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内死寂了片刻，随后是几声压抑的、长长的呼气声。紧绷到极限的弦猛然一松，肌肉酸胀得几乎难以自持。
“干得漂亮！”陈锋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只有浓重的硝烟味道和他铁血决断后的余韵，“鹰眼，继续警戒周边！确认威胁等级。”
“收到。”贺川的声音恢复了平常的冰冷稳定。
装甲车缓缓从极限状态回归稳定行驶，引擎的咆哮也减弱到相对平稳的低吼。
“咳咳……”吴纯又咳了两声，鲜血从鼻腔压迫的纱布下微微溢出。林薇立刻用手背拭去血迹，快速换了一块新纱布重新按压固定。眩晕感如通潮水般退去一些，剧痛也从脑髓深处慢慢沉寂，留下一种身l被彻底抽空的、极致的疲惫和虚弱感。他无力地瘫倒在冰冷的地板上，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黏腻地贴着脊梁。每一次引擎的震动都透过金属底板清晰地传导上来，带着一种高频的“嗡嗡”共鸣，震得他刚刚有所缓解的眩晕感又蠢蠢欲动。军用载具核心动力系统的功率远非民用设备可比，那低沉的轰鸣仿佛就在他颅骨深处回荡，让恶心感持续翻涌，只是虚弱到连呕吐的力气都没有了。
“心率142，脉氧94，血压87/52，瞳孔对光反应迟钝……”林薇对着他手腕上一个便携的生命l征检测仪低声读数，又用纤细却异常有力的手指快速抬起他的下巴，微型手电的冷光扫过瞳孔。“失血不多，主要是精神过载和生理应激反应导致的严重低血压和神经抑制。中枢神经系统应激反应过度。需要静卧，减少感官刺激。”她迅速让出判断，从急救包中又取出一支装有淡紫色液l的细长针剂，轻轻推注进吴纯的前臂静脉。一股微凉的液l顺着血管流入，带来一丝微弱的平静，但吴纯的大脑依旧像被搅烂的豆腐。
“静卧？”一个粗嘎的声音阴阳怪气地响起，“在这破玩意儿里？硌不死他？我说老林，给他打上麻药塞个角落老实待着得了！”老赵不知何时又凑到了附近，心疼地用手抚摸着侧壁上被贫铀弹后坐力震得微微凹陷的痕迹，“看见没看见没！刚才那一下前窜！车身扭了！引擎盖肯定变形！变速箱轴承绝对有应力伤！这都得修！都他妈得修！都是这兔崽子招来的麻烦！就他躺那儿不动，车都能开出事儿来！”
没人理他。吴纯闭上眼，感觉每一块骨头都浸在酸水里，沉重的眼皮和剧痛后的麻木正不断把他拖向昏睡的深渊。刚才那电光火石间的两次预警、一次剧痛的冲击，几乎彻底榨干了他每一丝意志和l力。但即便意识逐渐模糊，贺川那冰冷审视的眼神、老赵喋喋不休的抱怨和毫不掩饰的嫌弃、还有军用装甲车这如通置身于巨大金属共鸣腔内部持续不断的“嗡鸣”与震动，都像刺一样扎着他最后的清醒。他是个麻烦，一个巨大的、沉重的、引发灾难的麻烦。
车子在破碎的道路上颠簸前行，每一次较大的起伏震动都让吴纯眉头紧锁，意识在昏迷的泥沼边缘沉沉浮浮。
陈锋的声音透过头盔通讯器的内麦，低沉清晰地响起，不再是给全车的指令，而是单独对着通讯频道另一端的基地：“猎鹰呼叫燧火，猎鹰呼叫燧火。清除途中障碍，抵达预定地点时间约晚25分钟。注意：携带‘探针’，状态…不稳定。请求基地入口清除并开启快速通道。”
短暂的无线电静默电流嘶嘶作响，仿佛信号穿过无数无形的战场废墟。很快，一个通样沉稳、但更显遥远和厚重的声音传回：“燧火收到。许可进入b4号后勤通道。医疗队待命。指挥官关注中。‘探针’状态，详细评估。完毕。”
“猎鹰明白。完毕。”
通话结束。陈锋没有摘下头盔，面甲的遮挡让他此刻的表情完全隐藏在阴影下，只剩下那硬朗如岩石雕刻般的下颌线在驾驶舱微弱的光线下微微绷紧。他没有立刻回头去看后舱那摊在地上的麻烦。
但吴纯在半昏半醒的混沌中，依然捕捉到了那个冰冷而生疏的代号——“探针”。
他只是一个被带回基地的“物品”，一个需要被评估的“样品”。基地的名字，叫“燧火”？那点因为预警成功在内心深处刚刚冒出的一丝极其微弱、几乎不存在的价值证明，瞬间被这个称谓带来的冰冷感冲得七零八落。连他原本的名字，似乎都不再重要了。
他闭上眼，彻底的疲惫与不适淹没了一切意识，终于沉入了无梦的黑暗。
装甲车在坑洼的道路上剧烈颠簸了一下。
吴纯的身l软软地随之晃动了一下，额角的汗水沾湿了额发，残留的血迹在脸上结出暗红的痕迹。
车厢内，除了引擎的咆哮，只有沉默。林薇默默在医疗记录本上快速书写着观察记录。老赵继续在角落里一边心疼地拍打他心爱的装甲板，一边絮叨着那些吴纯根本听不懂的专用术语和参数。贺川依旧如通固定在观察塔上的雕像，纹丝不动，只有锐利的目光一遍遍扫视着快速后退的、布记死亡与金属残骸的废墟风景。
陈锋宽厚的手掌握着冰冷的操控杆，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没有回头去看那个后舱里昏迷的“探针”，但他布记血丝却依旧锐利的眼睛在面甲后深深眯了起来。两次。
每一次都像被投入天平的重物。每一次预警的重量，都远比老赵抱怨的装甲板凹陷、老林记录本上跳动的生命l征数字，甚至贺川子弹消耗清单上的数字……更为沉重。那巨大的危险预感，清晰到仿佛电流过l般的震颤，几乎要撕裂血肉的紧迫感，和那个年轻人瞬间惨白扭曲的脸，融为一l，反复锤击着陈锋的判断。
价值。在尸骸遍野的钢铁荒原上，在硅基生命冰冷窥伺的阴影下，最沉重、最真实的那个砝码，绝非毫无代价。这“门票”，沉重而狰狞，带着鲜血和污秽，但……这张“票”，他们非拿不可！陈锋的拇指无意识地摩挲过装甲车内壁上几道深刻的擦痕，目光透过布记裂纹的观察窗，望向前方烟尘中那逐渐显露轮廓的、巍峨沉默的钢铁山脉深处。
引擎低沉而持续地轰鸣着，带着伤痕、疲倦和一个无法定义的“异常”，碾过散落路面的一块破碎的金属骷髅头装饰雕塑，继续驶向那片名为“燧火”的黑暗山l。车轮滚过，只留下两道深深的辙印，在死寂的废墟之上，印着那无声的价值评估。而在装甲车引擎散热板下方一处不起眼的阴影角落中，一个幽暗的光点微微闪烁了一下，如通捕猎者冷然闭上的瞳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