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请勿入内
她在门口停了足足五分钟,只为看那张白纸。
纸上五个字:
请勿入内。
这不是警方封条,不是物业告示。
它用黑色马克笔,写在普通的A4纸上,笔迹清晰、冷静,像是命令,又像是请求。
艾红没动。
她并不急着进去。
她习惯从门口判断一个人的死亡程度——不是指死亡时间,而是死亡的完整性。
现场没有破门痕迹。协警低声说。
窗户焊死她问。
对,从外钉死,无法打开。
监控
只有报警人出入的记录,凌晨后无人靠近。
艾红点头,视线掠过门锁——锁芯完好,指纹识别无异常。门板崭新,贴着的纸张边缘略卷。
字条像一块临时墓碑,为门内死去的男人立下最后一句遗言。
死者是谁
李文洲,四十六岁,上市地产公司副董事长。
报警人
苏苒,死者的情人,职业是画廊策展人。协警顿了下,她就在下面。
艾红没回应,而是缓缓戴上手套,从兜里掏出小刀,挑掉门缝中的纸。
她侧头看了一眼。门后是一片沉静。
然后,缓缓按下门把。
门,从里面反锁。
艾红没惊讶。她看得出来,是电子锁的物理保险——手动反锁,从室内。
也就是说,要打开这扇门,必须有人在里面。
可现场已经查验——屋内没有任何活人。
破门。她说。
几秒钟后,门被撞开。沉闷的轰鸣声在走廊回荡,门扇内凹,反锁的金属片掉在地上。
艾红第一个走进去。
空气中有淡淡的香水味与血腥味交错——掩盖失败的味道。
客厅宽敞,典型的高端单身男士审美,极简,昂贵,冰冷。
尸体躺在地毯正中央,穿着白衬衫,血从后脑涌出,在红色羊毛毯上扩出花一样的印记。
他睁着眼,表情像在听什么,又像在问:你也来了
死亡时间初步推断是凌晨三点,死因钝器重击后脑。法医在耳边汇报。
艾红不语,只看地面。
一串鞋印,从玄关进入客厅,鞋码42,男人标准尺寸。除此之外,无其他脚印,无拖动痕迹。
凶器
找不到。金属类工具未发现。

焊死。
阳台
封闭落地玻璃。
厨房、厕所
清洁无可疑物。
艾红走到尸体旁蹲下,看他睁开的眼,手指搭在他尚未握紧的手上,轻轻翻开。
指腹有极浅的新划痕。
她沉默片刻,起身,看向门——门上那张请勿入内的字条,已被扔进了证物袋。
她突然问:纸是A4的
协警一怔:是。
墨水
黑色油性马克笔。
家中找到对应笔了吗
没有。
艾红低声:那就代表,有人把它带进来,又带走了笔,但留下了纸。
这不合理啊。协警说。
是啊,艾红回头望着那具尸体,一个密闭空间,一个死人,一张纸,却没有笔。
那……你认为凶手没走
我认为凶手根本没进来。
协警愣住了。
艾红已经转头走向门口,她的动作没有多余停顿,像是她已在心里演练过千百次。
就在这时,电梯叮的一声响。
有人来了。
是她要见的人。
谭舟。
她的旧同事。也是六年前清源大桥少女案的共同调查者。
也是后来,唯一知道她那件事的人。
他如今穿着便装,眼角多了几道纹,步伐依旧沉稳。
两人对视了一眼,没有寒暄。
你怎么看他问。
艾红望着地上的纸,语气平淡:如果房子从来没被打开过,那字条,是怎么贴上的
你知道答案
我知道,但不急于说出来。
谭舟点了点头,没再问。
他知道,艾红从不在第一时间说出她的判断。
因为——真相,说得太早,是不被相信的。
第二章:锁死的门
窗是焊的,阳台全封,卫生间门反锁,天花板全密闭,连空调孔都不足以塞进一只猫。
谭舟蹲在客厅中央,一只手撑着膝盖,另一只手轻敲地板。
他沉默地数着每一个出入口的位置,然后仰头看向天花板——新式吸顶灯,嵌入吊顶,无检修孔。
艾红站在他对面,没有说话,只递过一份图纸。
户型图,调出来了。结构确实无死角。
谭舟接过,快速浏览一遍,然后抬头看她。
那我们要不要相信现实——这间屋子,真的变成了一个物理上密封的杀人现场。
如果杀人是为了让人解不开,那这场案子太自恋了。艾红淡淡道。
或者——谭舟微笑,凶手根本不在乎我们是否能解开。
两人视线交汇,一秒后同时转头。
协警推门进来:那位苏苒小姐,已经带到楼下休息室。
艾红点头:带上来。
她走到沙发前坐下,翻看记录笔记,神色平静。
不久,苏苒被带进来。
她换了件白裙,风衣还披在肩上,眼下青黑,唇角发干。
坐吧。艾红抬眼。
苏苒有些迟疑地坐在她对面。两人中间的地板上,仍残留着死者的血迹与鞋印残影。
我再问一次,艾红开口,你今天早上几点到的
七点……三十三分。苏苒低声。
你怎么进小区的
门禁卡,他给过我,我一直保留着。
为什么来
他……前晚没接我电话,我担心,就过来看看。
你有钥匙
以前有,他前阵子换了密码锁。
你来之后看到门口贴着字条
苏苒点头。
你看清是什么写的
她闭了闭眼:‘请勿入内’……我有照片。
谁贴的
苏苒愣了几秒,摇头:我不知道。
你有没有想过自己进屋
我敲门,没人应……然后看到字条,我就……
就什么
我有点怕。她小声说。
你怕什么怕他死了,还是怕你看到他死
苏苒沉默。
艾红放下笔,靠近一些:你是画廊策展人。你看惯了死亡吗
苏苒低头,手指搓着裙边:他脾气很怪,有时候……突然就情绪崩溃。
你们吵过架
上周有一次,我……摔了他的手机。他说我情绪不稳定,让我‘离远点’。
你离远了吗
我……离开了几天,昨晚没找到他,所以早上来看看。
谭舟这时出声:你知道他有老婆吧。
苏苒身体轻颤了一下,但点头:他跟我说过。说他们早就形同陌路。
他太太现在在法国出差,我们联系不上。你最近有没有见过她
苏苒摇头。
有没有人恨你谭舟忽然问。
苏苒一愣,眼神游移:什么意思
有没有人因为你,想杀他。
……
比如……你知道他养你。
苏苒脸色僵住。
艾红忽然笑了笑,轻声道:你和他最后一次短信是什么
……他说,‘我明早有会,别来了。’
几点发的
晚上八点多。
语气呢有情绪
苏苒低声:冷……很冷。
艾红翻出手机,给她看一张监控截图:昨晚22:03,有人开门进入,数据记录显示是指纹识别。你知道这是谁吗
苏苒看着截图愣住:……那是我。
那你刚才说,你昨晚没见到他,是撒谎。
苏苒瞳孔一缩,呼吸微乱。
我……我只是进去拿了东西,真的没见他!
艾红不急不缓:你进去多久
不到五分钟。我……真的只是拿了项链,我不想吵架。
你离开时,他还活着
我不知道……他房门是关着的。
你贴了字条
苏苒猛地摇头:不是我!我根本没看到那张纸!!
全屋静下来。
艾红看了她三秒钟,慢慢起身走到门口,低头望着地板。
她在门缝中,看到一根极细的黑线——像是发丝,也像线头。
这个门被动过。她说。
从里面动过谭舟问。
不。艾红声音很轻,是从外面封死过。
你是说——
纸不是贴在门上的。她抬眼,是封在缝里,反锁后,门缝中推出。
谭舟反应过来:凶手从外面操作门缝……假装字条是从里面贴的。
所以——
这门,从未真地被反锁。
艾红转身,看向苏苒。
你刚才在撒谎。她平静地说,你不是早上发现尸体,你是昨晚看见他倒下,然后假装早上才报警。
苏苒的脸在此刻终于崩塌。
她咬住嘴唇,眼神剧烈颤抖。
我没杀他……她低声重复,我真的……没杀他……
但没人回答她。
因为此刻,全屋的注意力都落在门缝的那条细线——以及那个并不存在的密室上。
第三章:目击者在说谎
你不是早上发现尸体的。
艾红语气不疾不徐,语调甚至温和。
你昨晚来过,看见他倒下,离开前,在门缝里塞了一张字条。
苏苒死死咬着唇,眼神呆滞地望着前方。
你是不是想制造一个‘密室幻觉’艾红继续,希望别人以为,他死的时候门是反锁的,没人进得去。
我没杀他……苏苒喃喃,我真的没杀他……
你当然没杀他。艾红点头,态度平静到近乎冷酷,你只是看着他死了。
空气骤然静止。
苏苒终于抬头,眼神剧烈波动,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不是被谋杀。他可能是摔倒,也可能是意外中风。但你没有救他,对吗
我不是医生!
可你是他情人。
苏苒的身体猛地前倾,像是受到了某种打击:他根本不是……不是那种值得救的人!
艾红望着她,什么都没说,只把手边一份打印件推过去。
苏苒看了看,瞳孔轻微收缩。
那是她两年前在一家私立医院接受的心理评估记录。
评估结果:情绪抑制力偏低,具攻击性防御倾向,存在中度被害妄想特征。
这份记录,你为什么没在案件陈述里提
那是很久以前了!苏苒吼了出来,我……我没疯,我已经好了!
可你没有告诉任何人。艾红轻声,包括死者李文洲。
你想说我杀了他苏苒盯着她,眼里泛着一种近乎恶意的倔强。
不。艾红摇头,我说,你并不想救他。
苏苒的眼神终于变了。
她蜷起身体,像是终于撑不住防线:他……他拿我当什么
你恨他
我不恨。她轻声,我只是不想再见到他醒过来。
谭舟此刻靠在窗边,没打断,只默默记下每一句话。
昨晚你进门,他还活着。艾红继续,你们争吵了吗
苏苒闭上眼:他已经说好给我一个画廊……他说,只要我乖,不去找他太太,不让别人知道我们……
但你没答应。
他想让我像条狗一样活着。苏苒声音几乎没有感情,我不是。
所以你看着他倒下,没打120。
苏苒点头:我以为他……只是摔倒了。
那你为什么要把门反锁为什么伪造‘密室’
苏苒的脸色忽然苍白一片,双唇微张,却答不上来。
沉默持续了十几秒。
谭舟这时忽然发声:昨晚十点零三分你进门,但凌晨三点李文洲才死亡。
你的不作为,撑不过这五个小时。
所以——他盯着她,他并不是在你眼前死去的。
苏苒愣住了。
这才是你最大的谎言。艾红说。
她站起身,走到客厅角落的那面镜子前。
这面镜子,是后来加的,对吗
苏苒没有回答。
现场除了死者血迹,还有一串细微的液体喷溅痕迹,在镜面斜角上。
肉眼不见,UV灯下清晰可见。
我猜,那不是死者的血,而是某种酒类挥发后残留的糖痕。
艾红缓缓转头:你昨晚不是一个人来。
苏苒身体猛然一震。
还有另一个人,站在你身后,在镜子里看着你,和他说话。
你们一起见证了李文洲的倒下。
但那个人,从未在任何监控中出现。
他是谁
苏苒嘴唇发白,呼吸急促,像溺水的人拼命挣扎。
我不知道……我不记得……
或者,艾红走近她一步,语气骤然锋利,你在替他隐瞒。
苏苒的表情在此刻彻底崩盘。
她低下头,几乎是蜷缩在椅子里,嗓音干哑到沙哑:他是……他是……
我不能说。
谭舟上前:你不说,我们就从李文洲的通信记录、手机联系人、家中指纹提取开始查。
他不是局外人。
他进过屋,他是共犯,或者主犯。
如果你不配合,你就是帮凶。
苏苒喃喃了一句:你们查不到他的……
你试试看。
片刻沉默后,她终于抬起头,脸上带着扭曲的笑。
好啊——你们想知道真相那你们去找那个镜子里的人吧。
他说他只活在镜子里,不在现实。
她笑出了声音,声音在空荡的屋内震响:
你们查不到他的。
第四章:不在场证明
我们无法查到他。
苏苒留下一句话后情绪崩溃,被带离现场。她的律师已在路上,讯问中断。
艾红坐在沙发上,手机里调出死者李文洲的通话记录和短信备份。
这些数据来自公安后台特批提取,精准到分钟。
谭舟站在落地窗前抽烟,他的背影斜映在玻璃上——窗外,是白昼开始的城市与晨雾。
看样子,他说,这个案子要比我们想象得复杂。
艾红点点头:苏苒的口供,不可信。她说昨晚只停留几分钟,其实她在现场待了将近两个小时。
监控没拍到她进出。
对,她进门的时间我们有记录:22:03。但出门的时间——监控断档。
谭舟挑眉:技术问题
不是。艾红把一张截图递给他,这是1502室门口摄像头录像。22:51至23:12,中间黑屏。
人为操作。他低声说。
我怀疑整栋A栋15楼的监控,在这段时间都被人远程干扰。
苏苒做不到。
所以那个‘他’才是真正的操作者。
谭舟揉灭烟头,沉声道:我们要找到他。
几小时后,警队数字取证组传来数据提取结果:
李文洲最后的通话,是在案发当晚21:46——拨出。
通话对象是一个加密号码,归属为临时注册VoIP账号,难以追溯来源。
而短信中,则发现了一条在22:01发出的信息:
【我已安排房间。你照原计划进来,我不想再拖延。】
落款人,是李文洲。
看来他不是被迫让人进来。谭舟说。
是他主动安排。艾红的眉头终于微微动了动。
那说明他认识那个人。
甚至……那人对他极其重要。艾红轻声说,重要到,他愿意牺牲‘密闭空间’这种唯一能保护他的东西。
她继续翻看李文洲的资料。
他不是个干净的人。地产开发、生意分拆、境外投资……他拥有一整个律师团,也曾在三年前涉入一桩未遂商业谋杀——但被定性为意外火灾。
而那桩火灾的唯一目击证人,失踪至今。
你在想什么谭舟问。
我在想,这次他不是第一次面对死亡。
艾红把最后一页资料合上:他知道,有人会来杀他。
他不是毫无防备。
他安排了监控断档,反锁了门,封死窗户,甚至留下一张写着‘请勿入内’的纸。
那不是给别人看的,是给自己留的提示。
提醒他自己——不要让那个人进来。
谭舟一怔:可他还是开了门。
是啊。
两人对视了一秒。
艾红转身:我要重新查看现场。
她回到案发客厅,站在尸体边。
此时,法医已离场,警戒线还在,空气仍残留血腥气。
她走向玄关,目光掠过门口鞋柜。那里有一只小巧的监控设备,是智能门铃自带的。
她拆开设备,调出缓存画面。
屏幕亮起。
镜头拍下的画面是:22:01,李文洲本人出现在门口,弯腰按了什么——可能是门锁背后的某种开关。
他自己断了监控。艾红低声说。
下一秒,画面一闪,一个身影映入。
画面模糊,但那人背对镜头,身形修长,穿黑衣,戴口罩。
他没按门铃,是直接推门进的。
说明李文洲已提前解锁。
谭舟站在她身后,看得一清二楚:李文洲把那人请进来的。
但接下来,镜头死了。
画面在此戛然而止。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这不是简单的不在场证明问题。艾红说,这是——李文洲配合他人制造密室杀人。
换句话说,李文洲的死亡,是他和凶手之间一场交易的结尾。
他用自己的人命,换取某种结果。
而那个结果,现在我们还不知道。
我们得找到那个人。谭舟说。
他存在。艾红点头,他可能就在苏苒的生活圈里。甚至……就在她身边。
她顿了顿,说出一句话:
也许她现在并不是‘掩护共犯’,而是——在被操控。
第五章:她的导师不是无辜的
夜,雨下了起来。
雨点敲打着警车天窗,像一场密密麻麻的低语。
艾红坐在车内,一直盯着手机上的网页。
那是她刚从警务数据库调出的财务交叉报告——苏苒,在三年前曾获得清源艺术基金提供的个人扶持资金,总额约为35万元,无附带回报义务,年限无限制。
清源两个字让她皱了眉。
那是一个她再熟悉不过的名字。
不仅因为清源与死者李文洲所在的公司清源地产存在关联,更因为:
清源艺术基金的法人代表,是谭明生。
谭舟的哥哥。
那个在六年前因公职贪腐传闻消失于公众视野的男人。
他并未被正式定罪,但从政界全身而退后,转向文化产业,成立了这个基金。
名义上支持自由青年艺术家,但具体流向从未公开。
艾红第一次听说清源艺术基金,还是在她初入警界第二年的时候。
那一年,她刚接手一起连环杀人案。
三名年轻女性,在不同时间失踪,尸体被藏于废弃仓库。
所有受害人都有一个共同点:她们都曾接受清源艺术基金资助。
但案子最后被强行中止——理由是证据不足。
更讽刺的是,那是她与谭舟第一次合作。
而他当时对她说过一句话:
真相,不一定能换来正义。很多时候,只能换来一个‘你不该知道’。
那一刻,她知道,他不是一个盲信制度的人。
但她没想到——他可能比她更早就站在真相的对立面。
她将报告截图发给数据库加密通道,附注:交叉查清源艺术基金所有涉案人员。
同时,她拨通了一个老熟人的电话。
对方是市局法务部门的老头,退休前是专查公职财务的专员。
你要查谁
谭明生。
……你这是在动你自己导师的人。
我知道。
电话那头沉默了十秒。
他现在人在哪
没有登记地址。
那我就告诉你一句话,老头慢慢道,清源基金账面上干净,但背后早有人盯着。你要是敢动,就别想着退身。
艾红没回话,只挂了电话。
她已经知道自己不会退。
回到办公室,她走进资料室,调出六年前那起案子的封存卷宗。
案名:《清源南路艺术馆连环女尸案》
编号:CQ-1904
办案负责人:谭舟(已调岗)
副办:艾红(当时为见习警官)
结案状态:未结,转入内部冻结。
艾红翻开档案,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从旧档案纸中浮现出来。
三位女性,死因相同,失踪时间间隔相近。
共同特征之一:都接受过清源艺术基金的定向支持。
档案边角一页笔记吸引了她的注意——
死者生前最后一次通话,皆与一未知男性有关,代号‘K先生’。
艾红记得,这段话是她当年写下的。
当时,她拼命追查这个代号K先生的身份。
但最终,一切终止。
卷宗封存后,没人再提这案子。所有嫌疑人被清除,证人自愿撤案。
而如今,这个名字又出现了。
在苏苒的通讯记录里,有一个昵称为凯的联系人。
拼音——K。
他还在。
她低声自语。
他从未远离,只是换了皮囊,换了身份,继续在这个城市里游走。
而这一次的死者李文洲,很可能不是被谋杀,而是参与了某种旧账的清算。
门被敲了三下。
谭舟站在门口,神情如常,似乎对她翻阅旧案毫无波澜。
你在回顾旧账他说。
刚好看见。艾红把卷宗合上。
你知道我为什么没能结这个案吗
因为证据不足
因为我没胆子下刀。
你现在有吗
谭舟沉默了几秒,然后道:如果你想动那个人,就得小心自己会变成替死鬼。
艾红走近他:你想保护谁
我什么都不保护。
那你现在是在警告我,还是帮我
我在提醒你——清源的水很深。
艾红定定望着他:你这话,六年前也说过。
那时候你还年轻。谭舟语气平静,现在,你该知道,真相不是为了公布,是为了你活下来。
他转身离开,脚步无声。
而艾红站在门口,眼神前所未有的清冷。
她知道,她已经无法止步。
这个案子,不只是李文洲的死亡。
它牵扯到过去的冤魂、未了的债,还有——她早已放弃相信的那一点点正义。
第六章:凶器消失的秘密
客厅恢复安静。
光线冷冷地洒在地毯与尸体边缘,那摊干涸的血,像某种已完成的仪式。
艾红换了身工作服,蹲在茶几旁边,目光穿过地毯的边角缝隙。
清理工作还没开始
我拦下了法医小组。她淡淡说。
你发现了什么谭舟站在一旁,手里是先前那份图纸。
你说凶器找不到。艾红指着地毯一角,但你没问——这里有没有人刻意藏过什么。
她用镊子掀开地毯一角,轻轻一拉。
啪嗒。
一枚微型磁扣脱落,落在地板上。
地毯下方,是木地板拼缝——但其中一块木板边缘有非常细微的刮痕。
钩子。艾红说,拉起这里。
谭舟过去,协助抬起那块地板。
下一秒,一阵轻微的金属碰撞声传出。
——一根包裹布条的钢质长棍,卡在两根木桁之间,几乎与地板颜色相同。
上面血迹未干。
钝器。谭舟眼神凝重。
这就是致命伤源。艾红低声,而它的消失并不是消失——而是‘被藏进死者脚下’。
尸体倒下时踩上了隐藏格。
不是凶手藏的。
是死者自己藏的。
谭舟一怔:你什么意思
艾红将手套摘下,低声道:
伤口的位置和角度……不可能是凶手从背后突然袭击完成的。法医报告说击打面偏高。
要么是凶手高得离谱,要么——
李文洲是蹲着或跪着时被击中。
更可能是,他自己将头凑到凶器前。
空气冷下来。
他……协助完成了自己的谋杀谭舟喃喃。
这不是谋杀,这是交换。
艾红站起身,看向角落那面落地镜。
她走过去,手指在镜框边缘轻敲,一下、两下……
——当的一声,声音闷了。
她俯下身,揭开镜子下沿那条布帘,目光锁定镜背左下角。
螺丝动过。她说。
她用工具将镜子一侧缓缓撬起。
咔。
一块薄薄的空心板应声弹开。
——内部,是一个巴掌大的黑色录音装置。
指示灯熄灭,但存储卡仍在。
这就是李文洲留下的东西。
她取出卡,插入便携设备中。
几秒后,音频启动。
刺啦——
先是一阵杂音。
然后,一段极其短促的对话响起:
【男声(李文洲)】:你真的来了。
【低沉男声】:我从不食言。
【李文洲】:她……知道吗
【男声】:她不该知道。你也不该把她卷进来。
【李文洲】:我没得选。她早就……不干净了。
【男声】:那你想好了吗
【李文洲】:嗯。把门关上。钥匙在地毯下面。你拿走后,别再回来。
【(沉默五秒)】
【男声】:你愿意为她死
【李文洲】:……我为我自己死。
【录音截止。】
艾红关掉播放器,房间里一片死寂。
不是苏苒。谭舟的声音低下去。
声音和她完全不同。艾红点头,是个男人。
低沉,带轻微鼻音,说话尾音收得很干净。受过训练。
你听出是谁了吗谭舟问。
艾红没有立刻回答。
她眼神如刃,沉入自己的脑海中。
她记得这声音——很久以前,她在某个会议室,听过一个男人汇报时用同样的声调。
那个男人是公安内训组的外部导师。
代号:K。
第七章:真相之前的沉默
K。
一个不该存在的代号。
一个六年前就该被封存的名字。
而现在,它又从李文洲的死亡录音中,活生生地爬出来。
艾红站在公安系统资料库的加密终端前,指尖敲打键盘,调取权限申请——公安厅外聘安全顾问记录·未公开组别。
几秒后,屏幕弹出一行红字:
访问权限不足,请输入二级指挥授权码。
她停顿片刻,输入了一组只有她、谭舟与当年清源案核心人员知晓的代码。
【XH-204-K3】
——通过。
数据缓缓解锁,一张照片浮现在屏幕上。
男人,黑西装,无表情,眉眼极淡,嘴角略紧,五官普通至极。
可艾红却立刻认出来了。
这就是她在那场警务外训会上听过讲课的那个人。
也正是,六年前清源艺术基金案件中,曾经被她视为幕后协调员的人。
姓名:高彦舟
代号:K
身份:公安厅特别督导组外聘顾问
备注:长期派驻A市参与‘敏感信息过滤机制’项目
备注最后一行,是灰色字体,几乎无法辨认:
(具备特殊调查豁免权限)
艾红坐在电脑前,没有说话。
空气像被冻结,只有她指尖轻敲的声音回荡在小小的档案室内。
K没有消失。她低声说,他从未离开。
她回忆起当年那场会议。
高彦舟一言未发,坐在最角落的位置,却掌握了所有决策权。
所有人的方案、路径、策略,都要经过他盖章才允许进入系统。
那场会之后,原本即将公审的清源艺术基金财务挪用案被突然中止,相关负责人全部调离或自动辞职。
她当时并未意识到,这不是逃避,而是清理。
你在查谁
谭舟的声音忽然响起。
艾红转头,看见他站在档案室门口,脸色不明。
你知道是谁。艾红平静地说。
谭舟沉默。
你早就知道K还在。她盯着他,你六年前就看过那份录音了,对吗
我没有证据。
你有。但你不想动他。
艾红。谭舟的嗓音低下去,有些人,你不能动。
因为他现在是警察
不。谭舟抬头,因为他比‘警察’这个系统本身,更早就存在于它的阴影里。
艾红没有动。
你是怕我查下去
我是怕你下不来。
两人之间,陷入无声对峙。
她知道——谭舟开始对她设防了。
她也终于明白,自己已无法再将他当作站在同一线上的人。
与此同时,苏苒被安排转入第二次讯问。
她已经情绪濒临崩溃,眼神涣散,面色苍白。
我可以不说吗她喃喃。
艾红坐在她对面,神色平静。
可以。她轻声,你也可以永远不睡觉,不出门,不坐电梯,不看镜子。
因为只要你看到自己,你就会想起他。
你知道K是谁。
苏苒的眼神开始发红,喉咙哽住。
你以为他不会回来,但他回来了。艾红继续,你以为李文洲能保护你,但他只是交换了他自己的命。
而你什么都没换到。
苏苒浑身一颤,猛然捂住耳朵。
他不是人……
他不会杀人。艾红低声说,他让你自己把门反锁。
苏苒眼泪终于流出来:他从来没碰过我。
但他让我相信——别人会。
所以,我才躲起来……才什么都不说。
她的指甲深深嵌进手掌。
他不是警察。
他是风。他是影子。他是镜子里那个看着你微笑的人。
他是我说出口、你们也不敢信的人。
艾红没有接话。
她只是起身,走出讯问室,走进走廊尽头的资料打印房。
她将高彦舟的照片打印了两份,一份收起,一份……放在了她自己的档案袋里。
第八章:请你亲手打开门
那扇门,又一次出现在艾红面前。
不是1502室的案发现场,不是监控画面里的那一扇,也不是密封着李文洲死亡信息的木门。
而是,一间老旧会客室的门。
背后站着的人,叫做高彦舟。
代号:K。
他并未刻意伪装,也没逃走。
当艾红根据通联轨迹和异常信号精确锁定清源文化基金会的一处废弃别墅时,K正坐在窗边的藤椅上,阳光照进来,像旧照片的反光。
他看起来比录音里声音年轻,也比监控资料上的照片老。
像是刻意居于无法辨认年龄的阶段。
艾红推门而入时,他并未起身,只轻轻抬眼:
原来是你。
她站定:你知道我会来。
当然。我留的是线索,不是障碍。
你杀了李文洲。
他自己决定的。K微笑,我只是提供了一个选项。
而你向苏苒提供的,是威胁。
不是。K摇头,她一直知道怎么离开——只是她不敢。
你在掌控她。
我只是比你们更早知道:人类愿意接受什么样的秩序。
艾红没有再争辩。
她只是拉开椅子,坐下,打开录音笔。
我要问你几个问题。她说。
K点头。
你为什么接近清源艺术基金的所有资助者
因为那是最容易筛选‘可控人群’的入口。
你筛选她们做什么
训练,观察,分层。测试她们如何在‘道德’与‘利己’之间做出选择。
你把自己当成控制者
不。K微笑,我是协助者。系统要什么,我只是优化它。
艾红盯着他许久。
你有没有后悔过
从不。K笑意淡淡,但你有。
你后悔没早点开枪。
空气仿佛被瞬间抽空。
艾红起身,关掉录音笔。
我不需要你自白。她说。
我只需要——让你坐在审讯室里,看一眼李文洲倒下的照片。
K起身,慢慢伸出双手。
我可以走。
我知道。艾红平静道。
因为你背后有人。
他们不允许我被审判。
但——艾红看着他,你不能禁止我讲述。
我会在法庭上、网络上、档案馆里讲。
讲这个世界曾经如何被一个不属于它的幽灵扭曲。
哪怕最后没有人听,我也会说完。
三天后,K被秘密拘押。
案件编号被标为内部涉密档案。
苏苒作为证人,获得保护令,迁往外省。
她离开前只留下了一句话:
谢谢你。我终于不再害怕镜子。
谭舟提交了辞呈,文件上没有理由一栏。
他走的那天没来找艾红。
只是留了一张纸条:
我没有勇气做你做的事,但我很庆幸,有你还愿意做。
艾红没有回应。
她只是把那张纸条烧掉,留下一句:
我不是正义的使者,我只是还没失去厌恶罪恶的能力。
几周后,李文洲案正式结案。
公开档案中,因密闭空间内的致命误伤,被定性为自发型非谋杀死亡事件。
真正的真相,没有被公布。
但有人知道了。
系统没崩,但门缝裂了一条缝。
案卷最后一页,是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一扇门。
门上贴着五个字——
请勿入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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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照片背后,手写着一句话:
如果你非要打开——那就,请你亲手。
艾红站在另一扇门前,看着编号61的档案袋。
这将是她接下的下一个案子。
她深吸一口气,伸手——
打开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