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们陈家有个邪门的诅咒。
三十岁前找不到媳妇的男人,会被老天爷收走阳气,斩断所有异性缘,从此只对男人动心思。
我,陈卫东,一个上过战场的侦察兵,浑身挂了七八个功劳章,能徒手干翻一头野猪的硬汉,对着这狗屁诅咒嗤之以鼻。
都三十了,我身边除了从小就板着脸管教我的老团长陆恒,连个公蚊子都少见。
直到今天,在相亲桌上,我看着对面姑娘模糊的脸,再转头看到突然出现的陆恒那张冰山脸时,我心跳漏了一拍。
我操。
好像……有哪里不对劲了。
01
卫东同志,俺觉得你这人……挺实在的。
对面的姑娘叫王娟,是纺织厂的先进女工,脸圆圆的,说话细声细气,看人一眼就害羞地低下头。
介绍人把她夸成了一朵花,说谁娶了她,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可我坐在她对面,心里就跟结了冰的黑土地似的,一点热乎气儿都没有。我只想快点结束这场相亲,回我的单身宿舍喝两口。
嗯。我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端起搪瓷缸子喝了一大口凉白开。
王娟被我这态度弄得有点尴尬,绞着衣角,小声问:听说你以前是当兵的还在战场上立过功
嗯,小功。我言简意赅。那些血里火里滚出来的经历,没什么好炫耀的。
今天是我三十岁生日。我妈一早就托人捎信,说是老家那个半仙掐指算了,我阳气外泄,命里带煞,今天要是再定不下来,就得应了那个断袖的咒。
扯淡。我一个受过部队思想教育的唯物主义战士,能信这个
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坐在这儿,我心里就是燥得慌。王娟那张被媒人吹上天的脸,在我眼里跟车间里那些机器零件没啥区别,甚至还不如零件有意思。
卫主……
王娟刚要再开口,我们这桌旁边突然投下一片阴影。
我下意识地抬头,整个人都僵住了。
陆恒。
他怎么会来这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军装,肩章已经摘了,但那股子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军人威严,让整个闹哄哄的国营饭店都安静了几分。他眉头微蹙,眼神像鹰一样落在我身上,然后又扫了一眼局促不安的王娟。
陈卫,他的声音跟他人一样,又冷又硬,像是冬天砸在冰面上的石头,你在这干什么
我猛地站了起来,腰杆下意识挺得笔直,嘴巴比脑子快:报告团长!我……
我什么我陆恒的目光沉了下来,出来。
两个字,不容置疑。
我跟王娟说了声失陪,甚至没敢看她的表情,就跟个新兵蛋子一样,低着头跟在陆恒身后走出了饭店。
八月的风带着一股热浪,吹得人脑子发昏。
我站在陆恒面前,感觉自己又回到了新兵连,等着挨他那能把人骂到祖坟冒烟的训。
可他只是盯着我,看了很久,久到我心里都开始发毛。我这才发现,两年不见,他好像清瘦了些,眼角添了两道细纹,嘴唇的线条还和以前一样,抿着的时候显得有些刻薄。
退伍了,本事长了他终于开口,语气里听不出喜怒,跟女同志吃饭,就这副样子
我喉咙发干:团长,我……
叫我名字,或者叫我陆厂长。他打断我,从口袋里摸出一包大前门,抽出一根递给我。
我没接。
他也不在意,自己点上,深深吸了一口,吐出的烟雾模糊了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
你妈给我打电话了,他缓缓说,说你三十了,还是一个人。让我这个当过你领导的,多上上心。
我心里咯噔一下。
她还说什么胡话了
陆恒弹了弹烟灰,眼神飘向远处:说你们家有什么……诅咒。
我浑身的血一下子就凉了。
丢人,太他妈丢人了。这种封建糟粕,怎么能传到陆恒耳朵里他会怎么看我觉得我陈卫东是个脑子不清醒的傻子吗
团长,那都是瞎扯的,我……
我急着想解释,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下去。
因为我发现,自从陆恒出现后,我所有的注意力都在他身上。他抽烟时微微眯起的眼睛,他说话时滚动的喉结,他手腕上那块老旧的上海牌手表……
每一个细节,都像用刻刀一样,清晰地刻进了我的脑子里。
而刚才那个叫王娟的姑娘,她长什么样来着
我……我想不起来了。
我只记得一片模糊的影子。
一股凉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我猛地抬头,死死盯住陆恒。
阳光下,他的侧脸线条硬朗,鼻梁高挺,短硬的发茬在阳光下泛着一层光。
我的心,毫无征兆地,重重地跳了一下。
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
我操。
我不是……真的中邪了吧
02
你这是什么眼神
陆恒察觉到了我的不对劲,把烟捻灭在墙上,眉头又皱了起来。
他一皱眉,我就觉得心里发慌。
这不对劲。
在部队的时候,我最不怕的就是陆恒。他是全团最严的团长,训练起来能把人往死里整,外号活阎王。但我陈卫东是侦察连的兵王,样样拔尖,陆恒再怎么骂,我也能把腰杆挺得笔直。
可现在,他一个眼神,就让我感觉自己像个被扒光了衣服扔在雪地里的小崽子,无所遁形。
没……没什么。我狼狈地移开视线,声音干得像砂纸,团长,你怎么来我们这了
调任,陆恒的回答还是一样简洁,来你们市的军工厂当厂长。今天刚报到,顺路过来看看你。
军工厂……厂长
我心里五味杂陈。他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领导,而我只是一个从部队退下来的普通工人。
我们之间的距离,比以前更远了。
可为什么……我心里不但没有失落,反而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窃喜
你,陆恒往前走了一步,我们之间的距离瞬间被拉近,我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混着一股肥皂的清香,脸怎么这么红
他伸出手,似乎想探一下我的额头。
我像是被蝎子蛰了一下,猛地往后退了一大步,几乎是吼出来的:别碰我!
空气瞬间凝固。
陆恒的手停在半空中,他脸上的表情,是我从未见过的错愕。
我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我刚才做了什么我竟然吼了陆恒那个在战场上背着我冲出火线的陆恒那个在我爸去世时,二话不说帮我把后事处理得妥妥当当的陆恒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嘴唇哆嗦着,想解释,却发现自己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陆恒慢慢地收回手,插回了裤兜。他脸上的错愕变成了惯有的冰冷,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碎了。
我知道了。
他扔下这四个字,转身就走。
他的背影还是那么挺拔,像一棵扎根在山巅的松树。
可我看着,却觉得无比的萧瑟。
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揪住,疼得我喘不过气来。我想追上去,想跟他说对不起,想告诉他我也不知道自己今天是怎么了。
可我的脚就像灌了铅一样,动弹不得。
我眼睁睁地看着他越走越远,直到拐过街角,再也看不见。
我颓然地靠在墙上,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
陈卫东,你他妈就是个混蛋!
回到单身宿舍,我把自己扔在床上,用被子蒙住头。
那个荒唐的诅咒,像梦魇一样在我脑子里盘旋。
三十岁前不成家,阳气走偏,只认男人……
难道是真的
我烦躁地抓着头发,从床上一跃而起。
不行,我得证明这是假的。
我叫陈卫东,钢铁直男。我喜欢的是胸大屁股圆,能生养的姑娘!
第二天一早,我顶着两个黑眼圈,找到了昨天那个介绍人李大婶。
李大婶,再给我安排一个!我把两瓶罐头拍在她桌子上,昨天那个王娟……不合适。你给我找个……嗯,更……更女人的!
李大婶眼睛一亮,收下罐头,拍着胸脯保证:卫东,你就瞧好吧!婶子给你找个全厂最俊的!
下午,我就在小公园见到了李大婶口中全厂最俊的姑娘。
确实俊。
皮肤白,眼睛大,烫着时髦的卷发,穿着一身鲜艳的碎花连衣裙,在人群里很扎眼。
姑娘叫周莉莉,是厂宣传科的,见我来了,大方地伸出手:你就是陈卫东吧久仰大名。
我跟她握了握手,她的手又软又滑,可我心里没起半点波澜。
我们俩绕着公园走,她一直在叽叽喳喳地说着话,从厂里的八卦说到最新的电影明星。
我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脑子里却总是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另一张脸。
一张冷冰冰的,不苟言笑的脸。
陈卫东,你在听我说话吗周莉莉突然停下脚步,有些不满地看着我。
啊在听。我回过神来。
那我刚才说什么了
我张了张嘴,一个字也答不上来。
周莉莉的脸色彻底沉了下去:陈卫东同志,我知道你是战斗英雄,是厂里的红人,可你也不能这么不尊重人吧你要是不想相亲,就别来,耽误大家时间有意思吗
她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一个人站在原地,看着她窈窕的背影,心里没有半点惋惜,只有一片茫然。
完了。
我好像……真的出问题了。
更要命的是,我一闭上眼,脑子里就是陆恒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和他转身离开时,那落寞的背影。
一种陌生的,酸涩的情绪,在我心里疯狂蔓延。
我用力锤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想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都赶出去。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骚动。
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小偷!抓小偷啊!
我抬头一看,一个瘦小的男人正抱着一个女式挎包,没命地往前跑,身后几个群众在追。
我体内的血,瞬间就热了。
想都没想,我一个箭步就冲了出去。
当兵的习惯已经刻进了骨子里,见义勇为是本能。
那小偷看着瘦,跑得还挺快,在人群里钻来钻去。但我可是侦察兵出身,这点本事还能没有我抄了个近道,算准了他的路线,在一个拐角处,猛地伸出腿。
小偷哎哟一声,被绊了个结结实实,摔了个狗吃屎。
我上前一步,一脚踩住他的后背,反剪他的双手,动作一气呵成。
老实点!
周围的群众围了上来,纷纷叫好。
我把小偷交给随后赶来的联防队员,正准备拍拍手走人,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陆恒就站在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静静地看着我。
他不知道在那站了多久,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却异常复杂。
四目相对。
我的心跳,又一次失控了。
我感觉自己的脸颊在发烫,手心也冒出了汗。
我竟然……在他面前,感到了紧张和……害羞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我慌乱地转过头,不敢再看他,低着头就想从人群里挤出去。
一只手,却在这时,抓住了我的手腕。
那只手骨节分明,干燥而温暖,掌心带着一层薄茧。
是陆恒。
03
跑什么
陆恒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
我浑身一僵,感觉他抓住我手腕的地方,像有一团火在烧,那热度顺着我的手臂,一路烧到了心里。
我……我没跑。我嘴硬,却不敢回头看他。
刚才抓小偷,受伤没有他又问。
没有,就一个毛贼,还不够我热身的。我下意识地回答,这是在部队养成的习惯,无论多危险的任务回来,他问话,我总是这句。
他沉默了片刻,抓着我手腕的力道松了些,但没有放开。
跟我来。
他拉着我,穿过人群,走向停在路边的一辆军用吉普。
那年头,四个轮子的车还是稀罕物,路人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我感觉那些目光像针一样扎在我身上,脸上火辣辣的。
一个大男人,被另一个大男人拉着手腕走在街上,这像什么话
团长,你放开,我自己会走。我挣扎了一下。
别动。
他的声音很沉,带着一丝疲惫。
我竟然鬼使神差地就不敢动了。
他把我塞进副驾驶,自己绕到另一边上了车,发动了车子。
吉普车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颠簸着。我俩谁也没说话,车里的气氛压抑得吓人。
我偷偷用眼角的余光瞟他。
他目不视前,专注地开着车,侧脸的线条紧绷着,好像在生气。
也是,昨天我那么吼他,今天又被他看见我相亲失败的糗样,他不生气才怪。
昨天……我鼓起勇气,想为自己的行为道歉。
昨天的事,不用再提。他抢先开口,堵住了我的话,是我太突然。
我愣住了。
他……这是在给我台阶下
我心里更不是滋味了。陆恒这人,看着冷,其实心最软。以前在部队,不管他把我们骂得多惨,只要谁家里出了事,他总是第一个帮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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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住的地方,我去看过了,他又说,太小,也太乱。你一个战斗英雄,不能住那种地方。
挺好的,能遮风挡雨就行。我小声说。
不行。他斩钉截铁,我以前就说过,国家不会亏待任何一个功臣。你跟我来,我给你安排了新的住处。
车子最后在军工厂的家属大院停了下来。
这是一片红砖小楼,环境比我那个筒子楼好上百倍。
陆恒带着我上了二楼,打开了最东头一户的房门。
以后你就住这。
我探头一看,惊呆了。
两室一厅,屋里收拾得干干净净,桌椅板凳一应俱全,连床上的被褥都是新的,叠成了整齐的豆腐块。
团长,这……这不行,这房子应该是给干部住的,我……
我是厂长,我说了算。陆恒打断我,语气不容置疑,而且,这不是给你的。
我一愣:不是给我的
是借给你的。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外面的阳光照了进来,在他身上镀上了一层金边,等你什么时候结婚了,把媳妇带回来,这房子就正式分给你。
结婚……媳妇……
这两个词像两根针,狠狠扎在我的心上。
我突然觉得这屋子里的阳光有些刺眼。
要是我……一辈子结不了婚呢我几乎是脱口而出。
陆恒转过身,看着我,眼神深邃。
那就住一辈子。
我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撞了一下。
他……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先收拾一下,熟悉熟悉环境。陆恒似乎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说,我就住在你对门,有事随时可以找我。
对门
我这才反应过来,他刚才开门的时候,用的是他自己身上的钥匙。
这哪里是给我安排的宿舍
这分明就是他自己的家!他把主卧让给了我,自己去住了对门那间小的
团长!我冲过去,拦在他面前,这绝对不行!我怎么能住你的房子
陈卫东。他叫我的全名,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你是不是觉得,你退伍了,我就管不了你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就服从命令。他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这是命令。
我看着他,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命令。
这个词,对我来说,就是天。
我垂下头,不再争辩。
他绕过我,走到了门口,手已经搭在了门把上。
对了,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回头看了我一眼,以后别再去相亲了。
我的心猛地一跳:为……为什么
他沉默了几秒,移开了视线,声音很轻。
不适合你。
门咔哒一声关上了。
我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心里却翻江倒海。
他说,不适合我。
他是不是……看出了什么
那个荒唐的诅咒,那个让我心惊胆战的念头,再一次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我猛地冲进卫生间,拧开水龙头,用冷水一遍又一遍地泼在自己脸上。
镜子里,是一张涨红的,写满了惊慌和迷茫的脸。
陈卫东,你醒醒!
那个人是陆恒!是你的老团长!是你最敬重的人!
你怎么能……对他有那种龌龊的心思
你真他妈是个变态!
04
搬进陆恒对门的日子,对我来说,是种甜蜜的煎熬。
我们抬头不见低头见,想躲都躲不掉。
每天早上,他会雷打不动地敲我的门,喊我起床跟他一起去晨跑。
一开始我还会找借口,说上班累,起不来。
结果第二天,他就直接拿着备用钥匙开了我的门,像在部队时一样,一把掀了我的被子。
陈卫东,给你三分钟,穿好衣服,楼下集合!
看着他那张不容置疑的脸,我一点脾气都没有。只能乖乖地爬起来,跟着他跑得像条狗。
工厂里的人很快就发现,我这个退伍的战斗英雄,跟新来的厂长走得特别近。
闲言碎语也跟着来了。
看见没,那个陈卫东,现在可是红人。
可不是嘛,听说陆厂长亲自给他分了套两室一厅的干部楼。
嘿,人家那关系,能一样吗听说在部队就是一个锅里搅马勺的,比亲兄弟还亲。
这些话传到我耳朵里,我只当是放屁。
我陈卫东行得正坐得端,怕什么
我只是怕……我自己的心。
和陆恒离得越近,我就越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
我会在他低头看文件的时候,偷偷看他认真严肃的侧脸;会在他跟人谈话的时候,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声音出神;甚至会在他换衣服的时候,不小心瞥见他精壮的后背,然后脸红心跳地跑开。
我越来越不像我自己了。
那个在战场上杀伐果断的侦察兵,好像变成了一个怀春的……大姑娘
我被这个想法吓出一身冷汗。
为了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心思掐死在摇篮里,我开始拼命地工作。
车间里最累最脏的活,我抢着干。别人八小时下班,我主动加班到深夜。我想用疲劳来麻痹自己,累到沾床就睡,就没空想那些不该想的事了。
效果是有的,但副作用也很大。
这天晚上,我维修一台出了故障的机床,一直忙到半夜十二点。回去的时候,头重脚轻,感觉天旋地转。
我估摸着是有点发烧了。
回到家属院,我刚走到楼下,就看见了站在路灯下的陆恒。
他穿着一件白衬衫,靠在树上抽烟,明灭的火光映着他轮廓分明的脸。
看见我,他把烟头掐灭,走了过来。
怎么才回来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机床坏了,加了个班。我有气无力地回答。
他走到我面前,借着路灯的光打量了我一下,眉头立刻锁了起来: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说着,他伸出手,覆上了我的额头。
他的手很凉,贴在我滚烫的额头上,很舒服。
我竟然有一瞬间的贪恋,不想让他拿开。
烫得厉害,他的语气沉了下来,带着一丝怒气,发烧了为什么不请假陈卫东,你当你的身体是铁打的
我没事,回去睡一觉就好了。我别扭地躲开他的手。
跟我来。
他又一次抓住了我的手腕,力道比上一次更重,带着不容抗拒的强硬,拉着我往他家走。
团长,我不去,我回去睡觉……
闭嘴!
他低喝一声,我瞬间就蔫了。
他打开门,把我推进屋,按在椅子上。然后就自顾自地在柜子里翻找着什么。
很快,他拿着一个医药箱走了过来,从里面拿出体温计,粗暴地塞进我嘴里。
含着,五分钟。
我像个犯了错的小学生,乖乖地含着体温计,一动不敢动。
他家和我那边格局一样,只是多了很多书。一个巨大的书架,占据了整面墙,上面密密麻麻地塞满了各种书籍。
空气里,弥漫着和他身上一样的,淡淡的肥皂香。
我突然觉得很安心。
五分钟后,他拿出体温计一看,脸色更难看了。
三十九度二,你不要命了
他从医药箱里找出退烧药和一根针管,倒了半杯温水给我。
把药吃了。
我看着那几片白色的药片,有些犹豫。
怎么怕我毒死你他挑了挑眉。
不是,我摇摇头,我……我不想打针。
这话说出来,我自己都觉得丢人。我一个上过战场,身上留了好几道疤的男人,居然怕打针
可我就是怕。
小时候生病,我爸就是这么拿着针管追着我满院子跑,那冰冷的针头扎进屁股的恐惧,成了我一辈子的阴影。
陆恒看着我,愣了一下。
随即,他那张万年冰山脸上,竟然出现了一丝……笑意
虽然很淡,一闪而过,但我确定我没看错。
陈卫东,你也有怕的时候
我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一直红到了脖子根。
谁……谁怕了!我死鸭子嘴硬。
行,不怕。他点点头,把针管里的药水抽好,然后看着我,语气平淡地说,裤子脱了。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炸了。
05
脱……脱裤子我结结巴巴,感觉自己的舌头都大了。
不然打哪儿陆恒拿着针管,一脸的理所当然,总不能打你胳膊上吧这药打肌肉吸收快。
道理我都懂。
可……可那也太……
我一个三十岁的大老爷们,要在一个男人面前脱裤子,让他打屁股针
这个人还是陆恒!
我感觉我这辈子的脸,都在今天晚上丢尽了。
磨蹭什么想烧成傻子他催促道,语气里已经带了些不耐烦。
看着他手里的针头在灯光下泛着寒光,我一咬牙,一闭眼,豁出去了。
烧成傻子,总比现在这样胡思乱想强。
我转过身,背对着他,手哆哆嗦嗦地解开了皮带。
身后传来他走近的脚步声。
我能感觉到他的呼吸,温热地洒在我的后颈上,让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我的心跳得像打鼓,砰砰砰,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往下点。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我认命地把裤子又往下拽了拽。
一片冰凉的触感传来,是沾了酒精的棉签。
我浑身一哆嗦,身体绷得像块石头。
放松。
他的手掌,轻轻地按在了我的腰上。
很奇怪,明明隔着一层秋衣,我却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
那温度,像是带着电流,瞬间传遍了我的四肢百骸。
我脑子里那些被我强压下去的,乱七八糟的念头,像决了堤的洪水一样,汹涌而出。
我甚至产生了一个荒唐的念头。
如果……如果他就这么一直按着,也挺好的。
针头扎进来的瞬间,我疼得嘶了一声。
但更让我煎熬的,是他推药时,那只按在我腰上的手,一直没有拿开。
短短几十秒,对我来说,却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药打完了。
他帮我把裤子提上,声音恢复了以往的清冷。
好了,去床上躺着。
我像个提线木偶一样,晕乎乎地被他领进了卧室,躺在了他的床上。
他的床很硬,被子上也全是他身上的味道。
我把自己埋进被子里,感觉自己快要烧着了,也不知道是因为发烧,还是因为别的。
他端了杯水进来,放在床头。
喝点水,好好睡一觉,明天就好了。
他帮我掖了掖被角,转身准备离开。
团长!我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他的手腕很瘦,但很有力。
他回过头,眼里带着一丝疑惑。
别走。
我说。
声音很轻,带着我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祈求。
陆恒看着我,没有说话,也没有挣开。
我们就这样,在昏暗的灯光下对视着。
我看着他深不见底的眼睛,感觉自己像一个溺水的人,而他,是我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陆恒……我鬼使神差地,叫了他的名字。
他身体微微一震。
我……我好像……病了。我说。
我知道,你发烧了。
不是……不是那种病。我摇着头,感觉眼眶有些发热,是……是心里的病。
我说不下去了。
我该怎么告诉他
告诉他,我好像中了那个该死的诅咒告诉他,我控制不住地对他产生了一些不该有的念头
他会怎么想我
他会觉得我恶心,是个变态,然后一脚把我踹出去,从此老死不相往来吧
我越想越害怕,抓着他的手,也越收越紧。
陆恒反手握住了我的手。
他的掌心,干燥而温暖,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我知道。
他说。
我猛地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他知道
他知道什么
陈卫东,他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说,你没病。你只是……需要时间。
我的眼泪,在那一刻,决堤了。
这些天的彷徨、恐惧、自我厌恶,在这一刻,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我像个孩子一样,在他面前,哭得泣不成声。
而他,只是静静地坐在床边,任由我抓着他的手,用他自己的方式,笨拙地,却又无比坚定地,安抚着我。
那天晚上,我睡得很沉。
没有噩梦,没有诅。
就好像,漂泊了很久的船,终于找到了可以停靠的港湾。
06
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烧已经退了。
陆恒就趴在我的床边睡着了,身上还穿着昨天的白衬衫,眉头微微皱着,似乎睡得并不安稳。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我看着他沉静的睡颜,心里一片柔软。
昨晚的一切,像一场梦。
他说,我知道。
他说,你没病,你只是需要时间。
他到底……知道了什么
我不敢深想。
我小心翼翼地把手从他手心抽出来,想让他睡得舒服点。
可我刚一动,他就醒了。
他睁开眼,眼里还有些惺忪,看到我醒了,第一反应就是伸手探我的额头。
嗯,不烫了。他松了口氣。
团长,我……我看着他眼下的青黑,有些内疚,对不起,害你一晚上没睡好。
跟我还说这些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子,起来洗漱,我去做早饭。
我看着他走进厨房的背影,心里暖洋洋的。
这种感觉很陌生,却一点也不让人讨厌。
吃早饭的时候,气氛有些微妙。我俩谁也没提昨晚的事,就好像那只是一个高烧病人意识不清时的胡言乱语。
可我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去上班的路上,我总觉得背后有人对我指指点点。
到了车间,这种感觉更明显了。
工友们看我的眼神,都怪怪的,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探究和……鄙夷。
以前跟我称兄道弟的几个哥们,今天看见我都绕着道走。
我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休息的时候,车间主任老张把我叫到了一边。
卫东啊,老张递给我一根烟,欲言又止,你跟陆厂长……到底是什么关系
战友,老领导。我回答得坦坦荡荡。
就……就只是这样老张的眼神闪烁。
不然还能是哪样我皱起了眉。
老张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卫东,不是我说你。现在外面……传得很难听。
传什么
说你……说你和陆厂长,作风有问题。
作风问题这四个字,像一颗炸雷,在我耳边轰然炸响。
在这个年代,这四个字意味着什么,我比谁都清楚。
轻则身败名裂,重则……
我的血,一下子就冷了。
谁他妈在胡说八道!我一把抓住老张的领子,眼睛都红了。
哎哎,卫东你冷静点!老张被我吓了一跳,也不是我说的啊!现在全厂都在传,说……说你昨晚在陆厂长家过夜了。
我愣住了。
昨晚……
我发烧,陆恒照顾了我一夜。
这么简单的事情,怎么就传成了作风问题
还说……陆厂长为了你,把本来要分给劳模的房子都扣下了,专门留给你。老张的声音更小了,甚至有人看见……看见他拉着你的手,在街上走……
一桩桩,一件件。
那些我和陆恒之间再正常不过的来往,在别人的嘴里,全都变了味。
变得肮脏,龌龊,不堪入目。
我松开老张,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我终于明白,工友们为什么用那种眼神看我了。
在他们眼里,我陈卫东不再是那个保家卫国的战斗英雄,而是一个靠着出卖色相,巴结领导上位的……兔子。
一股巨大的恶心和愤怒,涌上我的心头。
我可以忍受身体上的伤痛,可以忍受工作上的劳累,但我不能忍受别人这样侮辱我的人格!
更不能忍受……他们这样侮辱陆恒!
陆恒是谁
他是战功赫赫的团长,是前途无量的军工厂厂长!
他的人生,不应该被我这种不清不楚的破事抹上任何污点!
都是我的错。
如果不是我,就不会有这些流言蜚语。
那个该死的诅咒……它不仅毁了我,还要毁了陆恒!
不行。
绝对不行。
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我必须离他远一点。
越远越好。
07
我没去跟陆恒告别。
我怕我一看到他那张脸,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就会瞬间崩塌。
我直接去了厂里的办公室,递交了辞职报告。
理由是水土不服,回老家发展。
人事科的干事看到我的辞职信,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陈卫东,你疯了军工厂可是铁饭碗,多少人挤破头都进不来,你说不干就不干了
我想好了。我的语气很平静。
可是……陆厂长那边……
这是我自己的决定,跟他没关系。
我几乎是逃一样地离开了办公室。
我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好了行李。其实也没什么东西,就是一个旧帆布包,装着几件换洗的衣服和我的退伍证。
那套陆恒分给我的房子,我一样东西都没动。
钥匙,我放在了客厅的桌子上。
走出家属大院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我回头看了一眼那栋红砖小楼。二楼东户的窗户,黑着灯。
他还没回来。
也好。
我吸了吸鼻子,转过身,大步流星地朝着车站的方向走去。
陈卫东,别回头。
你和他,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忘了他,也忘了那个荒唐的诅咒,回老家娶个媳妇,安安稳稳地过完这辈子吧。
这才是你该走的路。
火车是晚上的。
我买了一张最便宜的硬座票,把自己塞在拥挤的车厢里。
周围是南腔北调的说话声,小孩的哭闹声,和各种食物混合在一起的奇怪味道。
我靠在窗边,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色,心里空落落的。
火车开动的那一刻,我的眼泪,终于还是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再见了,陆恒。
……
回到老家,我妈看到我,又惊又喜。
卫东,你这孩子,怎么说回来就回来了工作呢
辞了。
啥!我妈的嗓门一下子拔高了,好好的铁饭碗,你说辞就辞了你脑子被驴踢了
面对我妈的咆哮,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妈骂累了,又开始抹眼泪。
你是不是因为那个……那个诅咒卫东啊,妈不逼你了,你不结婚就不结婚,一个人过也挺好,你可别想不开啊……
我看着我妈花白的头发,心里一阵抽痛。
妈,我没事,我强扯出一个笑脸,我就是……累了,想回家歇歇。
接下来的日子,我过上了与世隔绝的生活。
每天就是帮我妈干干农活,或者一个人跑到后山,一待就是一天。
我想把陆恒从我的脑子里赶出去。
可我越是想忘,他的影子就越清晰。
他皱眉的样子,他抽烟的样子,他穿着白衬衫站在路灯下的样子……
一幕一幕,像放电影一样,在我脑子里循环播放。
我甚至开始出现幻觉。
总觉得一回头,就能看到他站在不远处,用那双深邃的眼睛看着我。
我快要疯了。
这天,我正在院子里劈柴,村口突然传来一阵汽车的轰鸣声。
在我们这个小山村,汽车可是稀罕物。
很快,邻居家的二狗子就跑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喊:卫东哥,卫东哥,外面……外面有个解放军找你!
解放军
我心里咯噔一下。
我放下斧头,将信将疑地走到村口。
当我看清那个从军用吉普上下来的人时,我整个人都傻了。
尘土仆仆的军装,清瘦挺拔的身影,还有那张……刻在我骨子里的,冰冷的脸。
是陆恒。
他竟然……找到了这里。
08
他瘦了,也黑了。
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眼神里布满了红血丝,看起来风尘仆仆,异常疲惫。
可他站在那里,腰杆依然挺得笔直。
他就那么看着我,眼神很复杂,有愤怒,有失望,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痛楚。
我们隔着十几米的距离,遥遥相望。
村里的人都围了过来看热闹,对着我们指指点点。
我妈也从屋里跑了出来,看到陆恒,先是一愣,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一拍大腿,拉着我的手就把我往屋里拽。
哎呀,是陆团长啊!稀客,稀客!快屋里坐!
我被我妈推进了屋。
陆恒跟着走了进来。
我妈热情地给他倒水,拿水果,把他当成了最尊贵的客人。
陆团长,您怎么找到我们这穷乡僻壤来了是来找卫东的吧这孩子,一根筋,说辞职就辞职,我骂也骂了,打也打了,就是不听……
阿姨,陆恒打断了她,声音沙哑,我想跟陈卫东单独谈谈。
我妈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拉着看热闹的邻居们都出去了,还贴心地帮我们关上了门。
屋子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死一样的寂静。
我低着头,不敢看他,两只手紧张地绞在一起,像个等待审判的犯人。
陈卫东。
他开口了,声音里压着滔天的怒火。
你长本事了,啊玩不告而别
他一步一步地走到我面前,高大的身影将我完全笼罩。
辞职信写得倒是干脆。水土不服亏你想得出这么个理由!
他一把抓住我的领子,把我拽了起来,几乎是吼出来的:你他妈到底把我当什么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招呼都不打一个在你眼里,我陆恒就这么好糊弄
我被他吼得耳朵嗡嗡作响。
我从未见过他发这么大的火。
印象里,他永远是冷静的,克制的,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可现在,他就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
我……我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你什么你他死死地盯着我,眼睛都红了,你知不知道,我看到你那封辞职信的时候,差点把办公室给砸了!我开了一天一夜的车找到这,你就给我这个态度
对不起……
除了这三个字,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我不要你的对不起!他松开我,一拳砸在旁边的桌子上。
那张老旧的木桌,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喘着粗气,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过了很久,他才慢慢平静下来。
他转过身,背对着我,声音里充满了疲惫。
为什么要走
我……
因为那些流言他一针见血。
我浑身一震。
他……他都知道了。
你觉得,我是那种会在乎别人说什么的人他自嘲地笑了一声,还是说,你觉得我护不住你
不是的!我急忙否认,团长,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我只是不想连累你!他们说得太难听了,我不能……不能毁了你的前程!
我的前程,不用你来操心。他转过身,重新看向我,眼神灼灼,陈卫东,我只问你一句。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你……想不想跟我回去
我的心,狂跳不止。
回去
我还能回去吗
回去了,我们该怎么面对那些流言蜚语又该怎么面对……我们之间那层捅不破的窗户纸
我看着他,看着他眼里那抹我从未见过的,近乎脆弱的期盼。
我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从我退伍,他把我安排进军工厂,到他把自己的房子让给我住,再到他无微不至的照顾……
所有的一切,或许,并不仅仅是出于老领导对下属的关怀。
那个诅咒……
或许,它根本不是什么诅咒。
它只是一个催化剂,让我看清了自己的内心。
也让我,看到了他的。
我……我喉咙发干,艰难地吐出一个字,我……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就是他!就是那个搞破鞋的!
不要脸!把我们村的脸都丢尽了!
我脸色一变,冲到门口,只见村里几个平时就不务正业的二流子,正堵在门口,手里还拿着棍棒,满脸不怀好意。
为首的,是村长的儿子,王二麻子。
陈卫东,听说你从城里回来,是被人搞大了肚子王二麻子一脸淫笑地看着我,话语污秽不堪。
我瞬间血冲上头,攥紧了拳头就要冲上去。
一只手,却按住了我的肩膀。
是陆恒。
他把我拉到身后,自己站到了门前,冷冷地看着门外那几个人。
你们想干什么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杀气。
王二马子他们被这股气势吓得后退了一步,但仗着人多,还是壮着胆子喊道:你谁啊这是我们村的事,你少管!
我再说一遍,陆恒的眼睛微微眯起,那是我见过他最危险的表情,通常只有在面对敌人的时候才会出现,滚。
09
王二麻子被陆恒的气势镇住了,但面子上又挂不住,色厉内荏地嚷嚷:你他妈吓唬谁呢小白脸!兄弟们,给我上!先把这个外地人给我废了!
那几个二流子一拥而上。
我心头一紧,刚想上前,陆恒却对我低喝一声:站着别动!
下一秒,他动了。
他的动作并不花哨,但每一招都快、准、狠,全是部队里练出来的格斗术。
只听见几声惨叫,不过半分钟的功夫,王二麻子那几个人,就全都躺在地上哼哼唧唧地爬不起来了。
整个院子,一片死寂。
村民们都看傻了眼。
我看着陆恒挺拔的背影,只觉得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他永远是这样。
不管我闯了多大的祸,惹了多大的麻烦,他总会像一座山一样,挡在我的面前。
陆恒拍了拍手上的灰,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里的冰冷瞬间融化。
没事了。
我点点头,眼眶有些发热。
他走到还躺在地上装死的王二麻子面前,一脚踩在他的胸口上。
我不管你们听到了什么,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冷得像冰,陈卫东是上过战场,为这个国家流过血的英雄。你们今天谁敢再对他不敬,我就让他在这躺一辈子。
王二麻子吓得屁滚尿流,连声求饶。
滚。
陆恒挪开脚,那几个人连滚带爬地跑了。
一场闹剧,就这么收了场。
可我知道,事情还没完。
回到屋里,陆恒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放在了桌子上。
是一份红头文件。
这是什么我问。
我的调任申请。他看着我,平静地说,我申请调去西北的边防哨所。
我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你……你疯了我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现在是军工厂的厂长,前途一片光明,你去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干什么
那里清净。他说,没有流言蜚语,也没有人打扰。
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看着我:最重要的是,那里需要一个经验丰富的副手。我已经跟上面推荐了你。
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攥住了。
去边防哨所。
跟他一起。
远离这里的一切。
这是一个巨大的诱惑,也是一个巨大的赌博。
你……你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我声音颤抖地问。
陆恒沉默了很久。
他走到我面前,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我脸颊上的一道浅浅的疤。
那是在一次任务中,为了掩护他,被弹片划伤的。
卫东,他叫我的名字,声音温柔得不像话,在战场上,你替我挡过子弹。下半辈子,换我来护着你。
我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
什么诅咒,什么流言,在这一刻,都变得不再重要。
我只知道,我不想再推开眼前这个人了。
我不想再让他一个人,面对这一切。
我猛地上前一步,紧紧地抱住了他。
陆恒,我把脸埋在他的肩窝,声音闷闷的,我跟你走。
去哪都跟你走。
我感觉到,抱着我的那具身体,微微一颤。
随即,他用更大的力气,回抱住了我。
像是要把我揉进他的骨血里。
10
我们走的那天,天很蓝。
我妈拉着我的手,哭成了个泪人。
到了那边,要好好照顾自己,也要……好好照顾陆团长。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妈又拉过陆恒,把我的手,放在了他的手心里。
陆团长,我们家卫东,这辈子就托付给你了。
陆恒看着我妈,郑重地敬了一个军礼。
阿姨,您放心。
吉普车缓缓驶离了小山村。
我回头,看着我妈越来越小的身影,心里酸酸的。
陆恒腾出一只手,握住了我的手。
以后,我会对你好的。
我转过头,看着他坚毅的侧脸,笑了。
嗯,我知道。
去西北的路很长,很远。
车子在戈壁滩上行驶,放眼望去,一片荒芜。
可我的心里,却前所未有的踏实和安宁。
我们很少说话,但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能明白对方的心意。
晚上,我们就在车里过夜。
戈壁的夜很冷,我们就裹着同一条军大衣,紧紧地靠在一起取暖。
听着耳边他沉稳的心跳声,我常常会想。
或许,我们陈家的那个诅咒,根本就不是什么诅咒。
它只是一个提醒。
提醒我们这些犟得像头驴一样的陈家男人,别等到错过了,才懂得珍惜眼前人。
我们的哨所,在很偏远的山区。
这里人烟稀少,只有连绵的雪山和呼啸的寒风。
但我和陆恒,却把这里当成了我们的家。
我们一起巡逻,一起做饭,一起看日出日落。
日子过得平淡,却很幸福。
在这里,没有人在意我们的过去,也没有人用异样的眼光看我们。
我们只是两个普普通通的守边人。
一年后,我妈托人给我们寄来了一个包裹。
里面是两双她亲手纳的千层底布鞋,还有一封信。
信上说,她现在过得很好,让我俩不用惦记。村里的流言早就散了,王二麻子那几个人,因为偷盗,被抓去劳改了。
信的最后,我妈写道:
卫东,陆恒是个好孩子。你们两个在一起,妈放心。
我拿着信,看着旁边正在擦拭枪支的陆恒,眼眶湿润了。
他察觉到我的目光,回过头来。
怎么了
我摇摇头,笑着把信递给他。
他看完信,沉默了片刻,然后站起身,走到我身边,把我拥入怀中。
卫东,他在我耳边,轻轻地说,谢谢你。
夕阳下,我们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紧紧地依偎在一起,再也不分彼此。
我想,这就我们最好的结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