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诊胃癌晚期的那天,我收到了学妹发来的孕检报告。
学姐,我怀孕了。
是林老师的。
他还不知道呢,我想先告诉你。
你说,他会让我生下来吗
这串话的后面还跟了个害羞的表情。
我盯着那个笑脸黄豆,胃里一阵恶心。
医院外的阳光刺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我低头敲下几个字。
他会高兴死的。
然后,直接拉黑了她。
1
体检报告出来的那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医生看着我,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午饭吃什么。
胃癌,晚期,已经扩散了。
他顿了顿,抬眼扫了我一眼。
家属在吗
我捏着报告单,咬着牙回答。
没家属。
直接告诉我,还有多久。
积极治疗的话,可能一年。如果不……
谢谢医生。
我没听他说完,拿着报告转身就走。
积极治疗
意味着无数次放疗、化疗,然后在充斥着消毒水气味的病房里度过最后的人生。
我不想那样。
手机在口袋里震了一下,又一下。
我没理。
直到走出医院,阳光刺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我站了好一会儿,才掏出手机。
是陈璐发来的微信。
最上面的一张图片,是孕检报告。
HCG值那一项被红圈特意标了出来。
下面跟着一串文字。
学姐,我怀孕了。
是林老师的。
他还不知道呢,这么重要的事,我第一个就想告诉你。
你说,他会让我生下来吗
后面还跟了个害羞的表情。
紧接着,她又发来一串消息。
难怪这段时间我总是恶心反胃,吃什么都想吐。
老师心疼得不得了,天天用保温壶给我带他熬好的粥,还守在我旁边一口一口喂我。
他的手艺真好,粥很好喝,我特别喜欢。
他说,是以前照顾你的胃病慢慢练出来的煲粥手艺,学姐,你真幸福。
我现在也算是沾了你的光了,谢谢你呀。
……
信息还在源源不断跳出来,一条比一条更长。
我没再往下看,直接拉黑了她。
离开医院后,我叫了辆车,直接去林哲的公司。
路上,我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街景,想着我这三十多年。
拼命读书,努力工作,帮着他林哲从一无所有到如今身价千万。
结果呢
身体垮了,老公睡了和我眉眼有几分像的小学妹,孩子都快搞出来了。
真是个笑话。
到了他公司楼下,我没上去,就在大厅休息区坐着等他。
他秘书认识我,赶紧过来问要不要通知林总。
我说不用,我等他下班。
秘书眼神有点奇怪,但还是给我倒了杯水。
我等了大概半小时,林哲就从电梯里出来了。
不是下班时间,他行色匆匆,一边走一边打电话,脸上是压不住的笑意。
……刚出公司,你乖乖别动,我马上过来接你！晚上想吃什么都依你……
他一抬头,看见了我。
脸上的笑瞬间僵住,对着电话那头匆匆说了句等下打给你,就挂了电话。
薇薇你怎么来了
他快步走过来,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张。
身体不舒服脸色怎么这么白
我看着他,没说话。
这张脸,看了十年,第一次觉得这么陌生。
谁的电话
我问。
一个客户。
他答得飞快,伸手想来摸我的额头。
你是不是发烧了
我偏头躲开。
客户你让她乖乖别动客户你问她晚上想吃什么
他的脸色变了一下,随即又堆起无奈的笑。
薇薇,你听错了。就是个难缠的大客户,得哄着,你怎么疑神疑鬼的
陈璐怀孕了。
我说。
林哲脸上的表情,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先是震惊,然后是难以置信的狂喜,但那狂喜只出现了一秒,立刻被巨大的恐慌覆盖。
最后,全部变成了一种苍白的尴尬。
什……什么
他声音都变了调。
薇薇,这种玩笑可不能开……
她把孕检报告发给我了。
我把手机屏幕按亮,举到他面前。
虽然已经拉黑,但记录还在。
那条写着是林老师的的信息,清晰无比。
林哲一把抢过手机,死死盯着那几行字,手指都在抖。
大厅里人来人往,已经有人好奇地看过来。
这……这不可能……
他喃喃自语。
怎么不可能
我收回手机。
你俩不是睡了吗
薇薇！你听我解释！
他猛地抓住我的胳膊,力气大得吓人。
就那一次！年会那天晚上我喝多了……我……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她肯定是算计我！对！一定是她算计我！
一次就中了
我看着他。
林哲,你运气真好。
2
他像是被抽了一耳光,脸色灰败。
薇薇,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原谅我,就这一次,我爱的是你,只有你！这孩子不能要,我马上让她打掉！绝不会让她影响我们！
我们
我轻轻抽回自己的手。
没有我们了。
我从包里拿出另一份文件,和体检报告放在一起,捏得紧紧的。
林哲,我们离婚吧。
他瞪大了眼睛,像是没听懂。
离婚就为这个
薇薇,别说气话！我知道你生气,你打我骂我都行,别拿离婚吓我……
不是气话。
我打断他,把那份文件抽出来,拍在他手里。
协议我拟好了,签了吧。
他低头一看,是离婚协议书。
财产分割那一条,我只要了我们谈恋爱时曾经住过的那套老房子和我自己开的车。
公司股份、存款、其他投资,我统统没要。
你……
他看看协议,又看看我,像是第一次认识我。
薇薇,你这是什么意思净身出户不行！我不同意！我怎么能让你……
不是净身出户,我拿了我该得的。
我纠正他。
你的东西,留给你的孩子吧。
那不是我的孩子！
他低吼出来,引得前台那边都看了过来。
他连忙压低了声音,语气痛苦又急切。
那是个错误！薇薇,你不能因为一个错误就不要我了！十年了！我们十年感情！
十年感情。
是啊,十年。
我陪他住过地下室,陪他啃过半年的馒头,陪他求人借钱受尽白眼。
他发烧我彻夜守着,他创业我累到胃出血。
好不容易什么都有了,原来感情也到头了。
胃部一阵尖锐的绞痛袭来,我吸了口冷气,脸色估计更白了。
你怎么了是不是胃又疼了
林哲立刻注意到,要来扶我。
走,我送你去医院！咱们先看病,别的以后再说……
不用。
我甩开他,努力站直。
协议你看清楚,没问题就签字,签好了联系我的律师。
我把律师名片塞进他手里,转身就走。
苏薇！
他在身后喊我,声音带着哭腔。
我不签！我绝对不签！你休想就这么甩了我！
我没回头。
大楼外,阳光依旧明媚。
走到垃圾桶旁边,我把那份胃癌晚期的体检报告撕得粉碎,扔了进去。
3
离开林哲的公司后,我没回家。
那个充满了十年回忆的地方,让我窒息。
我去酒店开了间房,手机关机,睡了个天昏地暗。
好像也没睡沉,梦里光怪陆离。
一会儿是年轻时林哲在路灯下说薇薇,我以后一定让你过好日子；
一会儿是陈璐娇羞的表情和孕检报告；
一会儿是医生一脸平静地宣判了我死刑。
醒来的时候,天又黑了。
胃还在隐隐作痛。
我开了机,无数个未接来电和信息涌了进来。
大部分是林哲的,从哀求到道歉到愤怒。
还有几条是几个共同朋友发来的,语气试探,问我和林哲怎么了。
看来他还没敢到处说。
我一条都没回。
点开外卖软件,选了家最好的粥店,点了份最贵的养胃粥。
然后给律师发了条信息,让他跟进离婚协议的事。
律师很快回电话过来。
林先生那边拒绝沟通,情绪很激动。他说除非您亲自和他谈,否则他不会考虑签字。
那就起诉。
我说。
流程该怎么走就怎么走。
律师迟疑了一下。
苏小姐,您确定吗财产方面,如果您坚持目前的要求,其实很吃亏……
我确定。
我打断他。
尽快。
挂了电话,粥送到了。
我慢慢地,一口一口地喝完了整碗粥。
虽然没什么胃口,但我知道我得吃。
快吃完的时候,门铃响了。
我以为是林哲找到了我,警惕地从猫眼看出去,却愣住了。
门外站着的是顾野,我以前带的实习生。
一个浑身是刺、才华横溢的小孩,后来跟我不欢而散,听说自己出去单干,做得风生水起。
我不知道他来做什么。
虽然打开了门,但我没让他进来。
有事
顾野上下打量我,眉头皱得死紧。
你果然住这。
你怎么找到的
想找自然找得到。
他语气很冲,还是那副臭脾气。
你电话打不通,林哲像个疯子一样到处找你,朋友圈都炸了！说你因为他犯了个全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就要死要活闹离婚
全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
我差点气笑。
林哲就是这么跟别人说的。
跟你没关系。
我准备关门。
他却一把抵住门板。
你脸色难看死了！是不是他又……
他的话没说完,视线忽然定在我随手放在玄关柜上的酒店便签纸上。
我刚才和律师通电话的时候,无意识地在上面写了好几个癌字。
顾野的脸色瞬间变了。
这是什么
他猛地抬头看我,眼神锐利得像刀子。
苏薇,你他妈到底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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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我没想到会被他发现。
立刻想把那张纸收起来,却被他抢先一步夺了过去。
没什么。
我去抢,他却仗着身高优势轻易躲开。
癌
他盯着我,声音都变了调。
什么癌你说啊！
他的眼神太吓人,我一时竟被镇住了。
胃癌。
事到如今,瞒着也没什么意思。
我扯了扯嘴角。
晚期。
顾野像是被人迎面打了一拳,踉跄了一下,靠在门框上。
他死死盯着我,像是要从我脸上找出撒谎的痕迹。
过了好几秒,他猛地吸了口气,声音哑得厉害。
什么时候的事林哲知道吗
今天刚确诊。他不知道。
我顿了顿。
也没必要知道了。
没必要
顾野闻言,猛地站直身体,眼睛通红。
苏薇！你他妈是傻子吗你病了！晚期！你不告诉他你还在这跟他闹离婚还他妈净身出户！
不然呢
我抬头看着他,异常平静。
告诉他,让他出于同情和责任留在我身边每天看着他和别人的孩子,膈应我自己还是让他可怜我,施舍我医药费
顾野,我宁愿死,也不需要这种怜悯。
顾野被我的话堵得哑口无言。
他看了我很久,眼神复杂得像一团乱麻。
良久,他的所有情绪才终于沉淀了下来,只剩下一种近乎凶狠的坚持。
行,你不要他管。
他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
那我管。
我愣住。
你管什么不用你……
闭嘴！
他恶声恶气地打断我,一把抓住我的手腕。
现在,立刻,跟我去医院！
我不去……
由不得你！
他力气大得惊人,几乎是把我从房间里拖了出来。
苏薇我告诉你,你想死没那么容易！只要我顾野还有一口气,你就得给我好好活着！
电梯门关上,映出我俩拉扯的身影。
他死死攥着我的胳膊,眼眶红得吓人。
我看着他紧绷的侧脸,忽然失去了所有挣扎的力气。
顾野强行把我塞进车里,一路风驰电掣开到了全市最好的肿瘤医院。
他好像有认识的人,直接拖着我插队找到了一位老专家。
老专家调取了我的体检报告,眉头紧锁,又开了一堆单子让我重新做详细检查。
顾野全程陪着。
缴费、拿药、排队,忙前忙后,脸色一直沉着。
我坐在走廊长椅上等CT结果。
胃又开始疼。
我没吭声,默默忍着。
顾野去自动贩卖机买了瓶热牛奶,塞进我手里。
捂着。
温热的触感从掌心蔓延开,稍微缓解了一点绞痛。
为什么
我忽然问。
他愣了一下。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管我
我看着他说。
我们之前……闹得并不愉快。
我记得他离职的时候,我们大吵了一架。
他说我冷酷自私,利用完他就扔。
我说他桀骜难驯,不堪大用。
顾野沉默了一下,别开脸。
看不惯林哲那个傻逼。
他闷声说。
只是这样
我追问。
……你以前对我不错。
他又补充了一句,语气有点硬邦邦的。
虽然你是个混蛋老板。
我低下头,没再问。
疼得没力气了。
5
检查结果出来了,和早上的诊断一样。
胃癌晚期,多处转移,情况很不乐观。
老专家建议立刻住院,进行化疗联合靶向治疗。
住院。
顾野立刻说。
现在就办手续。
我不住院。
我马上拒绝。
一想到要困在病床上,我就无法呼吸。
苏薇！
我没理他,看向专家。
医生,有没有不住院的方案靶向药,免疫治疗,我都愿意试,但我不住院。
老专家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旁边气得快要冒烟的顾野,叹了口气。
可以先尝试门诊治疗方案,但如果情况恶化,或者身体承受不住副作用,必须立刻住院。
好。
拿了药,顾野阴沉着脸把我送回酒店。
一路无话。
到了房间门口,他把一大袋药塞给我,冷着脸说。
明天早上我来接你复诊。
不用,我自己可以……
八点。
他根本不听我说完,转身就走。
临走前,又回过头来恶狠狠地对我说。
敢跑试试看！
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电梯口,心里堵得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回到房间,我吃了药,躺在床上。
手机又响了,是林哲。
我直接挂断,把他所有联系方式拉黑。
世界清静了没多久,门铃又响了。
我以为顾野忘了什么东西,爬起来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却是陈璐。
她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
学姐,林老师找不到你,都快急疯了。
她说着,目光往我房间里瞟。
有事
我没让她进去。
学姐,你别生老师的气了,都是我的错。
她低下头,语气楚楚可怜。
孩子,我会自己处理掉的,不会影响你们。
我看着她表演,心里毫无波澜。
不用,孩子你想生就生,跟我没关系。
她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我是这个反应。
可是,林老师说你不原谅他,他就要……
那是你们的事。
我打断她。
我要休息了。
我准备关门,她却伸手挡住。
学姐！
她忽然提高了声音,带着哭腔。
你怎么能这么狠心林老师那么爱你！他只是一时糊涂！你就不能给他一次机会吗就算是为了我肚子里的孩子……
她的声音引来了其他住客的注意。
他们纷纷探出头来张望。
我看着她,忽然笑了。
陈璐,你搞错了一件事。
什么
不是我不给他机会。
我平静地说。
是我不想要他了。
你想捡的垃圾,不用特意拿来给我看。
陈璐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还有。
我补充道。
下次演戏,眼泪记得掉下来,光红眼圈不够真。
说完,我砰地关上了门。
门外传来她气急败坏的声音。
苏薇！你会后悔的！
后悔
我滑坐在地上,捂着抽痛的胃。
我最后悔的,就是直到现在才察觉他们之间的事。
6
第二天早上八点,顾野准时敲门。
他拎着早餐,盯着我吃完,又看着我吃了药,然后押送我去了医院。
门诊化疗的过程比我想象的难受。
药物输进去没多久,我就开始恶心反胃,冲到洗手间吐得昏天黑地。
顾野一直皱着眉,给我递水递纸巾,动作有点笨拙,但没半点不耐烦。
吐完之后,我浑身虚脱地靠在椅子上。
顾野去问了医生,回来告诉我这是正常反应。
下次就好了。
他干巴巴地安慰我,听起来毫无说服力。
结束后,他送我回酒店。
我累得几乎虚脱,倒头就睡。
醒来时天已经黑了,顾野还没走,坐在房间的沙发上对着笔记本电脑处理工作。
醒了
他合上电脑。
粥还热着,吃点。
我没什么力气,勉强坐起来喝了几口粥。
顾野。
我放下勺子。
你真的不用这样。
你的公司刚起步,很忙吧别在我这浪费时间了。
他抬起头,眼神冷了一下。
你觉得这是浪费时间
我们非亲非故……
谁他妈跟你非亲非故！
他突然火了,把电脑啪地合上。
苏薇,你当初手把手带我入行的时候,怎么不说是非亲非故我捅了篓子你顶着压力保下我的时候,怎么不说是非亲非故现在你跟我说这个
我被他吼得愣住了。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压着极大的火气,别开脸。
老子乐意,你管不着。
房间里陷入沉默。
过了一会儿,他手机响了。
他接起来,语气很不好。
说！
电话那头的人不知道说了什么,顾野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行,我知道了。
他挂了电话,看向我,眼神有点复杂。
林哲找不到你,去我公司堵我了。
他说。
他以为你跟我在一起。
我没什么反应。
哦。
他还不知道你生病的事。
嗯。
顾野盯着我看了几秒,忽然问。
你想让他知道吗
我摇头。
不想。
好。
他点头,没再多问一句。
接下来的日子,顾野雷打不动地接送我去医院。
化疗的副作用越来越明显,呕吐、脱发、食欲不振。
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
顾野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阴沉,但在我面前,一句抱怨都没有。
只是变着法地给我找能吃得下的东西。
期间,律师告诉我,林哲拒绝签字,坚持要和我当面谈。
起诉离婚的程序比想象中漫长。
我懒得催,随他去。
我的时间不多了,不想浪费在跟他纠缠上。
有一天从医院回来,我发现酒店房间被打扫过,桌上多了一个精致的花瓶,插着新鲜的向日葵。
你叫人弄的
我问顾野。
他正在给我倒热水,闻言顿了一下,含糊地嗯了一声。
我看着那向日葵,金灿灿的,充满了生命力。
和我正好相反。
谢谢。
我说。
他没应声,把水递给我。
明天检查,如果指标不好,必须住院。
知道。
第二天检查结果出来,果然不理想。
肿瘤没有缩小,反而有继续扩散的迹象。
老专家脸色凝重。
必须调整方案,立刻住院。
这次我没再反对。
我知道,由不得我了。
顾野很快帮我办好了住院手续,住的是单人病房,环境很好,窗外能看到花园。
他把我安顿好,说回去拿点东西。
我一个人躺在病床上,看着点滴瓶里的液体一滴滴落下,心里异常平静。
快傍晚的时候,顾野还没回来,病房门却被推开了。
我以为是他,抬头却看到了林哲。
他瘦了很多,胡子拉碴,西装皱巴巴的,眼睛里全是红血丝。
他手里拿着一份文件,是我寄给他的离婚协议。
薇薇……
他声音沙哑,一步步走到我床前,看着我的样子,像是受到了巨大的惊吓。
你怎么……怎么变成这样了
我戴着帽子,遮住稀疏的头发,脸色苍白消瘦,手上打着点滴。
如你所见,快死了。
我说。
他手里的文件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7
林哲像是被钉在了原地,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嘴唇哆嗦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过了好半天,他才像是找回自己的声音,颤抖着问。
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有什么用
我平静地看着他。
让你同情我可怜我还是让你在妻子和情人孩子之间做选择的时候,多一点愧疚
不是的！薇薇！
他猛地扑到床边,抓住我的手。
我不会……我怎么会……你是我妻子啊！
他的手冰凉,还在发抖。
我抽回手,指了指地上的协议。
很快就不是了。
签了吧,林哲,好聚好散。
我不签！
他激动地低吼,眼睛瞬间红了。
我不离！你病了,你需要我照顾！我可以解释,我和陈璐真的……
孩子呢
我打断他。
他一下子噎住了。
陈璐来找过我,她说你让她打掉孩子。
我看着他说。
林哲,如果你现在说不要那个孩子,我会更看不起你。
他看着我,眼神里是巨大的痛苦和混乱。
薇薇……我……那是条生命……
是啊,是条生命。
我点点头。
所以,承担起你的责任。我们结束了。
不……不行……
他摇着头,眼泪掉了下来。
我不能在这个时候离开你……让我照顾你,求你了薇薇……
不需要。
我拒绝得干脆利落。
看见你,我会死得更快。
这句话像一把刀子,狠狠扎进了他心里。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脸色惨白如纸。
就在这时,病房门又开了。
顾野拎着一个保温桶站在门口,看着屋里的情景,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你来干什么
他走进来,把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挡在我和林哲之间,语气不善。
出去。
林哲看着顾野,又看看我,像是明白了什么,脸上露出愤怒的神色。
苏薇你们……你们早就……
随便你怎么想。
我累了,不想再解释。
顾野,让他出去。
顾野二话不说,揪住林哲的胳膊就往外拖。
放开我！
林哲挣扎着,眼睛死死瞪着我。
苏薇！你不能这样对我！你这样是出轨！我不会离婚的！你休想！
顾野一拳砸在他脸上。
林哲闷哼一声,撞在墙上。
她让你滚,听不懂人话
顾野的声音冷得掉冰渣。
再敢来骚扰她,我弄死你。
9
林哲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顾野,又看看面无表情的我。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踉踉跄跄地走了出去。
病房里恢复了安静。
顾野走过来,脸色还是很难看。
他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没有。
我摇摇头。
只是说了些废话。
他打开保温桶,里面是熬得香浓的鱼汤。
喝了。
我没什么胃口,但还是接过来,小口小口地喝着。
离婚协议,他签了吗
顾野状似无意地问。
没,不过无所谓了。
我说。
法律程序总会走完,只是我可能看不到了。
顾野没再说话,只是看着我喝汤。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的身体时好时坏。
新的治疗方案效果依然有限,疼痛越来越频繁,需要靠止痛药才能入睡。
顾野几乎住在了医院,公司的事都在病房处理。
我劝过他几次,他根本不听。
有一天夜里,我疼得厉害,护士加了药才勉强睡去。
半夜醒来,发现顾野趴在我床边睡着了,电脑还开着,屏幕光映着他疲惫的侧脸。
他头发乱糟糟的,下巴冒出了青色的胡茬,看起来比我还憔悴。
我心里某个地方,忽然软了一下,又酸涩得厉害。
我轻轻动了一下,他立刻就醒了。
怎么了又疼了
他瞬间清醒,紧张地问。
没有。
我说。
你去沙发上睡吧,舒服点。
没事。
他揉揉脸,给我掖了掖被角。
渴不渴
我摇摇头。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仪器轻微的滴答声。
顾野。
我忽然开口。
等我死了,我的那套房子和车,留给你吧。
他动作猛地一顿,霍然抬头看我,眼神凶得吓人。
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是认真的。
我说。
我没别的亲人了。
林哲不缺这些,你……
我不要！
他打断我,眼睛死死盯着我。
苏薇,我他妈不要你的房子也不要你的车！我要你好好活着！听见没有！
他的声音很大,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我看着他通红的眼睛,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第二天,顾野消失了一上午。
下午回来的时候,他看起来平静了很多,但眼神里多了些别的东西。
他给我削苹果,状似随意地说。
我联系了美国的几个专家,把你的病例发过去了。有一个实验室正在做一种新的靶向药临床试验,效果不错,我们去试试。
我愣住了。
美国
嗯。
他把苹果切成小块。
签证和机票我都弄好了,医院也联系好了,下周一就走。
顾野……
我鼻子有点酸。
不值得,成功率太低了。而且……
值得不值得,我说了算。
他把苹果塞进我手里,语气不容置疑。
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们就试。
他看着我,眼神专注而坚定。
苏薇,你别想甩开我。
活着,你得看着我；死了,你的墓也得挨着我的。
我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
他手忙脚乱地给我擦眼泪,动作笨拙。
哭什么丑死了。
顾野。
我哽咽着。
你为什么……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他粗声粗气地说。
当年你把我从泥泞里拉回来,教我东西,给我机会。现在我捞你一把,不行
而且。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别扭。
我他妈喜欢你很久了,你看不出来吗
我彻底愣住了。
喜欢我
从什么时候
我还记得他当初离职时,看我的眼神充满了厌恶和愤怒。
你以为我当初为什么跟你吵那么凶
他像是知道我在想什么,自嘲地笑了笑。
因为我受不了你眼里只有林哲那个傻逼！我受不了你为他拼命,他却转头嫌你老,和别的年轻姑娘搞上了！
我走,是因为我留下去,会忍不住想毁了你和他。
我看着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什么滋味都有。
10
最终,我同意了去美国。
顾野效率高得吓人,很快安排好了一切。
出发前一天,律师来了医院。
他告诉我,林哲同意离婚了,并且签了字。
律师的表情有点奇怪。
林先生把大部分财产都划到了您名下,包括公司股份和存款,他只保留了一小部分现金。
我愣了一下。
这不像林哲会做的事。
律师补充道。
他说,这是他欠您的,希望您……好好治病。
我心里没什么波澜。
协议我带来了,您看一下,没问题的话签个字,就生效了。
律师把文件递给我。
我拿起笔,在最后一页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十年婚姻,到此结束。
轻松得令人意外。
律师走后,顾野看着我。
后悔吗
我摇摇头。
他揉了揉我的头发。
行,那明天开始,是新生了。
我们去机场的那天,天气很好。
顾野帮我办托运,换登机牌,忙前忙后。
过安检前,我回头看了一眼这个城市。
我在这里出生、长大、恋爱、结婚,如今要拖着病体离开。
也许不会再回来了。
看什么
顾野问我。
没什么。
我转回头。
走吧。
我们过了安检,走向登机口。
就在快到的时候,我看到了林哲。
他站在不远处的柱子后面,远远地看着我,手里拿着一个文件袋。
他看起来憔悴不堪,像是老了好几岁。
看到我回头,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是想走过来。
顾野也看到了他,眉头皱起,下意识地把我往身后挡了挡。
我拉住了顾野的胳膊,然后对着林哲的方向,轻轻地摇了摇头。
不要过来了。
什么话也别说。
就这样吧。
林哲看懂了。
他的眼神瞬间黯淡了下去。
最终,他没有再上前,只是红着眼眶,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转身,消失在人海里。
顾野握紧了我的手。
没事了。
我点点头,深吸一口气,跟着他往登机口走去。
飞机冲上云霄。
窗外是蔚蓝的天空和洁白的云层。
未来是吉是凶,是生是死,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我不是一个人。
睡会儿。
顾野给我盖上毯子。
到了我叫你。
我闭上眼睛,感觉到他温热的手一直握着我的。
从未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