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时整，三发红色信号弹在对岸升空的瞬间，秦振东甚至能看清信号弹尾部拖曳的红色弧线。他猛地放下望远镜，对着话筒嘶吼：“各单位注意！战斗开始！”
话音未落，对岸日军的炮兵阵地已喷出火光。第一波炮弹带着尖啸掠过江面，像冰雹般砸在一营阵地。泥土混着碎石被掀上天空，刚加固的沙袋工事在爆炸声中摇晃，新兵们的惊呼声很快被炮声吞没。
“稳住！都给我趴好！”赵虎的吼声在战壕里炸开。他一脚踹倒试图抬头的新兵，自已却顶着纷飞的沙土观察弹着点，“记录密度！报方位！”
秦振东的观察所也挨了两发近失弹。震耳欲聋的轰鸣中，木桌被气浪掀翻，地图散落一地。他死死抓住晃动的瞭望孔，望远镜里的一营阵地已被硝烟笼罩，原本清晰的战壕线变得模糊不清。
“炮兵！目标日军右翼炮兵阵地！按预定诸元射击！”他对着电话嘶吼。线路那头传来电流杂音，接着是林宇的回应：“收到！三炮齐射准备！”
片刻后，阵地后方传来闷雷般的轰鸣。三门改装过的迫击炮拖着长尾焰升空，在对岸日军炮兵阵地掀起三朵烟尘。秦振东握紧拳头——这是他们仅有的重火力，必须精打细算。
炮击持续了整整一个小时。当最后一发炮弹落地，秦振东看见对岸的登陆艇像黑压压的甲虫，正顺着水流朝滩头冲来。阳光穿透硝烟，在水面上折射出刺眼的光。
“机枪准备！”赵虎的吼声穿透战场，“等我命令再开火！”
一营阵地上，士兵们从掩l后探出头，手按在发烫的枪身上。石柱紧紧攥着那支老套筒，枪托抵着肩窝，汗水顺着脸颊流进衣领。他口袋里的小本子被汗水浸湿，“交叉火力”四个字晕开了墨痕。
三百米，二百米，一百米……登陆艇上的日军已能看清钢盔下的脸。
“打！”赵虎猛地挥下手臂。
早已准备好的机枪立即喷出火舌，交叉火力在滩头织成死亡之网。冲在最前面的登陆艇被打翻，日军士兵掉进江里，很快被湍急的水流卷走。但后续的登陆艇仍在疯狂突进，日军士兵冒着枪林弹雨跳进浅滩，端着刺刀朝阵地冲锋。
“掷弹筒！压制侧翼！”秦振东在观察所里大喊。阵地上，改装过的掷弹筒开始还击，榴弹在日军集群中炸开，暂时迟滞了进攻。
就在这时，日军的舰炮再次轰鸣。这次的目标精准锁定了一营的机枪阵地，连续几发炮弹落下，最左侧的重机枪突然哑火。
“机枪手！快补上！”赵虎嘶吼着扑过去，却看见机枪手已经倒在血泊里。他抓起机枪正要射击，一颗流弹擦过手臂，鲜血瞬间染红了衣袖。
“团长！左翼快顶不住了！”电话里传来一营长嘶哑的声音。
秦振东看向地图，左翼是整个防线的薄弱点，一旦被突破，日军就能迂回到侧后方。他咬了咬牙：“命令预备队，立即增援左翼！告诉他们，人在阵地在！”
预备队是刚补充的新兵，不少人还是第一次上战场。但当军官喊出“跟我上”时，他们握着枪，跟在老兵身后跃出战壕，朝着枪林弹雨的左翼冲去。
石柱就在其中。他看见身边的新兵被子弹击中，扑倒在泥地里，却没时间害怕。脑子里只有李文渊教的“交叉火力”，还有赵虎吼的“别扎堆”。他翻滚着躲到一个弹坑里，架起老套筒，对着正在攀爬铁丝网的日军扣动扳机。
“砰！”子弹击中日军钢盔，对方晃了晃倒下去。石柱咧开嘴想笑，却被呛人的硝烟呛得咳嗽。
战斗进入白热化。日军像潮水般一波波冲锋，滩头的尸l越堆越多，江水被染成暗红。秦振东的部队凭借工事顽强抵抗，但伤亡也在不断增加。
“弹药快没了！”周卫国跑来报告，额头上渗着血，“一营的手榴弹只剩不到五十颗。”
秦振东看向后方，运输队被日军炮火拦在半路，根本送不上来。他抓起一支步枪：“通知各单位，节省弹药，等日军靠近了再打！用刺刀、用铁锹，给我顶住！”
中午时分，日军再次增兵。这次他们改变战术，集中火力猛攻中间阵地，试图撕开缺口。阵地上的泥土被炮弹翻了一遍又一遍，交通壕被炸毁，士兵们只能在弹坑里与日军周旋。
林宇的炮兵阵地成了日军重点打击目标。一发炮弹落在附近，气浪将林宇掀翻，他爬起来时，额头在流血，却顾不上擦，只顾着指挥炮手调整角度：“标尺加20！快！”
老炮兵们趴在炮位上，顶着纷飞的弹片装弹、瞄准。一门迫击炮的炮架被炸毁，炮手们干脆抱着炮筒调整角度，用手托着炮身发射。
“团长！日军有坦克！”观察哨大喊。
秦振东举起望远镜，果然看见几辆坦克正碾过滩头的障碍物，朝阵地冲来。新兵们从未见过坦克，阵脚顿时有些松动。
“别慌！林宇！打坦克！”秦振东嘶吼。
林宇早已盯上坦克，他迅速计算好距离，对着炮手们大喊：“标尺1500！装破甲弹！目标坦克履带！放！”
迫击炮发出一声闷响，炮弹准确落在坦克履带旁。虽然没能摧毁坦克，却让它暂时停了下来。
“好样的！再来一发！”秦振东大喊。
但就在这时，一发炮弹落在迫击炮阵地，林宇被气浪掀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林技术员！”秦振东目眦欲裂。
几个炮兵冲过去，把林宇抬到掩l后。他咳出一口血，指着坦克方向，断断续续地说：“打……打油箱……”
一个老炮手抹了把眼泪，抓起炮弹：“按林技术员说的！打油箱！”
第二发炮弹精准命中坦克油箱，坦克瞬间燃起大火，瘫痪在滩头。剩下的几辆坦克见状，开始后退。
阵地暂时稳住了，但秦振东知道，这只是暂时的。日军的攻势越来越猛，而他们的兵力和弹药已所剩无几。
傍晚时分，孙阳带来一个坏消息：“团长，侧翼友邻部队已经撤退了！我们的右翼暴露了！”
秦振东的心沉了下去。友邻部队的撤退意味着他们将腹背受敌。他看着阵地上疲惫不堪的士兵，许多人已经打光了子弹，正用刺刀和日军拼杀。
“赵虎，带伤员撤到第二防线。”秦振东的声音异常平静，“李文渊，组织医务兵在后撤路线上设立急救点。周卫国，通知各单位，交替掩护撤退。”
“团长，您呢？”周卫国问。
“我断后。”秦振东拿起一支上了刺刀的步枪，“告诉弟兄们，我们不是逃跑，是为了更好地打击敌人。记住今天的血，我们迟早要讨回来！”
撤退开始了。士兵们互相搀扶着，拖着伤员，在夜色的掩护下有序后撤。秦振东带着最后一个连，坚守在阵地前沿，用稀疏的火力迟滞日军的进攻。
当最后一名士兵撤出阵地，秦振东才下令撤退。他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奋战了一天的阵地，那里还在燃烧，枪声、爆炸声仍在继续。
走在撤退的队伍中，他听见士兵们在低声交谈。
“俺杀了三个鬼子。”是石柱的声音，带着疲惫，却透着骄傲。
“俺们守住了一天，够本了。”另一个声音说。
秦振东抬头望向夜空，几颗星星在硝烟中若隐若现。他知道，这只是开始，更残酷的战斗还在等着他们。但他也知道，经过这场血火的洗礼，他的部队已经像磐石般坚硬，无论接下来面对什么，他们都会战斗下去。
江水依旧东流，带着血色，也带着不屈的意志，奔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