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希望,破空！
月球基地投入使用10年后,部分相关技术推广到民用领域。
航空公司联同几大高校,据此研制出了民用超音速低空飞行器,近期需要招募首批驾驶员。
招平民你在开玩笑！
项目组办公室,投资方代表将一份招募启示摔在桌上。
窗外,超音速飞行器低空掠过,一声霹雳般的巨响,窗户同步震动。
人们立刻将视线投入空中,却只能看到一道迅速远去的银白色影子。
项目总工程师拿起资料,无奈地说：月球基地上个月宣布扩建,刚刚招募了一批新的航天员,军中身体素质符合的人基本都筛了一遍,即便有余下的,也在为一年后火星基地的招募作准备。我们的选择不多了。
军人的训练强度能和平民一样吗极致的反应能力,和9个g的承受力！有这样的平民
总工程师摸了摸口袋里的资料,那上面有一个名字,正是一个符合条件的平民。
有。
一间私人汽修厂内,林伟正在修理一辆转向拉杆断裂的汽车。
他躺在被吊起的车底,只露出穿着工装裤的长腿,裤子上满满都是黑色的油污。
林伟！林伟！你的机会来了！
同事兴奋的声音响彻整个厂房,林伟面无表情地从车下钻出。
以后不要再自己私自改装,原厂材料承受不了这样的力矩,下次你就没那么好运能活着回来了。
喂,你先别管我,快看这个！
他的同事直接把一张打印纸拍在他面前的桌子上。
纸上的字密密麻麻,林伟扫了一眼,只看到一行加粗的标题：
《破空飞行员招募公示》
林伟摇了摇头,默默地走向自己的活动室。
那同事气急,直接拉住了他。
林伟！你看清楚！那是破空,是超音速的破空！
林伟眼前闪过一道银白色的影子,霹雳般瞬间划过长空,留给耳朵一阵低沉的轰鸣。那是他梦中的场景。
他叹了一口气。
破空要招人,即便不在部队里招,也应该要求学历。我当年辍学……
你能不能！先！看完！
那同事直接将公示塞在了他手里。林伟推脱不过,只能低头仔细阅读。
越往下读,他的眼睛就越亮,那字里行间分明写着两个字：希望！
十分钟后,林伟坐在电脑屏幕前,望着已经填满的资料,心中如同擂鼓。
他又仔细地阅读了一遍招募公示,唯恐是自己异想天开：
《破空飞行员招募公示》
一、……不拘一格降人才。为国之重器选拔出具备超常潜能、驾驭未来……
二、基本报名资格:
1、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年满22周岁,不超过35周岁。
2、具备高中及以上学历。
3、具备极强的空间想象能力、逻辑思维能力（需通过线上专项测试）。
4、身体素质:
（1）能耐受至少7g持续30秒的离心机测试而无意识模糊或灰视/黑视。
（2）视觉-动作反应时间测试低于180毫秒。
（3）极强的平衡能力和抗眩晕能力（需通过专项转椅测试）。
无任何可能在高空高压环境下突发的疾病史。
无犯罪记录：需提供无犯罪记录证明。
三、现场测试……
很好,我都满足。
他在心里为自己鼓了鼓劲,颤抖的手,终于点击了发送。
第二章：进入基地
一个月过去了,共有五十名候选人,通过艰难的线上测试,成功收到了集合通知。
位于青岭市郊区的研发基地,巨大的灰白色建筑宏伟肃穆。
在经过引导走廊,聚集到训练大厅后,候选人们自发地排成了五行十列的队伍。
虽然他们大部分来自民间,但是,那肃穆的高楼、整齐的设施设备,还有窗外不时闪电般掠过的飞行器,仍旧点燃了他们的使命感与好胜心。
不久,一位身着深蓝色军服的中年人来到了他们面前。
林伟看着对方右胸前的V形图案,心中一凛,仔细一看,那图案下方,整齐排列着十二枚特制纪念章。
他的心剧烈跳动起来,是航天员！
身后不知是谁,也在悄悄地数着：
……9,10,11,12……天呐,12次圆满执行飞行任务。
人群中弥漫开兴奋的低语,显然,所有人都被眼前人的身份震惊了。
同志们好,我是退役航天员岳啸川,目前受聘于破空项目组,担任大家的临时考官。说完,他向着人群敬了一个干脆利落的军礼。
众人都激动起来,有人兴奋地摸着心口,有人擦着涌出的热泪,甚至有人举起手,回敬了一个军礼,林伟猜测,那人应该是退伍军人。
接着,几名身着蓝色基地工作服的人走了过来,为大家分发同样制式的服装,同时收走了所有人的通讯设备。
岳啸川待人群安静下来,接着说：
接下来的一周,会对大家进行一系列的现场考核。今天上午,大家可以先跟随工作人员,去完成宿舍安排。午饭后,请大家再来这里集合。
他的声音沉稳有力,虽然已经花白了头发,站在那里,依然像棵劲松。
大家三三两两跟随工作人员离开,仍旧兴奋地低声交谈着。
林伟走出两步,又回头去看,只见岳啸川还站在原地,鹰隼一般锐利的眼睛,正扫过离场的人员。
考核已经开始了！林伟在心中对自己说。
他稳住步伐,从容地跟在引导人员身后,离开了大厅。
午饭后,大家听命集合。
前期的几项线上考核,包括空间测试与模拟飞行测试,在场的各位都名列前茅,经过基本体能测验后,来到这里。但是,从今天起,考核难度会加大数倍,甚至可能造成永久性伤害。最终入选名额只有三位,请大家考虑清楚。如果感到不适,请随时退出。这不是游戏。
岳啸川说完,望着众人。过了五分钟,现场鸦雀无声。没有一个人退缩。
好,下面进行第一场考核,请大家五人一组进行。
按照上午自然形成的队列,大家分为了十队,分别排在十个房间门前,挨个进行第一场试炼。
林伟在人群中既期待又紧张。他排在这一队的第四位,排第一的队员已经进入了考试区。
过了不到十五分钟,距离不远的另外一组,第一位考试的人员已经推门出来了。
门外等候的人群,看到他的样子,心里都是咯噔一声。
不久前还兴奋不已、大声分享自己喜悦的人,现在脸色苍白,低着头,慢慢走过了队伍,甚至没有理会队员的招呼。他径直走到岳啸川的面前,低声地说了一声：我退出选拔。
人群刹时安静,落针可闻。
岳啸川点点头,示意工作人员引导其离开,随后淡然地低头做起笔记,似乎一点都不意外。
那人朝着出口走去,再也没有回头看一眼。
剩下的人顿时更加紧张起来。
第三章：自信崩塌
接下来的时间,对于林伟来说,度秒如年。
结束试炼的人,陆陆续续回到队伍中来。他们有的兴奋,有的平静,有的难过,有的怅然若失。还有的,如同第一位结束的人一样,选择了离开。
终于,轮到了林伟。
他心中忐忑,但仍然步伐坚定。
推门进去,出乎意料,里面只有一张书桌,两把椅子,一台电脑,一名身穿白色隔离服的工作人员坐在桌后。
你好,请坐。
林伟依言坐下。
准备好了,我们就开始。
随时可以。
那人听到林伟自信的回答,露出了一个微笑。
接下来,他交给林伟一只奇怪的手表,并指导他戴在右手腕的指定位置。表盘上面没有指针,只有无数纵横交错的金属格。
请根据你所在的位置,迅速判断你周围的安全隐患。
林伟奇怪的看着对方,这只是一个空房间,隐患你的圆珠笔
还没等他开口回答,那人就在电脑上一顿操作。很快,从房间上下四周总共六个平面上,射出无数光线,林伟这才注意到,这些墙面都是由紧密排列的射灯构成。
四周变了。不再是一个空房间,而是一座陌生的丛林。他明明还坐在椅子上,却好似已经离开了基地。
林伟迅速反应过来,开始寻找周围的线索。
9点方向树下有鱼线绊索,绊索前方是枯叶掩盖的陷坑,11点方向独木桥,中间部分蚀空,无法承重,桥边的小果子可能有毒……还有,5点方向,蜂巢！还有,额,那个,树下的铁罐,生锈了,会刮伤……
时间到。
四周景物像雾一样消退了,还是一样的房间,一样的人。
那人并未理会林伟,依旧十指如飞地在电脑上操作着。
请迅速判断接下来的安全操作。
又是一阵场景转换,这是一个飞机驾驶舱,红色警示灯疯狂闪烁,主警报器无声地尖啸,控制台正中,数据疯狂刷新又立刻消失。操纵杆在无人操控的状态下颤抖,节流阀因液压失效,在缓缓回撤。正前方,风挡玻璃外层迸出放射状碎纹,蛛网中心映射着越来越近的地平线。
林伟迅速收敛心神,飞快地回答。
控制飞行姿态,机头向下15度俯角,维持下降速度300节,保持机翼水平,避免失速,然后是……是,收光油门,通过无线电或应急频率,发送MAYDAY呼叫,立即将应答机设置为7700,然后——
时间到。基准线绘制完毕。下面进入测试题。
什么刚才只是绘制基准线林伟暗自心惊。
他深吸一口气,开始明白为何会有人退出。
进入基地的人,都觉得自己已经超越了数以万计的竞争者,自然心中膨胀。迎头遭遇这样的测试,才明白什么叫专业与业余的鸿沟。
第四章
：我是谁
接下来,又是几项包含逻辑、空间推理与常态化飞行紧急事件处理的题目,难度逐渐升级。林伟答错两处后反而镇定来下来。
如果答错代表淘汰,那么接下来,他与破空项目组的接触就会越来越少,每一秒他都要珍惜。
二十分钟后,测试中断。工作人员做了一系列记录后,要求林伟将手表戴在左手腕上。
之后,对方站起身来,走到了林伟身旁。
你好,测试结束,咱们随便聊聊。
林伟微笑,却不敢放松心神。
你从事的是汽修行业,据我们的相关资料显示,你并没有资格成为飞行员。
林伟一愣,随即明白,这是心理压力测试。
他态度平静,抬头自然地看着对方。
招募启示上的条件我全部符合,我有资格参选,而且已经进入了现场筛选。
刚才你的回答漏洞百出,我要是乘客可不敢坐你开的飞机,更别说超音速,那是低空载具,更容易出现事故。
经验和专业知识,我的确欠缺,但这些都可以通过学习得到。敏锐的直觉、快速的反应能力、先天的体能,这些我都有。
好吧,你不相信我的话,我现在给你看看真相。那人走回电脑后,操作一番,场景又变了。
现在,林伟面前是一个完整的飞机驾驶舱,窗外乌云滚滚,伴随着电闪雷鸣,暴雨如注,几乎是拍在风挡玻璃上。
请在五分钟内驾驶飞机离开雷暴区。
林伟一愣,没有数据支援,没有雷达显示,他怎么躲开雷暴这雷暴的范围在哪里
对方已经沉默,显然不会和他多说什么。他整理思绪,决定先稳定住飞形姿态。
正当他双手握住虚幻的操纵杆,艰难地操作着时,对面的人又开口了。
你父母都对你很失望。
什么林伟一愣,险些松手。
你父母,在背景调查时表示,从来都不敢指望你,车都修的勉勉强强,也就和朋友在厂子里瞎混混。
林伟瞬间反应过来,脑海里屏蔽了那人的声音,专心开始操作。
你前女友,哦,不对,人家没答应你。那个女孩都不记得你了,你太普通,又一无所有。
你的老师……
无论他在说什么,林伟的操作始终没有失误。
五分钟到了,幻象散去。
那人微笑着对他说：你还真的挺自信的。可以叫下一位了。
林伟也笑了：这不是自信,是自知。
他向对方点头施礼,微笑着离开了房间。
第五章：撕裂与重生
等到测试结束,公布结果,刚刚结识的五十名候选人,就已经淘汰了一半。
留下的人也没有觉得庆幸,接下来还有五天,测验只会逐渐加压。
来时自信满满,如今却忐忑难安。
到了晚上,林伟回房休息,他的小队仅剩两人,另一位正是上午敬礼的人。
和他猜测的一样,那人正是一名退伍军人。
我叫方浩云,转业做武校教官。你呢
哦,我是……林伟迟疑了。但他随后想起了下午的测试。
我是一名汽修工人。他平静地回答道。
方浩云一愣,显然没有料到这个回答。
哦,那,那你很厉害啊。
林伟微笑：你也是。我想后面的考验一定更加艰难。方哥,一起加油吧！
哈哈！好！
两人寒暄过后,各自休息。
次日早上八点,众人根据引导,来到综合实验室外。昨日的队伍已经缩小了一半。
今天的第一场测试为认知效能测试,测验大家在高G条件下的生理耐受力与思考能力,这场测试很容易对身体造成伤害,请务必考虑清楚。如果需要退出,请到我这里来签字。岳啸川的语气依旧温和,人群却不像昨日那样镇定。有几个人似乎想要上前,但是四周看了一圈又退回了原位。
等了一会,不见有人退出,岳啸川示意身旁的工作人员开始叫号。
很快,第一批三位受试者就结束了测试。其中两人被人扶着,吐的天昏地暗,另外一人勉强自己站着,也是脸色煞白,双眼发直。第二批就叫到了林伟。
林伟进入其中一间实验室,房间中央是巨大的离心机臂和驾驶舱式的测试舱。舱内布满传感器、摄像头和应急供氧接口。墙壁是冰冷的金属色调,角落里有医疗小组的监控站。
林伟坐进测试舱,扣好安全锁扣,深吸了一口气,鼻腔里是金属、臭氧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冷却液气味。
他的面前出现一个投影显示屏,耳边响起冰冷而清晰的机械音：
请回答你所听到的问题。
几乎同一时间,随着一阵嗡鸣声,离心机启动了。
起初是平稳的旋转,像游乐场里的小飞船。但只过了几秒,就出现一股巨力,猛地袭向他的胸口,将他死死压进椅背。
他的呼吸瞬间变得艰难,刚才低沉的嗡鸣变成了震耳欲聋的咆哮,是巨型电机、撕裂的空气和金属结构承受巨大应力时发出的混合巨响,充斥着他的整个世界。
舱外的灯光开始拉长、模糊,变成流逝的光带。他的视野边缘开始微微发暗。
当前g值：4.5。认知测试开始。
机械音穿透轰鸣,冰冷依旧。
他面前的显示屏上,第一道复杂的三位数乘法题出现。
林伟脑中迅速想好答案,并立刻报告出来。
马上,第二道题目就来了。面前出现5排7列小图形,是35个随机的几何形状,只是眨眼的工夫,眼前的图像就改变了排列。随后耳边传来声音：请指出图形的位置变化。
林伟闭上眼睛,迅速回想着答案。
接下来,每一道题都紧随着他的答案出现,不让他的大脑有丝毫喘息。
很快,他的胸膛就被压的生疼,每一次心跳都沉重无比,仿佛泵的不是血液而是水银。他的脸颊和头皮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向后拉扯,做出一个扭曲的鬼脸。
当前g值：7.2。模式记忆序列显示,3,
2,
1。
一组由随机色彩和几何形状构成的复杂图案在屏幕上闪现了0.1秒,随即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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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复述第四、第十二、第十八个图案的颜色与形状。
林伟的回答从紧咬的牙关里挤出来。
他感觉自己是一块铁锭,被放置在名为离心机的铁砧上,用大锤狠狠敲击。
他知道自己仍在呼吸,但他感觉不到氧气的进入。每一次微弱的心跳都冲击着耳膜,咚咚作响,甚至压过了机器的轰鸣。
他的视野开始闪烁,边缘迅速发灰并向中心收缩,最终陷入一片漆黑……在那纯粹的黑暗边缘,又仿佛有暗红色的血管纹路在疯狂搏动、蔓延——这是红视的前兆,大脑极度缺血的警告。
终于……当前g值7.5,考核结束。
离心机缓缓停下。
旁边飞快的跑过来一位身穿白色隔离服的人,伸手帮他解开安全锁,扶着他下来。落地的一瞬间,林伟几乎要为自己鼓掌,因为他发现自己居然可以站稳。
看到林伟自己走出实验室,站在队伍前方的方浩云竖起大拇指。
第六章
天赋异禀
上午的测试结束,包括林伟和方浩云在内,只有十三人合格。
大家一起结伴去餐厅,没有人开口说话。
到了餐厅,大部分人才发现,自己根本吃不下任何东西,连喝水都成了一项艰难的任务。
然而,林伟却是个例外。他的身体同样不适,但是却可以照常吃饭,方浩云坐在他的对面,看起来面色也比其他人好得多。
我在部队接受过相关训练,扛过来不意外。你是怎么做到的汽修工作中,可不会经常碰到超G。
这是我天生的……异常。从小,我对重力变化就很不敏感,不管什么样的过山车、大摆锤,我都没有难受的感觉,我可以直接在上面做数学题。
那你怎么没有参军
我……我妈妈,在我高考那年,确诊了亨廷顿病,我爸只能辞职照顾她,我就和几个朋友,一起去打工了。
亨……那是什么
是一种基因突变的罕见病,病人会逐渐失去行动能力。我还专门去做过基因检测,还好,我避开了致病基因。
方浩云沉默了片刻。
兄弟,有什么难处,告诉哥一声,我的条件还算宽裕。
谢谢方哥,我能行。最大的难处就是这场考验了。
林伟说完,将视线投向了空中。
没有时间喘息,被上午的测试折磨的够呛的候选人,绝望地发现,短暂的午餐时间后,就是残酷的地狱级转椅测试。
剩余的15人分为三队,分别进入三间实验室。
实验室银灰色穹顶下,五台铬合金转椅以绝对等距排列,椅背延伸出的神经接驳线如同僵死的藤蔓。
液压系统每隔四十七秒发出一次循环预压的嘶鸣,像某种机械心跳。受试者们脊柱笔直地钉在座椅中,钛合金颈环尚未锁死,墙侧是环形屏幕。
在每台转椅对面,都有一张长方形操作台。
林伟微微闭眼,一定要冷静,能够走到现在,大家的身体素质都相差无几,最重要的区别就是心态。
预备铃响起。机械臂突然统一抬升三十厘米,液压锁扣咬合声如同子弹上膛。
随着启动提示音轻响,转椅骤然逆旋七周半又迅速静止。
之后,液压臂缓缓探出,稳定而有力地将面色微白的候选人轻推向操作台,仿佛一种不容拒绝的牵引。
‘穿针’考试开始。冰冷的机械音在身后响起,林伟闭了闭眼,竭力保持镇静。
眼前的操作台上,台面嵌有环形灯,冷白光聚焦于微型夹具中央。0.1毫米银丝盘绕在玻片盒中,烙铁头锃亮,未通电时寂静如针。焊锡线轴整齐排列,像未启封的药卷。废气排放口隐于台面下,低声嗡鸣。
还好,如预想的一样,自己的体质特殊,眩晕反应并不难忍受。
林伟深呼吸之后,开始操作。
没过多久,不远处的队友中,有人骤然栽倒在地。林伟的手丝毫没有颤抖。
很快,他就完成了任务,将微型置物盒里的微芯片,嵌入预留接口,就见绿灯亮起,操作台缓缓下落。
紧接着,操作台似乎在低下翻转了,之后立刻回升。台子上变了模样。
一台超薄显示屏上亮起红色字符,在前面是银色的键盘。
解码考试开始。熟悉的机械音很快宣布。
林伟始终挺直脊背站着,眩晕反应此刻已经可以忽略不计。他冷静地眨了眨眼,注视屏幕上滚动的代码流。虹膜映出字符,瞳孔稳定不动。最后他敲下回车键,声响与隔壁区域焊枪冷却的轻鸣完全重合。两种声音在空气中重叠,产生一道细微而高频的共振。
测试结果,5人被淘汰。
第七章
在地狱中生存
第三日清晨,剩余的10名候选人站在了模拟器大厅前。一夜的休整并未完全驱散昨日的疲惫,但每个人眼中都燃烧着一种混合了恐惧与渴望的火焰。
眼前的景象令人屏息。五台庞大的一比一破空模拟舱呈环形排列,如同蛰伏的金属巨兽。
舱体由高强度复合材料整体成型,线条凌厉,充满了力量感。复杂的线缆和液压管道从舱底延伸,没入地板之下,发出低沉的、持续不断的能量嗡鸣。空气中弥漫着绝缘漆和冷却液的独特气味。
岳啸川站在舱群之前,目光如炬,扫过每一张面孔。
过去两天,我们测试了你们的身体极限和基础认知。但从今天起,直到明天这个时刻,你们将接受为期二十四小时的高强度模拟器压力测试。这里的每一秒,都模拟着真实飞行中可能遭遇的、最极端、最危险的状况。
他的声音在大厅里回荡,沉稳而清晰。
这里的规则只有一条：活着降落。不要指望《标准操作程序手册》总能救你。破空尚未开始大规模常态化运行,意外才是‘常态’,我们需要的是能创造性解决问题的大脑,而不是只会翻书的手。
各位请记住：生命安全大于一切。祝你们好运。
没有多余的废话,名单分配完毕。林伟被分到了三号模拟舱。
踏入舱门的一刻,一种奇异的熟悉感包裹了他。尽管这是他第一次接触如此先进的设备,但每一个开关、每一块屏幕、操纵杆的阻尼感,都仿佛是他梦中那只银白色巨鸟的真实延伸。他深吸一口气,扣上五点式安全带,戴上集成显示和通讯功能的头盔。
三号舱,林伟,准备完毕。他的声音透过内置麦克风传出,出乎意料地平静。
模拟序列启动：‘幽谷穿梭’。倒计时,五,四……
三,二,一！
舱外景象瞬间被高保真环形屏幕取代。他正驾驶着破空,以近乎贴地的高度,咆哮着冲入一条怪石嶙峋的巨大峡谷。两侧是犬牙交错的岩壁,被高速拉扯成模糊的色块。强烈的压迫感从四面八方袭来。
速度：1.2马赫。高度：150米。峡谷内电磁环境复杂,湍流随机生成。规避所有障碍,抵达终点。系统指令简洁冰冷。
林伟的双手轻柔地覆在操纵杆上,指尖能感受到模拟气流掠过翼面产生的细微震动。他的瞳孔微微收缩,视野变得极其开阔,不仅盯着前方,更用余光捕捉着两侧岩壁飞速后退的细微变化,以此判断自身与障碍物的相对速度。
突然,正前方一块巨大的风蚀岩柱毫无征兆地崩塌,碎石裹挟着烟尘扑面而来！
几乎同时,系统警报凄厉响起：警告！前方障碍！规避！规避！
教科书程序会要求立刻大坡度转向并爬升。但林伟的视线锐利地捕捉到崩塌巨石右侧一处狭窄的、瞬息即逝的缝隙。
没有时间思考！
他的身体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左手拇指瞬间前推节流阀至加力区间,右手操纵杆以一个极小角度配合舵面精准输入。
嗡——！
破空模拟舱发出一阵剧烈的震颤,引擎轰鸣声陡然提升。银白色的机体没有选择大幅转向,而是如同拥有生命般,机头微微下压,以一个近乎疯狂的精准蛇形机动,擦着崩落的碎石边缘,从那条狭窄的缝隙中电射而出！
巨大的过载将他狠狠压在座椅上,但林伟的呼吸节奏丝毫未乱。就在穿出的刹那,一股强大的侧向湍流猛地拍打在机体左侧。
模拟舱剧烈地横向摆动起来。警报再次响起：姿态失稳！姿态失稳！
林伟的反应快得惊人。他甚至没有去看姿态仪,纯粹凭借身体对重力变化的感知和指尖传来的力反馈,右手腕迅捷而细微地反向修正,同时左脚舵轻点,抵消偏航。
整套动作在零点几秒内完成,行云流水,没有一丝多余。剧烈摆动的机体瞬间被驯服,恢复平稳,继续向前狂飙。
监控室内,几名考官沉默地看着三号舱传回的数据流和实时画面。
他刚才……没有看任何仪表一位较年轻的考官难以置信地开口。
总工程师盯着屏幕上林伟的生理数据,除了因过载而飙升的心率,其余指标几乎都是一条直线,缓缓道：他的眼睛和身体,就是最好的传感器。天生的直觉……不可思议。
幽谷穿梭结束,林伟的成绩评定为卓越。没给他一秒喘息时间,下一个指令已然下达。
模拟序列：‘盲降’。
霎时间,所有屏幕被狂暴的雪花点吞噬,刺耳的静电噪音充斥着通讯频道。大部分主要仪表直接失灵,只剩一个备用姿态仪仍在运作。
警告！遭遇强电磁脉冲攻击！电子系统失效！最后指令：方位273,距离15公里,移动平台‘希望号’,迫降。
仅有一条微弱断续的语音指令,仿佛是地狱中传来的唯一指引。
真正的恐惧在这一刻攫住了林伟。
失去仪表的飞行员,就像被蒙上双眼推下悬崖。视觉和数据的完全剥夺,足以让最优秀的飞行员心理崩溃。
他猛地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心悸。
我还有耳朵,还有手,还有身体……
他回忆起刚才最后瞥见的高度和速度,盯着备用姿态仪的显示数据,大脑飞速心算着下滑曲线。
他侧耳倾听,试图从狂暴的静电噪音中分辨出模拟舱外风的呼啸,那能间接反映速度。
他伸出右手,轻轻松开操纵杆,仅用指尖感受着杆力反馈——这是判断飞机是否平飞的最后手段。
他完全依靠着最原始的飞行本能,想象着自己与这只钢铁巨鸟融为一体。他能感觉到它的倾斜,能感觉到它的下沉。
向左……稍微带杆……收一点油门前推……
他喃喃自语,根据身体的感受和心算,做出细微的调整。模拟舱在他的操控下,以一种近乎诡异的状态保持着稳定。
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又仿佛只有一瞬。
看到你了！他突然睁开眼,透过前方布满雪花的屏幕,他似乎真的看到了远处地平线上一个微小的、移动的黑点。
没有精确引导,全凭直觉和信念。他操纵着破空,对准那个黑点,开始执行一次赌博式的降落。
高度在流失,速度在减缓。他全部的精神都凝聚在这一次接触上。
轰——
一阵剧烈的撞击感从起落架传来,紧接着是模拟舱体与甲板摩擦产生的颠簸和尖啸！
成功了！！
几乎是接触的同一瞬间,所有屏幕瞬间恢复,数据洪水般涌回。眼前是移动平台宽阔的甲板,他正稳稳地停在中心区域。
冷汗这才后知后觉地从他额角滑落。他靠在座椅上,大口喘息,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
监控室里,一片寂静。良久,岳啸川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记录：三号候选人,林伟,‘盲降’科目,评级：卓越。决策点：仅靠姿态仪,依赖体感和直觉,完成了一次理论上不可能的无引导降落。
短暂的休息时间被压缩到仅仅够一次富氧深呼吸。林伟的神经始终高度紧绷,他知道,最残酷的考验即将到来。
果然,机械音再次响起,冰冷得不带一丝情感。
终极模拟序列启动：‘死神锯齿’。准备迎接连环故障。
林伟猛地坐直身体,深吸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锐利。
来了！
最初的几秒钟风平浪静。他正平稳地飞行在万米高空。
突然！
砰！一声闷响从右侧传来,模拟舱猛地向左倾斜！
警告！右发动机喘振！熄火！主警报灯疯狂闪烁,刺眼的红色笼罩了整个驾驶舱。
林伟毫不犹豫,左手瞬间切断右发供油,右手操纵杆抵住左侧偏转的趋势,同时脚舵配合,保持方向。标准处置,干净利落。
但危机才刚刚开始。
呜——呜——呜——！
尖锐的舱体失压警报紧随而至！模拟舱内压力骤降,恐怖的呼啸声仿佛来自地狱的入口。温度急剧下降,面罩自动脱落。
林伟一把拉下氧气面罩扣在脸上,动作快如闪电。他的视线迅速扫过高度表,必须立刻下降到安全高度！
然而,就在他准备推杆下降时——
咔哒！
一声令人牙酸的金属断裂声通过模拟器音效系统清晰地传来。他手中的操纵杆猛地一轻,随后变得异常沉重,几乎无法拉动！
警告！主飞行操纵面液压系统失效！卡死在当前位置！
雪上加霜！
火焰警告灯紧接着爆亮！刺鼻的模拟烟雾从控制台下方渗出。
警告！右侧引擎火警！
发动机爆裂的碎片击穿机身导致失压,同时打坏附近的液压管路导致液压失效,泄漏的燃油引发了火警。死神挥舞着镰刀,步步紧逼！
监控室内,所有考官都屏住了呼吸。这是设计中最极端的情况,模拟的是发动机非包容性故障引起的连锁反应,旨在彻底压垮候选人的心理防线,逼出他们最深层的潜能,设计之初,这一关就不是让他们求生,而是看他们面对死亡威胁,会如何选择。
几乎所有人的数据图上,心率都飙到了危险的红线。
画面中,林伟的脸色也瞬间苍白如纸。多重警报的尖叫和闪烁的红光足以让任何人大脑空白。
但他的眼神在最初的震惊后,反而涌起一种近乎疯狂的冷静。
教科书没有用了。标准程序已经失效。
他的大脑像一台超频的计算机,飞速处理着所有信息,寻找着那唯一的一线生机。
操纵杆卡死,意味着他无法通过常规方式控制飞机姿态。但他猛地想起破空的设计资料中提到过的一套备用系统：为应对极端情况,两侧引擎的矢量喷口可以手动微调,通过不对称推力来勉强控制滚转和偏航！
他的左手猛地拍开一个平时绝不会触碰的保险盖,下面正是两个手动推力矢量控制滑钮！右手则迅速执行发动机灭火程序,切断右发燃油,释放灭火剂！
现在,他左手艰难地微调着左侧引擎的喷口角度,试图用单发推力来抵消因为右发熄火和操纵面卡死带来的巨大偏转力。右手则尝试着极其轻微地移动那沉重无比的操纵杆——哪怕只能获得一丝丝的响应！
他的动作看起来笨拙、怪异,完全背离了任何一本飞行手册。模拟舱的飞行姿态变得极其不稳定,时而剧烈抖动,时而倾斜下坠。
他在干什么！这样飞不了多久就会失速螺旋！年轻考官惊呼。
但总工程师和岳啸川的眼睛却猛地亮了起来。
不！你看数据！总工程师指着屏幕,偏心率在减小！他在用这种‘野路子’,一点点地把飞机从失控的边缘拉回来！虽然效率低下,但他在创造新的‘操纵’方法！
林伟的额头上青筋暴起,汗水浸透了他的飞行服。左手因为精细而耗力的操作开始微微痉挛。但他凭借着一股惊人的韧劲,硬是靠着对矢量推力的精准感觉和那双仿佛与机械融为一体的手,勉强稳定住了下坠的态势,并开始艰难地下降高度。
当模拟舱最终迫降在虚拟的荒漠上时,舱内警报声渐渐平息。
林伟瘫在座椅上,浑身湿透,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双臂因为脱力和过度紧张而不受控制地颤抖。头盔里是他粗重无比的喘息声。
几分钟后,系统结算界面弹出。
【死神锯齿连环故障处置评估】
最终结果：迫降成功,机体严重损伤,乘员幸存。
决策分析：多处非常规操作（手动矢量推力调控、尝试性利用卡死操纵面残余效能）。
综合评级：卓越（创造性解决方案）】
看着屏幕上卓越两个字,林伟艰难地扯动嘴角,露出一丝疲惫却无比畅快的笑容。
监控室内,岳啸川拿起笔,在评估板林伟的名字后面,画下了一个鲜红的、巨大的星标。
第八章
考试结束
舱门滑开,林伟几乎是扶着舱壁走出来的。连续二十四小时的高强度模拟榨干了他最后一丝体力,肌肉因长时间保持紧张而微微颤抖,耳畔似乎还残留着各种警报的尖鸣。但他那双眼睛,在极度疲惫中却亮得惊人,仿佛经过地狱之火的淬炼,反而变得更加纯粹和坚定。
大厅里,其他候选人也是差不多的状态,无人交谈,只有粗重的呼吸和偶尔压抑的咳嗽声。人数又减少了。仅存的七个人,像一群刚从风暴中心幸存的水手,沉默地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然而,考核并未结束。
第五日上午,他们被带入一个全新的通讯模拟中心。这里没有令人晕眩的环形屏幕和过载,取而代之的是复杂的多频道通讯面板、数个显示屏和头戴式耳机。气氛依旧凝重。
破空从来不是单打独斗的玩具。一位负责通讯考核的教官声音清晰,透过耳机传入每个人耳中,它是体系的一部分。你们需要与地面指挥、任务专家、工程师进行无缝协作。信息,在高空高压环境下,是比燃油更珍贵的资源。今天上午,考核你们在压力下的信息处理与团队沟通能力。
考核形式是轮流担任主驾驶,与由评估专家扮演的地面指挥中心、机组成员进行实时通讯,应对突发任务。
林伟被安排在第三个进行。他戴上耳机,世界瞬间被收拢进这个小小的设备里。面前屏幕显示着飞行参数和任务列表,一切看起来井然有序。
翼龙三号,这里是塔台,任务变更。原定任务区域A7出现不可预测强雷暴,立即转向备用区域B3,航线数据已上传。请确认接收并执行。耳麦里传来地面指挥冷静但不带感情的声音。
翼龙三号收到,转向B3。林伟迅速回应,视线扫过新传输的航线图。
突然,另一个频道切入,是工程师焦急的声音：三号！监测到左翼前缘襟翼作动器反馈异常,数据波动！建议立刻检查并降低速度,申请暂停任务！
几乎是同时,气象官的声音插入,背景是模拟的静电噪音：B3航线边缘发现剧烈风切变活动,预测强度仍在升级！建议重新评估航线！
多条信息,来自不同岗位,有的要求转向,有的要求暂停,有的警告危险。信息流瞬间拥堵,压力陡增。
林伟没有立刻回应任何一方。他深吸一口气,目光在几个屏幕间快速移动,手指在通讯面板上飞快操作,调出襟翼实时数据流、风切变预测模型图和新航线细节。
他的大脑像精密的处理器,过滤掉所有情绪化的语气,只提取关键数据：襟翼数据波动幅度、风切变预测位置与航线重叠区域、备用航线的剩余选项……
短短三秒沉默,耳麦里只有他平稳的呼吸声。
随后,他按下通讯键,语速平稳,指令清晰,没有丝毫犹豫：
塔台,翼龙三号确认接收B3航线,但请求授权微调航向,规避风切变预测区,新航向点坐标已发送。
工程师,收到。监测到波动幅度在安全阈值内,持续监控,暂不降速。如波动幅度超过阈值百分之五,立即告警。
气象组,收到。感谢预警,已调整航向规避。
他的指令并非标准的请示-批准流程,而是近乎一种通知。他没有被海量信息冲昏头脑,反而迅速成为了信息的中枢和决策者,将有效信息整合后,直接给出了最优解,并分配了后续监控任务。没有废话,精准有效。
耳机那头,扮演各岗位的评估专家们沉默了片刻。然后,相继传来简洁的回应：
塔台收到,新坐标已确认,授权。
工程师明白,持续监控。
气象组收到。
监控后方的考官轻轻点头：危机信息处理能力,卓越。在压力下能迅速整合信息并做出有效决策,沟通方式虽非标准模板,但效率极高,成功避免了团队陷入混乱和争论。
下午,真正的考验降临——高强度压力面试。
房间布置得极具压迫感。一张长桌后面,坐着三人：项目总工程师、特约考官岳啸川、以及一位面无表情的心理学家。灯光聚焦在房间中央那把孤零零的椅子上,林伟被要求坐在那里,仿佛被告席。
没有寒暄,岳啸川第一个发难,语气与平常截然不同,锐利如刀：
林伟,模拟器第二天,‘幽谷穿梭’科目,你在遭遇塌方时,选择了一个教科书上明确禁止的超低空缝隙穿越,而非标准爬升规避。你知不知道,在真实环境中,你的机体很可能无法承受那种瞬间的结构应力,导致解体你凭什么认为你的冒险是对的
问题像一颗子弹,直射靶心。
林伟迎着对方的目光,没有躲闪。他的坐姿甚至称得上放松,只有微微前倾的身体透露着他的专注。
我知道风险。但我当时计算了相对速度和缝隙宽度。标准爬升需要时间,而塌方是瞬间完成的,爬升过程中被击中的概率超过70%。穿越缝隙,风险在于机体强度和我的操控精度,但我对这两点有把握。我的‘认为’,来源于我对自身能力和我所驾驶机器极限的感知。结果证明,这是当时生存概率最高的选择。
他的回答没有道歉,没有辩解,只有冷静的复盘和基于自身逻辑的自信。
心理学家接着开口,声音平缓却更钻心：
你的档案显示,你没有接受过长期体系化的团队训练。在今天的通讯测试中,你的指令更接近于‘通知’而非‘协商’。你是否认为,过度的自信和这种‘独狼’倾向,在未来会危害到团队协作如果因你的一个‘直觉性’决策导致任务失败甚至队友伤亡,你将如何承担这个责任
这个问题极其尖锐,直指他最大的弱点。
林伟沉默了片刻,房间内落针可闻。他再次抬头时,眼神异常清澈。
我并非不尊重团队。恰恰相反,我非常清楚每个人岗位的重要性。但在某些瞬息万变的紧要关头,效率高于形式。信息的快速整合与决策,避免冗杂通讯带来的延迟,本身就是对团队最大的负责。
他顿了顿,声音更加沉稳：关于责任……我无法承诺永不犯错。但我能承诺的是,我的每一个决策,无论出于直觉还是分析,都会是在当时信息条件下,我认为对任务成功和团队安全最有利的选择。如果……如果真的因为我的判断导致失败,他的目光扫过三位考官,无比认真,我会承担所有责任,但在此之前,我会用尽一切手段避免它发生。我相信我的能力,就是为了避免那种‘如果’而存在的。
他没有试图把自己包装成一个完美的英雄,而是坦诚了自己的思维模式,并赋予了这种模式以对团队的深层责任内涵。
总工程师终于开口,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你修车的时候,是怎么判断一辆车哪里出了问题的
林伟微微一怔,随即坦然回答：听声音,感受震动,看零件磨损的痕迹……很多时候,是一种综合的感觉。手册很重要,但有些问题,手册来不及写。
总工程师和岳啸川交换了一个眼神。
面试结束。林伟起身离开,背后的目光如同实质,几乎要将他看穿。
门关上后,房间里安静了片刻。
他的自信心可能导致意外的危险。心理学家评价道。
但他有支撑自信的资本。首席试飞员岳啸川缓缓说道,他的操作不标准,但有效。他的沟通不模板,但精准。
总工程师摩挲着下巴：他是个‘解决者’,而不是一个标准的‘执行者’。我们需要思考的是,破空项目,更需要哪一种。
或者,岳啸川目光深邃,我们能否容纳得下这样一种‘野性’的天才。
考核尚未结束,但林伟这块棱角分明的石头,已经开始剧烈地撞击着传统体系的框架。结果如何,无人知晓。
第九章
破空
最终日。晨光熹微,仅存的五名候选人站在了基地最核心的机库大门前。
沉重的复合金属大门缓缓滑开,发出低沉的嗡鸣,仿佛巨兽苏醒的喘息。
门后的景象,让所有自认已经经受住一切考验的候选人们,再一次屏住了呼吸。
它就在那里。
破空超音速低空飞行器。并非全尺寸模型,也非模拟舱,而是真正的、即将腾空而起的猛禽。
流线型的机身并非简单的银白,而是在清冷的库房灯光下,呈现出一种深邃的、仿佛经过千锤百炼的哑光灰蓝色,边缘处勾勒着锋利的墨线。
它的姿态并非平放,而是以一种蓄势待发的角度微微昂起,如同嗅到猎物的隼。
机身线条每一处弧度都蕴含着空气动力学的极致美学,没有任何多余棱角,光滑得仿佛一颗来自未来的水滴,却又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感。巨大的可变后掠翼此刻正处于展开状态,边缘锋利得似乎能切开空气。
最令人心跳加速的是它的驾驶舱。深色的一体化风挡玻璃如同猛禽的凝视,深邃、冰冷,却又仿佛能洞察前方的一切。阳光恰好从库房高窗的缝隙射入,在机首留下一道耀眼的亮斑,那正是它未来将破开音障的锋芒所在。
空气中弥漫着极淡的航空燃油味和特种冷却液的清冽气息,还有一种冰冷的、属于顶级工业造物的金属质感。它安静地停放着,却仿佛自带低鸣,一种沉睡中的、引而不发的咆哮,震动着每个人的鼓膜和心脏。
林伟感到自己的心脏猛地一缩,随即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剧烈跳动起来,血液奔涌的声音在耳中轰鸣。他下意识地向前迈了一小步,瞳孔微微放大,贪婪地捕捉着它的每一个细节。
不是图片,不是视频,不是模拟舱。
是真正的破空。
他梦中那道银白色的影子,此刻如此真实、如此庞大、如此冰冷又如此炽热地呈现在眼前。一种近乎战栗的激动顺着他的脊柱攀爬而上,指尖微微发麻。他感到一种奇异的召唤,不是来自耳朵,而是来自灵魂深处。那冰冷的钢铁巨鸟,在他眼中却仿佛有着温热的脉搏,正与他胸腔里的擂鼓无声地共振。
列队！岳啸川的声音打破了魔咒。他不知何时已来到机库,身着正式的深蓝色飞行服,目光扫过五人。
接下来,实战飞行。我将在副驾驶位进行评估。记住,你们操纵的,是人类工业文明顶端的结晶之一,尊重它,感受它,然后,驾驭它。
考核顺序抽签,林伟排在最后。这无疑是一种煎熬。他看着前面的候选人依次登机,看着那灰色的猛禽在牵引车的拖拽下缓缓滑出机库,飞向跑道,听着远处传来的、不同于模拟器的、真实而狂暴的引擎轰鸣,每一次起飞都让他的期待叠加一分。
终于,轮到他了。
踏上登机梯,指尖触碰到冰凉蒙皮的那一刻,一种奇异的平静瞬间取代了所有焦躁。座舱盖向后掀起,他滑入主驾驶位,岳啸川沉默地坐在他右侧。
破空二号,准备完毕,请求起飞。林伟的声音透过内置麦克风传出,平稳得不带一丝波澜。
塔台收到,破空二号,跑道清空,可以起飞。
右手前推节流阀。熟悉的嗡鸣声瞬间变为身后真正的、震耳欲聋的咆哮！
强大的推背感将他死死按在座椅上,与模拟器相似,却又截然不同！
每一次震动,每一丝声音的细微变化,都蕴含着无穷的信息。
破空如离弦之箭,加速感远超任何地面体验,跑道两旁的景物瞬间拉成模糊的色带。轻拉操纵杆,机头昂起,起落架收起传来轻微的撞击感,大地瞬间远离。
他飞起来了！真正的破空！
最初的几分钟,他遵循指令,进行简单的平飞、转向、爬升。他的动作有些许生涩,却异常精准。他正在快速适应,指尖感受着真实气流掠过翼面带来的每一丝细微反馈,听觉捕捉着引擎不同功率下的声音特性。
他不是在操作一个复杂机器,而是在尝试与一个强大的生命体建立连接,聆听它的呼吸,感受它的心跳。
感觉如何岳啸川的声音从右侧传来,听不出情绪。
比模拟器……更敏感,更……真实。林伟回答,大部分心神仍沉浸在与破空的交流中。
很好。保持当前高度,进行下一个机动……
飞行似乎逐渐进入平稳节奏。林伟的心神稍稍放松,沉醉于这架完美机器带来的无与伦比的掌控感中。
就在这时！
毫无征兆地——
砰！
一声沉闷的爆响！并非来自引擎,更像是机体内部某处的结构撕裂！
整个驾驶舱猛地向右下方剧烈倾斜、坠落！同时,主仪表盘上超过一半的屏幕瞬间黑屏、乱码或疯狂跳帧！刺耳的失速警报尖锐地响起,红色的警告灯疯狂闪烁,将整个座舱映照得如同地狱！
可怕的寂静取代了引擎的轰鸣——动力骤降！虽然不是完全失效,但推力瞬间衰减到近乎怠速！
巨大的过载和失控感瞬间袭来！飞机像一块石头般向下坠落！
！林伟的瞳孔骤然放大！巨大的惊骇如同冰水泼面,让他全身的血液几乎瞬间凝固！
这不是模拟！这是真实的天空,下面是真实的大地！
然而,那极致的恐惧只存在了不到半秒。
就在岳啸川的手指即将下意识地伸向副驾驶
override（超越操控）按钮的瞬间,他看到了林伟的反应。
没有尖叫,没有慌乱地胡乱拉杆,甚至没有立刻去看那些失灵的仪表。
在那骇人的震动和倾斜发生的刹那,林伟的身体仿佛先于他的意识做出了反应。
他的右手几乎是本能地、轻柔却又极其迅速地向左前方微调了操纵杆,同时左脚沉稳地蹬下方向舵,抵消偏转。让岳啸川感到意外的是,他的左手在同一时间做出了手册上没有的操作——他没有试图盲目地将节流阀推到底追求动力,而是极其快速地前后收放了两下,仿佛在通过这种脉冲式的操作唤醒和试探那台骤降的引擎！
他的整个身体绷紧,如同与机身融为一体的应力结构,每一个毛孔都在感受着飞机异常震动的频率、下坠的加速度、以及……那尚未完全消失的、微弱的动力反馈。
他的眼神锐利如刀,不是盯着失灵的仪表,而是穿透风挡玻璃,死死锁定的地平线,用最原始的视觉和体感来判断姿态。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快得几乎无法用肉眼捕捉。
然后,奇迹发生了。
剧烈下坠和倾斜的趋势,竟然被他这一系列非标准但精准无比的下意识操作硬生生止住了！
右发推力降至28%,左侧正常。姿态保持靠左侧矢量推力补偿,当前偏差5度。
林伟的声音微微拔高,语句却很清晰。
飞机没有继续失控,而是以一种极其勉强但确实有效的姿态,重新恢复了某种危险的平衡,虽然仍在缓慢下降,但已不再是致命的螺旋坠毁！
引擎的轰鸣声也仿佛被他那奇异的脉冲操作唤回了一丝活力,虽然依旧微弱,但不再死寂。
直到这时,林伟才猛地吸了一口气,仿佛刚从水下浮出。他的额头上瞬间布满细密的冷汗,但声音却异常稳定,甚至带着一丝……兴奋的颤抖
报告！遭遇未知故障！动力骤降,多系统仪表失灵！已初步稳住姿态！请求指示！他的目光飞快扫过还能工作的备用仪表,读取高度和速度。
岳啸川伸向
override
按钮的手,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收了回来。他深深地看着林伟的侧脸,看着那双依旧紧盯着前方、闪烁着惊人光芒的眼睛。
没有惊慌失措,没有呆若木鸡。
甚至没有一秒的浪费。
在那生死一瞬,他的第一本能,是去感受破空的不适,并用一种近乎天赋的、与生俱来的语言去与它沟通,去安抚它,去引导它！
这不是训练的结果。这是烙印在灵魂里的本能。
岳啸川压下心中翻涌的惊涛骇浪,用平稳的语调回应：收到。保持冷静。尝试缓慢恢复动力,优先保持滑翔姿态,准备紧急迫降程序。
当林伟最终凭借那不可思议的感觉,将失去大部分动力、多处系统失灵的破空,以一种堪称奇迹的方式平稳滑翔降落在备用跑道上时,整个塔台陷入了一片短暂的寂静。
舱盖打开,林伟解开安全带,才发现自己的手臂因为过度用力而在微微颤抖。他深吸一口带着燃油味的真实空气,转过头,看向副驾驶。
岳啸川也正看着他,那位一贯沉稳如山的退役航天员,眼中闪烁着一种复杂至极的光芒,那是极度震惊、难以置信、以及最终彻底认可的炽热混合物。
他没有说话,只是缓慢地、郑重地点了点头。
第十章
尾声
最终名单公布的瞬间,没有欢呼,没有掌声,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沉重。当岳啸川念出林伟的名字时,他感到的并非狂喜,而是一种奇异的平静,仿佛某个失散已久的部件终于严丝合缝地嵌回了属于它的位置。
那本质地坚硬的聘书入手微沉,暗红色哑光绒面封皮上,破空驾驶员几个字冰冷而神圣。
走出大厅时,夜色已浓。
林伟走在回家的路上,心情异常轻松。他抬头看向夜空,群星闪烁,如同在向一个新的伙伴问好。
快到家时,他看到父亲正站在一盏路灯下等待着,身影被拉得很长。
他走上前,父亲抬起眼,眼角堆着疲惫的皱纹,却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伸出手,重重地在他肩上按了一下。那手掌粗糙温热,微微发颤。林伟闻到父亲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和汗味——那是长期照顾卧床病人特有的气息。
爸。林伟低声唤道,目光落在父亲衣领处若隐若现的药渍上。
父亲点了点头,声音沙哑：回来了就好。沉默片刻,他又说,我炖了红烧肉……一直热着,你妈妈特意让我一定要做。
两人并肩往宿舍走,脚步声清晰可闻。父亲忽然停住,从衣兜里摸出半包烟,又塞回去。
妈今天怎么样林伟问。
老样子,就是念叨你。父亲摇头,声音压得很低,我在家照顾她,只是身体累。你在天上飞,我心累。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但你妈说得对,我们的儿子在飞……我们都为你骄傲。
那句话像一颗石子投入寂静多年的深井。林伟喉头一紧,没能回应。父亲也不再说话,只是又拍了拍他的背。那一刻,沉默比任何话语都更有重量。
新的岗位,每一天,都如同淬炼。
拂晓前抵达机场,指尖划过破冰凉而流畅的蒙皮,完成无数次起飞、巡航、复杂机动与降落。
他将手册上的每一条程序嚼碎消化,但真正驱动破空的,是他日益精进的、与这架飞机之间近乎共感的连接。他能从操纵杆最细微的震颤中预判气流变化,能从引擎声浪的微妙转换里听出动力的盈缺。
每一次突破音障,身体感受到的不仅是剧烈的轰鸣与震动,更是一种与天空融为一体的纯粹自由。这份工作于他,从不是负担,而是生命意义的延展。
有时在高空巡航,他会忽然想起父亲那句话,想起母亲躺在床上却依然亮着的眼睛。没有溢美之词,却像地勤确认最后一颗螺丝钉被牢牢拧紧——踏实、肯定,足以支撑每一次冒险。
两年时光在引擎的轰鸣中疾驰而过。
当天梭可悬停式飞行器的测试通知摆在他面前时,林伟刚刚结束一次高难度超低空商业任务。他抚摸着破空依旧温热的机身,如同告别一位老友。
新的挑战,已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