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工厂泄漏,全城被毒雾吞噬。
我七岁的儿子哮喘发作,危在旦夕,妻子舒雅却抢走他唯一的救命药,登上救援直升机,去救她那有幽闭恐惧症的表哥。
她挂断我求救的电话,让我和儿子等死。我抱着儿子冰冷的尸体,拨通了另一个号码:福伯,清算的时候到了。
1
全城拉响警报时,舒雅正给我打电话,语气甜蜜得像我们在热恋期。
老公,我表哥黎昂的公司出了点事,心情很差,我想带他去山顶的温泉酒店散散心。你和星星的直升机名额,能不能先让给他
我正死死卡住不断震动的门,刺鼻的淡黄色烟雾从门缝疯狂涌入,七岁的儿子星星在我怀里剧烈咳嗽,小脸涨得通红。
楼下的广播用嘶哑的噪音重复着一句话:南郊三号化工厂储罐爆-炸,剧毒氯气泄漏,所有居民立刻向高处疏散,等待救援!
这是我们结婚第五年,我第一次吼她:舒雅,你看新闻了吗!全城疏散!这不是去散心!
我知道啊,她的声音听起来很不耐烦,不就是化工厂泄漏嘛,我们这离得远,死不了人的。黎昂他不一样,他有幽闭恐惧症,这种气氛会让他崩溃的!
我气到发抖,怀里的星星大口喘着气,拼命抓着我的衣领:爸爸……我、我喘不上气……
我心急如焚:星星哮喘犯了!我们必须马上去医院!那架直升机是救命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随即响起黎昂故作虚弱的声音:阿峭,我知道这很为难,可我真的……我感觉快要死了。雅雅也是为了我……
舒雅立刻接过话头,声音带着哭腔,却不是为我和儿子:老公,求你了!就这一次!哥哥他真的快不行了!你和星星先找个高楼躲一躲,救援队很快就会到的!我安顿好哥哥马上就回来找你们!
回来找我们
我抬头看向窗外,淡黄色的毒雾正像一头贪婪的巨兽,一寸寸吞噬着这座城市,已经蔓延到了十几层楼的高度。
而星星的呼吸声,越来越弱了。
我绝望地低吼:舒雅!你选!是你那个快不行的表哥,还是你快要没气的儿子!
电话那头,传来舒雅带着恨意的尖叫:沈峭!你非要这么逼我是吗为了黎昂,你们父子俩就不能先牺牲一下吗!
她挂了电话。
我再打过去,已经是忙音。
楼下已经完全被毒雾覆盖,警报声和惨叫声混成一片。我抱着星星,疯狂地砸着邻居的门,可早已人去楼空。
星星的身体开始抽搐,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口袋里掏出他的救命吸入器,递到我嘴边。
爸爸……用……
这是一个月前,舒雅为了带黎昂去昂贵的私人会所,骗走我给星星准备的备用药钱后,我托关系才搞到的唯一一支特效吸入器。
我红着眼,想把吸入器塞回儿子嘴里:星星用,爸爸没事!
可星星的小手却死死推着,他已经说不出话,一双大眼睛里满是哀求,他想让我活下去。
我的儿子,在用他的命,换我的命。
手机突然震动,是舒雅发来的短信,像一条淬毒的蜈蚣。
我已经上飞机了,那支特效吸入器,我走的时候顺手拿了。黎昂有点喘不上来,我怕他出事。你们在楼顶等我,别乱跑。
我的世界,在那一刻彻底崩塌。
怀里,星星的身体一点点变冷,最后轻轻唤了一声爸爸,便再也没了声息。
我低头,看着儿子紫绀色的嘴唇,和他那双到死都还望着我的、失去神采的眼睛。
很久很久,我才缓缓抬起头,看向天际边那个即将消失的黑点,那是他们乘坐的直升机。
我摸出另一部早已被我拉黑无数次的手机,拨出一个号码。
那头只响了一声就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少爷
福伯。我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话,像破烂的风箱,我需要一支救援队,紧急医疗配置,最好的。
福伯立刻道:是!先生早就为您备着一支二十四小时待命的队伍。只是这次事发突然,航线和许可都需要打通,最快……需要三十六个小时。
够了。我挂断电话,紧紧抱住星星已经僵硬的身体,儿子,别怕,爸爸带你回家。那两个人,爸爸也一个都不会放过。
2
三十六个小时,是地狱的长度。
我抱着星星的尸体,来到我们这栋公寓的顶楼天台。整栋楼一千多户,如今只剩下不到二十个幸存者,全挤在这一千多平米的天台上。
楼下的毒雾已经浓得化不开,仿佛一片黄色的死海,我们将是这片海上最后溺死的人。
断水、断电,食物的耗尽只是时间问题。人性的丑陋,在绝望中被无限放大。
第三十五个小时,一阵直升机的轰鸣由远及近。
所有人都激动地冲到天台边缘,挥舞着手臂。可那架直升机却根本没有停留,在不远处另一栋楼顶放下了两个人,便匆匆离去。
所有人的希望瞬间变成了绝望的咒骂。
一个小时后,天台的防火门被推开。
舒雅和黎昂出现在门口。
曾经光鲜亮麗的两个人,此刻狼狈不堪。衣服上沾满了污泥和血迹,舒雅的头发乱得像鸟窝,脸上挂着泪痕。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们身上,充满了敌意。
舒雅一眼就看见了缩在角落的我,和被我用外套紧紧包裹的星星。
她的身体晃了晃,眼泪决堤而出:沈峭……
她踉跄着朝我跑来,直直跪在我面前,膝盖砸在坚硬的水泥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老公,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救救我们,救救表哥!
我没有动,甚至没有看她一眼。
我的目光,落在她身后那个脸色苍白、眼神躲闪的男人身上。
你们的救援队呢我平静地问。
舒雅泣不成声:路上……路上燃油不够了,就把我们扔下来了……沈峭,我求你,你不是有办法吗你那个家族……我错了,我以前不该看不起你!只要你救了我们,我做什么都愿意!
黎昂也跟着说好话,只是那份虚伪藏都藏不住:阿峭,都是误会。当时情况紧急,雅雅也是乱了分寸。你看在夫妻一场的份上……
夫妻一场
我缓缓抬起眼,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他的脸。
舒...
舒雅见我不为所动,眼神一狠,竟然伸手就要抢我怀里的星星。
你把儿子给我!我知道你最疼他!你不救我们,我就、我就把他从这里扔下去!
一股滔天的恨意直冲我的天灵盖,我几乎要捏碎自己的指骨。
我死死护住星星冰冷的身体,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你敢动他一下,我让你们陪葬。
我的眼神大概太过骇人,舒雅吓得缩回了手,瘫坐在地上,放声大哭,一边哭一边捶打自己的胸口,像个疯子。
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救黎昂啊!
我看着这场可笑的表演,心中毫无波澜。
我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我可以让你们待在这里。但是,我的食物和水,你们一滴都别想碰。
我抱着星星转身,找了一个最远的角落坐下。
身后,是其他幸存者们窃窃私语的声音。
而舒雅和黎昂,就像两条被扔进狼群的狗,瞬间被充满敌意的目光包围。
3
天台上的生存,变成了一场残酷的淘汰赛。
我带来的水和食物不多,但足以支撑到救援抵达。其他人只能靠着天台消防水箱里最后一点浑浊的存水,和一些零散的食物度日。
舒雅和黎昂很快就饿得受不了了。
他们试图向别人讨要,换来的只有白眼和唾骂。
终于,舒雅又一次找到了我。她手里拿着半块发了霉的面包,另一只手是一小瓶浑浊的水。
老公,她怯生生地递过来,我……我只有这个了,我们换换行吗你就给我一瓶矿泉水,一小块饼干……黎昂他胃不好,吃不了这些……
我看着她,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我从背包里拿出最后一瓶矿泉水和一块完好的压缩饼干,当着她的面,慢条斯理地吃完,喝完。
然后,我把空瓶子和包装纸,远远地扔了出去。
舒雅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都在颤抖。
沈峭,你……
我冷冷地打断她:我们结婚五年,你甚至不知道我有严重的乳糖不令耐受吗当初你逼着我喝牛奶,害我进医院抢救的事,你忘了
她愣住了,眼神里全是茫然:我、我不做饭,我怎么会知道这些……
是啊,你当然不知道。我轻笑一声,你只知道黎昂胃不好,知道他有幽闭恐惧症,知道他闻不了香菜味。
舒雅被我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煞是好看。
就在她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我叫住了她。
这个,是你们的吧。
我从怀里掏出一份被我仔细收好的文件,甩在她面前。
那是一份代持投资协议。
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我,沈峭,自愿将名下一套价值三千万的学区房作为抵押,向黎昂的公司注资五千万。
而我的签名,模仿得惟妙惟肖。
舒雅的瞳孔猛地收缩,她下意识地想把文件藏起来。
下次收好点。我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要是丢了,你们的后半生可就没着落了。
她死死捏着那份文件,张了张嘴,似乎想解释。但在我平静无波的眼神注视下,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最后,她像是想到了什么,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老公……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我们回去我再跟你解释。你别难过了,好吗
她顿了顿,声音低得像蚊子哼。
星星没了……我、我们还可以……再生一个的。
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几乎窒
Phones
to
get
hold.
但我脸上,却露出了一个微笑。
好啊。我说。
她以为我原谅了她,眼睛里瞬间迸发出希望的光。
她小心翼翼地靠近我,甚至想伸手抱我一下。
哥哥还在这呢……她瞟了一眼黎昂的方向,又把手缩了回去,我们这样,不好。
说完,她转身,像一只雀跃的小鸟,跑向了黎昂。
哥哥,沈峭他好像不生我气了!
我看着她的背影,嘴角的笑意,冰冷刺骨。
再生一个
舒雅,你不配。
你甚至,不配做一个人。
4
夜幕降临,气温骤降。幸存者们三三两两挤在一起,靠体温取暖。
舒雅自然是紧紧抱着黎昂。黎昂白天和人争抢食物时被推了一把,胳-膊上蹭破了点皮。
舒雅心疼得不得了,脱下自己昂贵的外套,盖在黎昂身上,自己则只穿着一件薄薄的衬衫,冻得嘴唇发紫,身体不停地抖。
她看到我一个人抱着星星坐在风口,似乎是动了恻隐之心,又或许是想展现自己的大度。
沈峭,你过来一起吧我知道你最怕冷。她施舍般地开口,把那个……把星星放一边就好了,抱着个死人,多晦气。
我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抱着儿子的手臂又紧了几分:不用了。星星也怕冷。
你!舒雅的耐心彻底告罄,怒火攻心。她抄起身边一块砖头,想也不想就朝我扔了过来,你非要为了一个死掉的东西跟我置气是吗!沈峭我告诉你,你别给脸不要脸!
我侧身,用后背护住星星。
砖头的尖角划破我的额头,温热的血立刻流了下来,模糊了我的视线。
我缓缓回头,用一种看死物的眼神,盯着她。
舒雅被我看得心里发毛,下意识地往黎昂怀里缩了缩。有了依靠,她又梗着脖子嘴硬:看什么看!整天抱着个发臭的尸体装深情,恶心死了!
我们是兄妹,抱在一起取暖怎么了倒是你,赶紧滚远点!
滚。
这个字,我听了五年。
嫌我做的菜不合她胃口,让我滚。嫌我夜里翻身吵到她,让我滚。甚至在我发现她和黎昂不清不白时质问她,她也只是把我从床上踹下去,让我滚。
我卑微地乞求过,痛苦地忍耐过。
如今,一切都该结束了。
第二天,一个一直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实在饿得受不了,想用自己手上一块祖传的玉佩,跟我换一点吃的。
众人立刻围了上来。
我还没说话,舒雅就像个女主人一样站了出来,颐指气使地替我拒绝:不行!我们家的东西,凭什么给你!
黎昂也一脸不屑地帮腔:就是,一个死人的东西,也想换吃的滚远点。
那男人气得脸色铁青,指着他们骂道:一对狗男女!做了那么龌龊的事,还好意思在这里耀武扬威!
舒雅脸色一变: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却在这时,缓缓开了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别这么说他们。他们是真心相爱的。
我扶着墙,慢慢站起来,目光扫过在场所有幸存者。
大家可能不知道,我太太和她这位表哥,为了能永远在一起,筹划了很久。就像我太太手里的那份协议,就是他们爱情的见证。
我露出一抹悲伤的笑容:那是我和太太的婚房,本来是留给我们儿子以后娶媳所妇用的。可我太太说,表哥的公司更重要。她说,只要能帮到表哥,我们儿子就算没地方住,也值得了。
不仅如此,我指了指天上,我们本来有一次逃生的机会,可以带上我的儿子。可我太太说,表哥怕黑,怕独自待在危险里,所以,她把儿子的救命机会,给了她的爱情。
我的儿子,就是哮喘发作,没有药,死在了我怀里。
所以你们看,我的目光最后落在面无人色的舒雅和黎昂身上,他们只是为了爱情,放弃了我儿子一条命而已。这难道还不伟大吗
整个天台,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看着舒雅和黎昂的眼神,不再是简单的敌意。
那是混杂着鄙夷、厌恶、和恐惧的眼神。
像在看两只披着人皮的怪物。
5
舆论是能杀人的刀。
从那天起,舒雅和黎昂成了天台上所有人的公敌。
没人再跟他们说话,哪怕一个眼神交汇,都会立刻嫌恶地避开。有人甚至会故意把吃剩的垃圾,扔在他们栖身的角落。
他们成了孤岛中的孤岛。
舒雅的精神快要崩溃了,她不止一次地对我嘶吼,骂我为什么要毁了她。
我只是安静地看着她,看着她从一个高高在上的公主,变成一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第五天深夜,毒雾开始隐隐有上涨的趋势,所有人都蜷缩在天台中央,惶恐不安。
星星的身体,已经开始出现腐败的迹象。我用外套紧紧裹着他,尽力维护着他最后的尊严。
我抱着星星靠在墙角,刚好和黎昂挨着。
他闻到了那股淡淡的异味,立刻捂住鼻子,满脸嫌恶:什么味儿臭死了!赶紧扔远点!
这句话,像一根火柴,点燃了舒雅最后那根名为理智的弦。
她猛地冲过来,一把从我怀里抢过星星的尸体。
对!臭死了!晦气!一个死人而已,留着干什么!天天抱着他,是想让所有人都被你克死吗!
在我眦欲裂的目光中,她竟然真的——把星星的尸体,狠狠地从天台边缘,抛了下去!
舒雅!
我的声音凄厉得几乎不似人声。
我疯了一样扑到天台边缘,只能看见那个小小的、被外套包裹的身体,坠入下方无尽的黄-色-浓-雾中,连一丝声响都没有。
尸骨无存。
我最后的念想,被她亲手掐灭了。
我缓缓转过身,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缩在黎昂怀里瑟瑟发抖的舒雅。
黎昂把她护在身后,还色厉内荏地叫嚣:你看什么看!她也是为了大家好!再说了,人都死了,留着尸体有什么用!
为了大家好
我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们,一字一顿,像在发下一个最恶毒的血咒。
星星,爸爸会让他们……都下去陪你。
我的声音很轻,却让舒雅和黎昂齐齐打了个寒颤。
他们看着我的眼神,终于从怨恨,变成了彻头彻尾的恐惧。
没错。
怕吧。
这只是个开始。
6
第三十六个小时,到了。
剧烈的轰鸣声刺破天际,一架黑色的、带着特殊医疗标志的救援直升机,如天神般降临。
所有人都沸腾了。
舒雅和黎昂的眼睛里更是爆发出狂喜的光芒。他们以为是公共救援队,互相搀扶着,第一个就想往直升机的方向冲。
可他们刚迈出两步,一个清晰的、代表着死亡的红点,就精准地落在了黎昂的眉心。
他僵住了。
舒雅也僵住了。
机舱门打开,一个穿着黑色制服、神情肃穆的中年男人对我微微鞠躬。
少爷,我们来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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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点点头,无视了身后所有人震惊、疑惑、嫉妒的目光,平静地走上了飞机。
原本属于我们一家三口的三个座位,如今空了两个。
我坐在那个最熟悉的位置,看向天台上那对相互依偎的男女。
本来,我还想给你们留一个位置的。我的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遗憾,可是你看,很不凑巧,我儿子没了。现在,就只剩下一个空位了。
我指着最后一个座位,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我也很为难。所以,我不选了。
我冰冷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他们脸上来回扫视。
你们两个,自己商量吧。
让我坐!
让哥哥坐!
两道声音,几乎是同一时间响起。
只不过,前一道声音,尖锐、急切,来自黎昂。
后一道声音,微弱、破碎,发自我曾经的妻子,舒雅。
她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踉跄着后退一步,难以置信地看着身边那个她付出了一切去爱的男人。
哥……哥
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黎昂却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他的目光死死盯着飞机上那个空位,眼神里满是贪婪和对生的渴望。他甚至已经开始掰舒雅抓着他胳膊的手。
雅雅,你听我说,让我先走!我出去了才能想办法救你啊!
熟悉的谎言,又一次上演。
而这一次,舒雅,你还会信吗
7
舒雅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她死死地盯着黎昂,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男人。
黎昂避开她的目光,只顾着向我这边哀求:沈峭!峭哥!我们才是亲戚!你不能扔下我!让她留下,她什么都不会,留着也是个累赘!
为了活命,他将他们之间那可笑的爱情贬得一文不值。
舒雅发出一声介于抽泣和尖笑之间的怪声,整个人都软了下去。
我没再看他们。
我对福伯扬了扬下巴。
福伯,我这里还有份文件。
福伯立刻会意,上前接过我之前扔给舒雅的那份《代持投资协议》。
我靠在椅背上,声音不大,却像法官的判槌,敲在舒雅和黎昂的心上。
把它交给我的律师团队。罪名,商业诈骗,伪造文书。
黎昂的瞳孔瞬间缩成了针尖。
而舒雅,已经连绝望的表情都做不出来了,她只是呆呆地看着我,嘴唇嗫嚅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直升机的螺旋桨卷起巨大的气流,吹乱了天台上每个人的头发。
机舱门缓缓关闭,隔绝了所有的哀嚎与咒骂。
在飞机升空的最后一刻,我透过舷窗,冷冷地俯视着天台上那两个相互隔绝、宛如仇敌的身影。
我对着内部通讯器,淡淡说了一句,我知道他们听不见,但我也要说。
好好享受你们至死不渝的爱情。
8
没有我的庇护,剩下的水和食物成了催命符。
飞机离开的第一个小时,他们相安无事。
第二个小时,黎昂开始指责舒雅。
都是你!要不是你非要招惹他,我们早就得救了!你这个丧门星!他忘了自己刚才如何丑态毕露地求生,把一切过错都推到了女人身上。
舒雅麻木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那是刻骨的恨意。
黎昂,她冷笑起来,你刚刚……说什么来着说我是累赘
我……我那是气话!黎昂眼神闪烁,我是为了让你活下去,才故意那么说的!
是吗舒雅慢慢站起来,一步步逼近他,那星星的救命药呢你喘不上气也是装的吗你明明就有幽闭恐惧症的!
当然是真的!黎昂被戳到痛处,恼羞成怒,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跟你出来!
两人之间的伪装被彻底撕碎,剩下的是最赤裸的猜忌和怨恨。
到了第二天,最后的半瓶水,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黎昂趁舒雅不注意,一把抢过水瓶,仰头就要灌下去。
舒雅疯了一样扑上去,抓着他的头发往后扯:你给我吐出来!那是我的!
两个曾经在床上缠绵的男女,此刻像野兽一样在肮脏的天台上翻滚、撕咬。
黎昂一耳光将舒雅扇倒在地,嘴角裂开了一道血口。
贱人!你跟你那个废物老公一样贱!要不是看上你们沈家的钱,我他妈会碰你
舒雅躺在地上,愣了半晌,忽然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
笑声凄厉,像寒夜里的孤狼。
天台上的其他人,都冷漠地看着这场闹剧,眼神里没有一丝同情。
在这座与世隔绝的孤岛上,爱情腐烂得比尸体还快。
9
我回到了城市。
福伯给我准备了干净的衣服,我洗了个澡,仿佛洗掉了身上所有的尘埃和血腥。
镜子里的男人,瘦削、苍白,眼底是一片烧尽了所有温度的死灰色。
我换上熨烫得一丝不苟的西装,坐在书房里,福伯将一叠资料放在我面前。
少爷,都查清楚了。
黎昂的公司‘黎天科技’,实际上是个空壳。他早就资不抵债,拆东墙补西墙,还欠着好几家地下钱庄的高利贷。您那笔‘投资’,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
我翻看着文件,嘴角噙着冷笑。
果然,是一个彻头徹尾的骗局。
舒雅,就是他用来钓我的诱饵。而她,心甘情愿。
把黎天科技的真实财务状况,匿名发给他所有的合作伙伴和那些地下钱庄。我合上文件,声音没有一丝波澜,他们会比我们更想找到他。
是。福伯领命。
他迟疑了一下,又说:少爷,关于小少爷……
找一块最好的墓地。我的目光落在窗外灰蒙蒙的天空,葬礼不必铺张,等事情了了,我一个人去陪他就好。
我没有恨意滔天,也没有悲痛欲绝。
我的心,在星星停止呼吸的那一刻,就已经死了。
现在活着的,只是一个执行复仇计划的、名叫沈峭的机器。
一张无形的、由金钱、法律和人性贪婪编织而成的巨网,正悄无声息地,向着城市上空那座孤岛,缓缓收拢。
10
第四天。
一架公共救援直升机终于抵达了天台。
当舱门打开,舒雅和黎昂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了上去。他们以为自己终于逃离了地狱,重获新生。
飞机降落在临时搭建的停机坪上。
他们迫不及待地跳下飞机,呼吸着不带毒气的自由空气。
然而,迎接他们的,不是亲人的拥抱和医护人员的安慰。
而是一群手持长枪短炮的记者,和几个表情狰狞、一看就不是善茬的纹身壮汉。
以及,几位穿着制服的警察。
闪光灯像疯了一样在他们脸上狂闪。
黎总!请问黎天科技挪用公款、数据造假的消息是否属实
舒雅女士,听说您为了情夫,故意放弃救援自己的亲生儿子,是真的吗
一个纹身壮汉直接冲上来,一把揪住黎昂的衣领:姓黎的!欠我们龙哥的五百万,什么时候还!
警察也上前一步,出示了证件,声音冰冷:黎昂先生,舒雅女士,你们涉嫌商业诈骗,伪造金融文件,请跟我们回去接受调查。
世界瞬间颠覆。
舒雅和黎昂彻底懵了,他们像两只被抛上岸的鱼,惊恐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混乱中,舒雅看见了站在人群之外,那辆黑色宾利的车窗摇下了一半,露出了我那张没有丝毫表情的脸。
我们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她的瞳孔里倒映出无边的恐惧和绝望。
沈峭————!
她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尖叫,响彻云霄。
我摇上车窗,对司机说:开车。
欢迎回来。
欢迎来到我为你们精心打造的,另一个地狱。
11
舒雅和黎昂的愛情故事,成了全市最大的丑闻。
而他们的财务状况,比他们的名声烂得更快。
黎昂的公司瞬间土崩瓦解,所有资产被法院冻结,等待清算。可那点东西,连还地下钱庄的利息都不够。
而舒雅,作为多项借款的担保人,被一同列为被执行人。
她的父母,在接到法院传票的当天,就立刻登报声明和她断绝关系,生怕沾上这笔天价的债务。
她所有名牌包、珠宝首饰、豪车,都被一一查封拍卖。她从一个养尊处优的富家太太,一夜之间,变得一无所有,甚至比流浪汉还要凄惨。
债主们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无时无刻不在骚扰她。
她没有地方住,只能躲在最廉价的地下室里,每天靠泡面度日。
她无数次打我的电话,可听到的永远是那个冰冷的系统女声:您所拨打的号码已停用。
她去我曾经的公司找我,被保安像驱赶野狗一样赶了出去。
她去我常去的餐厅,想来一场偶遇,却被告知我早已不再是那里的会员。
我的一切,都和她的世界,彻底剥离开来。
一天晚上,她终于在我回家的路上,堵住了我的车。
她不管不顾地扑到我的车头前,像个疯婆子一样拍打着引擎盖。
沈峭!你出来!你给我出来!
我让福伯停车,摇下了车窗。
车窗外的女人,头发油腻地粘在脸上,皮肤蜡黄,穿着不合身的廉价衣服,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那双曾经清高孤傲的眼睛,如今只剩下卑微的乞求和混浊的怨毒。
沈峭,你放过我吧,她哭着说,求你了,我真的知道错了!钱我不要了,什么都不要了,你让我活下去,行不行
我看着她,平静地开口。
可以。
她眼睛一亮,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只要你,我指了指不远处的跨江大桥,从那里跳下去,找到星星。
那笔债,我帮你还了。
她的脸色,瞬间变成了死灰。
我不再看她,摇上车窗,车子缓缓启动,从她身边驶过,没有一丝停留。
想活下去
舒雅,你活着,才是对我儿子最大的侮辱。
12
黎昂因为诈骗数额巨大,被判了十五年。
地下钱庄的人,自然有别的办法照顾他在狱中的生活。我听说,他进去不到一个月,腿就断了。
而舒雅,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的,是我让人寄给她的一份快递。
那是黎昂在另一座城市医院的体检报告。
三年前的。
上面白纸黑字地写着,黎昂身体健康,没有任何幽闭恐惧症的迹象。他所谓的哥哥,那个让她不惜牺牲一切去保护的男人,从头到尾都在演戏。
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她背后的、沈家的钱。
她所以为的伟大爱情,不过是一场精心策划、长达数年的骗局。
她一生的信念,在那一刻,轰然倒塌。
我去墓园看星星的时候,又见到了她。
她就坐在星星的墓碑前,眼神空洞,抱着膝盖,像一座没有灵魂的雕像。
墓碑上,放着星星最喜欢的奥特曼模型。
看到我来,她没有任何反应。
我蹲下身,擦了擦墓碑上的灰尘,又放上了一辆崭新-的-小-汽-车-模-型。
他根本就没有病,对不对她忽然开口,声音嘶哑得厉害。
我没有回答。
那个吸入器,她喃喃自语,他当时说喘不上气,根本就不是哮喘……他只是,想从我这里,拿走那唯一的药……他从一开始,就想让我们父子俩死。
我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的衣角,准备离开。
她突然伸手,拉住了我的裤腿。
力气小得可怜。
沈峭,她抬起头,那张脸上已经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我是不是很可笑
我终于低下头,看了她最后一眼。
你不是可笑,我说,你只是……不配为人。
我挣开她的手,转身,一步一步,离开了这片埋葬着我所有温情的土地。
我没有回头。
我不知道舒雅最后怎么样了。也许疯了,也许死了,也许还在那个角落里,用余生去咀嚼她亲手种下的、名为悔恨的果实。
我不在乎。
我开着车,行驶在回家的路上。天边的夕阳,将整个城市染成一片凄艳的血红色。
车载音响里,放着星星生前最爱听的童谣。
我握着方向盘,轻轻跟着哼唱,眼泪,却不知何时,早已流满了整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