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生命的最后三个月,我被诊断出一种极其罕见的病。它不会让我疼痛,不会让我衰竭,只会精准地、残忍地夺走我关于顾言尘的一切记忆。医生说,这是一种大脑针对极端痛苦启动的自我保护机制。多可笑,我爱了他十年,这份爱却被我的身体判定为需要清除的病毒。也好,既然上天要赐我新生,我又怎能辜负这份厚礼顾言尘,你曾是我生命的光,现在,我要亲手熄灭你。这场盛大的遗忘,就从你身败名裂开始吧。
1
宋安,你又在玩什么把戏为了让我回去,连得绝症这种谎话都编得出来
电话那头,顾言尘的声音冷得像冰,夹杂着风声和另一个女人娇弱的轻咳。
是林薇薇。
我握着刚拿到的诊断书,指尖因用力而泛白,纸张的边缘被我捏得起了皱。听着他毫无意外的质问,我心中最后一点残存的余烬,终于彻底熄灭了。
我平静地开口,声音连我自己都感到陌生:顾言尘,我得了‘选择性情感认知障碍’。
什么他似乎没听清,或者说,这个陌生的医学名词让他有了一瞬间的迟疑。
我耐心地重复了一遍,像是在念一段与我无关的悼词:一种罕见的脑部病变。我会慢慢忘记我们之间的一切,好的,坏的,最后……彻底忘记你这个人。医生说,大概还有三个月。
电话那头陷入了死寂。
我甚至能想象出他此刻紧蹙的眉头,那双曾让我沉沦的深邃眼眸里,此刻一定充满了不耐与猜忌。
他从不信我。
三年来,我们的婚姻就像一个笑话。我在这个华丽的牢笼里扮演着他合格的妻子,为他洗手作羹汤,为他应酬交际,为他守着空无一人的别墅,而他所有的温柔与耐心,都给了那个三天两头生病的林薇薇。
宋安,他终于再次开口,语气里的嘲讽不加掩饰,你为了逼我离婚,真是越来越不择手段了。找个好点的理由,别侮辱我的智商。
薇薇的风寒还没好,我没空陪你演戏。
说完,他便要挂断电话。
等等。我叫住他,声音依旧平稳,我不是在跟你商量,只是通知你。既然我很快就要忘记你了,这段婚姻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离婚协议,我会尽快让律师准备好。
这次,不等他回应,我率先切断了通话。
手机屏幕暗下去,映出我毫无血色的脸。
我缓缓地笑了。
顾言尘,你错了。
我不是要逼你离婚。
我是要让你在我的世界里,彻底消失。无论是从记忆里,还是从现实里。
这场游戏,由我来定规则。
而你,注定是输家。
2
回到我和顾言尘的婚房,这栋位于市中心顶层的豪华公寓,每一处都充斥着冰冷的金钱气息,唯独没有人气。
我没有像往常一样,脱下高跟鞋,换上他喜欢的居家服,然后走进厨房,为他准备可能永远不会回来享用的晚餐。
我径直走进衣帽间。
这里一半是我的天地,挂满了当季高定和珠宝;另一半,则整齐地摆放着顾言尘的西装、衬衫和领带,一丝不苟,就像他的人一样。
我没有去碰我自己的东西,而是拿出了几个最大的行李箱,开始将他的衣物一件件取下,折叠,然后扔进去。
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留恋。
这三年的婚姻,我像个偏执的信徒,虔诚地守护着一份虚假的爱情。我放弃了我的画笔,放弃了我的事业,心甘情愿地成为他背后的女人,以为总有一天能用温柔融化他心中的冰山。
直到上个月,林薇薇在酒会上不小心被绊倒,摔碎了一只价值不菲的酒杯。顾言尘不问青红皂白,当着所有人的面,让我向她道歉。
那一刻,我所有的坚持,都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我的爱,在他眼里,甚至比不上林薇薇一滴伪装的眼泪。
行李箱很快就装满了。我将它们一个个拖到客厅门口,像是在清理一堆碍眼的垃圾。
做完这一切,我坐在沙发上,静静地等待。
晚上十点,玄关处传来密码锁开启的声音。
顾言尘回来了。
他身上带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水味,那是林薇薇最喜欢的一款。
他看到堆在门口的行李箱时,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宋安,你闹够了没有他扯了扯领带,眉宇间满是疲惫和厌烦,我今天很累,没心情跟你吵。
我抬起眼,静静地看着他。
这张曾让我魂牵梦绕的脸,此刻看来,竟是如此的面目可憎。
我没有跟你吵。我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将那份被我捏皱的诊断书,递到了他的胸前。
这是什么他皱眉,却没有接。
我的病历。我轻声说,或者,在你看来,是我精心伪造的、用来博取你同情的道具。
他的目光落在那张纸上,眼神里充满了审视和怀疑。
顾言尘,我们离婚吧。
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在你从我的记忆里彻底消失之前,先从我的房子里滚出去。
3
顾言尘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错愕。
他大概从未想过,一向温顺卑微的我,会用滚这个字眼来对他说话。
他夺过我手中的诊断书,快速地扫视着上面的文字。越看,他的眉头锁得越紧。
选择性情感认知障碍……他低声念出这个名字,语气里带着一丝荒谬,宋安,你从哪里找来的骗子医生,编出这种闻所未闻的病
信不信由你。我无所谓地耸耸肩,转身走向吧台,为自己倒了一杯红酒,我只是在履行我作为妻子最后的义务——通知你。
我靠在吧台上,轻轻晃动着杯中殷红的液体,透过玻璃杯,看着他阴晴不定的脸。
至于这些行李,我抬了抬下巴,指向门口,你可以让你的助理来取,或者,我也可以叫人帮你送到林薇薇那里去。我想,她应该很乐意接收。
你!顾言尘的怒火终于被点燃,他猛地将那张诊断书摔在茶几上,大步朝我走来。
强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他将我困在吧台与他的胸膛之间,双眼死死地盯着我。
你以为用这种方式,就能逼我妥协就能让我放弃薇薇他冷笑一声,伸手捏住我的下巴,强迫我与他对视,宋安,我真是小看你了。你的心机,比我想象的要深得多。
他的指尖冰冷,力道很大,捏得我生疼。
若是从前,我或许会因为他这难得的靠近而心跳加速,会因为他的话语而心如刀割。
但现在,我只觉得可笑。
我没有挣扎,任由他捏着,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顾言尘,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我忽然开口,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他一愣。
如果我真的会忘记你,那你对我而言,将和路边的陌生人没有任何区别。我看着他的眼睛,清晰地说道,一个陌生人,有什么资格住我的房子,用我的钱,还当着我的面,去养另一个女人
他的瞳孔猛地一缩。
你说的对,我确实有心机。我微微一笑,那笑容里不带任何温度,我的心机就是,在彻底忘了你这个累赘之前,先把你和我绑在一起的所有东西,都清理干净。
说完,我抬手,一根一根地掰开他的手指。
在他错愕的目光中,我从他身边走过,仿佛他只是一团碍事的空气。
走到楼梯口时,我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对了,忘了告诉你。明天我的律师会联系你,谈的不仅是离婚,还有我们之间的……财产分割。
说完,我径直上了楼。
关上卧室门的那一刻,我仿佛听到楼下传来什么东西被砸碎的声音。
我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别急,顾言尘。
这,才只是个开始。
4
第二天,我没有等顾言尘醒来,就独自去了律师事务所。
张律师是我父亲生前最信任的伙伴,看着我长大,对我视如己出。
安安,真的决定了张律师看着我递过去的文件,神情严肃。
张叔,我从未如此清醒过。
他叹了口气,点点头:好。既然你决定了,张叔就帮你办得漂漂亮亮。
他推过来一份文件:这是你父亲当年为你设立的婚前财产信托。按照协议,婚后顾言尘拥有共同管理权,但他动用任何一笔超过千万的资金,都需要你的签字授权。并且,协议里有一条附加条款,若因一方情感背叛导致婚姻破裂,另一方有权单方面冻结该信托,并收回所有管理权限。
这,才是我真正的底牌。
顾言尘一直以为,娶了我,就等于得到了宋家背后的庞大资产。他享受着用我的钱为他的公司输血,享受着用我的钱为林薇薇一掷千金。他以为我爱他爱到可以奉献一切,却不知道,我父亲早就为我留好了最后一道防线。
张叔,我需要你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立刻、马上,冻结这个信托账户。收回顾言尘的一切权限。
第二,清算这三年来,他从这个账户里,以各种名目为林薇薇花费的所有资金。我要他,一分不少地,全都吐出来。
第三,拟定离婚协议,我净身出户。
张律师愣住了:安安,你净身出户那顾言尘的公司……
他的公司,我一分不要。我笑了,我要的,是让他从云端跌落。他不是爱林薇薇吗我倒要看看,一个一无所有的顾言尘,他的真爱又能维持多久。
他利用我的爱和资源,打造了自己的商业帝国。
现在,我要亲手将这一切,连根拔起。
从律师事务所出来,阳光有些刺眼。我接到了闺蜜周晴的电话,她的声音兴奋得快要冲破听筒。
安安!你猜我刚刚看到了什么我看到顾言尘在‘天使基金’的慈善拍卖会上,想拍下一条叫‘初见’的钻石项链送给林薇薇,结果卡刷爆了!他被人当众请了出去,脸都绿了!真是笑死我了!
我握着手机,嘴角的弧度越扬越高。
初见,那是林薇薇的成名作,也是她和顾言尘相识的契机。他想拍下来博美人一笑,却没想到,他的金库,已经被我搬空了。
正想着,手机震动了一下,一条短信弹了出来。
是顾言尘发来的,语气里是压抑不住的暴怒和质问。
宋安,你到底做了什么
我没有回复,只是将那条短信删掉,然后抬头看向湛蓝的天空。
做了什么
我只是,拿回了本就属于我的一切。
以及,开始收一点……利息。
5
我预料到顾言尘会回来,但没想到这么快。
他几乎是踹开门的,猩红的双眼死死地锁定在沙发上看杂志的我。他浑身散发着暴戾的气息,那身剪裁得体的高定西装因为他的奔波而显得有些凌乱。
宋安!他咬牙切齿地低吼,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你到底耍了什么手段
我慢悠悠地翻过一页,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手段我只是按规矩办事。顾总,你生意做得那么大,不会连契约精神都不懂吧
他冲过来,一把夺过我手中的杂志,狠狠地摔在地上。
什么规矩我怎么不知道我用钱还需要你批准!
你当然不知道。我终于正眼看他,唇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意,因为你从来没把我,没把我们这段婚姻当回事。你只把我当成你的提款机,把我父亲留给我的东西,当成你的私有财产。
我站起身,从茶几下的抽屉里拿出另一份文件,拍在他面前。
看清楚。这是我父亲设立的信托条款。你作为我的合法配偶,拥有共同管理权,前提是,忠于婚姻。条款第十七条明确规定,若因一方出轨导致婚姻关系破裂,另一方有权单方面终止授权,并追讨所有非正常支出的款项。
我的目光,如利刃般刺向他。
顾言尘,你给林薇薇买的每一件礼物,付的每一次医药费,租的每一间公寓,花的每一分钱,都源于这个信托。而这些,都是‘非正常支出’。
他的脸色,一寸寸地变得惨白。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文件上的条款,仿佛在看天方夜谭。他一直以为自己掌控了一切,却不知道,他从一开始,就只是个戴着镣铐跳舞的小丑。
张律师已经帮你算好了。我将另一张清单推到他面前,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三年来的每一笔转账。
一共是,一亿三千七百八十二万。顾总,你是准备转账,还是写欠条
他死死地盯着那个天文数字,身体控制不住地开始颤抖,不知是气的,还是怕的。
宋安,你疯了!
我确实疯了,我看着他,笑得云淡风轻,疯了十年,爱了你这个白眼狼十年。不过现在,我快好了。
对了,我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补充道,这还只是你花在林薇薇身上的钱。至于你从信托里挪用,投入到你公司的那些资金……我们明天再算。
6
顾言尘的瞳孔骤然紧缩。
如果说,追讨林薇薇的花销只是让他颜面尽失,那么我最后那句话,无疑是扼住了他事业的咽喉。
你什么意思他的声音嘶哑,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惊惶。
字面意思。我坐回沙发,重新给自己倒了杯水,顾言尘,你的‘言尘科技’,从创立之初的第一笔启动资金,到后来每一次面临危机时的周转,再到如今正在竞标的‘星光城’项目……哪一笔,不是从我的信托里出去的
我轻轻吹了吹杯口的热气,慢条斯理地开口。
你很聪明,每次都以‘夫妻共同投资’的名义进行操作。可惜,你忘了,这些‘投资’,同样需要我的签字授权。而我每一次的签字,张叔都做了备份公证。
我抬眼,迎上他震惊的目光。
公证书上清清楚楚地写明,这些资金的性质是‘有条件注资’,而非‘无偿赠与’。条件就是,我们的婚姻存续。如今,我要离婚,自然有权撤回我的全部投资。
你敢!他怒吼,可那吼声里,却透着一股外强中干的虚弱。
你看我敢不敢。我放下水杯,拿出手机,按下了免提,张叔,可以开始了。
电话那头传来张律师沉稳的声音:好的,安安。‘星光城’项目最大的合作方,李总的电话,我五分钟前已经打过了。我已明确告知对方,由于顾先生的个人原因,宋氏信托将撤回所有项目资金,后续可能引发的违约风险,请他们提前做好准备。
顾言尘的脸,瞬间血色尽失。
星光城是他赌上全部身家的项目,成败在此一举。为了拿下这个项目,他签下了近乎苛刻的对赌协议,一旦资金链断裂,他不仅会失去项目,还会背上巨额的违约金。
他像一头被抽掉脊梁的狼,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扶住了墙壁才没有倒下。
宋安……你非要做的这么绝他看着我,眼神里第一次有了哀求的意味,这个项目对我有多重要,你是知道的……
是啊,我知道。我点点头,笑意却未达眼底,重要到你可以为了它,陪着你的‘合作伙伴’林薇薇,在我发着高烧给你打电话时,说你没空。
现在,我也没空了。
我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是顾言尘的手机铃声。他手忙脚乱地接起,电话那头传来项目合作方李总气急败坏的咆哮,声音大到我在一旁都听得一清二楚。
顾言尘!你他妈的在搞什么鬼!资金撤回是怎么回事你想拉着我们一起死吗!
顾言尘狼狈地应付着,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我静静地欣赏着他的窘迫。
这场好戏,观众,怎么能少得了女主角呢
7
我没兴趣听顾言尘如何向他的合作伙伴们解释,便径直回了房间。
第二天上午,我正在画室里重新拾起画笔,门铃就被按响了。
我知道是谁。
我打开门,林薇薇那张化着精致淡妆、楚楚可怜的脸就出现在眼前。她穿着一身白色的连衣裙,看起来像一朵不胜风雨的小白花。
安安姐,她一开口,眼眶就红了,我联系不上言尘,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你……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好一副关心则乱的模样。
我侧身让她进来,没有理会她的问题,只是将一份文件递给她。
这是什么她怯生生地问。
你的账单。我言简意赅。
林薇薇疑惑地打开文件,当她看到上面罗列的条目和最终那个触目惊心的总额时,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
这……这是……
这是三年来,顾言尘花在你身上的每一分钱。我坐到她对面的沙发上,语气平静,从你住的公寓,开的跑车,到你身上这件香奈儿的裙子,甚至你上周去医院看感冒的挂号费,都记录在案。
我看着她惨白的脸,缓缓地笑了。
林小姐,现在,顾言尘破产了。这些钱,我需要你还回来。
不……这不可能!她尖叫起来,再也维持不住那副柔弱的伪装,这是言尘心甘情愿给我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我端起咖啡,轻轻抿了一口,因为他花的,是我的钱。用我的钱,养他的情人,林小姐,你不觉得这很可笑吗
她的身体晃了晃,像是随时都要晕倒。
我……我没有钱……她哭着说,我怎么可能还得起这么多钱……
还得起,或者还不起,那是你的事。我打断她,我今天找你来,是给你指条明路。
我将另一份文件推到她面前。
这是离婚协议。让顾言尘在上面签字,并且承诺偿还所有债务。只要他签了,你的那笔账,我可以暂时不追究。
林薇薇死死地盯着那份离婚协议,眼神里充满了挣扎和算计。
或者,我身体前倾,压低声音,
我也可以选择起诉你们俩,罪名是‘恶意转移婚内财产’。林小姐,你是个公众人物,应该不希望自己的名字和这种官司扯上关系吧
她的脸色,从惨白变成了青紫。
就在这时,大门被人从外面打开。
顾言尘一脸憔悴地走了进来,他显然一夜未眠。当他看到桌上的离婚协议,和林薇薇那张写满惊恐与算计的脸时,脚步猛地顿住了。
他终于看到了,他捧在手心里的那朵纯洁无瑕的小白花,在金钱和利益面前,露出了最真实的一面。
8
薇薇,你怎么会在这里顾言尘的声音沙哑,他看向林薇薇,又看向我,眼神复杂。
林薇薇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立刻哭着扑进他怀里:言尘!你终于回来了!安安姐她……她让我还钱,还说要告我……
她哭得梨花带雨,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顾言尘抱着她,身体僵硬,目光却落在我身上,带着一丝探寻和……失望
他在失望什么失望我没有像他想象中那样,为了一个男人要死要活吗
宋安,这是我们之间的事,你为什么要牵扯薇薇她什么都不知道!他开口维护道。
她不知道我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忍不住笑出了声,顾言尘,你是在侮辱我的智商,还是在自欺欺人一个成年人,心安理得地花着别人丈夫的钱,享受着不属于自己的奢侈生活,你告诉我她什么都不知道
我站起身,走到他们面前。
或者,我该提醒你一下。林薇薇的弟弟,去年在澳门欠下的那笔五百万的赌债,也是你用我的钱,帮他还的吧
顾言尘的脸色猛地一变。
这件事他做得极为隐秘,连林薇薇都只以为是他动用了自己的关系摆平的。
他没想到,我竟然会知道。
那笔钱,走的不是信托账户,而是直接从我们联名账户里划走的。顾言尘,这已经不是简单的‘非正常支出’了,这叫‘职务侵占’,是需要负刑事责任的。
我平静地抛出这个重磅炸弹,清晰地看到,林薇薇的身体在他怀里猛地一颤。
她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顾言尘,眼神里不再是爱慕和依赖,而是赤裸裸的恐惧和质问。
言尘……她说的是真的吗你用了她的钱……去给我弟弟还赌债
顾言尘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的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林薇薇的眼神彻底变了。她慢慢地从他怀里退出来,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会连累自己的瘟神。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我的手机忽然响起了设定的闹钟。
屏幕上跳出一条备忘录提醒:【记忆复查。剩余时间:85天。】
我看着那行字,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
大脑里仿佛有一根弦被轻轻拨动了一下,带来一阵短暂而尖锐的刺痛。我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向眼前的顾言尘,那张熟悉的脸,在我的视网膜上,竟有零点几秒的模糊和陌生。
你……是谁
我几乎是不受控制地,轻声呢喃出这三个字。
声音很轻,但在死寂的客厅里,却清晰地传到了顾言尘和林薇薇的耳朵里。
顾言尘的身体,猛地一震。
9
那句脱口而出的你是谁,让我自己都愣住了。
那是一种极其诡异的感觉。前一秒,我还清晰地知道眼前这个男人是顾言尘,是我爱了十年、也恨了十年的丈夫。但后一秒,他的面孔在我脑海中就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名字和身份都像被一层浓雾笼罩。
恐慌,伴随着一阵尖锐的头痛袭来。
我下意识地按住太阳穴,用力闭上眼睛,试图驱散那片迷雾。几秒钟后,记忆重新回笼,顾言尘的脸再次变得清晰。
一切都只是瞬间的错乱。
可就这么短短几秒,已经足以让眼前的局势发生微妙的变化。
顾言尘死死地盯着我,他眼中的怒火和狼狈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所取代——震惊、怀疑,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惧。
他第一次,真正开始相信我的病是真的。
一个即将忘记他,甚至已经开始忘记他的宋安,比那个处心积虑报复他的宋安,更让他感到失控和恐慌。
宋安,你……他上前一步,似乎想抓住我的手臂,却又在半空中停住。
而他身旁的林薇薇,则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份恐慌。她看我的眼神,从刚才的忌惮,变成了一种审视和算计。
她大概在想,如果我真的会失忆,那是不是意味着,她欠下的那笔巨款,也会随着我的记忆一起消失
我稳住心神,将那一瞬间的脆弱掩盖得很好。
我没有理会顾言尘,而是将目光重新投向林薇薇。
林小姐,我的耐心是有限的。我冷冷地开口,打破了这诡异的寂静,现在,你有两个选择。一,说服他,签了这份离婚协议。二,我现在就报警,告你们俩合谋侵占我的财产。
我的话,像一盆冷水,浇醒了还在盘算的林薇薇。
她很清楚,比起一笔遥遥无期的债务,眼前的牢狱之灾才是最现实的威胁。
她猛地转过身,抓住了顾言尘的手臂,语气急切:言尘,你快签字啊!安安姐不是故意的,她只是……只是生病了。我们不能刺激她,你就先签了吧,有什么事我们以后再说!
她将生病了三个字咬得很重,像是在提醒顾言尘,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一个病人,一个即将失忆的疯子,是没有任何道理可讲的。
顾言尘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看着这个他一直悉心呵护的女人,此刻正急于将他推入深渊,只为保全她自己。
他眼中的光,一点点地黯淡下去。
薇薇……他嘶哑地开口,似乎想说什么。
签啊!你快签啊!林薇薇近乎歇斯底里地摇晃着他的手臂,难道你真的想看着我去坐牢吗
顾言尘沉默了。
良久,他缓缓地推开林薇薇,一步步走到茶几前,拿起了那支笔。
笔尖在纸上悬停了许久,重若千钧。
最终,他闭上眼,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在签名栏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那一刻,我心中没有任何报复的快感,只有一片死寂的荒芜。
十年青春,终于画上了一个潦草而可笑的句号。
10
拿到签好字的离婚协议,我没有再看那两人一眼,直接将他们请了出去。
门关上的瞬间,我全身的力气仿佛被抽空,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到地上。
头痛再次袭来,比刚才更加剧烈。
我捂着头,脑海中纷乱的画面像走马灯一样闪过。有大学时顾言尘在篮球场上挥洒汗水的样子,有他创业初期在我画室里熬夜画设计图的背影,也有我们婚礼上他为我戴上戒指时那冷淡的眼神……
这些画面,有的清晰,有的模糊,它们在撕扯,在消散。
我知道,我的大脑正在执行那道残忍的删除指令。
我挣扎着站起来,走进画室。
画架上,是一幅我刚刚画了一半的肖像,画的是顾言尘。
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画他了。
我拿起画笔,却怎么也无法再落下一笔。我努力地回想他的眉眼,他的轮廓,可记忆里的那张脸,却像水中的倒影,一触即碎。
我烦躁地将画笔扔掉,走到书桌前,拉开了一个上锁的抽屉。
里面只有一个陈旧的U盘。
这是我最后的武器,也是送给顾言尘和林薇薇的,最后一份大礼。
当年,林薇薇凭借一部名为《初见》的电影一举成名,成为炙手可热的清纯玉女。所有人都说她有天赋,有灵气。
只有我知道,那部电影的剧本,是她偷来的。
原作者,是我大学时最好的朋友,也是一个才华横溢却抑郁成疾的女孩。她在自杀前,将自己唯一完成的剧本用邮件发给了我,作为最后的告别。
而林薇薇,当时是我的室友。她用卑劣的手段,窃取了那个剧本,改掉了作者的名字,然后凭借着它,踏上了星途。
这件事,我一直没有说出来,因为我最好的朋友在遗言里说,她希望自己的故事能被人看到,哪怕是以另一种方式。
也因为,那时的顾言尘,正被林薇薇那才华横溢的光环深深吸引。我怕我说出来,他会觉得我是出于嫉妒而污蔑。
现在,我没有顾虑了。
我将U盘插进电脑,里面是当年朋友发给我的邮件截图、剧本的原始文档,以及林薇薇当年偷偷摸摸登录我电脑的监控录像。
这些证据,足以将她从神坛上,狠狠地拽下来。
我将所有文件打包,匿名发给了本市最著名的一家娱乐媒体。邮件标题,我只写了四个字:
清纯玉女的诞生。
做完这一切,我靠在椅子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窗外,夕阳正浓。
顾言尘,林薇薇。
你们的审判日,到了。
11
舆论的发酵速度,比我想象的还要快。
第二天一早,林薇薇剧本抄袭的词条就空降热搜第一,后面跟着一个猩红的爆字。
媒体放出的证据链堪称完美。从原始剧本的创作时间,到我朋友与我的邮件往来,再到林薇薇鬼鬼祟祟登录我电脑的监控视频,每一锤都砸得结结实实。
网络瞬间就炸了。
曾经被捧上神坛的天才编剧、清纯玉女,一夜之间成了人人喊打的无耻小偷。她的粉丝大规模脱粉,代言的品牌方纷纷宣布解约,正在拍摄的电影也被紧急叫停。
墙倒众人推。
很快,又有更多关于她的黑料被扒了出来。什么校园霸凌,什么私生活混乱,什么为了资源不择手段……桩桩件件,都与她苦心经营的清纯人设大相径庭。
我刷着手机,看着那些铺天盖地的谩骂和指责,内心毫无波澜。
我只是,为我死去的朋友,讨回了一份迟到的公道。
下午,我接到了顾言尘的电话。
他的声音充满了疲惫和沙哑,甚至带着一丝恳求。
宋安,算我求你,放过薇薇吧。她已经被毁了,你到底还想怎么样
我轻笑一声:顾言尘,你搞错了一件事。不是我要毁了她,是她自己毁了自己。偷来的东西,总有一天要还回去的。
可这件事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你为什么非要现在说出来就因为我们离婚了,你就要用这种方式报复我们吗他近乎咆哮地质问。
报复我反问,如果你觉得为朋友讨回公道是一种报复,那就算吧。
宋安!他加重了语气,我知道你恨我,有什么事你冲我来!薇薇是无辜的,她……
她无辜我打断他,她偷走我朋友的遗作,害我朋友到死都被人误解,她无辜她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不属于她的荣耀和光环时,你想过我朋友的冤屈吗
顾言尘,你的爱,真是盲目又可笑。
说完,我直接挂断了电话,并将他的号码拉进了黑名单。
我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纠缠。
然而,我低估了顾言尘的执着,或者说,低估了他对林薇薇那份所谓的责任感。
傍晚,他竟然直接找到了我的画室。
这里是我最后的净土,是他从未踏足过的地方。
他看起来比电话里更加憔悴,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一身昂贵的西装也皱巴巴的。
宋安,我们谈谈。他堵在门口,不让我关门。
没什么好谈的。
有!他固执地说,只要你肯发声明,说这一切都是误会,我可以答应你任何条件!
任何条件我挑了挑眉。
是,任何条件。他看着我,眼神里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我可以把我名下所有的财产都给你,包括言尘科技的股份。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还薇薇一个清白。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个男人,陌生得可怕。
为了林薇薇,他真的可以放弃一切。
那我呢
我这十年的付出,又算什么
12
好啊。
在我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时候,我听见自己平静地吐出了这两个字。
顾言尘愣住了,似乎没想到我会答应得如此干脆。他眼底闪过一丝狂喜,随即又被警惕所取代。
你……你想要什么
我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转身走进画室深处,从一堆蒙着白布的画架中,拖出了一个。
我揭开白布,露出一幅早已完成的油画。
画上,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他穿着一身白色的球衣,站在阳光下的篮球场上,额头上挂着汗珠,嘴角扬着自信而耀眼的笑容。
那是十八岁的顾言尘。
也是我第一次见到他,就深深刻进心底的模样。
顾言尘看着那幅画,整个人都僵住了。他大概已经不记得,自己曾经有过那样干净纯粹的笑容。
这幅画,送给你。我淡淡地说,就当是我们十年感情的……陪葬品。
我将画从画架上取下,塞进他怀里。
至于我的条件……我顿了顿,抬起眼,直视着他那双写满震惊和迷茫的眼睛。
我要你,跪下。
他的瞳孔猛地一缩。
跪下,向这幅画道歉。我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为你自己,也为林薇薇,向那个被你辜负的宋安,和那个被她窃取了人生的亡魂,道歉。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顾言尘的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他死死地抱着那幅画,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让他下跪
这个天之骄子,这个商场上说一不二的顾总,怎么可能接受这样的羞辱。
我以为他会勃然大怒,会把画摔在我脸上,然后拂袖而去。
可他没有。
他就那么站着,与我对峙着,眼神里是天人交战般的挣扎。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就在我以为这场闹剧即将收场时,他那挺得笔直的膝盖,竟然缓缓地……弯了下去。
扑通一声。
他跪在了冰冷的地板上。
跪在了那幅画前。
跪在了我的面前。
对不起。
他低下那颗高傲的头颅,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我看着他跪在地上的身影,心中却没有一丝胜利的喜悦。
我只是觉得,很累。
这场旷日持久的拉锯战,终于要结束了。
顾言尘,我最后看了他一眼,从今往后,我们两不相欠。
说完,我转过身,不再看他。
身后,传来他压抑的、近乎崩溃的低吼。
但我没有回头。
我一步步地,走出了画室,也走出了这场,名为顾言尘的漫长梦境。
13
我没有为林薇薇澄清。
顾言尘的那一跪,对我而言,只是一个仪式的终结,而非交易的筹码。我既没有答应他什么,自然也无需履行什么。
我拉黑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换掉了手机号码,搬离了那栋压抑的公寓,住进了郊区一栋带花园的小房子。
这里有阳光,有花草,还有两只我刚领养的猫。
我的记忆,正在以一种温和而坚定的方式,缓慢地流失。
最开始,是忘记一些我们之间无关紧要的细节。比如他喜欢喝什么牌子的咖啡,他衬衫的袖扣放在哪个抽屉,我们第一次约会的餐厅叫什么名字。
这些遗忘,非但没有让我痛苦,反而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就像是在清理一个堆满杂物的房间,每扔掉一件无用的旧物,空间就变得更开阔,阳光也能照进更多角落。
我重新拿起了画笔,这一次,不是为了迎合谁的喜好,纯粹是为了自己。
我画阳光下的向日葵,画雨后湿漉漉的青石板路,画窝在我膝盖上打盹的猫咪。我的画里,不再有压抑的灰调,而是充满了明亮而温暖的色彩。
周晴来看过我几次,每次都小心翼翼地,生怕提起那个名字会刺激到我。
安安,你现在……还记得他吗有一次,她终于忍不住问道。
我正给一幅画上色,闻言,手中的动作顿了顿。
我努力地在脑海中搜索那个人的样子,却发现那张脸已经变得像隔着毛玻璃一样模糊不清。我只隐约记得,好像有这么一个人,曾在我生命里占据过很重要的位置。
不太清了。我摇摇头,诚实地回答,只记得,好像……欠了我很多钱。
周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随即又红了眼眶。
忘了好,忘了好。她拍着我的手背,那种渣男,就不配让你记着。
后来,周晴告诉我,顾言尘并没有因为那一跪而放弃。他变卖了公司,四处筹钱,不仅还清了信托里的亏空,还真的准备了一份财产转让协议,想要补偿给我。
但他找不到我了。
他像疯了一样,找遍了所有我可能去的地方,却都一无所获。
而林薇薇,在被全网封杀、背上巨额违约金后,彻底销声匿迹。有人说她出国了,也有人说她被债主逼得走投无路。
这些都与我无关了。
我的世界里,正在进行一场盛大的告别。
告别过去,告别爱恨,告别那个……名叫顾言尘的男人。
14
大概一个月后,我的主治医生李医生打电话给我,让我去医院做一次复查。
检查结果出来,李医生看着脑部扫描图,眉头紧锁。
宋小姐,你的情况……有点特殊。他斟酌着用词,从扫描图上看,你大脑里负责储存情感记忆的区域,萎缩速度比我们预期的要快得多。但与此同时,其他功能区域,比如逻辑思维和艺术感知,却异常活跃。
这是什么意思我问。
通俗点说,你的大脑为了保护你,正在用一种‘釜底抽薪’的方式,加速清除那些让你痛苦的记忆。它在帮你‘格式化’过去。李医生推了推眼镜,但这种格式化是有代价的。当关于那个人的记忆被彻底清除后,可能会产生一些……后遗症。
比如
比如,你可能会对他产生一种生理性的排斥和陌生感。就像电脑重装系统后,会把以前的病毒文件识别为危险信号一样。你的身体,可能会把他当成一个‘威胁源’。
我消化着他的话,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又似乎合情合理。
顺其自然吧。我笑了笑,反正,也快忘干净了。
从医院出来,我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
初秋的阳光透过梧桐树叶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街边的咖啡店里,飘出醇厚的香气。
一切都那么平和美好。
就在我准备过马路时,一辆黑色的宾利在我身边缓缓停下。
车窗降下,露出一张憔悴却依旧英俊的脸。
是顾言尘。
他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竟然还是找到了我。
他瘦了很多,眼窝深陷,眼神里布满了红血丝。他定定地看着我,那眼神复杂得让我看不懂,有悔恨,有痛苦,还有一丝……我从未见过的脆弱。
安安……他开口,声音嘶哑得厉害。
我看着他,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我的大脑,像一台精密的仪器,迅速地在数据库里搜索着这张脸。
搜索结果是:【查无此人】。
他对我而言,已经彻底变成了一个陌生人。
李医生说得对,我的身体,本能地对他产生了排斥。我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与他的距离。
我的这个动作,像一根针,狠狠地刺痛了他。
他眼中的光,瞬间熄灭了。
你……他张了张嘴,似乎想问什么,却又问不出口。
我知道他想问什么。
于是,我看着这个英俊的陌生男人,礼貌而疏离地开口,问出了那个足以将他打入地狱的问题。
先生,我们认识吗
15
顾言尘的脸色,在那一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地靠在车座上,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那双曾让我痴迷的深邃眼眸,此刻写满了灭顶的绝望。
他大概设想过无数种我们重逢的场景,或许是我的歇斯底里,或许是我的冷漠以对,但他一定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句云淡风轻的我们认识吗。
这比任何报复都来得残忍。
因为这代表着,他在我的世界里,已经被彻底抹去,连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
我没有兴趣和一个陌生人纠缠,转身便要离开。
别走!他猛地推开车门,冲过来抓住了我的手腕。
他的手很凉,力气却大得惊人。
我皱起眉头,一种强烈的反感从心底升起。李医生的话在我脑中应验了,我的身体正在将他的触碰识别为危险信号。
放开!我用力挣扎,语气里带上了毫不掩饰的厌恶。
我的反应似乎让他更加痛苦,他抓得更紧了,猩红的眼睛里带着一丝哀求:安安,你听我解释……不,你听我说,求你了,给我五分钟,就五分钟……
周围的路人已经开始朝我们投来好奇的目光。
我不想在大街上和他拉拉扯扯,只好耐着性子说:这位先生,你真的认错人了。我根本不认识你。
你没有!他固执地摇头,像是要说服我,又像是在说服自己,你叫宋安,你喜欢画画,喜欢吃城西那家店的提拉米苏,你……
他不停地说着关于我的事情,那些细节,有些我自己都快忘了。
可我听着,只觉得荒谬。
一个陌生人,对我的喜好和过去了解得一清二楚,这只会让我觉得毛骨悚然。
你到底是谁你调查我我的警惕性提到了最高点。
我的质问,像一把刀,狠狠地插进了他的心脏。
他看着我,眼神里是无尽的悲哀。他终于意识到,我说不认识他,不是在赌气,不是在演戏,而是……真的。
他缓缓地松开了我的手,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骨头。
我叫顾言尘。他看着我,一字一句,艰难地吐出自己的名字,是你的……前夫。
前夫我愣了一下,随即失笑,先生,你真会开玩笑。我从没结过婚。
这是实话。
在我的记忆里,我的人生履历上,从来没有已婚这一项。
我的大脑,已经自动将那段失败的婚姻,连带着那个叫顾言尘的男人,一起清除得干干净净。
16
顾言尘彻底崩溃了。
他看着我,像看着一个失而复得却又转瞬即逝的幻影。他想靠近,却又不敢,只能站在原地,用一种近乎破碎的眼神,一遍遍地描摹着我的轮廓。
不可能的……怎么会……他喃喃自语,仿佛陷入了自己的世界,我们有十年的感情,你怎么可能……说忘就忘了……
十年我挑了挑眉,觉得眼前这个男人不仅奇怪,甚至还有些可怜,先生,我想你真的需要去看看医生了。
说完,我不再理会他,转身就走。
这一次,他没有再追上来。
我能感觉到,那道灼热而痛苦的视线,一直胶着在我背上,直到我拐过街角,彻底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回到家,我仍然觉得心有余悸。
一个莫名其妙的男人,声称是我的前夫,还对我的一切了如指掌。这件事怎么想都透着诡异。
我给周晴打了电话,将今天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她。
电话那头,周晴沉默了许久。
安安,她小心翼翼地问,你……真的对他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吗哪怕是一点点熟悉的感觉
完全没有。我肯定地回答,就像看一个第一次见的陌生人。甚至……还有点反感。
那就好。周晴像是松了一口气,安安,你听我说,以后再见到他,不要理他,离他越远越好。他就是个疯子,是个骗子,你千万不要相信他的任何话。
周晴的话,让我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判断。
然而,我低估了这个疯子的执念。
从那天起,顾言尘开始以一种近乎幽灵的方式,出现在我的生活中。
他不再主动上前与我搭话,只是远远地跟着我。
我去画材店,他会开着车停在街对面的角落;我去超市,他会隔着几个货架,偷偷地看我;我晚上在家画画,一抬头,就能看到窗外远处那栋高楼的某个窗口,亮着一盏孤灯,他就在那里,彻夜不眠地守着。
他像一个赎罪的幽魂,固执地徘徊在我的世界之外,不敢靠近,却又不肯离去。
他的存在,没有打扰到我的生活,却像一根拔不掉的刺,让我感到莫名的烦躁和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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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在一个下着小雨的傍晚,我忍无可忍。
我打着伞,走到他停在路边的车前,敲了敲车窗。
车窗降下,露出他那张憔悴不堪的脸。
你到底想干什么我冷冷地问。
他看着我,眼神里是化不开的浓稠悲伤。
安安,我只是想……看看你。
你看够了没有我压抑着怒火,你这种行为,已经严重骚扰到我了!再有下次,我就报警!
别……他急切地开口,声音嘶哑,我不会再让你看到我了。我只是……想把这个东西给你。
他从副驾驶座上拿过一个文件袋,递了出来。
这是什么我警惕地问。
是你应得的。他说,看完,你就都明白了。
17
我终究还是接过了那个文件袋。
回到家,我将湿漉漉的雨伞放在门口,迟疑了很久,才打开了它。
里面不是什么法律文件,也不是冰冷的财产证明。
而是一叠厚厚的画。
准确地说,是画稿的复印件。
画风稚嫩,笔触青涩,但每一张画上,都只有一个主角——一个穿着各色裙子、笑容明媚的女孩。
那个女孩,是我。
画的角落里,都签着同一个名字——顾言尘。
除了画稿,还有一本陈旧的日记。
我翻开日记,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那是顾言尘的笔迹,只是比我印象中要更加锋利张扬。
日记的第一页,写着一个日期,是我和他上同一所大学,开学的那一天。
【今天见到了一个很爱笑的女孩,她穿了一条姜黄色的裙子,像一朵向日葵。她说她叫宋安。我想,我大概……恋爱了。】
我愣住了。
我继续往下翻。
日记里,记录着一个我从未了解过的顾言尘。一个会因为我多看了别的男生一眼而偷偷吃醋的少年;一个会在我生病时,笨拙地学着熬粥,却把厨房搞得一团糟的傻瓜;一个会为了给我买一支限量版的画笔,跑遍全城的大男孩。
他的暗恋,小心翼翼,又热烈滚烫。
日记的最后一页,停在我们毕业前夕。
【我搞砸了。我父亲的公司破产了,他跳楼了。一夜之间,我从天之骄子变成了负债累累的穷光蛋。我怎么配得上她她那么好,应该有更好的人生。宋安,再见了。】
再往后,日记就断了。
我呆呆地坐着,手里捧着那些画稿和日记,大脑一片空白。
这些东西,像一把钥匙,强行撬开了我记忆深处那扇被尘封的大门。一些破碎的、模糊的片段,不受控制地涌了进来。
我好像记起,大学时,确实有一个沉默寡言的学长,总是在画室外的长廊上,假装看风景。
我好像记起,有一次我淋了雨,第二天桌上就多了一杯热姜茶和一盒感冒药。
我好像记起,毕业那天,我在人群中看到了他,他看着我,眼神里有我看不懂的悲伤。
原来,在我不知道的角落里,他也曾那样热烈地爱过我。
那后来呢
后来发生了什么,让我们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我的头,开始剧烈地疼痛起来。
18
我给周晴打了电话,声音控制不住地颤抖。
晴晴,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电话那头沉默了。良久,才传来她一声无奈的叹息。
安安,我只是怕你想起来,会再次受到伤害。
在我的追问下,周晴终于将所有被我遗忘的过去,和盘托出。
原来,顾言尘毕业后,为了还清父亲留下的巨额债务,远走他乡,吃尽了苦头。而我,因为始终忘不了他,拒绝了所有追求者。
三年后,他终于东山再起,创立了言尘科技,回到了这座城市。
他来找我了。
可那时的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阳光少年。商场的尔虞我诈,让他变得冷漠、多疑,习惯了用利益来衡量一切。
而林薇薇,是他创业初期最重要的合作伙伴的妹妹。为了稳固合作关系,他不得不对她多加照拂。
其实一开始,他对你真的很好。周晴说,他把亏欠你的一切都想补偿回来。可是安安,你太爱他了,爱得没有了自我。你的爱,让他觉得窒息,也让他觉得……理所当然。
而林薇薇,她太懂得如何利用男人的愧疚和保护欲了。她总是在他面前表现得柔弱、懂事、善解人意。久而久之,顾言尘的天平,就慢慢倾斜了。
原来是这样。
不是不爱,而是爱被磨灭了。
不是不曾有过真心,而是真心被现实和算计,腐蚀得面目全非。
我挂了电话,窗外的雨还在下。
我看着桌上的画稿和日记,忽然觉得很可笑。
我们就像一个蹩脚的编剧写出的狗血剧本,错过了开头,扭曲了过程,最后只剩下一个两败俱伤的结局。
我的病,不是上天对我的惩罚,也不是什么自我保护。
它只是一个提醒。
提醒我,是时候,从这场错误的爱情里,真正地解脱出来了。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是顾言尘。
【安安,对不起。我知道现在说这些已经太晚了。我不求你原谅,也不求你记起我。我明天就会离开这里,再也不会打扰你。这些东西,只是想让你知道,我……也曾真心地,爱过你。】
【还有,忘了告诉你。‘选择性情感认知障碍’这种病,是假的。那是我拜托李医生,配合我演的一场戏。我只是……太害怕你真的会离开我。】
【我错了。错得离谱。】
19
看到短信的最后一句话,我整个人都僵住了。
病……是假的
我第一时间打电话给李医生求证。
电话那头,李医生沉默了许久,最后化作一声长叹:宋小姐,对不起。顾先生当时找到我,他说你们的婚姻出了问题,他很痛苦,也很后悔。他求我配合他,用这种方式来……挽回你。
他说,他只是想让你停下来,看看他。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
至于你后来出现的那些记忆模糊的症状,是我给你开的药里,添加了一些会影响短期记忆的成分。剂量很小,对身体没有伤害,停药后很快就会恢复。
原来如此。
从头到尾,都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
一场以爱为名的,自私的绑架。
我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
我以为我赢了,我以为我用一场盛大的遗忘,报复了他,也解脱了自己。
到头来,我只是他棋盘上的一颗棋子,连生病的权利,都是他赋予的。
可笑,真是太可笑了。
我慢慢地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的世界。
头,不疼了。
那些被药物抑制的,被我刻意忽略的记忆,像潮水般汹涌而来。
顾言尘的冷漠,林薇薇的挑衅,这三年婚姻里的每一次争吵,每一次的午夜梦回,都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我没有忘记。
我什么都没有忘记。
我只是,累了。
我拿起手机,找到了那个陌生号码,拨了过去。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那头传来他压抑着惊喜和不安的呼吸声。
安安
顾言尘。我平静地开口,明天几点的飞机
他愣住了,似乎没想到我会问这个。
……早上九点。
我去送你。
说完,不等他回应,我便挂断了电话。
这一场闹剧,总要有一个结局。
而这个结局,必须由我,亲手画上。
20
第二天,我没有去机场。
我在家里,画完了最后一幅画。
画上,是一个女孩,她站在一片向日葵花田里,背对着画面,向着远方的太阳,挥了挥手。
没有画脸,但谁都知道,那是她自由的模样。
上午九点整,我的手机响了。是顾言尘。
我接了起来。
你没来。他的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失落。
嗯。我淡淡地应了一声。
我就知道……他苦笑一声,安安,我……
顾言尘,我打断他,你不用走了。
电话那头,陷入了死寂。我甚至能听到他瞬间变得急促的呼吸声。
你……你说什么他难以置信地问,声音都在发抖。
我说,你不用走了。我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那辆熟悉的黑色宾利。他果然没有去机场,而是守在了这里。
因为,我顿了顿,看着窗外湛蓝的天空,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我要走了。
我要去环游世界,去看看那些我曾经因为你而错过的风景。去巴黎的画廊,去佛罗伦萨的小巷,去所有我想去的地方。
至于你……我笑了,那是我这辈子,笑得最轻松,最释然的一次。
顾言尘,你自由了。不必再背负着愧疚,也不必再试图挽回什么。去过你的人生吧。
而我,也要去过我的了。
说完,我挂断了电话,将手机卡取出来,扔进了垃圾桶。
我提起早已收拾好的行李箱,走出了这个困住我太久太久的城市。
没有回头。
我知道,顾言尘会永远留在那座城市里,守着一座空荡荡的牢笼,用余生来忏悔他犯下的错。
而我,将在阳光下,画出属于我的,全新的未来。
这场盛大的遗忘,无论是真是假,都已经不再重要。
重要的是,我终于,找回了爱自己的能力。
而这,比爱任何人,都来得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