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归途·雨霁
高铁减速进站时,窗外刚好彻底放晴。
夕阳把最后一点力气砸在湿漉漉的铁轨上,闪得人眼花。
林溪把车窗当镜子,整理了一下睡歪的衣领。
她对自己说：行,算是个欢迎仪式。
广播里报出站名,是她好几年没念出口的两个字。
回城了。她嘀咕一句,声音淹没在车厢的嘈杂里。
她拎着行李跟着人潮往外挪。
空气里有股很实在的味道,是雨水刚洗过地面又混着空调废气的味儿。
她深吸一口,不算好闻,但挺熟悉。
手机震了一下,是工作群。
老板问：林溪,到了吗明天见客户别迟到。
她回了个已到位,放心,然后把手机塞回兜里。
出站通道长得让人失去耐心。
广告牌全换成了不认识的新面孔。
她按照指示牌去找网约车上车点,脚步快得像去赶场。
一个男人撞了她肩膀一下,头也没回。
她下意识抓紧了包,随即又松开。
没事,她安慰自己,只是人多。
终于找到正确的停车区。
一辆白色网约车准确停在她面前。
司机摇下车窗：尾号6633
林溪点头,拉开门钻了进去。
车里一股柠檬香薰的味道,冲得人鼻子发痒。
司机很健谈：刚下火车这雨下得真是时候,凉快了吧
林溪嗯了一声,希望他能听懂这是别聊了的意思。
车子汇入晚高峰的车流。
她看着窗外,城市变了很多,但又好像没变。
那家难吃的面馆居然还在,只是换了更亮的招牌。
红灯时,车停在一个小学门口。
一群刚放学的小孩吵吵闹闹地穿过人行横道。
一个小男孩故意踩了个水坑,水花溅得老高。
他妈妈拎着他耳朵骂了一句。
林溪差点笑出来。
司机打开了收音机,里面在放一首老歌。
调子有点耳熟,但她想不起名字。
她拿出手机,想给家里报个平安。
打字打到一半,又删了。
到了再说吧。她想着,把手机熄屏。
车拐过几个弯,离市中心越来越近。
高楼玻璃幕墙上反射着夕阳的光,有点刺眼。
她降下车窗,让自然风吹进来。
风是温的,带着潮湿的泥土味。
比空调风舒服。
目的地是公司订的酒店,门童帮她拉开车门。
她道了谢,拖着行李箱走进大堂。
前台办理入住的速度慢得让人怀疑他们是故意的。
她靠着柜台,手指无聊地敲着台面。
电梯终于把她送到房间层。
走廊地毯厚得吸走了所有声音。
房间是标准间,干净,没特点。
她放下行李,直接走到窗边。
十七楼看下去,城市像个巨大的电路板,车流是流动的光点。
远处一片低矮的老城区还亮着暖黄色的光。
那里看起来没怎么变。
她突然想起,那个老剧场,好像就在那片光里。
肚子叫了一声,提醒她该吃饭了。
她抓起床上的包和房卡,决定下楼找个地方填肚子。
顺便,去看看那座城是不是真的没变。
门在她身后咔哒一声锁上。
走廊依然安静得像没人来过。
2.旧地·新颜
林溪在酒店隔壁的面馆解决了晚饭。
面味道一般,但热汤下肚,整个人舒坦多了。
她擦擦嘴,付钱出门。
夜风一吹,刚才那点困倦没了踪影。
她站在路口犹豫了三秒,然后抬脚往老城区的方向走。
就当散个步,助消化。她给自己找理由。
越往老街走,高楼越少,烟火气越浓。
路边摊支起来了,炒锅哐当响,油烟味混着香味往鼻子里钻。
几个小孩追着跑,差点撞到她烧烤摊上。
老板吼了一嗓子,小孩嘻嘻哈哈跑远了。
林溪侧身让过,嘴角没忍住,弯了一下。
她凭着记忆拐进一条更窄的巷子。
路灯昏黄,照得青石板路面泛着水光。
几家小店还开着,卖杂货的老板娘正忙着收摊。
她抬头看了一眼招牌,愣住了。
那家老剧场居然还在。
红砖墙新刷过,旧海报换成了电子屏。
屏幕上滚着演出信息：今晚最后一场——《雨迹》。
名字有点矫情,她想。
脚步却自己走了过去。
橱窗里贴着主演定妆照。
男人侧脸对着镜头,轮廓硬朗,眼神有点忧郁。
林溪盯着看了五秒。
陈阳她小声念出照片下面的名字。
嗓子有点发干。
她摸出手机,假装看时间。
离最后一场开演还有半小时。
售票窗口开着,一个大叔正在里面打哈欠。
看戏吗大叔看到她,懒洋洋地问,最后一场,票不多了。
林溪的手指在手机壳上蹭了蹭。
多少钱她问。
大叔报了个数,比她预想的贵。
看吗大叔催问。
电子屏上的光打在林溪脸上,明明灭灭。
她扫了一眼海报上那个名字。
看。她说,低头扫码付钱。
好嘞！大叔瞬间精神了,撕了张票递出来,甲区三排七座,好位置！
票纸有点粗糙,握在手里发烫。
她捏着票,转身面对剧场大门。
深红色的木门开着,里面透出暖光和人声。
她深吸一口气,迈步跨过门槛。
检票的是个年轻女孩,撕了票根对她笑笑：演出快开始了,请快入场。
厅里比想象中小,但坐满了八成。
空气里有旧绒布椅和灰尘的味道,混着几种香水味。
她找到自己的位置,在三排正中间。
坐下时,邻座的大妈挪了挪胖胖的身子,对她友善地笑了笑。
林溪回了个笑,把包放在腿上。
灯光暗了下来,观众席渐渐安静。
幕布还没拉开,只有一束追光灯打在舞台中央。
林溪握紧了包带,指尖有点凉。
她突然有点后悔进来。
但现在已经来不及走了。
幕布缓缓拉开。
一个男人背对舞台坐在高脚凳上。
音乐声轻轻响起。
他转过身,灯光打亮他的脸。
正是陈阳。
林溪屏住了呼吸。
3.海报·抉择
舞台上,陈阳念出第一句台词。
声音低沉,比几年前多了几分沙哑,但穿透力极强。
林溪下意识往后靠了靠,椅背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邻座大妈看得入神,手里的瓜子袋忘了嗑。
剧情有点抽象,讲的是一对男女在雨天分手,多年后回忆往事。
台词写得文绉绉的,偶尔冒出几句特别酸的。
林溪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包上的金属扣。
有几个片段耳熟得吓人。
比如那句你走那天,雨大得像是天漏了。
她确实说过类似的话。
陈阳的表演很投入,额头上能看到亮晶晶的汗。
他摔了一个杯子,碎片溅到他脚边。
观众席里有人轻轻抽气。
林溪的脚趾在鞋里蜷了一下。
他以前脾气没这么爆。
中场休息时灯光亮起。
林溪眨眨眼,适应了一下光线。
大妈掏出保温杯喝了一口,碰碰她胳膊：这男主演得真不赖,是吧
林溪含糊地点头：嗯,是不错。
她起身：不好意思,借过一下,去个洗手间。
洗手间排着队。
两个年轻女孩在兴奋地讨论陈阳。
他刚才看我这边的眼神你看到没
少臭美了,那是剧情需要！
林溪低头洗手,水声开得很大。
走廊里挂着剧组的宣传照。
她停下脚步看其中一张。
陈阳和另一个女演员的合影,两人笑得挺开心。
下面有签名：致亲爱的伙伴。
她盯着亲爱的那三个字看了两秒,转身往回走。
路过零食柜台,她买了瓶水。
冰凉的塑料瓶握在手里,降温效果显著。
收银员找零时笑着说：陈老师戏好人也帅,我们这老顾客很多都是冲他来的。
林溪扯扯嘴角：看出来了。
回座位时,大妈正在翻拍节目单。
这编剧也是他呢,大妈把单子递给她看,真有才啊。
白纸黑字印着：编剧：陈阳。
林溪喝了一大口水,冰得牙根发酸。
铃声响起,催促观众回座。
灯光再次暗下,比之前更黑。
音乐变得急促,带着雨声的音效。
第二幕开始了。
陈阳换了一身衣服,站在窗边（道具）自言自语。
台词提到一个具体的车站名,是他们当年常碰面的那个小车站,去年拆了。
林溪握紧了水瓶,塑料瓶发出轻微的响声。
他记得。而且他还把它写进了戏里。
戏里的她始终没有正面出场,只存在于男主的回忆里。
这感觉有点古怪,像被公开处刑又没完全公开。
林溪有点坐立不安。
她考虑提前离场。
台上,陈阳说到一段关于后悔的独白。
语气很平静,但台下安静得能听到空调出风声。
林溪拿包的动作停住了。
她慢慢坐了回去。
听完吧,她想,来都来了。
幕布缓缓落下,掌声响起。
演员们出来谢幕。
陈阳站在中间鞠躬,额发被汗打湿了。
他的目光扫过观众席。
林溪下意识低了低头。
掌声持续不断,有人送上鲜花。
陈阳接过花,笑着道谢,眼神又一次扫过台下。
这次,他的目光似乎在第三排停顿了一下。
很短,几乎像是错觉。
林溪不确定他是否看到了自己。
观众开始起身退场。
人流推着她往外走。
她回头看了一眼舞台。
陈阳正被几个观众围着签名。
他低着头,侧脸在舞台余光里显得有点疲惫。
她随着人流走到出口大厅。
夜风从大门吹进来,带着雨后的凉意。
外面街上人来人往,热闹得很。
她站在那儿,有点茫然。
包里的手机震了,是明天会议的提醒。
她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晚上九点半。
回酒店只要走十五分钟。
她按熄屏幕,又回头望了一眼剧场深处。
人差不多散光了。
她捏了捏矿泉水瓶,空的。
她把它精准地投进三米外的垃圾桶。
哐当一声。
好了,该走了。
4.剧场·重逢
人群像退潮一样往外涌。
林溪被裹在中间,脚步有点拖沓。
快到大门时,她侧身让过一对慢吞吞的情侣,自己贴墙站定了。
等人保安瞥了她一眼。
透口气。林溪说。
外面街上人确实多,吵得脑仁疼。
她摸出手机,假装回消息。
眼角余光扫着剧场内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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签名的观众终于散了,陈阳正和导演模样的人说话。
他比划着手势,表情很专注。
然后他点了点头,转身往后台走去。
背影很快消失在幕布后面。
林溪松了口气,又有点说不清的失落。
她把手机塞回兜里,决定走了。
刚迈出两步,听见身后有人喊：陈老师！门口有人找！
她后背一僵,没回头,加快脚步往外走。
林溪
声音不高,带着明显的迟疑,从她侧后方传来。
她停住脚,心里骂了句真巧。
转身时脸上已经调整好一个标准社交微笑。
陈阳她语气适当惊讶,刚看完你的戏。真巧。
陈阳还穿着戏服,只是卸了麦克风。
额头的汗没擦干净,油彩在强光下有点糊。
他眼神里有明显的困惑,但很快压下去了。
什么时候回城的他问,声音比台上哑一点。
今天下午。林溪答,出差。
哦。他点头,戏……还行
挺好的。林溪说,尤其摔杯子那段,挺真。
旁边有工作人员推着道具车经过。
陈阳拉了她胳膊一下：让让。
手心很热,碰到她皮肤就松开了。
车轱辘碾过地面,发出沉闷的响声。
这儿乱,陈阳说,要不……
我得住酒店赶了,林溪抢话,明天一早开会。
一阵短暂的沉默。
后台传来道具倒塌的哐当声和几句笑骂。
陈阳挠了挠眉骨：那我送你出去
不用,林溪指指大门,就几步路。
成。他没坚持。
两人并排往外走,隔着一肩宽的距离。
门口粉丝还没散净,看见陈阳又小声骚动起来。
他朝那边挥挥手,没停步。
挺受欢迎啊。林溪说。
糊口嘛。他答得很快。
到了街边,路灯把两人影子拉得老长。
一辆出租车恰好在面前停下,下人。
林溪如获大赦：车来了,我先走。
陈阳替她拉开车门：哪天走
后天下午。她钻进车里。
行,他扶着车门,那……再见。
再见。林溪对司机报了酒店名。
车开出去一百米,她从后窗看了一眼。
他还站在路边,低头点烟。
打火机的火苗蹿起来,照亮他侧脸一秒。
然后车拐弯,看不见了。
司机开了电台,情歌咿咿呀呀。
林溪靠进座椅,觉得有点累。
包里的会议提醒又震了一次。
她没理。
窗外霓虹灯流过,像融化的糖。
5.尾声·错位
出租车堵在下个路口。
红灯长得让人心焦。
司机用手指敲着方向盘,跟着电台哼跑调的歌。
林溪盯着窗外一家便利店的白光,有点晃眼。
手机在包里震了第三次。
她掏出来,是同事小王发来的消息。
溪姐,明天客户资料最后那页PPT是不是数据错了
后面跟着个焦虑的表情包。
林溪打字回复：我核对过,没错。原报告第7页有备注。
发完她把手机调成静音,塞回大衣口袋。
车流一动不动。
她看见路边有家卖糖炒栗子的小摊,冒着白气。
以前陈阳老买,说剧场暖气不足,得靠这个捂手。
她摇摇头,把这点联想甩出去。
司机终于忍不住,点了根烟。
烟味飘过来,有点呛人。
林溪降下车窗一条缝,冷风灌进来。
抱歉啊大姐,司机赶紧掐了,没注意。
没事。她说。
车终于挪动了。
酒店不远,但每个路口都是红灯。
像故意跟她作对。
她靠回座椅,闭上眼。
眼皮底下还是舞台上的光,和陈阳汗湿的额角。
车到酒店时,雨又开始下。
细密的雨丝在霓虹灯里像无数根银线。
她付钱下车,小跑进旋转门。
大堂暖气开得足,她打了个喷嚏。
电梯里镜子照出她有点乱的头发。
她用手指理了理。
十六楼,电梯叮一声开门。
走廊地毯厚实,吸音效果太好,安静得吓人。
刷房卡,进门。
她把包扔沙发上,脱下大衣。
手机屏幕亮着,显示一条新消息。
来自陌生号码：我是陈阳。明天下午剧场咖啡厅有空吗聊聊
她盯着那行字看了十秒。
然后按熄屏幕,没回复。
走到窗边,外面雨下大了,玻璃上水痕扭曲了城市灯光。
手机又亮了一下。
还是那个号码：忘了说,老地方,你知道的。
她皱皱眉。
老地方这三个字太亲昵,像在试探什么。
她拿起手机,打字：几点
删掉。
又打：什么事
也删掉。
最后回：明天日程满,我看情况。晚安。
发送。
几乎立刻显示已读。
但没回复。
她等了两分钟,然后去洗澡。
热水冲在背上,稍微放松了点。
她想着明天上午的会,下午的客户拜访。
日程确实满。
但三点以后,其实有空档。
擦头发时看了一眼手机。
依然没有新消息。
她有点烦躁,把毛巾扔椅背上。
床头时钟显示十一点四十。
她定好明早七点的闹钟,关灯躺下。
黑暗中,雨声敲打玻璃,节奏稳定。
她想起戏里那句台词：你走那天,雨大得像是天漏了。
确实挺酸的。
翻了个身,强迫自己睡觉。
明天还有正事。
至于下午三点以后的事,到时候再说。
6.露台·独处
会议比想象中顺利。
客户对数据很满意,没挑刺。
林溪提前二十分钟结束战斗。
回酒店路上,她看了眼手机。
没有新消息。
中午叫了客房服务,三明治没吃完。
她盯着剩下的半块,觉得自己在浪费时间。
三点差十分。
她抓起外套和包,决定出去走走。
就散步,她对自己说,绝对不去剧场那边。
结果脚步自己拐进了老城区。
雨后阳光把石板路照得发亮,空气清冽。
剧场白天的样子更清晰,墙上有涂鸦,门口贴着新海报。
咖啡厅在侧面,玻璃窗反着光,看不清里面。
她在对面书店蹭了十分钟,假装翻杂志。
三点二十,咖啡厅门开了,出来几个学生。
没看见陈阳。
她合上杂志,决定去买杯咖啡,就走。
过马路时差点踩进水坑,跳着躲开了。
咖啡厅铃铛响,一股烘焙豆子的焦香。
店里空荡荡的,只有老板在擦杯子。
要点什么老板头也没抬。
美式,打包。她说。
付钱时状似无意地问：今天……没什么剧组的人来
老板挑眉：他们排夜场,白天鬼影都没一个。
咖啡机轰鸣作响。
林溪觉得耳根有点热。
拿着烫手的纸杯,她推门出来。
阳光有点刺眼。
剧场侧边有个铁楼梯,通二楼露台。
以前他们常在那偷懒。
鬼使神差地,她往上走了几步。
露台没人,栏杆冰凉的。
几盆半死不活的植物堆在角落。
视野不错,能看见老街屋顶和远处高楼。
她靠着栏杆喝咖啡,太烫,只好小口抿。
楼下有自行车铃铛响,外卖小哥飞驰而过。
两个老太太慢悠悠晒太阳,聊天声音飘上来。
张家的猫又跑丢了……
正常,那猫随主人,呆不住。
咖啡喝到一半,手机震了。
是陈阳的消息：临时加排,刚结束。你还在附近
发送时间是五分钟前。
她盯着屏幕,没回。
风吹过来,掀动她头发。
她把空咖啡杯捏扁,瞄准角落垃圾桶。
抛物线很完美,哐当入桶。
好球。身后有个声音说。
她猛地回头。
陈阳站在楼梯口,穿着宽松的排练服,头发汗湿。
手里拿着两瓶矿泉水。
猜你可能会上来,他扔过来一瓶水,以前你老说这儿清静。
水瓶冰凉,接得她手一麻。
路过。她说,买咖啡。
嗯,他拧开自己那瓶喝了一口,老板说你问我来着。
林溪被水呛到了,咳嗽起来。
他没继续这话题,走到栏杆边和她并肩站着。
戏怎么样他问,说实话。
台词有点酸。她实话实说。
他笑出声：导演逼我改的,说观众爱看这个。
楼下老太太起身走了,猫从屋顶跳下来。
安静得能听见风声。
为什么写那出戏她问。
攒钱啊,他语气轻松,怀旧题材现在好卖。
她斜他一眼。
他收敛笑容：总得找个地方放放旧东西。
远处传来教堂整点报时钟声。
四点了。
我得回去了。她说。
哦,他站直,晚上……还来看戏吗
不了,她走下楼梯,明天早班机。
走到楼梯底,她抬头。
他还靠在栏杆上看她。
陈阳,她喊了一声。
嗯
摔杯子那段,演技有进步。
他咧嘴笑了：真心的
假的。她转身走了。
这次没回头。
7.身后·声响
林溪沿着老街往回走,步子很快。
路边摊贩开始支棚子准备晚市,铁架碰撞叮当作响。
她脑子里回放着刚才露台上的对话。
总得找个地方放放旧东西。
说得轻巧。旧东西是能随便放的吗
手机在兜里震,是航空公司短信提醒。
明天下午四点航班,值机柜台提前两小时开放。
她掐灭屏幕,把手机塞回去。
一辆电动车擦着她身边窜过,带起一阵风。
她吓了一跳,往后躲,鞋跟踩进积水里。
啧。她皱眉看着湿掉的鞋尖。
旁边伸过来一包纸巾。
她抬头,陈阳不知什么时候跟上来的,手里还拿着那瓶水。
擦擦他说。
你走路没声的她没接纸巾,自己从包里掏。
我喊你了,你没听见。他拧上瓶盖,想什么呢那么入神
想工作。她含糊道,低头擦鞋。
水渍晕开,更明显了。
别擦了,越擦越花。他蹲下来看了看,前面有家鞋店,去买双新的
不用。她站直,回酒店换就行。
顺路,他指指前面,我回家也走这边。
她没接话,两人并排往前走。
隔着一米远,像两个不熟的邻居。
鞋店老板娘正在门口嗑瓜子。
看见陈阳就笑：哟,大明星又来照顾生意
李姐别取笑我,他指指林溪的鞋,帮个忙。
老板娘眼睛亮晶晶地在两人之间扫了个来回。
等着,我给你拿新款。她扭身进店。
林溪压低声音：她好像误会了。
陈阳耸肩：这街上谁看谁都像一对。
老板娘拿着鞋盒出来：试试这个,软底,走路不累。
林溪试了双平底鞋,尺码正好。
付钱时陈阳抢先扫了码。
你干嘛她去拦。
赔罪,他晃手机,刚才吓着你了。
老板娘笑得意味深长：就是,让他付！
走出店门,林溪把旧鞋塞进纸袋。
多少钱我转你。
没必要,他踢开一颗石子,就当……观众打赏。
她没忍住笑出声：你现在靠这个创收
路过一家便利店,他停下。
等我一下。他进去,很快拿着个热腾腾的纸袋出来。
鲷鱼烧,他递给她一个,你以前爱吃的红豆馅。
她接过来,烫手：居然还开着。
老板换第三个了,他咬了一口自己的,味道没变。
她小口吃着,甜腻的红豆沙糊在口腔里。
老街走到头,酒店高楼就在眼前。
就这儿吧,她停下,我到了。
纸袋扔进垃圾桶,发出沉闷一声。
林溪。他叫住她。
嗯
戏里那段后悔的独白,他看着地面,我是真后悔。
她没说话。
走了。他转身往回走,挥挥手没回头。
她站在酒店旋转门前,看着他的背影混入人流。
红豆馅的甜味还粘在牙齿上。
手机又震,是老板催项目报告。
她深吸一口气,推开沉重的玻璃门。
8.对话·心迹
报告写到一半卡壳了。
林溪对着屏幕发了十分钟呆,数据密密麻麻像蚂蚁爬。
她合上电脑,决定下楼透口气。
酒店大堂咖啡座空着,她挑了个靠窗位置。
美式,谢谢。她对服务员说。
咖啡刚送上来,对面椅子就被拉开了。
陈阳坐下,手里拎着个便利店袋子。
巧啊,他说,我来买烟。
她瞥了眼他空荡荡的手：烟呢
卖完了。面不改色。
服务员过来,他点了个柠檬水。
两人一时无话。
窗外行人匆匆,里面安静得能听见冰块融化声。
报告写完了他问。
没,她搅着咖啡,卡住了。
以前你就这样,一卡住就咬笔头。
现在不咬笔头了,她晃晃手机,改刷社交软件。
柠檬水上来了,他吸管戳得哗啦响。
明天几点的飞机
下午四点。
哦。他咬住吸管,那……挺好。
沉默又漫上来。
她拿出手机假装处理邮件。
他玩着杯壁的水珠。
那个独白,他突然开口,我改过十七遍。
她没抬头：最后版本还是有点矫情。
导演逼的,他笑,说不够痛彻心扉。
观众买账就行。
你呢他问,你买账吗
服务员过来续水,打断对话。
她趁机看了眼时间,下午五点十分。
我该上去了,她合上电脑,报告还得改。
林溪,他按住电脑边缘,当年的事,对不起。
这话太直接,她愣住。
窗外有救护车鸣笛呼啸而过。
都多久了,她往后靠了靠,早忘了。
我没忘,他盯着柠檬水里的气泡,不然写不出那破戏。
她捏着咖啡勺,指尖发白。
那时候太年轻,他说,总觉得得闯出个名堂才配得上你。
结果名堂没闯出来,人也丢了。
她没接话。
你走那天雨真大,他扯扯嘴角,我追到车站,车刚开走。
她抬眼：我不知道。
我没想让你知道。他吸光最后一点柠檬水,够丢人的。
服务员过来收盘子,眼神好奇。
他等她走远才继续。
戏是假的,后悔是真的。
他声音很低：就这句不是台词。
她手机震动,闹铃提醒她该准备晚上的视频会议。
我得走了。她站起来。
电脑塞进包里,拉链卡住,她拽了好几下。
林溪,他也站起来,能加回微信吗
他掏出手机：保证不骚扰你。
屏幕亮着,二维码页面抖了一下。
她看着那个黑白方格,三秒。
然后拿出手机扫了。
加了,她把手机屏朝他晃了一下,通过了。
电梯门开,她走进去。
他站在外面挥手,没跟进来。
门缓缓关上,隔断他的笑脸。
电梯上升时,她看着微信新联系人列表。
他的头像是个舞台追光灯,朋友圈封面是空观众席。
签名档写着：票已售罄,场灯熄灭。
她按熄屏幕,数字跳到十六楼。
报告终于写完了,发送成功。
老板回了个OK手势。
窗外天黑透,城市灯光亮起来。
她点开那个追光灯头像,打了几个字又删掉。
最后发了个剧场海报的表情包。
对方正在输入…
持续了一分钟。
最终发来两个字：晚安。
9.释然·新章
视频会议开得稀烂。
老板问了个数据来源,她愣了三秒才答上来。
散会后她冲了杯速溶咖啡,太苦,没加糖。
手机亮着,停留在和陈阳的聊天界面。
最后那条晚安像句号挂在最下面。
她点开他朋友圈,刷到底。
全是剧照和排练花絮,偶尔夹着深夜路灯照片。
没有女生合影,连猫都没有。
她放下手机,觉得自己有点可笑。
敲门声吓了她一跳。
猫眼里看,是客房服务,推着餐车。
您点的晚餐。服务员声音隔着门板闷闷的。
她没点,但还是开了门。
餐车上放着银盖子,旁边立着瓶红酒。
搞错了,她说,我没订。
服务员核对单子：是一位陈先生订的,付过钱了。
卡片上写着：赔你的鲷鱼烧。——陈
她叹气：放下吧。
盖子揭开,是牛排配意面,甜点居然是鲷鱼烧造型的蛋糕。
她拍张照片发微信：太多了。
他秒回：吃不完喂马桶。
她切牛排,肉质老得像皮带。
红酒倒是顺口,她喝了大半杯。
手机又震,他发来段视频。
舞台上他在独白,镜头突然晃到观众席第三排——她低头看手机的那个侧影被抓拍到了。
配文：王胖子（摄影）手抖了,别告他侵权。
她放大视频,自己那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确实很明显。
回他：删了。丑。
他回个咧嘴笑表情：偏不。历史资料得保存。
饭后她窝沙发里翻会议笔记,酒精让脑子有点钝。
窗外又开始下雨,雨点敲玻璃像手指弹桌子。
手机亮起视频请求,陈阳打的。
她犹豫三秒,接了。
镜头晃得厉害,他好像在走路。
吃完了他问,背景是湿漉漉的街道。
嗯,她把手机支在茶几上,你在外头
散散步,镜头扫过剧场后门的路牌,消食。
他拐进一家便利店,买关东煮。
热气糊了摄像头。
为什么给我订餐她问。
怕你饿着写报告,他咬了口萝卜,以前你就老忘记吃饭。
便利店员跟他打招呼：陈老师又吃这个
他笑：省钱的穷演员嘛。
镜头转回前置,他鼻尖冻得发红。
戏里那段,她突然问,追到车站是真的
他噎住似的停顿,然后点头：真的。摔水坑里了,特别狼狈。
活该。她说。
是啊,他笑,真活该。
雨声透过耳机传过来,和他呼吸声混在一起。
我后来去上海找过你,他说,你们公司前台说你去新加坡了。
她愣住：什么时候
三年前,四月。他准确报出日期,那天也下雨。
她记起来,那天她确实在办离职手续。
前台小妹还说有个挺帅的男人找她,她当是推销保险的。
为什么不说名字她问。
怂了,他竹签戳着鱼丸,听说你要出国,觉得没必要添堵。
视频突然卡顿,他画面定格在苦笑的表情。
声音断断续续：信号差……先挂了
她没来得及回话,屏幕已变黑。
几分钟后他发消息：雨太大,改天聊。
配图是便利店屋檐滴水成线的照片。
她回：好。
手指划到表情包栏,发了只拍拍脑袋的猫。
报告最终版检查完毕,发送。
她冲澡准备睡觉。
吹头发时微信又亮。
陈阳发了张老照片：两人当年在剧场露台的合影,栏杆锈迹斑斑,她手里拿着鲷鱼烧。
配文：李姐（鞋店老板娘）刚翻相册翻到的。
照片里她笑得太用力,眼睛眯成缝。
她保存图片,回：删了。黑历史。
他回：已裱框,传家宝。
她关灯躺下。
雨声渐歇,云缝里漏出点月光。
手机在枕边亮了一下。
最后一条消息：明天送你去机场
她盯着天花板,打字：不用。打车就好。
发送成功。
三秒后。
对方正在输入…
持续很久。
最终发来：一路平安。
10.启程·未来
闹钟七点响,她按掉得飞快。
头有点沉,昨晚那红酒后劲不小。
淋浴水开得猛,冲掉那点迷糊。
镜子里的自己眼圈泛青,她多拍了层遮瑕。
行李昨晚就收好了,箱子立门口像随时要跑。
她核对物品清单：电脑、充电器、会议笔记……
指尖划过那双新买的平底鞋,顿了顿,塞进侧袋。
下楼退房,前台效率超高。
发票打印的嗡嗡声里,手机震了。
陈阳发来张照片：机场高速路牌,配文顺路采风。
她回：别来。真要送就绝交。
那边正在输入半天,最终回了个耷拉耳朵的狗表情。
出租车里电台吵闹,主持人讲着蹩脚笑话。
她摇下车窗,雨后空气灌进来,清冽干净。
司机搭话：姑娘出差啊
嗯。她低头查邮件。
这天儿飞挺好,没雾。他自顾自说。
值机柜台队伍不长。
她递护照,托运行李箱哐当一声滑进传送带。
登机牌打印出来,座位靠窗。
她道谢,转身往安检走。
候机厅咖啡店排长队。
她要了杯热美式,找角落位置坐下。
手机电量告急,插充电器时瞥见微信红点。
陈阳发来段模糊视频：剧场空座椅,灯光依次熄灭。
配文：场灯灭啦,下次开场见。
她抿了口咖啡,苦得皱眉。
回复：演技浮夸。
那边秒回：观众老爷批评得是。
跟着一张照片：他拎着份鲷鱼烧站在机场出发层垃圾桶旁,表情哀怨。
文字：本来想演场深情送别,被某人心狠驳回。
她笑出声,又赶紧抿住嘴。
抬头看大屏航班信息,绿色准点字样醒目。
广播叫开始登机,经济舱排队队伍蠕动起来。
她喝完最后一口咖啡,扔垃圾桶。
手机拔下来,97%电量,够用。
排队时点开他头像,朋友圈更新了张云层照片。
配文：天晴了,适合起飞。
她点个赞,没评论。
轮到她刷登机牌,嘀一声轻响。
廊桥空调冷得起鸡皮疙瘩。
找到座位,放好行李,关机。
舷窗外云朵堆得像蓬松棉花糖。
引擎启动,轰鸣声压过一切。
飞机滑行,加速,抬升。
失重感攥住胃部又松开。
城市缩成棋盘格,剧场屋顶再也看不见。
她打开遮光板。
阳光刺眼,云海铺到天际线。
空姐开始发入境表格。
她填完表格,笔尖在紧急联系人那栏悬停片刻。
最终空着,折好塞进前座口袋。
餐车推过来,要了份意面。
吃着像微波炉加热过三次的橡皮。
她想起昨晚那块老牛排,居然有点怀念。
饭后熄灯,舱内暗下来。
她裹紧毛毯,调直座椅。
闭眼假寐时,脑海里闪过些碎片：舞台追光、露台栏杆、湿漉漉的鲷鱼烧纸袋……
舷窗边小孩哭闹,母亲低声哄着。
她睁开眼,云层之上星空清晰可见。
空姐广播：预计半小时后降落,当地气温25度……
她摸出手机,开了机。
信号恢复瞬间,微信涌入几条工作消息。
往下滑,陈阳的头像安静躺着。
最后一条停留在他发的云层照片。
她点开对话框,打字：落地了。
手指悬在发送键上,又删掉。
改发：鲷鱼烧还是红豆馅好吃。
配了张舷窗外星空照片。
飞机开始下降,耳膜胀痛。
她嚼片口香糖,看窗外城市灯光越来越近。
手机震了一下。
屏幕亮起：收到。下次试试蛋黄馅,赌你嫌腻。
跟着一条：欢迎下次光临。
她摁熄屏幕,嘴角没压住。
飞机轮子触地,一阵颠簸。
滑行时,她重新开机,拨通客户电话：李总,我到了,一小时后见面聊。
廊桥空气闷热,混着航油味。
她开机重启,微信新消息弹出来。
陈阳又补了句：说真的,一路平安。
她拖着登机箱融入人流,脚步很快。
玻璃门自动开启,湿热晚风扑面而来。
出租车队伍蜿蜒,她排进去,低头查邮件。
轮到她上车,报地址,系安全带。
手机又震,老板问会议纪要发了没。
她点开邮箱发送,附件进度条缓慢爬升。
车驶出机场,汇入夜间车流。
霓虹灯牌亮起,陌生城市街景滑过车窗。
她降下窗,暖风灌进来。
手机屏幕暗下去前,她最后瞥一眼。
那个追光灯头像安静沉底。
她没再点开。
高架路牌反射着月光,指向市中心。
她靠向座椅,闭上眼。
下一站,她心想,该吃点什么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