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着所有人的面,沈言说我是个无关紧要的人。
他把那位刚回国的白月光揽进怀里,嗓音是我从未听过的温柔。
我笑谈起儿时被拐,父亲将人贩子活活打死救我的英勇事迹。
全场唏嘘,只有沈言,他晃着酒杯,轻飘飘地对我说：
清清,有没有一种可能,你爸打死的,才是来救你的那个人
1
你说什么我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喧闹的包厢瞬间安静。
空气凝固。
沈言的朋友们面面相觑,脸上的笑容僵硬。
沈言靠在椅背上,修长的手指把玩着玻璃酒杯,杯中琥珀色的液体晃动。
他掀起眼皮看我,眼神里没有玩笑,只有一片漠然。
我说,或许他不是人贩子。
他重复了一遍,每个字都清晰无比。
你觉得一个偷孩子的贼,会蠢到在村口就被堵住
或许,他是去找什么人,或者,去报仇的呢
他的嘴角噙着一抹探究的笑,像在解一道有趣的谜题。
我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倒流。
那个男人满身是血,被我爸和村民们用锄头和木棍围殴的画面,是我整个童年的噩梦。
现在,这个噩梦被沈言用最轻佻的方式,撕开了一个血淋淋的口子。
阿言,你别吓唬蔺清妹妹了。宋瑶娇嗔地推了他一下,身体却更紧地贴过去。
她转向我,眼神关切,说出的话却像淬了毒的针。
蔺清妹妹,你别往心里去,阿言就是喜欢开这种恶劣的玩笑。毕竟,山里出来的人,心思都比较单纯,不像我们,什么脏事都见过。
她的话音落下,桌上有人没忍住,发出一声嗤笑。
整个世界在我耳边嗡嗡作响。
我看着沈言,他没有反驳宋瑶的话,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我。
他默认了。
默认了我是个心思单纯的山里人。
默认了我的痛苦,只是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我吃饱了。我站起来,拿起我的包。
坐下。沈言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命令。
蔺清,别扫了大家的兴。给瑶瑶道歉。
我不敢相信我的耳朵。
我为什么要道歉
你这副样子,给谁看沈言的眉头蹙起,不耐烦已经浮现在脸上,瑶瑶刚回来,身体不好,你别在这里耍脾气。
耍脾气我笑了,沈言,在你眼里,我所有的情绪都是耍脾气,对吗
宋瑶的眼眶红了,她拉着沈言的袖子,声音哽咽。
阿言,算了,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回来,惹蔺清妹妹不开心。我还是走吧。
她说着就要起身,被沈言一把按住。
他的目光转向我,冷得像冰。
蔺清,我再说一遍,道歉。
我看着他,看着他怀里柔弱无骨的宋瑶,看着满桌看好戏的人。
胸口那个叫心脏的地方,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攥住,疼得我无法呼吸。
我拿起桌上那杯没动过的红酒,走到宋瑶面前。
她瑟缩了一下,躲进沈言怀里：蔺清妹妹,你……
我没说话,手腕一斜,整杯酒从她的头顶淋了下去。
红色的液体顺着她精心打理的头发流下,划过她惨白的脸,染红了她昂贵的白色连衣裙。
整个包厢死寂。
沈言的脸色瞬间黑沉。
蔺清,你疯了！
他猛地站起来,一把将我推开。
我后退几步,撞在冰冷的墙壁上。
他看都不看我一眼,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裹住瑟瑟发抖的宋瑶。
瑶瑶,没事吧我马上带你去换衣服。他的声音里满是心疼。
宋瑶在他怀里哭泣：阿言,好冷……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你没错,是她不懂事。
沈言抱着宋瑶,从我身边走过,停顿了一下。
他侧过头,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今晚自己滚回去。别让我再看到你。
门被关上,隔绝了里面的一切。
我靠着墙,慢慢滑坐到地上。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短信。
我木然地掏出手机。
发件人是一个陌生号码。
短信内容只有四个字。
他出狱了。
2
我一夜没睡。
沈言没有回来。
公寓里空荡荡的,只有我的呼吸声。
我和沈言的相遇,是在大学。
他是天之骄子,学生会主席,沈氏集团唯一的继承人。
而我,是拿着全额奖学金,每天要做三份兼职的贫困生。
我们的世界,天差地别。
是他先招惹我的。
在图书馆,他把我堵在书架之间。
同学,这本书,我也想看。他指着我手里的《百年孤独》。
书架上还有。我试图从他身边绕过去。
他伸出手臂,拦住我的去路,嘴角带着一丝玩味的笑。
我就想要你这本。
那时的他,霸道,张扬,像一团火,不由分说地闯进我平静的生活。
他会开着跑车在宿舍楼下等我,引来无数侧目。
也会在我打工的餐厅,包下整个场子,只为让我陪他吃一顿饭。
我不是没有动心过。
可我知道,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我拒绝了他无数次。
直到有一次,我兼职的餐厅老板,说我偷了客人的钱包,要开除我,还要报警。
我百口莫辩,是沈言从天而降。
他把一沓现金甩在老板脸上。
钱,我赔。人,我带走。
他拉着我的手,走出餐厅,在门口回头,对那个老板说。
明天,你的店就不用开了。
第二天,那家餐厅真的关门了。
我问他：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把我圈在怀里,低头看我。
因为我不想看到你受委屈。蔺清,做我女朋友,我护着你。
那一刻,我信了。
我以为他是我的救赎。
后来我才明白,那不是救赎,是另一场深渊的开始。
我们在一起后,他带我进入他的圈子。
那些富家子弟,看我的眼神,充满了不屑和鄙夷。
有一次聚会,他们玩真心话大冒险。
有人问沈言：沈少,你到底看上蔺清什么了土里土气的。
沈言喝了口酒,懒洋洋地回答。
换换口味,图个新鲜。
满堂哄笑。
我坐在他身边,感觉自己像个被剥光了衣服的小丑。
我起身想走,他却拉住我的手,把我拽回他腿上坐下。
他捏着我的下巴,强迫我看着他。
生气了开个玩笑而已,这么玩不起
他的朋友们在一旁起哄。
就是,沈少跟你开玩笑是看得起你。
山里来的,就是没见过世面。
从那天起,我再也没有参加过他们的任何聚会。
我以为,只要我不去,就可以假装那些伤害不存在。
可我忘了,沈言本身,就是最大的伤害源头。
手机屏幕亮起,打断了我的回忆。
是宋瑶的社交账号更新了动态。
一张照片。
医院的病床上,一只苍白的手,手背上插着输液的针头。
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正温柔地包裹着那只病弱的手。
我认得那只手,手上戴的腕表,是我存了三个月的工资,送给沈言的生日礼物。
配文是：有点低烧,吓到某人了。谢谢你一直陪着我。
下面一排排沈言朋友们的评论。
瑶瑶好好休息,某人快心疼死了。
就是,昨晚直接把我们都扔下了。
正宫娘娘驾到,某些人也该识趣点了吧。
每一条评论,都像一把刀,插在我的心上。
门锁传来转动的声音。
沈言回来了。
他身上还穿着昨天的衬衫,有些褶皱,领口处,有一个淡淡的口红印。
他看到我坐在沙发上,一夜未睡的样子,眉头皱了起来。
又在闹什么脾气
他脱下外套,随手扔在沙发上,动作间,一张纸片从他口袋里滑落。
我低头看去。
是一张医院的缴费单。
抬头,是宋瑶的名字。
缴费项目：VIP单人病房,专家会诊,进口药物……
总金额那一栏的数字,刺痛了我的眼睛。
沈言也看到了那张单子,他弯腰捡起来,看我一眼,眼神里带着警告。
瑶瑶身体弱,昨晚又被你刺激到,住个院怎么了
他把缴费单扔在茶几上,语气理所当然。
去,把这个费用交一下。我的卡昨天刷爆了。
3
你的卡刷爆了我重复着他的话,觉得荒谬又可笑。
沈氏集团的太子爷,卡会刷爆
沈言像是被我质疑的语气激怒了,他扯了扯领带,脸上满是不耐。
你什么意思让你去交就去交,哪来那么多废话
我没钱。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
没钱沈言冷笑一声,他走到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蔺清,我每个月给你那张卡打多少钱,你心里没数吗别跟我玩这套。
他指的是他给我的那张副卡。
我从来没有用过。
我用的,一直是我自己兼职和拿奖学金挣的钱。
那些钱,我原本打算存着,等毕业后,彻底离开这里,回到我的大山。
那张卡里的钱,我一分都没动。
呵,装清高沈言的眼里全是嘲讽,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欲擒故纵的把戏,你还没玩够
他伸手,捏住我的下巴,力道大得让我生疼。
蔺清,收起你那套廉价的自尊心。你跟着我,不就是为了钱吗
现在,我给你一个花钱的机会,你应该感到荣幸。
我的心,一寸寸变冷。
原来,在他心里,我就是这样的人。
一个为了钱,可以连自尊都不要的女人。
沈言,那是你的白月光,不是我的。她的医药费,凭什么要我来付
凭你昨天把酒泼在她身上。凭你现在,是我沈言的女人。
他的声音冷硬,不带一丝感情。
你只有两个选择。一,现在去交钱。二,从这里滚出去。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
屏幕上跳动着瑶瑶两个字。
沈言松开我,接起电话,脸上的暴戾瞬间化为柔情。
他甚至按了免提。
喂,瑶瑶,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电话那头,传来宋瑶柔弱又委屈的声音。
阿言……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蔺清妹妹……她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我刚刚听护士说,我的医药费还没交……是不是因为我,你们吵架了
阿言,你别为难蔺清妹妹了,都是我的错。医药费我自己想办法,我不想你因为我,和她闹得不愉快……
她的话说得善解人意,楚楚可怜。
每一个字,都在控诉我的不懂事。
沈言的脸色,随着她的话,越来越沉。
挂掉电话,他看向我的眼神,像是要喷出火来。
你听到了瑶瑶都病成那样了,还在为你说话。蔺清,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很累。
沈言,我们分手吧。
沈言愣住了,随即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分手蔺清,你又在玩什么把戏想用这个来威胁我
我告诉你,没用。
他一把抢过我的手机,熟练地输入密码,打开我的银行APP。
当他看到那个余额时,他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那是我攒了四年的钱。
每一分,都是我的血汗。
密码。他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我闭上眼睛,不去看他。
你的生日。
转账成功的提示音响起。
他把手机扔回我怀里,像扔一件垃圾。
钱,我转了。从你的卡里。
现在,你满意了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转身准备离开。
记住你的身份,蔺清。别再挑战我的底线。
他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回头看我。
还有,以后别再提分手这两个字。我没说停,这个游戏就永远不会结束。
门被甩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房间里,再次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看着手机上那条银行的扣款通知,余额瞬间清零。
那是我的退路。
我回家的路。
现在,被他亲手斩断了。
手机再次震动起来,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来电。
我划开接听键,放到耳边。
喂
电话那头,是一个沉稳的男人声音。
是我。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哽咽。
查到了吗
查到了。沈言和宋瑶,他们是主谋。
我的身体晃了一下,扶住沙发才站稳。
尽管早有预料,可亲耳听到这个结果,心脏还是像被撕裂一般。
我闭上眼睛,眼前闪过无数画面。
沈言的温柔,他的霸道,他对我的好。
全都是假的。
全都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骗局。
我睁开眼,眼底一片冰冷。
动手吧。
我对着电话,轻轻说出三个字。
是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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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沈言的人生,在二十四小时内,从云端坠入地狱。
沈氏集团的股价,毫无征兆地开始断崖式下跌。
一场精心策划的金融狙击,来得猝不及防。
他正在召开紧急董事会,试图稳住局面。
会议室的大门被猛地推开。
他的特助张诚,脸色惨白地冲了进来,声音都在发抖。
沈总,不好了！
我们的核心项目‘天际云廊’的全部数据,被泄露给了死对头‘盛华集团’！
现在,盛华已经抢先我们一步,召开了项目发布会！
整个会议室瞬间炸开了锅。
怎么可能！‘天际云廊’是我们下半年的命脉啊！
数据是谁泄露的内鬼！一定是内鬼！
沈言的脸色铁青,他一拳砸在桌子上。
查！给我查！把这个人给我揪出来！
他的话音刚落,会议室墙上的巨大显示屏,突然自动亮起。
上面开始播放一则紧急新闻。
本市新闻插播,据悉,沈氏集团继承人沈言,近日被爆出与多年前一桩山区命案有关……
新闻画面里,赫然是我老家的村口。
一张张打了马赛克的血腥照片闪过。
最后,定格在一张泛黄的档案照片上。
死者的脸,清晰地呈现在所有人面前。
董事会里,有人发出一声惊呼。
这不是……宋家的那个大儿子,宋哲吗
他不是说在国外出车祸死了吗怎么会死在山里
沈言的身体僵住,他死死地盯着屏幕上那张脸。
宋哲。
宋瑶的哥哥。
他年少时最好的朋友。
怎么会……
他的手机疯狂地响了起来,是他父亲沈正国的电话。
你这个逆子！你到底干了什么好事！
电话一接通,沈正国咆哮的声音就传了出来。
你跟宋家的那个小子,当年到底在山里干了什么现在警察已经找上门了！
公司要被你毁了！沈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沈言的脑子一片空白,他挂掉电话,疯了一样地往外冲。
他要去找蔺清。
他必须马上见到她！
这一切,一定跟她有关！
他闯红灯,超速,用最快的速度回到了那间他和我的公寓。
他冲进门,屋子里的一切,让他如坠冰窟。
公寓里空空荡荡。
所有属于我的东西,衣服,书,甚至是牙刷和毛巾,全都消失了。
消失得干干净净,就好像我从来没有在这里生活过一样。
整个空间,冰冷得像一个巨大的坟墓。
他疯了一样地冲进卧室,拉开衣柜,里面只剩下他自己的衣服。
他冲进书房,书架上我爱看的那些书,一本不剩。
他冲进浴室,洗手台上,我那瓶廉价的洗面奶,也不见了踪影。
我走了。
走得决绝,彻底。
沈言颓然地跌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目光呆滞。
他的视线,落在空无一物的茶几上。
不,不是空无一物。
上面,放着一份文件。
他颤抖着手,拿起了那份文件。
是一份陈旧的警方案件报告。
关于大凉山白杨村无名男尸案的初步调查报告。
时间,是十五年前。
死者：身份不明。
死因：钝器重击致死。
嫌疑人：蔺山（村民）。
沈言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翻到报告的最后一页。
那里,用订书机钉着一张小小的,已经褪色的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躺在血泊中的男人。
尽管面目模糊,血肉狼藉。
沈言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那张脸,是他午夜梦回时,挥之不去的噩梦。
是宋哲。
5
大脑嗡的一声,像是被投入了一颗炸弹。
宋哲。
死在白杨村村口的人贩子,是宋哲。
沈言感觉自己的呼吸被扼住。
怎么会是宋哲
十五年前,他明明亲口告诉所有人,宋哲在国外登山时,遭遇雪崩,意外身亡。
他一手操办了宋哲的后事,给了宋家一大笔钱,让他们闭嘴。
为什么……为什么宋哲的尸体,会出现在蔺清的家乡
一个可怕的念头,像毒蛇一样钻进他的脑海。
蔺清。
这一切,都是蔺清设计的。
她知道。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所有事。
她接近他,留在他身边,都是为了今天。
沈言发疯似的拨打我的电话,听筒里传来的,只有冰冷的女声。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他转而拨打宋瑶的电话。
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空号
他冲出公寓,驱车赶往宋家。
宋家别墅,大门紧锁,人去楼空。
邻居告诉他,宋家昨天半夜,就全家搬走了,像是逃难一样。
沈言靠在车上,第一次感到了深入骨髓的寒意和恐慌。
他被耍了。
被两个女人,耍得团团转。
公司,家族,名誉……他引以为傲的一切,正在分崩离析。
而他,甚至连对手是谁,都还没完全搞清楚。
他像一只无头苍蝇,在城市里乱撞。
他去了我兼职过的所有地方,去了我们一起去过的餐厅,去了我最喜欢待着的那个街角咖啡店。
没有。
哪里都没有我的踪迹。
我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他第一次发现,他对我的了解,少得可怜。
除了知道我来自大凉山,他对我一无所知。
他不知道我的朋友,不知道我的习惯,不知道我离开他,会去哪里。
狼狈,颓败。
曾经高高在上的沈家大少,此刻像一条丧家之犬。
他开车回到我的大学,找到当年负责贫困生档案的老师。
他用尽了最后的身份和关系,才从一堆尘封的档案里,找到了我的家庭住址。
大凉山,白杨村,蔺山。
就是这里。
他攥着那张写着地址的纸条,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他要去找她。
他要当面问清楚。
他要让她知道,背叛他沈言,是什么下场。
就在他发动汽车,准备连夜赶往大凉山时。
一个快递员敲响了他的车窗。
请问是沈言先生吗您的包裹。
沈言撕开包裹。
里面,是一部崭新的,没有牌子的手机。
手机屏幕亮着,上面只有一行字。
开机。
他按下开机键,手机立刻响了起来。
来电显示,是一个未知号码。
他深吸一口气,接通了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他日思夜想,却又无比陌生的声音。
我的声音。
平静,冷漠,没有一丝波澜。
沈言。
你送我的那场烟花,还喜欢吗
6
蔺清！你到底在哪里！沈言对着电话咆哮,声音因为愤怒和不安而嘶哑。
我在哪里,重要吗我的声音依旧平静,重要的是,你现在,感觉如何
被众叛亲离,被从云端拽入泥潭,这种滋味,好受吗
沈言的呼吸变得粗重。
是你干的公司的事,宋家的事,全都是你干的
我一个人,可没那么大本事。我轻笑一声,我只是,把真相还给了一些需要它的人。
真相什么真相！沈言怒吼,宋哲为什么会死在你们村里你和他到底什么关系！
关系我玩味地重复着这个词,沈言,你不是早就猜到了吗他不是人贩子。
他是比人贩子,更恶心的东西。
电话那头陷入了死寂。
我能想象到沈言此刻的表情,震惊,迷茫,还有一丝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惧。
十五年前,宋哲来我们村里‘写生’,同行的,还有你,沈大少爷。
他看上了村里一个十三岁的女孩,想用钱买她一夜。女孩不从,他就用强的。
女孩的哥哥发现后,和他打了起来。混乱中,宋哲用石头砸死了那个男孩。
你看到了全部过程,对吗沈言。
你害怕了。你怕惹上命案,怕毁了你的大好前程。所以,你连夜开车逃跑,把他一个人,扔在了那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地方。
你把他扔给了全村的愤怒。
我爸他们,只是做了他们该做的事。为那个死去的男孩,也为那个被毁掉的女孩。
沈言的呼吸声,透过听筒,清晰地传来,急促得像一头濒死的野兽。
不……不是那样的……他喃喃自语,只是个意外……
意外我冷笑,那你为什么要把他藏起来为什么对宋家谎称他死于雪崩为什么给了他们一大笔封口费
你不是不知道真相,你只是选择了对自己最有利的那个版本。
至于宋瑶,她更是一早就知道她哥哥的死因。她恨你,恨你见死不救。所以,她花了十五年,布了这么大一个局。
她利用你对她的愧疚,一步步蚕食傅家的产业。而我……
我顿了顿。
我只是她计划里,最完美的一颗棋子。
一个来自白杨村,身世清白,容易掌控,还能在你身边,帮你挡掉所有桃花的,完美替身。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沉默到我以为他已经挂断了电话。
许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声音里,充满了破碎和绝望。
所以……一切都是假的
你对我的好,你对我的笑,你说的每一句话……全都是假的
蔺清,你……爱过我吗
他问出了那个最愚蠢,也最残忍的问题。
我沉默了。
爱
在无数个被他忽视的夜里,在我被他的朋友们嘲笑的时候,在我被他当成宋瑶的替身时,我曾无数次问过自己这个问题。
现在,我有了答案。
沈言。
上个月,你派人去我老家,打伤我父亲,逼他签下土地转让协议。那个带头的人,昨天下午,已经去警局自首了。
他交代了所有事。
说完这句,我直接挂断了电话。
我不想回答他那个问题。
因为答案,对他,对我,都再无意义。
爱与不爱,我们之间,早已只剩下恨了。
7
沈言的世界,彻底崩塌了。
派人伤人,教唆伪证,再加上十五年前的命案……
他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沈家为了自保,第一时间登报,宣布与他脱离父子关系。
他名下的所有资产,被冻结,查封。
一夜之间,他从沈氏集团的继承人,变成了一个一无所有的通缉犯。
他开着那辆还没被收走的车,像个疯子一样,冲上了去往大凉山的高速。
他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他只想找到我。
哪怕是死,他也要死个明白。
两天两夜。
他不眠不休,靠着红牛和香烟硬撑。
车子没油了,他就把手腕上那块我送他的,曾经被他嗤之以为廉价的腕表,当给了加油站的工人,换了半箱油。
肚子饿了,他就在服务区买最便宜的面包和水。
曾经连喝水都要指定法国进口矿泉水的傅大少,如今狼狈得连路边的乞丐都不如。
车子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
无数个瞬间,他都想干脆冲下悬崖,一了百了。
可是一闭上眼,脑海里全都是我的脸。
我笑的,哭的,生气的,隐忍的。
那些他曾经不屑一顾,肆意践踏的画面,此刻却成了凌迟他的酷刑。
他想起我第一次给他做饭,不小心烫伤了手,他却因为宋瑶一个电话,而对我的伤口视而不见。
他想起我为了给他买那块表,连续一个月,每天只吃一个馒头,他收到时,却只是随手扔在抽屉里。
他想起他每一次的冷漠,每一次的伤害,每一次的理所当然。
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反复撕扯,揉捏。
原来,不是我不痛。
是我痛的时候,他从来没有看见过。
他终于明白,我挂断电话前,那句话的重量。
他派人去劝说我父亲,是他听了宋瑶的建议,为了沈氏集团筹备多年的大凉山旅游度假村项目。
宋瑶告诉他,那块地皮,是整个项目的关键。
而我父亲,是唯一的钉子户。
他以为,只是一点小小的警告。
他不知道,那所谓的警告,打断了我父亲三根肋骨。
他不是帮凶。
他从头到尾,都是主谋。
当导航显示白杨村三个字时,车子也终于耗尽了最后一滴油,在村口抛了锚。
沈言下了车。
眼前的景象,和他想象中一样。
贫穷,落后。
泥土砌成的墙,坑坑洼洼的路。
他站在村口那棵巨大的白杨树下。
十五年前,宋哲就是在这里,结束了他罪恶的一生。
而今天,他,沈言,也来到了这个审判之地。
他看见一个人,从村子里走了出来。
是个中年男人,皮肤黝黑,肩膀宽厚,手里,拎着一把磨得锃亮的斧头。
男人走到他面前,停下脚步。
一双饱经风霜的眼睛,锐利如鹰,上下打量着他。
沈言认出了他。
我在学校档案里的那张全家福上,见过他。
是我的父亲,蔺山。
蔺山看着他,缓缓举起了手里的斧头,指向他的心脏。
你来做什么
8
面对那把闪着寒光的斧头,沈言没有躲。
他只是站在那里,任由我父亲的怒火将他吞噬。
我来找蔺清。他的声音干涩。
她不在。蔺山的声音,像山里的石头,又冷又硬。
我知道,你就是那个伤了我女儿,还派人打断我骨头的畜生。
沈言的身体晃了晃,他闭上眼,再睁开时,一片赤红。
对不起。
他低下头,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男人,第一次,低下了他高傲的头颅。
我知道,对不起没用。
我……我只是想见她一面。然后,我随你们处置。
处置蔺山冷笑一声,我们是山里人,但我们不是野蛮人。我们有我们的规矩。
你犯了法,自然有国法来惩治你。
蔺山放下斧头,看着这个失魂落魄的年轻人,眼神里没有同情,只有冷漠。
你以为,清清为什么要费这么大功夫
她不是为了报复你,不是为了报复宋家。
她只是为了保护这个家,保护这片山。
蔺山告诉他,宋瑶的复仇计划里,根本没有我。
是我自己,在沈言的书房里,无意中发现了那份关于大凉山度假村的计划书。
是我自己,顺藤摸瓜,查到了宋瑶的真实目的,查到了十五年前的真相。
我没有告诉任何人。
我选择将计就计。
我利用宋瑶的计划,利用她对沈氏的攻击,一步步引导舆论,把十五年前的旧案翻了出来。
我把宋瑶当成了我的刀。
一把,足以摧毁他和沈家的,最锋利的刀。
她比你想象的,要聪明,要坚强。
你给她的那些伤害,没有打倒她,只让她变得更强大。
沈言听着,心脏一阵阵抽痛。
他以为我是被利用的棋子,可实际上,我才是那个执棋的人。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她……在哪里他用尽全身力气,问出这句话。
蔺山没有回答,只是抬起手,指向村口外的那条公路。
远处,传来了警笛的声音。
由远及近。
她去了她该去的地方。蔺山说,而你,也该去你该去的地方了。
警车在他们面前停下。
沈言没有反抗,他伸出双手,准备迎接冰冷的手铐。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的越野车,从村子的方向,缓缓驶来。
车子停在沈言的身边。
后座的车窗,慢慢摇下。
露出了我的脸。
我的脸,平静,淡然,像是看着一个陌生人。
沈言的目光,死死地锁在我的脸上,贪婪地描摹着我的轮廓。
我看着他,嘴唇轻轻开合。
沈言。
宋瑶已经带着沈家海外账户里所有的钱,登上了去苏黎世的飞机。
她,也背叛了你。
沈言的身体,猛地一震。
9
手铐咔哒一声,锁住了沈言的手腕。
冰冷的触感,让他混沌的大脑,有了一丝清明。
我从车上下来,一步步走到他面前。
警笛声,风声,村民的议论声,在这一刻,都离他远去。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我。
你算计了所有人。沈言看着我,声音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是你教我的。我回望着他,眼神平静无波,在你的世界里,所有东西都可以是筹码,所有人都可以是棋子。我只是,学得比较快而已。
宋瑶恨你入骨,但她更爱钱。我知道她不会满足于搞垮沈氏,她要的是沈家的一切。所以,我匿名给了她一份沈家海外账户的资料。
她果然上钩了。
而我,只需要在她卷款潜逃之后,把她的航班信息,再匿名发给国际刑警。
现在,她应该已经在苏黎世的机场,被捕了。
我看着沈言瞬间惨白的脸,继续说。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这个道理,也是你教我的。
沈言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
所以,你从来,就没爱过我。
他不是在问我,他是在陈述一个,他早已知道,却始终不愿承认的事实。
我看着他,沉默了许久。
爱
我爱过。我爱过那个在图书馆,会为我挡住所有人的目光,说‘我就想要你这本’的沈言。
我爱过那个在我被冤枉时,会把钱甩在老板脸上,说‘人,我带走’的沈言。
我以为,他会是我的英雄。
可是后来,我才发现,那个英雄,从来没有存在过。
他只是你为了得到我,演出的一场戏。
戏演完了,你也就不装了。
我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锤子,狠狠地砸在他的心上。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是啊,他有什么资格反驳呢
是我,亲手杀死了那个,我曾经爱过的少年。
警察押着他,准备上车。
他挣扎着,回头,用尽全身力气,对我喊。
蔺清！公寓里的那只鞋！你留在茶几上的那只小孩的鞋子！
你为什么要留下它！
我停下脚步,背对着他。
阳光刺眼,我微微眯起了眼睛。
山风吹过,吹起了我的长发。
我没有回头。
那只鞋,不是我的。
10
沈言被带走了。
他将在监狱里,为他犯下的罪行,付出代价。
而我,也终于可以,开始我新的生活。
那只鞋,不是我的。
它属于十五年前,那个被宋哲毁掉的,十三岁的女孩。
女孩后来疯了,在一个雨夜,跑进了深山,再也没有出来过。
这是我们村子,永远的痛。
我的复仇,不只是为了我的父亲,为了我的家。
也是为了她,为了那个死去的男孩,为了所有被资本和权力,肆意践踏的,无辜的人。
我回到了村里的小学,继续做我的支教老师。
那个在电话里,帮我执行了所有计划的男人,陈默,也留了下来。
他是我的发小,也是国内顶尖的黑客。
当年,他和我一起,考出了大山。
现在,我们又一起,回来了。
他帮村里建了网站,把我们村的特色农产品,卖到了全国各地。
村民们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
山,还是那座山。
但山里的人,看到了新的希望。
这天,我收到一封信。
是从监狱里寄来的。
是沈言。
信里,没有一句辩解,没有一句求情。
只有三个字。
对不起。
后面,还有一句话。
如果有来生,希望我能成为,你爱的那个英雄。
我看着那封信,很久很久。
然后,我把它,连同那张他送我的,我一直没舍得用的银行卡,一起,扔进了灶膛里。
火焰升腾,吞噬了那些纸张,也吞噬了那段不堪的过往。
陈默走到我身边,递给我一杯热水。
都过去了。
我点点头,看着窗外。
孩子们在院子里追逐嬉戏,笑声清脆。
阳光穿过树叶,洒下斑驳的光影。
是啊。我轻声说。
都过去了。
我的英雄,从来不是某一个人。
是这片养育我的大山。
是这些善良淳朴的乡亲。
是我自己,那颗在泥泞里,也从未放弃仰望星空的心。
我的人生,不是追妻火葬场,也不是重生复仇记。
我的人生,是我自己的。
从今以后,我要为自己,好好地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