子的命,换来的药!
滚!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吼出这一个字。
春桃被我的样子吓了一跳,随即又恢复了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
哼,一个失了势的弃妇,还敢在本姑娘面前作威作福她冷哼一声,将瓷瓶里的东西尽数倒在地上,那暗红色的粉末,刺痛了我的眼睛。
沈清欢,你听好了。王爷说了,你父亲镇国公通敌叛国的罪证,是他亲手递上去的。娶你,不过是为了让你替晚柔小姐受三年的苦罢了。如今晚柔小姐回来了,你这个替身,也该去死了。
4
父亲的罪证,是萧玦亲手递上去的……
娶我,只是为了让苏晚柔免受那三年的清苦……
原来,从一开始,所有的一切,都是一个局。
一个为他心爱的女人铺路的局。
而我,是那枚最可悲,最可笑的棋子。
我以为的救赎,原来是更深的深渊。我以为的深情,原来是彻头彻尾的利用。
我的父亲,我的家族,我的孩子,我自己……全都是他为了苏晚柔,随手牺牲的代价。
哈哈……哈哈哈哈……
我笑了起来,越笑越大声,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笑得胸口剧痛,笑得整个柴房都在回荡着我凄厉的笑声。
疯了,真是疯了。春桃嫌恶地看了我一眼,转身就走。
门被重新关上,柴房里再次陷入死寂。
我躺在冰冷的地上,望着房梁上结的蜘蛛网,眼神空洞。
爱是什么恨又是什么
在这一刻,都变得毫无意义。
萧玦,苏晚柔……
我一遍遍地咀嚼着这两个名字,直到口中泛起血腥味。
我不会就这么死的。
我要活着。
我要活着看你们,怎么一步步走向地狱。
夜里,下起了大雪。
柴房的门被人悄悄推开,一个瘦小的身影溜了进来。
是我的陪嫁丫鬟,小雅。
小姐!她扑到我身边,看到我满身的血污和地上的狼藉,哭得泣不成声,他们怎么能……怎么能这么对你!
小雅,别哭。我的声音,平静得不像话。
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扶我起来。
小雅擦干眼泪,用力将我从地上扶起。
小雅,你听着,我抓住她的手,用尽最后的力气,今晚,你去后院马厩,点一把火。越大越好。
小姐,你要做什么小雅惊恐地看着我。
我要……死。我看着她,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决绝,沈清欢,今天,就死在这场大火里。
只有死了,我才能真正地活。
5
冲天的大火,染红了王府的半边天。
所有人都被吸引到了后院马厩,我趁着混乱,在小雅的搀扶下,一步步挪出了那间囚禁我的柴房。
王府的后墙,有一个狗洞。
是我刚嫁进来时,有一次与萧玦置气,偷偷跑出去,发现的。
那时,他寻了我半夜,找到我时,虽然板着脸,却还是用自己的披风将我裹住,一路抱了回来。
那是我记忆里,他为数不多的温柔。
现在想来,那温柔,或许也只是因为我身上穿着和苏晚柔同款的衣裳。
何其讽刺。
我钻出了狗洞,外面是无尽的黑暗和风雪。
小姐,我们去哪小雅背着一个小小的包袱,里面是我仅剩的一点首饰和她所有的积蓄。
出城。我望着京城的方向,那里曾是我最爱的地方,如今却是我最想逃离的牢笼。
我的外祖家,在江南。外祖父是杏林圣手,我从小耳濡目染,也学了些皮毛。
现在,那里是我唯一的去处。
小雅,你不用跟着我。你还有家人,找个地方好好活下去。我不想连累她。
不,小姐,奴婢不走!小雅哭着摇头,奴婢的命是您救的,这辈子,奴婢就跟定您了!
我没再多说,只是将身上的旧披风裹得更紧了些。
风雪夜,两个瘦弱的身影,在泥泞的道路上,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城门的方向走去。
身后,战王府的火光,渐渐被风雪吞噬。
再见了,萧玦。
不,是永别了。
沈清欢,已经死在了那场大火里。
从此以后,这世上,再无沈清欢。
6
萧玦是在第二天才知道柴房失火的消息的。
彼时,他正陪着苏晚柔用早膳。
苏晚柔喝了那用紫河车做的药,气色果然好了许多,正娇笑着为他布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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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您尝尝这个,这是臣女亲手为您做的芙蓉糕。
萧玦看着她酷似记忆中的笑脸,心中却莫名地有些烦躁。
他总觉得,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王爷!不好了!管家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昨夜马厩失火,火势太大,蔓延到了……蔓延到了西边的柴房……
萧玦的动作一顿。
柴房。
沈清欢。
他猛地站起身,一把推开面前的苏晚柔,大步朝外走去。
王爷!苏晚柔被推得一个踉跄,险些摔倒,脸上满是错愕。
萧玦没有回头。
他赶到柴房时,那里已经成了一片焦黑的废墟。
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的味道。
人呢他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管家战战兢兢地跪下,火势太大……等我们发现时,已经……已经在里面发现了一具烧焦的尸体……还有王妃的贴身丫鬟小雅,也不见了踪影……
烧焦的尸体……
萧玦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疯了一样冲进废墟,不顾下人阻拦,用手去扒开那些尚有余温的焦炭。
他找到了一枚被烧得变形的玉簪。
那是他三年前,亲手为她戴上的。
清欢……
他跪在废墟之中,手中紧紧攥着那枚残破的玉簪,第一次,唤了她的名字。
不是透过她看别人,而是真真切切地,唤她。
可是,再也无人应答了。
心口的位置,像是被人生生挖走了一块,空得发慌。
为什么会这样
他明明只是想用那个孽种的命去救晚柔,他没想让她死……
他只是想让她认清自己的位置,让她知道,谁才是他心中最重要的人。
可她怎么就……死了
7
沈清欢的死,像一根刺,扎进了萧玦的心里。
他开始整夜整夜地失眠,闭上眼,就是她被灌下堕胎药时,那双绝望的眼睛。
他开始控制不住地发脾气,王府的下人,人人自危。
苏晚柔小心翼翼地陪在他身边,用尽浑身解数想让他开心起来。
王爷,您看,这是臣女为您绣的荷包,您喜欢吗
萧玦看着那个荷包,上面的并蒂莲,绣得歪歪扭扭。
他鬼使神差地想起,沈清欢也曾为他绣过一个荷包,上面的墨竹,栩栩如生,风骨尽显。
可那个荷包,被他随手赏给了下人。
王爷,您又在想那个女人了吗苏晚柔的眼圈红了,她不过是个替身,一个罪臣之女,哪里值得您如此挂念您忘了,是她的父亲通敌叛国,才害得我们分离三年的!
萧玦回过神,看着苏晚柔泫然欲泣的脸,心中的烦躁更甚。
够了。他冷冷地打断她,以后不许再提她。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明明最爱的人就在身边,他却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已经化为焦炭的女人。
他命人厚葬了沈清欢,墓碑上,刻着战王之妻沈氏清欢。
他时常一个人,去她的墓前枯坐。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一个替身,一个他从未放在心上的女人,死了,却能在他心里掀起这么大的波澜。
或许,只是因为习惯了。
习惯了她三年的陪伴,习惯了她无微不至的照顾,习惯了她看向自己时,那满是爱意的眼神。
对,只是习惯而已。
他这样告诉自己。
8
五年后。江南,临安城。
一家名为回春堂的医馆,名声大噪。
馆主是一位姓林的女神医,医术高超,能活死人,肉白骨。但她性子古怪,立下规矩:一不救将死之人,二不救为恶之辈,三看心情。
饶是如此,前来求医问药的人,依旧踏破了门槛。
此刻,那位传说中的林神医,正坐在堂中,为一位老妇人诊脉。
她一身素衣,脸上蒙着半截面纱,只露出一双清冷如水的眸子。
岁月似乎格外厚待她,五年过去,不仅没有在她脸上留下痕迹,反而让她褪去了少女的青涩,多了一份沉静淡然的气质。
她,便是当年的沈清欢,如今的林浣。
婆婆,您这是风寒入体,加上早年劳累过度,亏了气血。我给您开几服药,好生调理,切忌再操劳了。她的声音,清清冷冷,却带着让人信服的力量。
谢谢林神医,谢谢林神医。老妇人千恩万谢地走了。
一旁帮忙抓药的小雅,如今已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她笑着走过来,小姐,今天可以早些收工了。
林浣点点头,正准备起身,医馆外却传来一阵骚动。
一队身着玄甲的士兵,簇拥着一顶华贵的马车,停在了回春堂门口。
为首的将领翻身下马,大步走了进来,声如洪钟:哪位是林神医我家主子有请!
林浣的目光,落在那马车的徽记上。
一柄利剑,一条盘龙。
是战王府的徽记。
她的心,猛地一沉。
时隔五年,他们终究还是找来了。
9
林浣没有出去。
小雅拦在了门口,这位军爷,我们家小姐说了,今日的诊病时间已经结束了,各位请回吧。
那将领眉头一皱,放肆!你知道我们家主子是谁吗耽误了主子的病,你担待得起吗
不管是谁,都得守我们回春堂的规矩。小雅不卑不亢。
你!将领大怒,正要发作。
马车的帘子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一个低沉而熟悉的声音传来。
李副将,退下。
萧玦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五年不见,他比从前更加清瘦,眉宇间染上了挥之不去的郁色,周身的气场却依旧强大迫人。
他的目光,穿过人群,精准地落在了医馆内堂的那抹素色身影上。
尽管她蒙着面纱,尽管她的气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可那双眼睛……
那双清冷孤傲,又带着一丝他看不懂的疏离的眼睛……
像,太像了。
像极了五年前,那个被他亲手推入深渊的女人。
萧玦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他一步步,朝着医馆走去。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的心尖上。
他走到林浣面前,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你……是谁
林浣抬眸,迎上他的视线。
那双曾经盛满了爱意的眸子,此刻,平静无波,像一潭死水。
民女林浣。她屈膝行礼,动作标准,却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不知王爷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林浣
她不承认。
萧玦的心沉了下去,但他不信。
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
本王身染顽疾,遍寻名医无果,听闻临安有位林神医医术通神,特来求医。他的目光,依旧贪婪地锁着她的脸,不放过她任何一丝表情。
王爷说笑了。林浣淡淡开口,回春堂有规矩,不救将死之人。王爷身子骨硬朗,不在此列。请回吧。
她下了逐客令。
毫不留情。
10
放肆!李副将再次怒喝,你怎么跟王爷说话的!
萧玦抬手,制止了他。
他看着林浣,眼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震惊,有狂喜,有悔恨,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恐惧。
本王说了,本王病了。他固执地重复,只有你能治。
哦林浣终于有了一丝反应,她抬眼,清冷的目光像一把锋利的刀,不知王爷得的是什么病
心病。萧玦几乎是脱口而出。
这五年来,他夜不能寐,日渐憔悴。太医们查不出任何病因,只说是心结难解,郁气成疾。
他知道,他的病根,在五年前那场大火里,就已经种下了。
林浣闻言,忽然轻笑一声。
那笑声清脆,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心病她缓缓摇头,抱歉,王爷,心病还须心药医。民女只是个大夫,治不了这个。王爷找错人了。
她说完,便转身,准备回内堂。
站住!萧玦猛地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温软,纤细。
和记忆中的触感,一模一样。
就是她!一定是她!
清欢……他失声唤道,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和狂喜,是你,对不对你没死……
林浣的身体,在他抓住她手腕的那一刻,变得无比僵硬。
清欢。
这个名字,已经五年没有人叫过了。
她缓缓转过身,抬手,一点点揭下了脸上的面纱。
一张清丽绝伦,却又无比陌生的脸,出现在萧玦面前。
左边脸颊上,一道从眼角延伸至嘴角的狰狞疤痕,破坏了整张脸的美感,显得有些可怖。
王爷,你认错人了。她平静地看着他,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我叫林浣,不是你口中的清欢。况且,你那位王妃,不是五年前就已经葬身火海了吗
11
那道疤痕,像一盆冷水,兜头浇在了萧玦的头上。
不是她
怎么会不是她
可是,那双眼睛,那身形……
不,不可能……他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手上的力道却不自觉地松开了。
王爷若是没有别的事,就请回吧。回春堂要关门了。林浣说完,戴上面纱,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内堂。
小雅立刻上前,板着脸对萧玦等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萧玦失魂落魄地被李副将扶回了马车。
他掀开车帘,看着那紧闭的医馆大门,心中一片混乱。
真的……不是她吗
可是,如果不是她,为什么他的心,会跳得那么快为什么在看到她的第一眼,就有一种失而复得的错觉
还有那道疤……
萧玦的脑海里,猛然闪过一个念头。
五年前那场大火……
如果她真的在那场大火里逃生,脸上留下烧伤的疤痕,也合情合理!
她是在骗他!
她恨他,所以她不肯承认!
这个认知,让萧玦的心中,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焰。
李副将!他沉声下令,去查!把这个林浣,祖宗十八代都给本王查清楚!还有五年前,镇国公府的所有卷宗,全部调出来,本王要重审!
他当年,只凭着苏晚柔的一面之词,和几封所谓的密信,就定了镇国公的罪。
如今想来,其中疑点重重。
如果……如果当年的一切都是错的……
萧玦不敢再想下去。
他只知道,他必须弄清楚真相。
无论是这个林浣的身份,还是当年镇国公府的冤案。
他要给自己,也给她一个交代。
12
萧玦在临安城住了下来。
他就住在回春堂对面的客栈里,每日推开窗,就能看到那间小小的医馆。
他不敢再去打扰她,只能用这种方式,远远地看着。
他看到她每日清晨开门,傍晚关门。看到她温柔地为孩童诊治,耐心地为老人解惑。
她很忙,很充实。
她的世界里,没有他。
这种感觉,让萧玦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透不过气来。
京城的消息,也很快传了过来。
李副将的调查结果,证实了萧玦的猜测。
林浣的身份,是伪造的。她就像是五年前,凭空出现在江南的一个小村落里,被一位老郎中所救。而那位老郎中,在一年前已经过世。
更让萧玦震惊的,是镇国公府的案子。
重审的结果,让他如遭雷击。
所谓的通敌密信,是伪造的。指认镇国公的证人,是被人收买的。
而这一切的幕后主使,不是别人,正是他呵护备至,视若珍宝的苏晚柔!
她联合了朝中的三皇子,一手策划了这场冤案,目的,就是为了除掉镇国公这个三皇子的政敌,同时,嫁祸给远在边疆的萧玦,让他背上污名,断绝他争夺储君的可能。
而她自己,则以受害者的身份,博取他的同情和庇护。
至于那三年的分离,更是可笑。她根本不是被逼无奈,而是自愿跟着三皇子,做了他三年的外室!
噗——
一口鲜血,从萧玦口中喷出,染红了手中的卷宗。
原来,他才是那个最愚蠢,最可笑的人!
他为了一个蛇蝎心肠的女人,亲手毁了另一个女人的所有!
他害死了她的父亲,害死了他们的孩子,逼得她家破人亡,最后葬身火海!
不,她没死。
她还活着。
可是,他所犯下的罪孽,桩桩件件,都像是刻在骨头上的烙印,让他痛不欲生。
他有什么资格,再去求她原谅
13
萧玦疯了一样冲出客栈,冲向对面的回春堂。
他一脚踹开医馆的大门,双目赤红地冲到林浣面前。
告诉我!你脸上的疤,是不是五年前那场大火留下的!他抓住她的肩膀,疯狂地摇晃着。
医馆里的病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四散而逃。
小雅冲上来想拉开他,却被他一把挥开。
林浣被他摇晃得头晕眼花,那道狰狞的疤痕在烛光下显得愈发可怖。
她没有挣扎,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像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她终于开口,声音里不带一丝温度,萧玦,这与你有关吗
他叫她清欢时,她不承认。
她叫他萧玦时,却等于承认了自己就是沈清欢。
有关!萧玦的眼中,燃起一丝疯狂的希望,清欢,对不起!是我错了!当年的事,我都查清楚了!是你父亲被冤枉的,是苏晚柔!是那个贱人骗了我!
他急切地解释着,想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到别人身上。
对不起林浣笑了,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萧玦,你一句对不起,就能让我父亲活过来吗
你一句对不起,就能让我那个未出世的孩子,回到我肚子里吗
你一句对不起,就能抹去我这五年所受的苦,抹去我脸上的这道疤吗
她一声声的质问,像一把把尖刀,狠狠地扎进萧玦的心里。
他无言以对。
是啊,他的一句对不起,又有什么用
清欢,我……他想说,他可以弥补。他可以为镇国公平反,可以给她至高无上的荣耀,可以把苏晚柔千刀万剐……
他可以做任何事,只要她能原谅他。
萧玦。林浣打断了他,她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我最后再说一次。沈清欢,五年前就死了。
死在了你的冷漠,你的绝情,你的那碗堕胎药里。
现在活着的,是林浣。一个与你萧玦,再无半分干系的林浣。
说完,她用力挣脱了他的钳制,转身,背对着他。
那个背影,决绝得像一座无法逾越的冰山。
14
萧玦被赶出了回春堂。
他站在临安城的街头,看着人来人往,第一次感到如此的孤独和无助。
他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他回到京城,雷厉风行地处理了所有的事情。
三皇子被圈禁,党羽被清剿。
苏晚柔的下场,最为凄惨。
萧玦没有让她死,而是废了她的手脚,拔了她的舌头,将她扔进了军中最肮脏的营妓所。
他要让她活着,让她用余生,去赎她犯下的罪。
做完这一切,萧玦为镇国公府平反,恢复了沈家的名誉。
然后,他脱下了那一身象征着权力和荣耀的王袍,舍弃了战王的封号,换上了一身布衣。
他带着这些年所有的积蓄,和那道恢复镇国公府名誉的圣旨,再次南下,去了临安。
他想,他欠她的,他要一点一点,还给她。
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王爷,他只是一个赎罪的罪人。
这一次,他没有再去打扰她。
他在回春堂的隔壁,买下了一间铺子,开了一家小小的书画斋。
他每日研墨作画,画的,全都是她的样子。
笑着的她,弹琴的她,看书的她……
他将所有的思念和悔恨,都倾注在了笔端。
他希望,有一天,她能看到。
他希望,用余生的时间,能换来她一次回眸。
15
林浣知道萧玦就在隔壁。
她也知道他做的所有事。
小雅不止一次地跟她说起,京城传来的消息,说战王如何为镇国公府平反,如何处置了苏晚柔,又如何舍弃了王位。
小姐,他……小雅欲言又止。
他做什么,都与我们无关。林浣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
心死了,就不会再起涟漪。
他的悔恨,他的弥补,对她来说,都太晚了。
就像一面摔碎的镜子,就算用再好的胶水粘起来,裂痕也永远都在。
她和他之间,隔着的,是一条人命。
是她那个未出世的,可怜的孩子的命。
这条鸿沟,永远也无法跨越。
一日,一个衣着华贵的妇人来到回春堂,点名要见林浣。
妇人自称是当朝皇后的亲信,此次前来,是奉了皇后懿旨。
林姑娘,妇人开门见山,皇后娘娘听闻了你和前战王的事,深感惋惜。娘娘说,冤家宜解不宜结,既然前战王已经知错,也为你做了这么多,姑娘何不给他一个机会
林浣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上面的热气,没有说话。
娘娘还说,你一个女子,孤身在外,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前战王对你情深义重,你们若是能重归于好,也是一桩美谈。娘娘已经备下凤冠霞帔,只要你点头,便可风风光光地,重回王府,不,是重回萧府。
啪!
林浣将茶杯重重地放在桌上。
回去告诉皇后娘娘,她的声音冷得像冰,她的美意,民女心领了。只是我林浣,生是自由身,死是自由魂,不愿再入那富贵牢笼。
至于他……林浣的目光,瞥向隔壁的书画斋,他做的再多,也换不回我儿的命。
让他死了这条心吧。我与他,今生今世,永无可能。
16
妇人悻悻而归。
萧玦在隔壁,将她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永无可能。
这四个字,像四把淬了毒的利刃,将他最后一点希望,也斩得粉碎。
他冲进书画斋的后院,用冷水一遍遍地泼在自己脸上,却浇不灭心头那灼烧的痛。
他仰天长啸,声音凄厉,像一头濒死的困兽。
为什么
为什么不肯给他一个机会
他已经放弃了一切,他已经一无所有了!
他只想陪在她身边,哪怕只是远远地看着,就够了!
那天之后,萧玦病倒了。
病来如山倒。
曾经那个叱咤风云的战神,如今却虚弱得连床都下不了。
他开始咳血,大口大口的,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临安城所有的大夫都请遍了,都说他这是心病,药石无医。
李副将跪在回春堂门口,求了三天三夜,额头都磕破了。
林神医,求求您,救救我家主子吧!他快不行了!
回春堂的大门,始终紧闭。
医馆里的病人,看着跪在门口的铁血汉子,都于心不忍。
林神医,您就去看看吧,好歹是条人命啊。
是啊,医者仁心,您不能见死不救啊。
林浣坐在内堂,听着外面的声音,手中的银针,微微颤抖了一下。
小雅看着她,眼中满是心疼,小姐……
林浣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
小雅,关门,今天不看诊了。
她的声音,依旧是那么平静。
17
萧玦知道自己快死了。
他的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
在清醒的时候,他会挣扎着起身,推开窗,看向对面的回春堂。
他多想,再看她一眼。
可是,回春堂的大门,再也没有为他打开过。
弥留之际,他将李副将叫到床前,用尽最后的力气,交给他一个木匣子。
把这个……交给她……
他的声音,气若游丝。
告诉她……我不求她原谅……只求她……好好活着……
还有……我名下所有的产业,田产,铺子……都转到她名下……这是我……欠她的……
主子!李副将虎目含泪,泣不成声。
萧玦笑了。
那笑意,苍白而虚弱。
他的眼前,又出现了三年前,她穿着嫁衣,含羞带怯地向他走来的样子。
那时候的她,眼睛里,有星星。
是他,亲手,掐灭了那片星光。
清欢……
他轻轻地,唤出了这个名字。
这一次,他不是在叫晚柔。
他是在叫他的妻,沈清欢。
窗外的雨,停了。
一缕阳光,照了进来。
他伸出手,仿佛想抓住那缕阳光,可最终,还是无力地垂下。
曾经权倾朝野,令敌人闻风丧胆的战王萧玦,就这么孤零零地,死在了江南小城的一家客栈里。
身边,没有一个亲人。
至死,他都没能再见她一面。
18
李副将抱着木匣子,跪在了回春堂门口。
这一次,他没有再叫喊,只是沉默地跪着,像一尊雕塑。
整整一天一夜。
第二天清晨,回春堂的门,终于开了。
走出来的,是林浣。
她看着跪在地上,形容枯槁的李副将,和那个熟悉的木匣子,眼神复杂。
他走了她问。
李副将抬起通红的眼睛,点了点头,声音沙哑:主子……走了。
林浣沉默了片刻。
节哀。
她说完,便要转身回屋。
林姑娘!李副将叫住她,将木匣子高高举起,这是主子临终前,让属下交给您的。
林浣的目光,落在那个木匣子上。
她没有接。
烧了吧。她淡淡地说,他的东西,我嫌脏。
李副将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不敢相信,她竟然会如此绝情。
林姑娘!主子他……他已经用命来赎罪了!你为什么……为什么连他最后一点遗物都不肯收下!
赎罪林浣笑了,那笑声,比哭还难看,人死,债就清了吗李副将,你回去告诉你的主子,哦不,他听不见了。你回去告诉他的牌位,我沈清欢,不稀罕!
我孩子的命,他拿什么还他这条命吗不够!
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永远不会。
她说完,再也没有回头,决绝地走进了医馆,重重地关上了门。
门外,李副将抱着木匣子,失声痛哭。
19
林浣靠在门后,身体缓缓滑落。
她将脸埋在膝盖里,肩膀不住地颤抖。
眼泪,终于还是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萧玦,你死了。
你终于死了。
我该高兴的,不是吗
我等这一天,等了五年。
可是为什么,我的心,会这么痛
痛得好像,又经历了一次小产。
也许,痛的不是他的死。
而是那段被他亲手埋葬的,曾经的爱恋。
是那个曾经满心满眼都是他,最后却被伤得体无完肤的,傻傻的沈清欢。
如今,他死了。
沈清欢,也该彻底死去了。
20
三天后,林浣离开了临安。
她把回春堂,交给了小雅。
她没有要萧玦的任何遗产,只带走了父亲的牌位,和一个小小的行囊。
江南的春天,很美。
油菜花开得漫山遍野,金灿灿的,像一片海。
她走在田埂上,春风拂过她的面纱,也拂过她脸上的那道疤痕。
有孩童从她身边跑过,好奇地看着她。
姐姐,你的脸怎么了
林浣停下脚步,蹲下身,微笑着看着那个孩子。
姐姐啊,是去和一个很重要的人,告别了。
那个人,现在在哪里呀
林浣抬起头,望向远方,目光悠远而平静。
他去了很远的地方。
那你还会想他吗
林浣沉默了很久,然后,缓缓地摇了摇头。
不了。
她站起身,牵着马,继续往前走。
前路漫漫,或许会有风雨,或许会有孤单。
但,那都是她自己的路。
身后,是埋葬了她所有爱恨的江南。
身前,是属于林浣的,崭新的人生。
阳光下,她的背影,被拉得很长,很长,却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自由和释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