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初见美女房东
我看着近在咫尺的房东太太,甚至能感受到她温热的呼吸,大脑一片空白,只能听见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她介绍租房规矩的温柔嗓音,模糊又充满诱惑。
她太美了。四十岁的年纪,却有着少女般的肌肤和玲珑身段,眉眼如画,穿着合体的J国传统服装,对我浅笑嫣然。我恍惚觉得在哪部电影里见过这张脸,一种眩晕感让我恍惚。
王先生您还满意吗她娇嗔地唤回我的神智。
满...满意,辛苦您了。我口干舌燥,慌忙移开视线。
她微笑着看我收拾行李,让我无所适从。当我手忙脚乱地想藏起装内衣裤的透明袋子时,她以手掩口,发出一声极轻的、少女般的笑声。
那就不打扰了。她微微鞠躬,迈着J国女性特有的小碎步转身离开。
楼梯拐角,旁边那扇门突然打开一条缝,一个矮壮黝黑的青年探出头,目光贪婪地追随着她的背影直到消失。然后,他回头瞥了我一眼,眼神冰冷,猛地关上了门。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第三个租客。也是第一次,在这栋精致的房子里,感到一丝莫名的寒意。
我也关上房门,摇摇脑袋,努力将林太太妖娆的身影赶出脑海。我年轻、英俊、身体强壮,自信对女性有吸引力,但一位四十岁的女人让我产生这种前所未有的悸动,还是第一次。
傍晚,另一位租客李强放学回来了。他是中国人,二十六岁,大我五岁。我主修内燃机,他学发动机,但这共同点并未拉近我们的关系。在院中相遇时,他只是微笑着点头示意,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早出晚归,忙于学业。每天都能见到林太太,我们渐渐熟络,谈话也变得自然。她总是能找到各种话题,从J国文化到中国美食,从天气变化到学业压力。我发现自己开始期待这些短暂的相遇。
然而,我总感觉有双眼睛在注视着我。每当我回头,那个矮壮黝黑青年的窗后总是空无一人,但那被监视的感觉却如影随形,挥之不去。
直到九月下旬,天气稍稍凉爽,我才第一次看到这个家的男主人,林先生。
2.
贵国好乱
那是个周末,我和李强在庭院东侧写作业。林先生进入庭院时,只是漠然地瞥了我们一眼,便径直走向西侧的躺椅,哼哼唧唧地躺下看报纸,仿佛我们不存在。
我和李强没去打扰他,继续各忙各的。
忽然,林太太的一声惊叫打破了寂静。我扭头看去,只见她裸露的右臂泛起一片刺目的红痕。林先生将茶杯重重顿在茶几上,茶水四溅,他却若无其事地继续看报。林太太满脸通红,左手捂着右臂,低声下气地说:对不起,请原谅!
我双手撑桌正要起身,李强咳了一声,朝我用力地摇了摇头。
待林太太匆匆离开后,李强拉着我进了房间。J国特色,少见多怪。茶水太烫也是妻子的罪过。这里的女人,看着光鲜,其实...唉,很可怜。说完,李强晃进他的房间,留下我一个人慢慢消化这冰冷的J国国情。
那天之后,我似乎才真正开始睁开眼,看清这个家的模样。
林先生快六十了,秃头,神情精明严厉。我住进来好久,与他的交流仅限于早上好和晚上好,他从不屑于与我们这些租客多言。我的房间在他们卧室下方,每周六晚上我都能听到楼上发出的暧昧声音,伴随着林太太压抑的、说不清是痛苦还是欢愉的呻吟,11点,都会准时响起。
后来我知道,林先生是某田汽车高层,薪水丰厚,还要经常满世界出差。
周三,我伤到了脚踝,没去上课。来到庭院东侧写作业时,林太太进了庭院。看到我,她微微停顿了一下,然后径直走过来。那天谢谢你了!她微微一鞠躬。
我有点疑惑地看着她。
是上周末,我不小心把开水洒到了我的胳膊上!她提醒道,
哦我更加疑惑,明明是他先生烫的她可她表达完谢意就转身出门了,留下一个窈窕的背影。
我十天没去上学。这期间,我天天都能看到林太太出去逛街,然后四点左右,大包小包地拿回来,都是些名牌,很贵的样子。购物似乎是她唯一的消遣和宣泄。
一天上午,我和林太太正站着聊天,她的手机响了一声。她毫不避讳地点亮手机看了看,工资到账了,好像增加了不少呢!她愉快地小声惊呼着。然后很自然地挎起我的胳膊,走吧,今天庆祝一下,我请你去吃生鱼片!她的脸幸福满满的贴在我的胳膊上,温热柔软。
不要吧,我买了乌冬面的!我不想和她有太多接触,然而她不由分说拉着我就走。我从没吃这么高档的料理,半推半就地应承了下来。心里却愈发奇怪,家庭主妇怎么会有工资
吃饭的时候,我偷偷的简单搜了一下。在J国,很多公司确有规定,丈夫的一半工资会打到妻子账户,多一个孩子增加一部分。最可怜的丈夫每月只能拿到工资的四分之一。看到这些我不由目瞪口呆,就此断了我在J国生活下去的念头。
几杯清酒下肚,林太太的脸越发娇艳,眼波流转。她紧紧地靠着我,媚眼如丝般的向我缠绕而来。看着我窘迫不堪、坐立不安的样子,林太太更加兴奋起来,仿佛享受这挑逗的乐趣。
美味的生鱼片在我嘴里味如嚼蜡。我只好庆幸这里是公共场所,并发誓再也不和她单独出来了。
伤愈前这几日,我看到了平时上学看不到的东西。邻居藤太太每天上午11点会准时带一个打扮怪异的男人回家。我知道,在J国家庭主妇出轨的事情太正常了,就像吃饭那么平常。但这么明目张胆是我没想到的。而且更过分的是,藤太太还把这个男人介绍给了林太太,林太太径直把这个男人带到了楼上卧室,足足待了一个下午。
贵国真乱啊!我心里暗自唏嘘。
3.
诡异的开始
这些日子,表面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但每天晚上,楼上的声音开始变得诡异。哭声、怒喝声、吵架声、痛呼声、呻吟声,都很压抑,好像在刻意降低音量,却又控制不住地穿透地板,钻入我的耳朵。
那个怪异的男人来的也更频繁了。他每天轮流去藤太太家和林太太这,毫不遮掩,甚至可以说几乎每家都去。我这才觉的我想的太龌龊了,他似乎并非只是我想象中的角色。
林太太最近没有出门购物。她现在就坐在我的对面,头低垂着,领口垂的更低,温柔、细致地给我脚踝抹药。感受着滑腻的手指拂过左脚的每一毫米,我努力扭着头,看着庭院中的小盆景,以免不小心看到不该看的。鼻血早就滴了下来,我却浑然未觉。
我拒绝了数次,但扛不住林太太的娇嗔和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只得伸出脚去。
一会儿抹完了,林太太抬头看到我的窘样,微微一愣神,接着爆发出欢快的笑声。这次没有掩口,而是拿出手帕,作势就要擦我的鼻血。我一惊,触电般地跳起来,胡乱用手背擦了一把,失态了,很抱歉,对不起......我语无伦次地把能想起来的包含歉意的话都说了一遍。
这下林太太花枝乱颤,笑声更大了,甚至隔壁藤太太的笑声也传了过来。我顿时感觉无地自容,逃也似的跑回了自己的房间,全没注意第三个租客窗后那阴冷的目光。
我不敢在家多待了,伤还没好利索就去上学。
很快就放假了,这时我才发现林先生出国了,要一个月后才回来。
深夜,我正在玩游戏,忽然听到楼梯上响起了轻盈的脚步声。是林太太。脚步声路过第三个租客的房间,在我的门口停下。我放下游戏机,感觉呼吸越来越急促,手心开始冒汗。我不知道如果她敲门我该不该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脚步声再次响起,去往李强的房间。没有敲门声,只听到房间门打开,脚步声消失了。
我长舒一口气,心里却泛起一丝莫名的失落。
4.
猫和老鼠
我正在庭院里看书,李强拿着啤酒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看到我探询的目光,他递给我一罐啤酒,不屑地笑道:这有什么奇怪的!这里人都这样。我耸了耸肩,没说什么。
你不回家过春节吗李强问我。
不了,我刚到这才4个月,而且这次考得很差,我准备赶一赶,教授已经在委婉地提醒我了!我无奈地叹息道。
可怜的孩子,我三天后的飞机!就不陪你了,不过,你也不会寂寞的。李强冲我眨眨眼,一副你懂的样子。
我不置可否地哦了一声,仰头灌了口啤酒,抬头正好看到林太太正在二楼窗口看着我俩。
如此同样的过了三天,李强回国了。
这天晚上林太太的脚步声又响了起来。脚步声照例路过第三个租客的房间,在我门口停了下来。我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两个人隔着门僵持着,我甚至能听到她急促的呼吸,能感受到那灼热目光穿透门板。我想开门,真的很香。我的脑海里都是她的影子,她的一颦一笑,我甚至开始幻想她在我怀里的样子。我的手不由自主地向着门把手伸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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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我感觉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时候,脑中突然多出来一丝清明。我不能堕入地狱。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一声极轻的叹息,脚步声折返,第三个租客的房门打开,脚步声消失了。
我的后背已经被冷汗彻底浸湿。
隔天,我照例坐在庭院里学习。林太太端着两杯咖啡走了过来,我不敢看她的眼睛。
我没有打扰您吧仍旧是温柔到极致的声音。
......没有,请坐吧。我抬起头,呐呐道,眼神闪烁。
喝咖啡吗林太太看着我的眼睛,满眼笑意地问道,仿佛昨夜什么都没发生。
我咽了口唾沫,努力地扯了扯嘴角,不知道要不要解释昨晚的事。心不在焉地端起咖啡喝了一大口,滚烫的液体瞬间让我直接蹦了起来。
你还是太年轻了,不要紧张啊!林太太笑着嗔怪道,带着一丝戏谑。
这时,我看到地上有一个小布包,一面写着林先生的名字,贴着他的照片,上面不知道用红笔画的是什么符咒。林太太若无其事地捡起来,看了两眼,指尖反复摩挲林先生的照片,指甲掐进了布料,然后重新放入口袋,仿佛那只是一个普通的零钱袋。
然后,她安安静静地坐在那,看着我学习,看着庭院,看着白云。我俩都没再说话,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宁静。
晚上,我按捺不住搜了一下那个小布包是什么,答案却让我有些惊慌失措——那是J国一种流传的诅咒人偶。
十点,脚步声又停在我的门口。这次她轻轻地敲了两下门。我几乎崩溃,用尽力气才挤出一句:对不起...我睡了。脚步声在门口停留了几秒,然后在第三个租客门口消失了。
白天,林太太仍旧端着两杯咖啡走了过来,良久地注视着我,满眼的幽怨和一丝不甘。
放下咖啡,林太太绕到我旁边,看着我写的东西,埋怨道:你可是中国人啊,汉字怎么写的反而不如我好呢机械两字怎么写才有美感。说着不由分说地握住我的右手,一笔一划写了起来。结实温软的大腿紧紧靠在我的身上,发香萦绕。
字写完了,她坐到我的对面,端起咖啡,轻啜一口,满意地欣赏着我僵硬、通红、无所适从的表情。
这一晚,她没来我的门口,而且再没来过。我不由替自己捏了把冷汗。我庆幸,又莫名失落。我不知道能坚持多久,但我毕竟坚持下来了。
我没有堕入地狱。
于是猫和老鼠的游戏就这么展开了。我是鼠,她是猫。她好像沉迷于这种挑逗与追逐的游戏里不能自拔,很久不再出门购物了,兴趣似乎完全转移到了我身上。
游戏一直玩到林先生回来。
林先生回来后,照例和第三个租客在庭院里聊了一会。此后看我的眼神变了,带着些许疑问和一丝古怪的好感,甚至破天荒地向我点头致意。那个人对林先生说了什么吗我心中警铃大作。
然后林先生不到一周又出差了。这次,那监视的目光似乎更加肆无忌惮。
5.
邻居的葬礼
这一次的空窗期,我更忙了。不但要应付林太太升级的猫鼠游戏,还要应付被吸引过来的藤太太。
为了省钱,我都是自己在楼下厨房做饭吃。这让林太太名正言顺地留在厨房,美其名曰品尝指导,不知道她品尝的是饭菜还是我。
我们甚至谈好了一日两餐代替一半的房租,她买食材。我乐得如此,既能省钱,也能减少单独外出吃饭被她逮住的机会。
可谁知饭菜的香味把藤太太也吸引了过来。同样的年龄,同样的精致样貌和身材,同样大胆开放的做派,让我苦不堪言,仿佛掉入了盘丝洞。
我除了祈祷林先生赶快回来镇住场面,一点办法没有。虽然他也是地狱的一部分。
这一日,藤太太打电话过来说她先生刚刚去世,就不来吃午饭了。晚上藤太太又过来了,穿着一身素色但依旧考究的和服,我对她表示哀悼致意,她淡淡一笑,看不出多少悲伤。我早早吃完饭就回了房间。
再次出来的时候,看到她们正在碰杯,红酒荡漾,脸上的表情像是庆祝而不是哀悼,眼睛里有掩饰不住的笑意和解脱。
那个怪异的男人现在好像在这附近越来越受欢迎,但不再去藤太太家。每日的走街串巷,几乎每个家庭都向他敞开了大门,恭敬而殷勤。
有一天,我无意中看到这个男人在二楼林太太的卧室跳一种舞蹈,动作扭曲,充满原始的神秘感,是一种我从没见过的诡异舞蹈。我恍然大悟------他或许是个巫师,正在做法诅咒。这就是他极受家庭主妇欢迎的原因。他也许是她们心目中唯一的武器。
也许是我的困惑引起了林太太的注意。这天在庭院里,我们照例闲聊。她忽然问道:你为什么来J国留学
不等我回答,她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所有人在电视、电影里都看到我们J国人发达、富裕、优雅、文明是吗脸上却是一副毫不掩饰的鄙视、厌弃的样子。
我们实际的生活是所有外国人不能想象,或是不敢想象的。林太太的眼神黯淡下来,蒙上一层灰雾。
这里的生活就是灾难,希望这一切快些过去!你学习完就回去吧!她喃喃道,像是对我说,又像是自言自语。
你很好......她又用那种复杂难言的眼神看着我,然后很开心的站起身,腰肢扭动着去找藤太太了,仿佛刚才的阴郁从未存在。
慢慢的我们聊的话题开始变了,甚至藤太太有时也加入进来。这些话让我越听越心惊,脊背发凉。
你看到我们夫妻很恩爱是吗有时候我能感觉到你羡慕的样子。林太太瞥了我一眼,嘴角带着嘲弄。
可是如果你看到丈夫是怎么对待妻子的,你就明白中国男人在J国女人中受欢迎的原因了!只是我们不敢说!林太太很少如此直来直去。
谁敢说啊,藤太太撇撇嘴,补充道。
打骂就像是吃饭一般平常,你看看这个。藤太太撩起和服下摆,给我看大腿上的淤青。我看了一眼,不由一个激灵。她先生去世已经三、四天了,腿上仍旧是一大片青紫,可见生前下手多重。
我看到林太太顺势也要撩起和服,慌忙说道:不敢看了、不敢看了!两个女人对视一眼,发出一阵娇笑,笑声里却透着无尽的悲凉。
这算是很轻的,你不敢看的地方伤得更重。孩子刚出生三天,这个畜生就......我平时不敢洗澡,甚至有时候都不敢出门。饭菜茶水温度稍有不对,房间地上有根头发,都是我的罪过。藤太太眼圈红了,但语气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事。
很快,藤太太斜了我一眼,语气开始诡异地欢快起来:结束了,我自由了......这句话带上了歌唱般的旋律。
林太太并不掩饰羡慕的目光,红着眼圈,眼睛却憧憬地望着远处的白云,仿佛那里有她渴望的一切。
6.
第三个租客
这一天,我感觉那个矮壮黝黑青年房间的目光越来越灼热,几乎要在我的背上烧出两个洞。我猛地回头看去,那扇窗户后,人影一闪而逝。
林太太顺着我的目光看去,再转回来时,眼里甚至泛着刺骨的寒意和恨意,樱唇不屑的一撇:那是我先生的妻弟!
你先生的妻弟不就是你的弟弟吗我诧异地看着林太太。
你以为我先生出差是去哪他去看望他的妻子和儿子了!林太太落寞地叹了口气,声音里充满了嘲讽。
我居然不小心窥探到了别人最核心的隐私。我开始坐立不安起来,想着找借口离开。
继续坐着吧,这些事我不但我知道,甚至藤太太也知道!这早就算不上秘密了。她无所谓地啜了口咖啡,语气平淡,顺手把周围指了一圈,这些男人都是一样!
我先生的前妻生了一个女儿,我生了两个女儿,但他想要个儿子,所以他在那边又结了婚,估计他儿子今年快七岁了吧。林太太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
那个男的是他的妻弟,来这三年了,说是留学,其实就是监视我的。我甚至知道他考了私家侦探的资格证。我出门约会必定会看到他,可是谁在乎呢他一开始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直到他跟他姐夫要钱,说孩子要上私立学校!然后我就什么都知道喽!林太太努力做出不在乎的样子,但那眼底深处迸发的愤恨却将她的伪装击得粉碎。
我和他妻弟的关系他知道,我所有的事他都知道,他甚至很高兴...觉得这证明了他的魅力。林太太笑了起来,笑声干涩,我却感觉毛骨悚然。
有的时候,他甚至主动要我去楼下...她混若无事地说着,我的脸瞬间红了,感到一阵恶心。
同样,他的所有事情,他的妻弟也都会告诉我。他在两边拿好处,真是个‘好弟弟’。林太太鄙夷地说道,语气轻蔑。
没有什么区别,都一样的。你一定羡慕我又在寻找爱情了是吧藤太太悄无声息地走过来,坐在另一张椅子上,对着林太太挑逗道,眼神却飘向我。
只有你们中国人是例外,你更是例外中的例外...藤太太像欣赏一件珍贵的猎物般,上下打量着我,目光灼灼。
我立刻在两个女人银铃般的笑声中落荒而逃了。
我想搬家。
日子一天天过去,事情好像越来越不对头。楼上的声音越来越大,争吵声、咒骂声、打斗声、打碎东西的声音、哭泣声,越来越频繁,越来越公开化。
林太太的脸上、手上开始频繁出现淤青,即使厚厚的粉底也难以完全遮盖。
又坐在庭院中,林太太照例坐在对面,只是脸上不再有光,眼神黯淡,不再和我玩那暧昧的游戏。
他给我的家用少了1/3,说是公司利润不好,降薪了。可是他不知道我认识他的同事,这个混蛋是不是又结了一次婚她的面孔因为愤怒而略微扭曲,没有了往常刻意维持的温柔和光彩,只剩下疲惫与怨恨。
第三个租客和林先生单独说话的时间越来越长,声音越来越大,似乎在争吵。有一次甚至动了手,我听到院子里传来闷响和怒吼。
第三个租客半个月后就匆匆搬走了。据说林先生给了他一大笔钱,彻底断绝了与那边妻小的联系。
楼上的争吵越来越激烈,彻底撕下了文明的伪装。一次激烈的冲突中,林先生失手把林太太从楼梯上推了下来。我和李强不得不在半夜把痛苦呻吟的林太太送到医院,辛亏只是扭伤和擦伤,并无大碍。
从此后,林太太就搬到了我隔壁的空房间暂住。林先生不管不问,好像世间从来没有林太太这个人。他回家次数更少了,即使回来,也像陌生人一样。
一个多月后,林先生回来了。在庭院中碰到我,极罕见的走到我面前,生硬地鞠躬致意,聊了几句天气很好等不咸不淡的话。然后态度极其温和地把林太太请到楼上。这反常的举动让我觉得不可思议。
当晚楼上的声音完全反转,是林先生在痛哭和哀求,林太太在高声地咒骂和斥责,积压多年的怨恨如同火山般爆发。
7.
因果
林太太第二天告诉我,林先生年度体检检查出了淋巴癌,且是晚期,最多还有半年时间。说这些的时候,她的脸色异样地红润,眼睛里迸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光彩。看着我的眼神又恢复了几分暧昧。
这好像是她期盼了很久很久的好消息。
她把藤太太请来,在院子里喝了很多红酒,笑声不断,完全不在意楼上窗后,林先生那阴冷、绝望、如同困兽般的目光。
从这天起,林先生的身体迅速地垮了下来。不再有以前的精神气和专横做派,甚至很少下楼,只像个幽灵一样在窗户后面。
林太太倒是经常上楼,很少是因为送饭送水,更多的是讽刺、挖苦甚至是畅快淋漓的咒骂。林太太声音越来越大,语气越来越重。林先生则是话越来越少,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常常只是沉默地听着。
有一天,不知道为什么,楼上又爆发了大规模的战争。林太太回到楼下时,仍不肯善罢甘休,大声地咒骂着,极尽恶毒。与我们平时所能看到的优雅、温顺的J国女人的形象完全相反,说她是泼妇骂街都是在表扬她,那是一种被长期压抑后彻底释放的癫狂。
很快我就知道了原因。
林先生检查出淋巴癌后,噩耗彻底打垮了他,已经不再适合在公司担任高层职位。公司出于各种考虑,一次性支付了两亿J元补偿金,相当于人民币一千万左右。这样他就不用去上班了,当然,退休金会在林先生去世后一次性打给法律意义上的配偶林太太。
但这笔巨款并没有按惯例打到林太太账户,而是直接给了林先生本人。直到那个搬走的妻弟为了报复林先生最后的抛弃,打电话告诉了林太太真相。
林太太今天上去就是质问他这笔钱的去向,态度坚决地要拿回这笔钱的一半作为补偿。而林先生却骂她是吸血鬼,诅咒她,声称无论如何一分钱也不会给她。两个人可以说是彻底撕破脸皮,决裂了。
我看着林太太因为极度懊恼、愤怒而扭曲的表情,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
他折磨了我一辈子,毁了我的一生,难道这些钱不是我应得的吗这是我的卖身钱!林太太咆哮着、咒骂着,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流下来,冲花了精致的妆容。
我和李强目瞪口呆地站在旁边,面面相觑,被这赤裸裸的仇恨和绝望冲击得说不出话。
过了几天,林太太让我陪她去了中国领事馆,帮她办理了一些文件。我这才知道,她的小女儿在中国山东某大学留学,专业是汉语言文学。林太太在申请探亲签证,或许还有更长远的打算。
回家的路上,我看着林太太憧憬着未来的面孔,那是一种混合着恨意与希望复杂神情,我想问什么,却又不知从何问起。
这是他应得的,这就是你们中国人说的因果!报应!林太太就像在说一件和她完全无关的事一样平静。
钱足够我和两个女儿生活一辈子了,我还是要‘感谢’他的。林太太终于叹了口气,这声感谢,充满了无尽的讽刺。
当晚,林太太反常地做了林先生最爱的饭菜,甚至还有酒,端了上去。
第二天,我正在厨房做饭,林太太进来,异常安静地看着我,然后紧紧地抱住了我,头埋在我的怀里,谢谢你在最重要的时候陪着我,没有你,我不知道会不会疯掉,或者做出更可怕的事。你是我在这里唯一感到温暖的朋友,我明天就要走了,希望你不要忘了我!她扬起满是泪水的脸,轻轻在我脸颊吻了一下,转身离开了,没有回头。
只剩我在风中凌乱。我甚至不知道我做过什么,能有幸成为她唯一的朋友,承载她如此沉重的情感。
林太太走后,我和李强处境尴尬。作为善良的中国人,我们看不得一个人自生自灭,特别是病重的人,即使他曾经多么不堪。
我们俩只好轮流给他送饭,去医院给他拿药,甚至是打扫卫生。房间弥漫着疾病和死亡的气息。
每天晚上则听着他因为疼痛而彻夜不休的、压抑的呻吟,那声音折磨着他的肉体,也折磨着我们的神经。
眼看着林先生越来越瘦,形销骨立,精神越来越差,眼神浑浊,我和李强却束手无策,只能尽点最基本的人道主义关怀。
林先生不再像以前那样目中无人,对我们也很客气,甚至偶尔会絮絮叨叨地说点家常,回忆过去。有一次说到他的三个女儿时,他枯槁的脸上老泪纵横,哭了很久很久。不知是悔恨,还是自怜。
我和李强尝试着给他的大女儿、二女儿打电话,说她们的父亲病重,希望她们能来看望一下,权当是临终前的安慰。
可得到的答复却是一样冰冷而不耐烦的回答:我很忙,不要再给我打电话了。然后便是忙音。
这个家庭,这个国家所呈现的一切,都严重地冲击着我们的三观。
8.
再见林太太
时间过得很快,又很慢。我按照林太太临走前约好的时间,每周向她和另两个女儿汇报一下林先生的近况。在电话中,我完全感受不到妻子对丈夫、女儿对父亲的关心和爱意,只有程式化的询问和冰冷的沉默。林太太那边每次都是她的小女儿接电话,声音悦耳动听,谈吐得体,逻辑清晰。我不禁对她有了些许好奇,在这地狱般的家庭里,如何长出这样一朵不一样的花
林太太也许感觉到了我对她小女儿的好奇,很快就发来了照片。照片上的女孩青春洋溢,笑容灿烂,样子更像年轻时的林太太,但更漂亮、阳光、自然,是与林太太风韵完全不同的、清澈的美。这一天,我的眼前时不时浮现出她的笑容。
第五周汇报是最后一次。这次汇报是直接问她们,谁会回来操办林先生的后事。
隔一天,我和李强看着账户里多出来的五十万J元,头疼不已。没人愿意回来送别林先生,她们只是把处理后事的款项打了过来,表示最便宜的即可。说是全权委托给我们处理,给我们添麻烦了。
我和李强只好硬着头皮去请教藤太太。忍着藤太太对我们俩肆无忌惮的调戏和调笑,我和李强记下了所有繁琐的流程和大概的花费。
这一趟把我俩累得够呛。不停的打电话联系殡仪馆、寺庙、墓地,迎来送往一天,说着言不由衷的废话,终于把所有事情办完了。当我们把处理过程的照片和费用清单发给她们,只收到了冷冰冰的几个字:谢谢,给你们添麻烦了。然后是免了我俩半年的房租,作为答谢。
藤太太有时过来喝杯咖啡,她显然也喜欢上了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只是更加的大胆火热。
有一天,调笑间,她说起那个怪异的男人,满脸的崇拜和敬畏,她站起身,来到庭院西北角的墙根处,熟练地挖出那个我曾见过的小诅咒人偶。人偶显得更旧了,上面的字迹和符咒更加暗红。很有效,不是吗她笑着,眼神狂热而笃定。
我顿时毛骨悚然,强迫自己忘记这一切,告诉自己那只是巧合。
这时,林太太来了电话,她说她和小女儿要回来了,让我和李强去机场接她们。
机场再见时,她一身剪裁得体的中式旗袍,光彩照人,魅力更胜往昔,眉宇间的阴郁一扫而空,多了几分轻松和释然。趁女儿不注意,她朝我飞快地眨了下眼,媚眼依旧如丝般缠绕过来,但似乎多了些别的内容。
她的小女儿,小雅,完全不同于我印象中的J国女性。青春,自信,落落大方,眼神清澈明亮,笑容温暖真诚,像一颗来自中国的小太阳,瞬间驱散了我心中积压已久的阴霾,照亮了那个角落。
晚饭是我们四人一起喝啤酒、吃火锅,气氛热络、自然,像是很久不见的老友重逢。小雅中文流利,性格开朗,和我们聊得很投缘。
没有人提到林先生,就像他从没有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林太太和她的小女儿没有表露出哪怕一丝伤感、怀念,只有彻底的放下和解脱。
几天后,李强学期结束回国。我和林太太坐在庭院老地方喝咖啡。
她抬头看着二楼那扇曾经属于她和林先生的卧室窗户,眼眶微微泛红,声音有些干涩地说道:你是不是奇怪他的三个女儿为什么不来探望他、照顾她是不是用你们中国人的话是没有人情味,太冷漠
我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如果你见过她们小时候遭受的虐待,就不会这么想了。他把家当公司,我们是他的奴隶,私有财产。她顿了顿,声音平静却带着刻骨的寒意,我打算卖房,彻底离开这里,搬去山东。藤太太楼下房间让你免费住到毕业。
我想着藤太太沉迷的猫鼠游戏和那个诡异的人偶,正准备回绝。
她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我对她说了,你是我的女婿,游戏结束了。
我惊得差点跳起来:什么女婿!这...这从何说起!
她的笑意味深长,带着一丝狡黠和无比的认真:小雅不美吗不可爱吗她在中国长大,接受中国教育,思想观念都是中国的,她就是中国人。我看得出来,你喜欢她,她也对你很有好感。
我哑口无言,心跳如鼓,脑海中浮现出小雅阳光般的笑脸。
她的笑容褪去,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对我深深鞠了一躬,恳求道:拜托了!王先生。请你带着她,照顾好她,离开这座地狱。彻底离开!开始真正的新生活!
风掠过庭院,吹起几片落叶,打着旋儿。
我看向门口,阳光正好洒在小雅青春洋溢的脸上,她正好奇地看过来,眼神纯净,笑容温暖,充满希望,与这个庭院曾经有过的阴暗压抑格格不入。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所有。
这座房子是地狱,可真正的地狱,是人心底的绝望。
林太太用尽半生挣扎、忍受、算计,才终于爬出的深渊,她绝不允许自己最爱的女儿再掉进去一丝一毫。她所有的谋划、托付,甚至包括最初的那份暧昧,或许都是为了最终能将女儿托付给一个她认为可靠的人,远离这片扭曲的土地。
林太太抬起头,眼中含着泪水。
我知道,我的人生,我的选择,将从这里,从这个充满故事和伤痛的庭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