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权球场的硝烟尚未在媒体版面上散尽,另一种更为粘稠、更具腐蚀性的迷雾,已无声无息地渗入卡灵顿的高墙。
训练依旧如火如荼。
草皮上回荡着教练的怒吼、球员的呼应和鞋钉啃噬草皮的锐响。
C罗的恢复进展神速,他已甩掉拐杖,穿着特制的强化训练鞋,在体能教练的严密监控下进行着单车和上肢力量训练。
他的每一次蹬踏都充满爆发性的力量,眼神始终胶着在分队对抗的战场上,像一头焦灼地磨砺着爪牙的困兽。
但在这片被严格控制的“风暴区”之外,暗流正悄然改道。
约翰·莫特出现在训练场的频率降低了,但他每次出现,身边总会跟着一两个穿着昂贵西装、表情精算师般冷漠的生面孔。
他们是格雷泽家族的代表,是来自纽约的“观察员”。
他们从不干涉训练,只是站在远处,用评估资产负债表般的目光,冰冷地扫描着场上的一切——尤其是那个穿着保护靴、却比任何人都更像核反应堆的7号。
更衣室里的气氛也悄然变化。
大胜莱斯特城的亢奋逐渐沉淀后,一些别的东西开始浮起。
博格巴依旧在场上拼杀,但场下,他的经纪人拉伊奥拉那肥胖而充满影响力的身影,被狗仔队拍到频繁出入曼彻斯特的高档餐厅,与之共进晚餐的,是巴黎圣日耳曼的体育总监。
这消息像一滴墨汁滴入清水,迅速在更衣室内部扩散开来。
尽管无人公开谈论,但眼神交换间,已多了许多难以言说的揣测和一丝微妙的不安。
忠诚与野心,在这座球星云集的更衣室里,从来都是一枚硬币的两面。
阿莫林嗅到了这味道。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更衣室的团结是比任何战术都更脆弱的琉璃,需要时刻用胜利和绝对的控制去小心呵护。
下午的训练课结束后,他让助理教练麦克通知博格巴,来他的办公室一趟。
博格巴到来时,已换回常服,头上戴着花哨的耳机,脸上带着他那标志性的、似乎对一切都漫不经心的表情。
“保罗,坐。”阿莫林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椅子。
桌上没有摆放任何文件,只有一杯冒着热气的黑咖啡。
博格巴坐下,将耳机挂在脖子上,音乐声隐约泄露出来,是节奏强烈的嘻哈。
“找我有事,教练?”他语气轻松。
“拉伊奥拉先生很喜欢曼彻斯特的餐厅?”阿莫林开门见山,声音平淡,像在讨论天气。
博格巴脸上的轻松瞬间凝固了一瞬,随即又化开一个更大的、近乎挑衅的笑容:“米诺他总是很忙,你知道的,朋友多,应酬多。”
“当然。”阿莫林端起咖啡杯,吹了吹热气,没有喝,“巴黎的夜景也不错,听说埃菲尔铁塔晚上看更漂亮。”
博格巴的笑容微微收敛,眼神里多了些警惕:“教练,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阿莫林放下杯子,目光如同实质,落在博格巴脸上,“曼联现在需要的是百分之百投入的战士,而不是一边打着仗,一边给自己找撤退路线的雇佣兵。”
博格巴的嘴角抽动了一下,似乎想反驳,但阿莫林没有给他机会。
“我不管拉伊奥拉和谁吃饭,也不管媒体怎么写。”阿莫林身体前倾,压迫感陡增,“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保罗。
在你心里,是想着怎么在下一场把切尔西撕碎,还是想着怎么在冬窗给自己找个新东家?”
更衣室里瞬间安静下来,只有空调低沉的嗡鸣。
博格巴收起了所有伪装,他直视着阿莫林,眼神复杂,有恼怒,有被看穿的不自在,也有一丝挣扎。
“我为曼联踢球,教练。”他最终说道,声音低沉了些。
“很好。”阿莫林靠回椅背,“那就记住,你现在穿着什么颜色的球衣。
也记住,我们能赢莱斯特,靠的不是某个人的去留,而是所有人把脑子里的杂念清空,把命拼在场上。”
他挥了挥手:“出去吧,准备好明天的战术课,切尔西不是莱斯特,图赫尔会准备十八般兵器来招呼我们。”
博格巴站起身,没有说话,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他关门的声音比平时稍重了一些。
阿莫林看着关上的门,眼神冰冷。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
更大的风暴,来自高层。
第二天上午,阿莫林被“请”到了主席办公室。
乔尔·格雷泽罕见地出现在了曼彻斯特,通过巨大的液晶屏幕进行视频会议。
约翰·莫特垂手站在一旁,像个等待宣判的书记官。
房间里的空气比停尸房还冷。
“鲁本,过去的几周……很精彩。”格雷泽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像在念一份财务简报,“股价稳定住了,甚至有小幅回升。
赞助商的询问电话也变成了积极的期待。”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
“但是,风险也在急剧升高。”屏幕上的他,目光锐利起来,“克里斯蒂亚诺的伤病报告,董事会看过了。
他的年龄和这种激烈的踢法,是巨大的不确定因素。
保罗·博格巴的合同问题和外部传闻,正在成为更衣室的不稳定因子。
而你……”
格雷泽的目光透过屏幕,死死钉住阿莫林。
“……你的战术被媒体描述为‘疯狂’、‘赌博’、‘不可持续’。
一场失利,就可能让现在所有积极的势头瞬间反转,甚至引发更大的崩盘。”
莫特在一旁小声补充:“董事会希望,在接下来对阵切尔西和接下来的密集赛程中,能采取更……稳健的策略。
减少伤病风险,确保成绩的稳定性。”
“稳健?”阿莫林重复了一遍这个词,仿佛听到了世界上最可笑的笑话,“先生们,我们是靠着‘稳健’从布莱顿和利兹联身上拿到六分的吗?我们是靠着‘稳健’让王权球场鸦雀无声的吗?”
他站起身,走到屏幕前,毫不回避地看着格雷泽。
“我们一无所有了,先生。除了这点刚刚烧起来的疯狂,我们什么筹码都没有。
切尔西比我们有钱,比利兹联更有技术,比莱斯特更有纪律。
图赫尔比世界上绝大多数教练都聪明。”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疯狂。
“要赢他们,我们只能比他们更狠,更疯,更敢赌!
稳健?
稳健只会让我们死得慢一点,然后被他们微笑着肢解!”
格雷泽的脸色沉了下来:“阿莫林教练,董事会需要的是可控的计划,而不是……”
“——而是胜利。”阿莫林打断了他,目光灼灼,“我的计划就是胜利。
无论用什么方式。
如果董事会无法接受这种方式带来的风险,那么……”
他停顿了一下,留下一个冰冷的、充满威胁的沉默。
格雷泽在屏幕那头沉默了足足十秒钟。莫特的额头渗出了冷汗。
“下一场对切尔西,”格雷泽最终开口,声音变得更加冰冷,“主场。
全球瞩目。
董事会希望看到一场‘配得上曼联’的比赛。”
通话结束。
屏幕暗了下去。
莫特长长松了一口气,几乎虚脱。
阿莫林转身向外走去。
“鲁本!”莫特叫住他,语气带着恳求,“拜托,稍微……收敛一点。
至少表面上……”
阿莫林没有回头,只是抬手挥了挥,不知是表示听到,还是让他闭嘴。
他走出行政楼,走向训练场。
曼彻斯特阴沉的天空下,卡灵顿像一座孤岛,而他是这座岛的船长,脚下是刚刚凝聚又即将分裂的船员,身后是试图抢夺舵盘的股东,前方是吞噬一切的暴风海洋。
但他脸上没有任何犹豫。
他甚至感到一种极致的平静。
风暴之眼,往往最为寂静。
而他,正站在这里。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豪尔赫,”他对电话那头的门德斯说,“关于克里斯蒂亚诺的复出时间表,我想我们需要……稍微提前一点。”
“另外,告诉保罗,如果他还没决定好是当英雄还是当逃兵,那么对阵切尔西,我会帮他做出选择。”
“——用最残酷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