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熄灭的明星
凌曜的闹钟在下午两点准时响了。
不是因为它需要叫醒他。
而是为了提醒他,这一天又过去了毫无意义的一半。
他伸手在床头柜上摸索了半天,精准地按掉了那烦人的噪音。
房间重新陷入一片适合他状态的昏暗。
只有窗帘缝隙里透进的一丝光,灰尘在那道光里跳舞。
他盯着看了几秒,然后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
枕头有股隔夜的味道。
手机在地板上振动,嗡嗡地像只求死的苍蝇。
他不想接。
但它响个不停,大有一种他不接就永不罢休的气势。
凌曜骂了一句,伸长胳膊捞起手机。
屏幕上的名字让他瞬间清醒了大半。
是他的经纪人,吴浩。
一个只在他还有利用价值时才会出现的人。
喂。凌曜的声音沙哑,带着明显的睡意和被吵醒的火气。
活着呢吴浩的语气听起来永远像在赶时间,还以为你醉死在家里了。
托你的福,快死了。凌曜没好气地说,有事说事,我忙着呢。
你忙个屁。听着,给你找了个活儿。
活儿凌曜干笑一声,是去商场开业剪彩,还是去网络大电影里演尸-体
比那个强点。是个长期工作,给人当生活导师。
生活导师凌曜差点把手机扔了,我连自己的生活都导师不了,我去导谁你找错人了。
对方指名要你。吴浩的语气里带着点不可思议的嘲弄,钱很多,够你付半年房租了。你唯一的工作就是别把这活儿搞黄了。
谁这么想不开指名找我凌曜坐了起来,心里警铃大作,记者设的套想拍我现在的惨状
一个有钱人家的小孩,好像有点……自闭。沉迷网络世界。她家觉得你也许能……呃……带动她。
因为我看起来也像活在另一个世界凌曜刻薄地反问。
大概吧。地址发你了。明天上午十点,别迟到。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凌曜,别再搞砸了。
电话挂断了。
房间再次安静下来,只有凌曜自己的呼吸声。
他盯着渐渐变暗的手机屏幕,里面映出他自己模糊的影子。
头发乱糟糟,下巴上还有胡茬。
他猛地将手机屏幕扣在地板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最后的机会
他的人生早就没什么机会了。
从一年前那件事之后,他这颗曾经被捧上天的明星就已经彻底熄灭了。
现在,他只是一摊人人避之不及的灰烬。
但他还是需要钱。
他看了一眼窗外,那丝阳光已经不见了。
明天
他倒要看看,哪个倒霉孩子需要他这种人来导。
2.强制的开场
上午十点整。
凌曜站在一栋高级公寓的防盗门前,感觉自己像个送错的快递。
他迟到了十分钟。主要是找裤子和刮胡子花了太多时间。
他按了门铃,脑子里还在回放吴浩的最后通牒。
别搞砸,凌曜。对方我们惹不起。
门开了。
开门的是个穿着灰色套装,表情像刚吞了柠檬的女人。
凌先生她上下打量他,眼神像在检查一件过期食品,您迟到了。
路上堵。凌曜扯了个谎,空气里可没半点汽油味。
女人侧身让他进去,动作带着明显的不情愿。
公寓大得离谱,也安静得吓人。
装修是极简风格,冷冰冰的,没什么人味。
我是苏女士的助理,姓王。柠檬女士开口,苏晓小姐在房间里。您的任务是确保她每天有一定时间脱离虚拟设备,进行必要的社会互动。
社会互动比如和我凌曜觉得这任务有点滑稽。
准确地说,是尝试。王助理推了推眼镜,她几乎不跟人交流。除了在‘那里’面。
她指了指走廊尽头一扇紧闭的门。
她的沉浸舱在里面。每天在线超过二十小时。
沉浸舱凌曜挑眉,玩这么大
那不是‘玩’,凌先生。王助理语气严肃,那是她生活的全部。您的工作是……把她稍微拉回来一点。每天两小时,这是合同要求的。
她递过来一个薄薄的电子板。
这是注意事项。以及保密协议。违反任何一条,您都需要支付巨额赔偿。
凌曜扫了一眼赔偿金额后面的零,感觉头皮有点发麻。
这哪是工作合同,简直是卖身契。
为什么是我他忍不住又问,我的名声……你们应该知道。
王助理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
这是苏晓小姐指定的。我们只是按她的要求执行。
她指向客厅的沙发。
今天您可以先熟悉环境。尝试与她建立联系。祝您好运。
说完,她就像完成交接任务一样,转身离开了公寓。
门咔哒一声关上。
凌曜一个人站在空旷的客厅里,觉得自己像个被遗忘的家具。
他走到那扇紧闭的房门前,听了听。
里面一点声音都没有。
他抬手,犹豫了一下,还是敲了敲门。
喂苏晓
毫无反应。
他又敲了敲,稍微用了点力。
我是凌曜。你找来的那个……生活导师。
里面依旧死寂。
凌曜靠在门板上,叹了口气。
这开场可真够硬的。
他得想办法撬开这扇门,不管是真的门,还是里面那个女孩的门。
不然那合同上的赔偿金额,能把他剩下的灰烬都扬了。
3.沉迷的少女
凌曜在客厅沙发上坐了半小时。
那扇门依旧紧闭。
他站起来,像头困兽一样在客厅里转圈。
这地方干净得像没人住,连个水杯都找不到。
他再次走到那扇门前,这次没敲门。
他试着拧了下门把手。
锁着的。
意料之中。
嘿！他提高音量,对着门板说话,苏晓是吧我们得谈谈。你雇了我,记得吗
没回应。
听着,我也不想在这儿。但我需要这笔钱。你需要个……导师。我们互相配合一下,行不行
只有空调运行的微弱嗡鸣回答他。
他注意到门边的墙上嵌着一个不起眼的控制面板。
上面有个小小的指示灯闪着绿光。
旁边还有个物理开关。
鬼使神差地,他伸手拨动了那个开关。
嗡鸣声突然停止了。
绿灯熄灭了。
几乎就在同时,那扇门发出轻微的泄气声,向内弹开了一条缝。
凌曜愣了一下。
他没想到这么简单。
他轻轻推开门。
房间很大,但异常昏暗。
唯一的光源来自房间中央一个造型流畅、宛如蛋形的庞大设备。
它表面流淌着幽蓝色的数据光带,发出几乎听不见的低频运行声。
这就是那个沉浸舱。
一个少女蜷缩在舱内的流体座椅里,头上戴着全覆盖式的视觉头盔,手上是感应手套。
她整个人几乎与机器融为一体。
一动不动。
凌曜走近了几步。
他能看到头盔侧面微弱闪烁的光点,映出她一小截苍白的下巴。
她完全沉浸在另一个世界里,对他的闯入毫无察觉。
这就是他的学生。
一个彻底活在别处的女孩。
凌曜环顾四周。
舱体旁边有个辅助屏幕,上面流动着他完全看不懂的复杂数据和代码。
还有一幅不断变幻的三维地形图。
他完全是个局外人。
他在舱壁上摸索了一下,找到一个疑似外部呼叫的按钮。
他按了下去。
苏晓他对着空气说,能听到吗我是凌曜。
没有回应。
屏幕上的数据流甚至没有丝毫波动。
他看到了另一个按钮,标识着一个耳机的图案。
他按下它,拿起旁边挂着的备用耳机戴在自己头上。
里面是呼啸的风声和一种他从未听过的、空灵的音乐。
苏晓！他对着麦克风说,下线！休息时间到了！
风声依旧。
他有点恼火。
他找到舱体侧面的一个紧急停止开关,上面有警告标识。
他的手悬在半空。
合同里好像没写能不能物理断线。
搞砸了赔偿更多。
他叹了口气,摘掉耳机。
他盯着那个沉浸在自己世界的少女看了半晌。
行吧。他低声说,不知道是对她说还是对自己说,你赢了今天。
他退出了房间,轻轻带上了门。
至少他知道怎么开门了。
也算是个进展。
4.错位的世界
凌曜在客厅沙发上醒来,脖子疼得厉害。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刺得他睁不开眼。
他花了三秒钟才想起来自己在哪儿。
以及为什么在这儿。
那扇门还关着。
他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膀。
肚子饿得咕咕叫。
他踱到那个一尘不染的开放式厨房,打开冰箱。
里面只有一排排的矿泉水,和一种看不出成分的营养液。
像个实验室冷柜。
老天,他嘟囔,这日子过的。
他拿出一瓶水,拧开灌了几口。
目光又落在那扇门上。
他得做点什么,不能就这么干耗着。
合同可不会自动完成。
他再次走进那个房间。
一切如旧。幽蓝的蛋形舱,流淌的数据,沉浸其中的少女。
他戴上备用耳机。
这次里面是激烈的打斗声和某种语言的吟唱。
他对着麦克风喊：喂！两小时到了！该出来放风了！
声音被淹没在游戏的音效里。
他注意到控制屏一角有个小小的聊天窗口界面。
他试着用指尖在屏幕上划拉,找到了输入框。
他笨拙地戳着虚拟键盘打字。
-
我是凌曜。你的新导师。下线。
字符发送出去,像石沉大海。
他等了一分钟,毫无反应。
他有点上火。
他又打了一行字。
-
你再不出来,我就拔电源了。我说到做到。
这次有反应了。
聊天框里飞快地跳出一行系统提示：
【警告：外部非法指令介入。启动一级屏蔽。】
紧接着,整个控制屏啪地黑了。
连蛋形舱表面的光带都暗了一瞬。
耳机里的声音也彻底消失。
他被踢出来了。
嘿！凌曜对着舱体喊,你这算作弊！
舱体毫无反应,几秒后,光带重新亮起,耳机里的游戏声也恢复了。
仿佛刚才只是眨了下眼。
凌曜摘掉耳机,扔在一边。
他叉着腰,盯着这个油盐不进的铁蛋和里面的小姑娘。
硬的不行。
他得换个路子。
他退出房间,回到客厅,用手机搜索幻月之境——头盔上印着的LOGO名称。
搜索结果跳出来一大堆他看不懂的术语：全沉浸式体验、神经接入、自演化世界……
下面关联搜索里有一条：幻月之境
新手引导。
他点了进去。
半小时后,凌曜再次站在沉浸舱旁边。
脸上有点挂不住。
他根据网上的教程,找到了一个不起眼的访客接入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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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边放着一个旧款的头盔和手套。
显然是给外人用的。
他戴上头盔,手套有点紧。
这玩意儿比他想的沉。
他按下了接入按钮。
眼前一黑,然后猛地亮起刺眼的白光。
一阵强烈的眩晕感袭来。
【系统提示：访客权限已激活。正在载入……】
【警告：神经适配率过低。连接不稳定。】
凌曜感觉像被人扔进了滚筒洗衣机。
他忍住恶心,咬着牙说：载入。
5.虚拟中的星光
凌曜的脚踩在了地上,有点软。
眩晕感还没完全消失,眼前的景物像是蒙着一层毛玻璃。
他花了几秒钟才搞清楚上下左右。
他站在一片广阔的草原上,草尖泛着奇怪的紫色。远处有两颗月亮挂在天上。
风吹过,带来一股数据流特有的、过于清新的味道。
这鬼地方……他嘀咕一句,声音听起来有点电子失真。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
系统给他随机了一套灰扑扑的新手布衣,毫无品味。
远处传来一声悠长的狼嚎,不像真的,像音效库里的样本。
他得找到苏晓。
但他连地图都不会调出来。
他笨拙地挥舞着手臂,试图召唤菜单。
一个半透明的界面终于弹了出来,差点糊他脸上。
他在社交列表里找到了唯一一个亮着的名字：星晓。
后面跟着坐标。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那个方向走。
景色很假,但摔一跤屁股疼倒是很真实。
他终于在一片发光的水晶簇后面看到了一个人影。
是个穿着繁复银色盔甲的女战士,正蹲在地上采集什么东西。
动作流畅得像舞蹈,和他这个走路同手同脚的菜鸟形成惨烈对比。
喂！凌曜喊她,一边努力保持平衡不走歪,苏晓！
女战士站起身,转过头。
头盔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见一双冷静得过分的眼睛,透过目镜看着他。
你是谁她的声音经过处理,听不出情绪,为什么用访客权限接入
我是凌曜。你现实生活里的……他顿了一下,……导师。
那双眼睛眨了一下。证明。
凌曜愣了一下。怎么证明难道要我背你身份证号
你昨天在门外说,‘需要这笔钱’。女战士——苏晓平静地陈述,还威胁要拔我电源。
凌曜感觉脸有点热,幸好虚拟世界看不出来。……那是我。
哦。她转回去继续采集,你来干嘛
合同规定,你每天需要两小时现实互动。
这里就是我的现实。她头也不抬。
凌曜走近几步,水晶的光芒映在他脸上。这算什么现实都是代码。
外面的世界也只是原子。她反驳得很快,而且更无趣。
凌曜被噎住了。他环顾四周,试图找点话说。目光扫过她盔甲上的徽记。
那图案有点眼熟。是一颗破碎的星辰,边缘用火焰修饰。
他猛地想起来了。这是他巅峰时期,粉丝团设计的标志之一。
你这徽章……他指了指。
苏晓采集的动作停顿了一秒。复古设计。怀旧。
凌曜心里古怪的感觉越来越浓。他注意到她披风的内衬颜色,是他当年应援色的精准复现。
还有她腰间挂着一把小匕首,刀柄的形状……
你……他皱起眉,你以前……是我的粉丝
苏晓猛地站直了身体。
虽然看不见表情,但她的肢体语言瞬间变得僵硬。
系统卡了。她生硬地说,我掉线了。
没等凌曜再开口,她的身影闪烁了几下,像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然后彻底消失了。
原地只剩下凌曜,对着空气和发紫的草。
还有那两颗虚假的月亮。
访客头盔传来提示：【连接目标已离线。是否继续停留】
退出。凌曜说,扯下了头盔。
现实世界的灯光刺得他眼睛疼。
他看向沉浸舱。
苏晓还躺在里面,一动不动。
但她的耳朵尖,好像有点红。
凌曜站在原地,抓了抓头发。
事情好像变得……更复杂了。
6.共鸣与窥探
凌曜退出房间,轻轻带上门。
他需要消化一下。
那个徽章。那个颜色。那把匕首。
粉丝。
一个沉迷虚拟世界的天才少女,是他过去的粉丝。
这解释了她为什么指名要他。
也让这一切显得更……诡异了。
他在客厅里踱步,最后停在冰箱前。
他又拿了瓶水,靠在冰冷的柜门上。
所以这不是随机发配。
是某种形式的……追星
但哪有这样追星的。
把人雇来,然后关在门外,自己泡在游戏里。
第二天上午十点,凌曜准时又站在那扇门前。
他清了清嗓子,没敲门,直接对着门板说。
我知道你能听见。
里面没声音。
我不拔电源。他继续说,昨天那徽章,是‘星火’团的标志,对吧
他听到里面传来极其细微的、布料摩擦的声音。
有反应。
他趁热打铁。
第三版设计。最早那版太复杂,印花容易糊。
里面还是没说话。
但沉浸舱低鸣的音调似乎变了一点。
那匕首,凌曜接着说,努力回忆,是‘曜焰’巡演周边,限量五百把。我签了大概两百把。
他顿了顿。手都快签断了。
一声极轻的、几乎被机器噪音掩盖的咔哒声。
像是手指无意识敲在硬物上。
凌曜靠门更近了些。
你想让我在这儿干嘛,苏晓就每天隔着门板跟你聊我那些老掉牙的历史
这次沉默了很久。
久到凌曜以为她又彻底屏蔽了外界。
然后,一个很轻,有点哑,几乎不像真实人声的声音,透过门缝传出来。
……头盔戴着。
凌曜愣了一下。什么
访客头盔。那声音顿了顿,似乎很不习惯说这么多字,戴上。坐标发你了。
控制屏亮了起来,显示出一串新的数字。
凌曜看着那串数字,又看看紧闭的门。
行。他说,等着。
他戴上那个笨重的头盔,再次接入。
这次眩晕感轻了点。
他出现在一座飘浮的岛屿上,云在脚下流动。
苏晓——那个女战士星晓已经在那儿了,背对着他,望着远处数据模拟的落日。
今天采集任务。她没回头,公事公办的语气,跟紧。别掉下去。死了很麻烦。
采集什么
月光绒。做披风用的。她开始往前走,脚步稳得像在平地上。
凌曜小心翼翼地跟上,感觉云朵软得可疑。
你为什么需要这个他找话问。
属性好。
属性好干嘛
打更强的怪。
打更强的怪干嘛
苏晓停住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变强。
变强然后呢
然后就能去没人去过的地方。她转回去,继续走,看没人看过的代码。
凌曜跟着她,踩着她留下的发光脚印。就为这个
这很重要。她的声音听不出波澜,但很确定。
凌曜没再问。他忽然有点理解这种重要。
他们沉默地走了一段路,采集那些发光的植物。
动作机械,但
strangely
peaceful.
那年演唱会,凌曜忽然开口,一边笨拙地扒拉着一丛发光草,上海站。突然下暴雨。舞台滑得能溜冰。
苏晓采集的动作慢了一拍。
我摔了一跤。凌曜说,自己笑了笑,挺狠的一下。话筒都飞了。
嗯。苏晓极轻地应了一声。
你去了
……线上。隔了几秒,她才回答,直播信号断了三分钟。
对。设备进水了。凌曜扯下一把光绒,后来唱《破晓》的时候,全是雨声,观众合唱声比音响还大。
他摇摇头。狼狈死了。
苏晓停下动作,站直了。
她没回头,看着远处的落日。
那场……她声音很轻,几乎散在风里,……很好。
凌曜愣了一下。
他没想到会听到这个。
他以为她会说很惨或者很好笑。
但她说很好。
后来安可返场,凌曜继续说,声音也低了点,衣服湿透了,重得要死,还在台上瞎蹦。
返场唱了《星屑》。苏晓接话,快得像条件反射。
说完她就僵住了,好像泄露了什么天机。
凌曜看着她僵硬的背影,没戳破。
对,《星屑》。他点点头,难唱得要命,还跑调了。
没跑调。她立刻反驳,声音有点急,然后又压下去,……只是降了半个音。
凌曜笑了。
哦。他说,这样。
他们没再说话,安静地采完了那片月光绒。
退出前,凌曜最后看了一眼这个过于完美的落日。
回到现实。
他摘掉头盔,看着那扇依旧紧闭的门。
明天……他对着门说,还采集吗
里面安静了一会儿。
然后传来很轻的一声。
嗯。
凌曜走出公寓,关上门。
外面的阳光有点刺眼。
他抬手挡了一下。
第一次觉得,这差事好像……也没那么糟。
7.现实的微光
凌曜提着一个便利店塑料袋,再次站在公寓门口。
他今天来早了五分钟。
他用钥匙自己开了门——这是上周王助理极不情愿地塞给他的。
客厅依旧空旷冰冷,但那扇门开着一条缝。
进步。
他把塑料袋放在厨房岛台上,发出窸窣的响声。
里面是两盒草莓牛奶,和一個印着蠢萌小狗的马克杯。
他拿出牛奶,插好吸管,一杯放在台子这边,一杯推到那边。
然后他靠着台子,慢悠悠地喝自己那杯。
过了一会儿,那扇门开大了点。
苏晓挪了出来,还穿着那身灰色的居家服,头发有点乱。
她盯着台子上的草莓牛奶和那个小狗杯子,看了足足十秒。
像在分析什么危险物品。
没毒。凌曜吸了一口自己的,糖分超标而已。
苏晓缓慢地伸出手,拿起杯子。小口尝了一下。
然后她又喝了一大口。
今天不下线采集了。凌曜说,晃了晃手里的盒子,换个任务。
苏晓警惕地看着他。
现实任务。凌曜补充,很简单。帮我找个东西。
他拿出手机,戳了几下,递过去。
屏幕上是张图片,一件很花哨的
Vintage
牛仔外套。
这衣服,凌曜说,我好像忘在哪个仓库了。网上应该能查到当年品牌赞助的批次和流向。你……能搞定吗
他把上网搜一下说得像布置机密任务。
苏晓盯着手机屏幕,又看看凌曜。
然后她拿起牛奶杯和手机,一声不吭地走回自己房间。
门没关严。
凌曜能听到里面传来键盘敲击声,快得吓人。
十分钟后,苏晓出来了。
把手机还给他。
屏幕上是整理好的文档,列着三个可能的仓库地址、联系人电话,甚至还有一件同款正在二手网站出售的链接。
效率真高。凌曜挑眉,谢了。
苏晓没说话,拿起台子上喝到一半的牛奶。
还有个事。凌曜划拉着手机,假装不经意地问,你那游戏……‘幻月’……它里面那个天气系统,怎么调的
苏晓顿住,看向他。
就……随便问问。凌曜摸摸鼻子,看着挺真的。
算法生成的。苏晓说,声音比平时清晰一点,基于一些现实气象数据,但加了随机变量和美学优化。
听不懂。凌曜老实说,能弄个下雨天吗别打雷那种,就……毛毛雨。
苏晓看了他几秒。可以。为什么
怀旧。凌曜用了她的词,以前下雨天排练,挺舒服的。
苏晓低下头,吸管搅着杯底剩下的牛奶。
坐标给我。她说,访客权限。
凌曜报出上次那个浮岛坐标。
苏晓拿出自己的平板——凌曜第一次看见这玩意儿——快速敲了几下。
好了。她说。
现在
嗯。
凌曜戴上头盔。
接入。
浮岛上空飘着细密的雨丝,无声地落在发光的水晶和紫色的草上。
空气里带着湿润的、数据模拟出的清新味道。
没有雷。只是安静的雨。
他站了一会儿,然后退出。
摘下头盔,苏晓还站在岛台边,小口喝着牛奶。
谢了。凌曜说,挺像的。
苏晓没应声,但把空牛奶盒精准地投进了远处的垃圾桶。
明天,她忽然开口,声音很轻,我想吃可颂。
凌曜愣了一下,然后点头。行。什么馅的
巧克力。她说,然后迅速转身溜回房间。
门再次虚掩上。
凌曜拿起那个小狗杯子,拧开水龙头冲洗。
水流声里,他听到房间里传来极其细微的、哼歌的声音。
调子很熟,是他那首跑调了的《星屑》。
他关上水龙头。
声音停了。
他擦干杯子,把它放回柜子里。
明天得记得买巧克力可颂。
还有,也许可以问问她,想不想去看场真正的雨。
8.风暴再临
凌曜拎着一纸袋巧克力可颂,吹着口哨推开公寓门。
口哨声戛然而止。
客厅里不止有苏晓。
王助理像尊冰雕似的立在岛台边,面前摊着平板电脑。
苏晓坐在远处的沙发上,缩成一团,盯着地板。
凌先生。王助理的声音能冻死人,解释一下。
她把平板转过来,屏幕冲着凌曜。
娱乐头条的爆款推送,加粗的标题异常刺眼：
【过气劣迹艺人凌曜疑猥亵自闭少女！贴身‘辅导’内幕曝光！】
配图是他昨天和苏晓一起站在岛台旁喝草莓牛奶的偷拍。角度刁钻,看起来距离极近,姿态暧昧。
下面的评论不堪入目。
凌曜的血嗡一下冲上头顶。
这他妈是胡说八道！他把纸袋扔在台上,谁拍的！
这不重要。王助理冷冰冰地说,重要的是,这件事发生了。苏小姐的家庭受到了骚扰。公司的声誉受到了影响。
她看向苏晓,语气稍微放软,但依旧僵硬：苏晓小姐,您是否需要……
不需要。苏晓的声音从沙发那边传来,闷闷的,但很清晰。
王助理被噎了一下。
凌曜抓了把头发,怒火和一种熟悉的无力感交织在一起。
我会处理。他咬着牙说,我会发声明,澄清这只是……
你的澄清毫无价值,凌先生。王助理打断他,人们只相信他们想相信的。尤其是关于你。
她拿起平板：鉴于目前的状况,合约立即终止。请您离开。后续法律和赔偿问题,会有专人与您联系。
等等。凌曜上前一步。
王助理警惕地看着他。
至少让我……凌曜看向沙发上的苏晓,……跟她道个歉。
不必了。王助理斩钉截铁,您的存在本身就是对苏晓小姐的困扰。请立刻离开。
她做出一个请的手势,指向门口。
凌曜站在原地,没动。
他看着苏晓。
她依然低着头,看不清表情,手指紧紧攥着衣角。
那是一种他见过的,被围堵时的防御姿态。
行。凌曜点点头,声音低了下去,我走。
他转身朝门口走去,脚步沉重。
手握住门把手的瞬间,沙发那边传来极快的一句。
不是他。
凌曜和王助理同时愣住,看向沙发。
苏晓抬起了头,脸色苍白,但目光直直地看向王助理。
照片是错的。她语速很快,声音发颤,但每个字都咬得很清楚,他在帮我。牛奶是我要喝的。不是他们说的那样。
王助理显然没料到她会开口,一时语塞：苏晓小姐,这……
我不需要他走。苏晓打断她,手指绞得更紧了,指节发白。
凌曜站在门口,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了一下。
王助理深吸一口气,试图恢复专业口吻：我理解您的感受,但出于对您的保护……
我能处理。苏晓突然站起来,动作快得有点晃,我自己处理。
她没看任何人,快步走向自己的房间,砰地关上了门。
客厅里只剩下凌曜和王助理,以及一袋凉掉的可颂。
王助理的脸色极其难看。
凌曜松开门把手。
看来,他说,我被开除了两次。但只有一次生效。
王助理狠狠瞪了他一眼,抓起平板：我会向上面汇报。在这期间,你……保持距离！
她踩着高跟鞋,怒气冲冲地走了。
门再次关上。
凌曜走到苏晓的房门外。
里面静悄悄的。
他抬起手,想敲门,又放下。
最后他只是对着门板说。
谢了。
里面传来一声很轻的、像是耳机被扔在桌上的碰撞声。
凌曜靠在门边,慢慢滑坐到地上。
麻烦大了。但这次,好像不那么一样了。
9.携手破局
凌曜在苏晓门外坐了一夜。
天亮时,他脖子快断了,心情却异常清醒。
王助理没再来。网上骂得更凶了。有人开始人肉苏晓的真实信息。
他不能就这么等着上面处理。
他得做点什么。
他敲了敲门。苏晓。
里面没声。
我知道你没睡。我需要帮忙。
还是没反应。
关于那件破事。他对着门板说,当年那场风波。我可能……需要点技术支援。
键盘声极轻微地响了一下。
有门。
我有个猜想。凌曜继续说,但需要证据。一些被删掉的数据。一些……藏在网络角落里的垃圾。
键盘声又响了几下,更快了。
我进不去那些地方。他实话实说,但你……或许可以。
门内沉默了片刻。
然后,一个闷闷的声音传出来：……坐标。
凌曜愣了一下。什么坐标
证据可能相关的服务器、云端、或者私人数据库的虚拟坐标。苏晓的声音隔着门,带着一种专业的冷静,关键词。时间范围。关联人物。
凌曜立刻报了几个名字、日期和事件关键词。
等着。里面说。
然后就是一阵令人安心的、密集到恐怖的键盘敲击声。
凌曜爬起来,去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
他的手有点抖。
不是害怕。
是别的什么。
半小时后,苏晓的房门开了一条缝。
一个平板电脑被推了出来,屏幕亮着。
上面是一个复杂的、不断自我修正的数据图谱,中心节点闪烁着红光。
找到了。她的声音从门后传来,一段被深度删除的后台通信日志碎片。在一個第三方服务商的冗余备份里。他们忘了彻底清理。
凌曜拿起平板,看不懂那些代码,但看得懂下面的时间戳和几个关键名字。
他的心跳加快了。
能恢复吗他问。
正在做。门后的声音说,需要点时间绕过防护墙。有点……麻烦。
凌曜盯着屏幕上的进度条缓慢爬升。
网上的舆论还在发酵。有人公布了这栋公寓的地址。
他听到楼下隐约传来嘈杂的人声。
狗仔来了。
苏晓。凌曜的声音沉了下去,能……给他们找点别的事做吗
门后敲键盘的声音停了一秒。
比如
比如……把他们用来爆料的平台官网黑掉一小时或者给那几个跳得最欢的营销号发点……有趣的系统错误
门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几乎是气音的哼笑。
低级。她说,但可以。
几分钟后,凌曜手机开始疯狂震动。
推送接连弹出：
【XX娱乐官网突发技术故障,首页飘满电子彩蛋！】
【多名爆料大V账号异常,自动转发经典冷笑话合集！】
楼下的嘈杂声里混进了惊愕和咒骂。
与此同时,平板屏幕上的进度条冲到了终点。
恢复了。苏晓说。
一段清晰的通信记录展示出来,里面有明确的指令、金钱交易和栽赃计划。
足以掀翻整个旧案。
凌曜深吸一口气。
最后一个忙。他说,能把这份东西,‘送’到所有应该看到它的人邮箱里吗包括几个最难啃的官方调查机构。
可以。苏晓回答得很快,用匿名多层跳板。追踪不到这里。
谢了。凌曜说,手指悬在发送确认上。
等等。苏晓忽然说。
门开大了点,她伸出手,飞快地在平板上敲了几行代码。
加了点料。她缩回手,语气平淡,附赠了一个小程序。点开邮件后,会自动清除接收端的所有相关删除记录。他们没法偷偷销毁。
凌曜愣了一下,然后笑了。
干得漂亮。
他按下了发送。
消息像病毒一样悄无声息地扩散出去。
楼下的嘈杂声似乎变小了,可能是有人收到了新邮件。
凌曜靠在墙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门后的苏晓也安静着。
一场风暴刚刚被他们联手,按下了静音键。
10.崭新的开场
发送键按下后的四十八小时,像一场快进的默剧。
凌曜待在公寓里,没出门。
苏晓的房间门开着一条缝,两人隔着客厅,各干各的。
偶尔,凌曜会把外卖袋子放在客厅岛台上,喊一声：饭。
苏晓会磨蹭出来拿进去吃。
他们没怎么说话。
网上的风声却变了天。
最初是几个权威机构的官方账号发布了简短声明,表示关注到相关证据、已介入核查。
接着,一两个曾经咬得最凶的媒体悄悄删除了报道。
然后,像雪崩一样,逆转开始了。
那段被恢复的通信记录在网上疯传,技术大佬们纷纷下场认证其真实性。
凌曜遭构陷的话题后面,跟了一个鲜红的爆字。
凌曜的手机快被震碎了。
吴浩打了无数个电话,他一个没接。
最后一条短信跳出来：哥！我亲爱的哥！你是我亲哥！回来了！全都回来了！咱们谈谈！天价！绝对天价！
凌曜删了短信,把手机调成了静音。
他走到苏晓房门口,敲了敲敞开的门框。
她戴着耳机,坐在电脑前,屏幕上是复杂的代码界面,不是游戏。
喂。凌曜叫了她一声。
苏晓暂停了音乐,没回头。嗯
事情好像差不多了。凌曜靠在门框上,我差不多……该走了。
苏晓敲键盘的手指停了一下。哦。
一阵短暂的沉默。
你呢凌曜问,你以后什么打算继续……住在这蛋里
苏晓转过身,椅子滑开一点。她指了指屏幕。在改。
改什么
‘幻月’的底层代码。开放更多外部接口。降低沉浸阈值。添加现实任务引导系统。她报出一串术语,然后顿了顿,补充了一句,……让它别那么‘沉迷’。
凌曜挑眉：哦苏大师金盆洗手了
不是。苏晓摇头,语气认真,让它变得更好。一个工具,而不是一个笼子。
凌曜点点头,没再多问。
他走回客厅,拿起自己的外套。
其实没什么可拿的。
他来的时候,就几乎一无所有。
走到门口,他手放在把手上,停顿了一下。
那个……他开口,却没想好要说什么。
谢谢太轻了。
对不起有点怪。
以后常联系更像句屁话。
身后传来脚步声。
他回头。
苏晓站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手里拿着一个很小的银色U盘。
给你的。她把U盘递过来。
这是什么我的黑历史全集
新歌。苏晓说,眼睛看着门把手,用‘幻月’的原始音源和环境采样做的。编曲完成了。缺人声。
凌曜愣住了,接过那个微凉的U盘。
你还会做这个
嗯。她点头,试试。
凌曜攥紧了U盘,金属边缘硌着掌心。
他忽然笑了笑。
行。他说,走了。
他拧开门把手,外面的阳光涌进来,有点刺眼。
他迈了出去。
门在身后轻轻合上。
没有沉重的撞击,就像普通的一天结束。
他站在电梯前,看着数字跳动上升。
手里的U盘沉甸甸的。
电梯门开了。
他走进去,按下了一楼的按钮。
角落的广告屏正巧在播放娱乐新闻,主持人用兴奋的语调说着沉冤得雪、王者归来。
凌曜看了一眼,伸手按了静音。
世界安静下来。
电梯平稳下降。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吴浩的电话。
对面立刻接通,激动的声音几乎要炸穿听筒。
凌曜把手机拿远了点。
浩子,他等对方喘气的间隙,平静地开口,那些综艺、剧,都推了。
吴浩在对面尖叫起来。
但,凌曜打断他,帮我找个地方。不用太大。能录音就行。
他顿了顿,补充道。
还有,帮我注册个新工作室。
电梯到达一楼,门缓缓打开。
名字么……凌曜走出去,迎着外面的阳光,眯起眼。
就叫‘星晓’吧。
他挂断电话,把手机揣回兜里。
手心依旧握着那个U盘。
一个新的开场。
对他,对她,都是。
路还长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