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的黄昏。
夕阳如同一枚巨大的、将熄的炭火球,挣扎着将最后的、带着不祥血色的余晖涂抹在陈仓道两侧嶙峋陡峭、如同巨兽獠牙般的山崖上。
风从深不见底的鹰愁涧底盘旋而上,发出呜呜的尖啸,如同万千冤魂在谷底恸哭。狭窄的栈道紧贴着近乎垂直的崖壁开凿,腐朽的木板在风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下方是翻滚着灰白色雾气的无底深渊,看一眼便令人头晕目眩。
空气冰冷而潮湿,带着泥土和岩石的腥气。
燕无锋如同一块没有生命的岩石,紧贴在栈道上方的崖壁凹缝之中。身上覆盖着与山石颜色无异的灰褐色伪装,只露出一双眼睛,锐利如鹰隼,死死盯着下方蜿蜒如肠的栈道入口。每一次呼吸都小心翼翼,将气息压到最低,胸腔深处那缕归墟之力沉静地蛰伏着,如同潜伏在深渊下的巨兽。
谢安的警告言犹在耳,但此刻,他必须将自己调整到最完美的猎杀状态。
在他左右两侧同样险峻的崖壁缝隙间,还潜伏着七道身影。这些都是他凭借截胡令的号召和谢安提供的有限渠道,在短短两日内召集到的、真正信得过且实力不俗的死士。有来自青城、擅长潜踪匿迹和淬毒暗器的鬼影子莫七;有嵩阳大族豢养、因不满家主对胡人绥靖而愤然出走的家将首领,力大无穷的铁塔赵莽;还有三位是燕无锋在北地血战中救下、对他死心塌地的流民高手,以及两位因师门急需归墟玉矿救命而自愿前来的江湖独行客。
每一张脸上都涂着油彩,眼神里燃烧着同样的紧张、决绝和一丝对玉矿的渴望。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缓慢流淌。夕阳沉入山脊,最后一丝血光被深沉的暮色吞噬。浓重的阴影迅速笼罩了险峻的鹰愁涧,栈道如同一条悬在幽冥边缘的细线,彻底没入黑暗。只有风声更显凄厉。
来了!
燕无锋瞳孔骤然收缩!
栈道入口的黑暗中,终于传来了细微而规律的声响。不是驼铃,而是沉重的马蹄铁踏在腐朽栈道木板上发出的、被刻意放轻的咯吱声,以及金属甲叶摩擦的轻微沙沙声。
首先进入视线的是两骑并行的前哨。骑士全身包裹在漆黑的精铁鳞甲之中,连面部都覆着只露出双眼的狰狞面甲,坐下战马也披着暗沉的马铠。他们一手控缰,一手按在腰间弯刀刀柄上,眼神如同机警的饿狼,在昏暗中扫视着两侧的崖壁和前方的道路。正是前秦苻氏最精锐的黑狼卫!
紧接着,是长长的驼队。十峰高大的双峰骆驼,背上驮着被厚重油布严密包裹、捆扎得异常结实的货物。驼峰之间,货物的轮廓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沉重。每一峰骆驼都由一名同样身着黑甲的精悍武士牵引。整个队伍行进间异常安静,除了必要的指令,几乎无人交谈,纪律森严得如同鬼魅行军。
最后,是压阵的五骑。其中四骑呈扇形护卫着核心一人。那核心骑士身形异常高大魁梧,几乎比旁边的护卫高出一个头,同样身着黑甲,但那甲胄的样式更加古朴厚重,甲叶边缘在昏暗中似乎流淌着一种不祥的暗红色光泽。他并未戴头盔,露出一张如同刀劈斧凿般的刚硬面庞,肤色黝黑,颧骨高耸,深陷的眼窝里,一双眸子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如同猛兽般的幽绿光泽。他没有携带长兵,只在腰间挂着一柄形制奇古、刀鞘黝黑无光的弯刀。
一股无形的、沉重如山的压力,随着这个高大骑士的出现,弥漫在狭窄的栈道空间内。连呼啸的涧风似乎都为之凝滞了一瞬。
顶尖高手!
燕无锋的心猛地一沉。这气息…比预想中更加凶悍!此人绝非寻常黑狼卫统领!他强压下心头骤然升起的警兆,对两侧做了一个隐蔽而坚决的手势:按计划,目标锁定驼队中段!
当驼队中段完全进入栈道最狭窄、上方崖壁也最为陡峭险恶的伏击区时——
动手!燕无锋的厉喝如同炸雷,瞬间撕裂了涧谷的死寂!
咻咻咻——!
刺耳的尖啸声破空而起!潜伏在两侧高处的莫七和另一位暗器好手率先发难!数十道淬着幽蓝寒芒的钢针、飞蝗石,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精准地射向驼队中段押运武士的面门、坐骑的眼睛等甲胄防护薄弱之处!同时,数块事先撬松、重逾千斤的巨石被赵莽等人怒吼着推下悬崖,带着毁灭性的呼啸,狠狠砸向下方栈道中段的驼队!
敌袭——!下方瞬间爆发出凄厉的警报和怒吼!黑狼卫的反应快得惊人!面对头顶落下的死亡阴影,他们并未慌乱,前排武士瞬间举起臂盾护住头脸,后排则猛地抽出腰间劲弩,看也不看就向上方黑影晃动处攒射!
噗嗤!啊!惨叫声几乎同时响起!有黑狼卫被毒针射中面门,瞬间脸色发黑栽倒;也有巨石轰然砸落,将一名武士连人带马砸成肉泥,栈道剧烈震动,木板碎裂纷飞!但更多的弩箭如同毒蛇般逆射而上,一名埋伏的流民高手躲闪不及,被数支弩箭穿透胸膛,惨叫着坠入深渊!
血腥味瞬间在冰冷的空气中弥漫开来!
杀!燕无锋一声暴吼,身如苍鹰,第一个从藏身处扑下!人在半空,破军刀已然出鞘(谢安不知从何处为他寻来一柄样式相近的备用长刀),带着一往无前的惨烈杀意,刀光如匹练,直劈向最近处一名正用弯刀格挡落石的驼队武士!
刀光过处,连人带甲,一刀两断!滚烫的鲜血喷溅在燕无锋冰冷的脸上。
夺玉矿!铁塔般的赵莽也咆哮着跃下,手中沉重的熟铜棍带着风雷之声,狠狠砸向另一名黑狼卫!其他幸存的好手也纷纷扑下,如同猛虎入羊群,瞬间与反应过来的黑狼卫绞杀在一起!栈道狭窄,顿时化作血腥的修罗场,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混乱中,燕无锋和赵莽等人如同尖刀,不顾一切地扑向目标驼队!刀锋劈砍,斩断捆索!
嘶啦——!
厚重的油布被撕裂!借着栈道上零星火把的光亮,被包裹的矿石暴露出来——那并非想象中的温润玉石,而是一种深沉如墨、表面却布满了无数扭曲天然孔洞的奇异石块!石块本身并无光华,但当暴露在空气中的刹那,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能吞噬光线、冻结灵魂的阴寒死寂气息,猛地扩散开来!
归墟玉矿!就是它!
到手了!赵莽狂喜大吼,伸手就要去抓。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一刹那!
一道冰冷、邪异、带着浓重血腥味的意念,如同无形的毒刺,瞬间锁定了燕无锋!
蝼蚁…找死!
低沉沙哑、仿佛金铁摩擦般的声音,带着一种俯瞰众生的漠然与残忍,直接在燕无锋的识海中炸响!声音的来源,正是那压阵的高大骑士!
他甚至没有动!只是那双幽绿色的眼眸,如同鬼火般在黑暗中骤然亮起,死死盯住了燕无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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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无法形容的恐怖威压,如同实质的巨山,轰然降临!这威压并非纯粹的力量压迫,其中更混杂着一种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的冰冷、嗜血、混乱的意志冲击!燕无锋周围正在搏杀的几名江湖好手,被这股无形的精神冲击波及,瞬间如遭重击,动作一僵,脸上浮现出极度的恐惧与混乱之色,仿佛看到了世间最可怖的景象!
噗!一名好手直接被对手趁机一刀捅穿!赵莽也闷哼一声,动作慢了半拍,肩头被黑狼卫的弯刀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
首当其冲的燕无锋,更是感觉自己的头颅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要将其捏爆!无数充满杀戮、疯狂、亵渎的邪恶幻象如同潮水般涌入他的脑海,冲击着他的心神!胸腔深处,那缕沉寂的归墟之力被这股充满血腥的邪恶意念一激,如同被投入滚油的火星,猛地狂暴起来!
呃啊——!燕无锋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眼前发黑,身形摇晃,几乎握不住手中的刀!他感觉自己正在坠入一个由无尽鲜血和疯狂呓语构成的深渊!
稳住心神!燕无锋在心中疯狂呐喊,强行催动意志对抗那恐怖的精神侵袭!他知道,绝不能退!此刻退一步,便是全军覆没!
归墟…寂灭!
生死关头,燕无锋再无保留!他不再压制,反而主动疯狂地引动了心脉深处那缕狂暴的归墟之力!如同打开了通往幽冥的闸门!
轰——!
一股比归墟玉矿更加深沉、更加纯粹、仿佛能湮灭万物的灰黑色气劲,猛地从燕无锋体内爆发开来!这股力量带着绝对的死寂与冰寒,瞬间将他周围数尺内的空气都冻结、扭曲!那侵入他识海的恐怖精神威压,如同冰雪遇到烙铁,发出嗤嗤的消融声,被这股寂灭之力强行排斥、湮灭!
燕无锋赤红的双眼瞬间蒙上了一层灰败的死寂之色,皮肤下青黑色的血管如同蚯蚓般狰狞凸起。他手中的长刀,被这灰黑色的归墟之力缠绕,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刀刃边缘的空间都仿佛在微微塌陷!
斩!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无视了身体的极限和心神的剧痛,人刀合一,化作一道撕裂黑暗的灰黑色厉芒,带着湮灭一切的决绝,直扑那端坐马上的高大骑士!这一刀,凝聚了他残存的所有力量,也赌上了被归墟彻底吞噬的疯狂!
那高大骑士幽绿的眸子里,第一次露出了凝重之色,甚至…带着一丝惊异!归墟…之力他那如同金铁摩擦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波动。
面对这湮灭万物的一刀,他终于动了!
一只戴着暗红色金属护手的巨掌,缓缓抬起。没有拔刀,只是五指箕张,对着那道撕裂空间斩来的灰黑色刀芒,虚空一按!
嗡——!
空气发出一声沉闷到极致的爆鸣!仿佛空间本身被无形的大手狠狠挤压、扭曲!一道肉眼可见的、粘稠如同血浆般的暗红色气墙,瞬间在骑士身前凝聚成形!气墙之上,隐隐浮现出无数痛苦扭曲的狰狞面孔,发出无声的哀嚎!
轰隆——!!!
灰黑色的湮灭刀芒,狠狠斩在那暗红色的血魂气墙之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下一刻,无法形容的能量风暴轰然炸开!
没有震耳欲聋的巨响,只有一种空间被撕裂、万物被强行湮灭的诡异死寂感!灰黑色的归墟之力与暗红色的血魂煞气疯狂地互相侵蚀、吞噬、湮灭!狂暴的冲击波如同无形的怒涛,向四面八方狂涌!
咔嚓!轰隆!
本就腐朽不堪的栈道,在这两股毁灭性能量的碰撞中心下方,如同脆弱的饼干般寸寸断裂、崩塌!木板、碎石、连同数名正在其上搏杀的黑狼卫和江湖好手,惨叫着坠入下方翻滚着灰雾的万丈深渊!
燕无锋感觉自己斩在了一座由万载玄冰和地狱熔岩混合而成的太古魔山之上!巨大的反震之力顺着刀身狂涌而入,瞬间冲垮了他本就濒临崩溃的经脉!喉咙一甜,一大口混杂着内脏碎块的黑血狂喷而出!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被狠狠震飞出去,撞向后方冰冷的崖壁!
而那道暗红色的血魂气墙,也在灰黑色刀芒的疯狂侵蚀下剧烈波动、黯淡,最终轰然破碎!那高大骑士座下披甲战马发出一声悲鸣,四蹄陷入崩裂的栈道,口鼻喷血,竟被硬生生震毙!骑士本人高大的身躯也猛地一晃,脸上掠过一丝不正常的殷红,显然也并非毫发无损。
撤!带着玉矿走!燕无锋在撞上崖壁的瞬间,用尽最后一丝清醒的意识,发出嘶哑的狂吼!他看到了赵莽和另一名好手在混乱中死死抱住了两包撕裂油布露出的归墟玉矿。
赵莽目眦欲裂地看了一眼重伤坠落的燕无锋,又看了一眼那从死马背上飘然落下、周身煞气翻腾如同魔神的高大骑士,知道事不可为。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悲吼:走!与另一名同伴扛起沉重的玉矿包裹,在莫七等人拼死射出的毒针掩护下,不顾一切地沿着尚未完全崩塌的栈道,向涧口亡命奔逃!
想走高大骑士眼中绿芒大盛,杀意滔天。他一步踏出,脚下崩裂的栈道碎片瞬间化为齑粉!暗红色的血煞之气再次凝聚,就要追击。
然而——
噗!撞在崖壁上、几乎筋骨寸断的燕无锋,再次强行催动了心脉深处那缕狂暴的归墟之力!代价是又一口黑血喷出,眼前彻底被灰暗和无数扭曲的死亡幻象充斥!他根本看不清目标,只是凭着最后的本能,将凝聚了所有残余归墟之力的左掌,狠狠拍向脚下尚未完全崩塌的栈道根基!
轰!
一股更加深沉、更加纯粹的寂灭之力爆发!如同墨汁滴入清水,迅速蔓延!被这股力量触及的岩石、朽木,瞬间失去所有生机,变得灰败、脆弱、风化!本就摇摇欲坠的大片栈道,如同被抽去了脊梁的巨兽,发出绝望的呻吟,轰然向下垮塌!巨大的落石和断裂的栈道结构,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瞬间堵塞了追击的道路,也将燕无锋的身影彻底吞没在崩塌的烟尘与深渊的灰雾之中!
哼!高大骑士被这突如其来的大规模崩塌阻住去势,暗红气劲挥出,击碎了几块当头砸下的巨石,看着下方被乱石断木彻底堵塞、深不见底的深渊通道,以及早已消失在黑暗中的夺矿者身影,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幽绿的目光如同鬼火,在崩塌的废墟和翻滚的灰雾中扫视,最终定格在燕无锋坠落的方向,带着一丝惊疑和浓烈的杀机。
归墟…燕无锋…很好…沙哑的声音在风声中消散。
冰冷的、带着浓郁血腥和尘土气息的风,如同无数把钝刀,刮过燕无锋的脸颊。每一次艰难的喘息,都牵扯着全身碎裂般的剧痛,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得如同擂鼓,震得他意识在昏迷与清醒的边缘痛苦挣扎。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从鹰愁涧那场毁灭性的崩塌中活下来的。或许是归墟之力在最后关头自发护主,在乱石砸落的瞬间扭曲了空间或许是坠落的途中被突出的崖柏挂住记忆一片混沌,只有无尽的黑暗、冰冷的坠落感和深入骨髓的痛楚。
当他再次恢复一丝模糊的知觉时,发现自己正趴在一片冰冷潮湿、散发着浓重腐臭气息的泥泞之中。身体沉重得如同灌了铅,连动一下手指都艰难无比。他勉强睁开肿胀的眼皮,视野被一片浑浊的灰暗笼罩。
天空是铅灰色的,低垂得仿佛压在头顶。空气中弥漫着挥之不去的血腥味、焦糊味和尸体腐烂的恶臭。身下是冰冷的泥浆,混杂着暗红色的、早已干涸凝固的血块和不知名的秽物。视线所及,是断折的、焦黑的矛杆,破碎的、沾满泥污的旗帜残片,散落的白骨,以及……无数被随意丢弃、已经开始腐烂肿胀、面目全非的尸体!
汉人的短褐,胡人的皮袍……层层叠叠,铺满了目之所及的大地。秃鹫和乌鸦如同移动的黑云,在低空盘旋,发出贪婪而嘶哑的鸣叫,不时俯冲下来,啄食着尸骸上残存的血肉。远处,几缕残烟从焦黑的土地上升起,勾勒出几段坍塌的土墙轮廓,如同巨兽死去的残骸。
山桑战场!
即使从未到过此地,燕无锋也瞬间明白了自己身处何地。这片被死亡和绝望彻底浸泡的土地,就是殷浩七万大军折戟沉沙的葬身之所!那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死亡气息,那无边无际的尸骸,无声地诉说着那场惨败的规模与残酷。
归墟之力在胸口微弱地跳动,维系着他最后一丝生机,却也带来跗骨之蛆般的阴寒,侵蚀着他仅存的神志。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无数充满杀戮、怨恨、绝望的死亡幻象碎片冲击他的脑海,那是这片战场凝聚不散的怨念。
他必须离开这里!这里的气息,会加速归墟之力对他心神的腐蚀!
燕无锋用尽全身力气,用那柄几乎和他身体一样残破的长刀支撑着,一点点从冰冷的尸骸泥泞中挣扎着爬起。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他踉跄着,辨认着方向,试图远离这片巨大的坟场。
不知走了多久,或许只是几百步,却仿佛耗尽了他残存的所有力气。前方出现了一条早已干涸的河床,龟裂的河床底部散落着更多的尸骸和破碎的辎重。河床对岸,隐约可见一片稀疏的树林。
就在他艰难地想要跨过河床时——
呜哇——!娘——!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孩童哭喊,如同钢针般刺破了战场死寂的幕布,狠狠扎进燕无锋的耳中!
他猛地抬头!
只见河床对岸,那片稀疏的树林边缘,尘土飞扬!
五名胡人轻骑,如同地狱冲出的恶鬼,正肆意地策马狂奔,发出野兽般的呼哨和狂笑!他们手中的弯刀在铅灰色的天光下闪烁着刺骨的寒芒。而在他们前方,几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汉人流民正亡命奔逃!有白发苍苍的老者,有怀抱婴儿的妇人,还有两个瘦小的孩子!
落在最后面的,是一个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男孩。他脚上的草鞋早已跑丢,赤脚在冰冷粗粝的砂石地上狂奔,脚底被磨得血肉模糊。恐惧让他小小的身体爆发出最后的力量,却依旧无法拉近与死亡的距离。他一边哭喊着娘,一边绝望地回头。
一名胡骑狞笑着,猛地一夹马腹,瞬间超越了同伴。他俯低身体,手中的弯刀借着马速,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精准地扫向那男孩纤细的脖颈!那动作熟练而残忍,仿佛不是在杀人,而是在收割田里的麦草!
时间,在燕无锋的眼中瞬间凝固、拉长。
男孩绝望哭喊的脸庞,妇人撕心裂肺的惨叫,胡骑弯刀上闪烁的死亡寒光,还有这片尸骸遍地、焦土千里的山桑古战场……眼前这一幕,与记忆中无数个被胡人铁蹄蹂躏的村镇画面,与截胡令上那一个个被血色圈掉的名字,与鹰愁涧下那些倒下的同道身影……无数染血的碎片轰然炸开,汇聚成一片无边无际的血海,将他彻底淹没!
谢安的警告归墟的反噬心神的侵蚀
所有的理智,所有的顾虑,所有的恐惧,在这一刻,被那柄斩向无辜孩童的胡人弯刀,彻底斩得粉碎!一股无法形容的、混杂着滔天恨意、无边悲怆和彻底毁灭欲望的狂暴力量,如同沉寂万载的火山,在他灵魂最深处,轰然爆发!
胡——虏——!!!
一声不似人声、仿佛来自九幽地狱最深处的咆哮,裹挟着毁灭一切的狂暴意志,猛地从燕无锋喉咙里炸裂开来!
轰——!!!
心脉深处,那缕维系生机的归墟之力,在主人彻底疯狂的意志驱动下,瞬间挣脱了所有束缚!它不再是被动护主的一缕微光,而是化作了一条冲破堤坝、要吞噬一切的灭世冥河!
一股前所未有的、浓郁得如同实质粘稠墨汁的灰黑色气浪,猛地从燕无锋残破的身体内爆发出来!这气浪带着绝对的死寂、湮灭万物的冰寒,瞬间席卷了他周围数十丈的空间!
大地以他立足点为中心,肉眼可见地迅速失去生机,龟裂、灰败、沙化!空气中飘荡的尘埃瞬间凝固、坠落!连光线都仿佛被这浓稠的灰黑色吞噬,他所在的位置瞬间化为一片纯粹的、令人窒息的死亡领域!
燕无锋的双眼,此刻已彻底被疯狂燃烧的灰黑色火焰充斥,看不到丝毫眼白和瞳孔,只剩下两团在黑暗中跳跃的死亡之火!他残破的衣衫被狂暴的力量撕碎,裸露的皮肤上,青黑色的血管如同活物般疯狂蠕动、凸起,交织成诡异而狰狞的纹路!他手中的长刀,早已承受不住这股力量,寸寸碎裂!但他根本不需要兵刃!
他一步踏出!
脚下的地面无声地塌陷、湮灭成一个深坑!他的身体化作一道撕裂空间的灰黑色闪电,带着湮灭一切的死亡轨迹,瞬间跨越了数十丈的干涸河床!
那名正挥刀斩向孩童的胡人骑士,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他只感觉到一股无法抗拒的、冻结灵魂的恐怖力量降临!他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连人带马,连同那柄挥出的弯刀,就如同被投入了无形的巨大磨盘!
噗嗤——!
没有金铁交鸣,没有血肉撕裂的声响。只有一种令人牙酸的、仿佛沙土被瞬间碾磨成齑粉的细微声音!
骑士、战马、弯刀……在接触到那灰黑色死亡领域的刹那,如同烈日下的冰雪,无声无息地消融、湮灭!连一丝血雾、一声惨叫都未曾留下,就那么彻底地、干干净净地从这个世界上被抹除!原地只留下一个人马形状的、深陷地表的灰黑色印记!
这恐怖绝伦的一幕,让另外四名狂笑着追逐流民的胡骑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他们脸上的残忍笑容瞬间化为极致的恐惧和难以置信的骇然!座下的战马更是发出惊恐到极致的嘶鸣,人立而起!
魔…魔鬼!!一个胡骑发出变了调的尖叫,猛地勒转马头就要逃跑。
然而,已经彻底被归墟之力和无边杀意吞噬的燕无锋,岂会放过他们
他缓缓抬起头,那双燃烧着灰黑色火焰的眼睛,锁定了剩余的四骑。没有任何言语,只有毁灭的意志在咆哮!
他抬起右手,对着那四名亡魂皆冒的胡骑,虚空一握!
轰!
方圆数十丈内的空间仿佛猛地向内塌陷!四名胡骑连同他们的坐骑,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挤压!他们脸上的恐惧瞬间定格,身体在令人毛骨悚然的咯吱声中扭曲变形,铠甲碎裂,血肉连同骨骼一起被那股无法抗拒的湮灭之力瞬间碾磨、吞噬!
四团浓郁的血雾混合着骨粉肉糜猛地爆开,又在接触到灰黑色死亡领域的瞬间,如同被投入虚无,彻底消失不见!原地只留下四个触目惊心的深坑和弥漫的、带着死寂气息的灰黑色尘埃!
静!
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风卷过灰黑色尘埃的呜咽声,和远处流民那劫后余生、却因目睹这超越理解的恐怖一幕而彻底失声的压抑抽泣。
燕无锋站在原地,周身笼罩在翻腾的、粘稠如墨的灰黑色气焰之中。他微微低着头,看着自己那只刚刚轻易抹杀了五名胡骑的右手。手上皮肤龟裂,丝丝缕缕的灰黑色气息如同活物般从裂口处钻出、缭绕。
痛不,已经没有痛了。只有一种冰冷的、绝对的、掌控毁灭的快意,如同毒液般浸透了他的四肢百骸,侵蚀着他最后的意识。
归墟之力,彻底失控。
他缓缓抬起头,那双燃烧着死亡火焰的眼睛,漠然地扫过河床对面那几个瑟瑟发抖、如同风中残烛的流民。目光冰冷,再无丝毫属于燕无锋的温度。
然后,他缓缓转身,拖着那具被灰黑色气焰包裹、如同从地狱归来的残破身躯,一步步,走向战场深处更浓郁的死亡阴影之中。每一步落下,脚下的土地都无声地化为灰烬。
身后,只留下一个被死亡彻底浸透的印记,和一片死寂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