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在二十五岁生日那天,死于胃癌晚期。
消息传到我那位断绝关系的千亿总裁父亲秦时律耳中时,他正在为他的宝贝养子秦朗庆生。
隔着冰冷的屏幕,我看到他轻描淡写地对秘书说:知道了,这种小事不要来烦我。
然后,他转身,将一整个游乐园的点点星光,亲手捧给了秦朗。
我的灵魂飘在半空,看着他为另一个儿子绽放的笑颜,也笑了。
秦时律,你亲手折断了我的骨,拔掉了我的鳞,现在,好戏才刚刚开场。
01
秦总,姜小姐……没了。
冰冷机械的电子音透过蓝牙耳机,钻进秦时律的耳朵。
我死了。我的灵魂像一缕抓不住的青烟,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飘荡在我名义上的父亲——秦时律的身后。
他正站在一场盛大奢华的生日宴中央,亲手为他的养子秦朗戴上价值千万的定制腕表。听到我的死讯,他戴表的动作甚至没有一丝停顿,只是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知道了,他的声音比窗外的冬雪还要冷,这种小事,以后直接报给助理处理。
说完,他掐断了通讯,仿佛刚刚听到的不是他亲生女儿的死讯,而是一份无关紧要的市场报告。
他转身,面向灯光璀璨下的秦朗,那个被他视若珍宝的养子。他脸上那一点点不耐瞬间消融,化作了足以溺死人的温柔。朗朗,喜欢爸爸送你的礼物吗
秦朗笑得一脸天真烂漫,举起手腕,炫耀着那块能在二线城市换一套房的表:谢谢爸爸!我超喜欢的!比上次那个游艇还喜欢!
你喜欢就好。秦时律的指腹轻轻摩挲着秦朗的发顶,眼神里的宠溺几乎要溢出来。
我飘在半空,像个局外人,冷冷地看着这场父慈子孝的戏码。
胃癌晚期的疼痛仿佛还刻在我的灵魂里,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烧般的痛感。我死前,唯一的愿望就是能再见他一面,问问他,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被他如此厌弃。
可我连拨通他电话的资格都没有。
我的手机号、微信号,一切能联系到他的方式,早在他把我赶出家门的那天,就被他全部拉黑了。
爸爸,今天我生日,你就别想公司那些烦心事了嘛。秦朗摇着秦时律的手臂撒娇,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对了,姐姐……哦不,姜月初,她不是今天也生日吗她没来找你吗
他提起我的名字时,尾音微微上扬,像是在看一出好戏。
秦时律的脸色沉了下去,刚刚还满是笑意的眼睛里,瞬间覆满了寒霜。别在我面前提那个孽障,晦气。
孽障,呵,这就是我的亲生父亲,送给我的最后的生日礼物。
我的心,或者说我残存的意识,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我几乎要消散。
五年前,就是因为秦朗的一句姐姐推我,秦时律不问青红皂白,就认定我恶毒地想害死他心爱的养子。他废了我的手,将我像垃圾一样丢出秦家,并公开宣布与我断绝父女关系。
从那天起,我从秦家大小姐,变成了连名字都不配拥有的孽障。
我看着他带着秦朗,在众人的簇拥下切开巨大的生日蛋糕,温馨的烛光映着他英俊却冷漠的侧脸。他似乎永远都那么高高在上,掌控一切。
我的死,对他而言,不过是处理掉了一件麻烦的旧物。
周围的宾客们举杯欢笑,没人知道,秦氏集团真正的大小姐,已经在城市的某个阴暗角落里,无声无息地烂掉了。
就在这时,秦时律的私人助理周言行色匆匆地走了过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我看到秦时律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他挥手让周言退下,然后独自一人走到了宴会厅僻静的露台。
他点燃了一支烟,烟雾缭绕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他只是沉默地抽着,一根接一根,脚下很快落了一地烟头。
他很少抽烟,除非是遇到了极度烦躁的事情。
我有些好奇,是什么事能让他比听到我的死讯还要烦躁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电话接通的瞬间,他那压抑着怒火的声音响起: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为什么要把消息捅给老爷子
电话那头,是周言惶恐的声音:秦总,我……我也不知道,老爷子突然打电话过来问我,我不敢撒谎……
废物!秦时律低吼一声,狠狠地将手机砸在了地上。
手机屏幕瞬间四分五裂,就像我那颗早就碎掉的心。
原来,是远在国外疗养的秦家老爷子,我的爷爷,知道了我的死讯。
秦时律怕的,从来不是我死,而是怕我的死,会动摇他在老爷子心中的地位。
我冷笑起来。秦时律,你以为你瞒得住吗你以为把我从秦家的族谱上划掉,我就不存在了吗
一阵冷风吹过,我的灵魂被风卷着,不由自主地向他靠近。我第一次这么近地看他,发现他眼角已经有了细微的皱纹,鬓角也藏着几根银丝。
他终究,也是会老的。
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猛地回头,锐利的目光扫过我所在的位置。
我心中一惊,下意识地想要后退。
可他什么也没看到。他眼中的警惕和锐利慢慢褪去,只剩下无尽的空洞和疲惫。他抬手,似乎想抓住什么,最终却只是无力地垂下。
这个动作,像一根针,轻轻刺了我一下。
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夜色,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喃喃自语:姜月初……你就这么想让我不得安宁吗
他的声音里,没有了往日的冰冷,反而带着一丝……颤抖
我愣住了。
他不是应该毫不在意的吗为什么他的反应,和我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02
秦时律的失态只持续了短短几秒。
他很快就恢复了那副冷硬的模样,仿佛刚刚那个脆弱的男人只是我的错觉。他弯腰捡起摔碎的手机,拔出SIM卡,折断,然后随手扔进了露台下的灌木丛里。
做完这一切,他整理了一下微乱的领带,转身回到了宴会厅。再次面对众人时,他又是那个无懈可击、情绪稳定的秦氏总裁。
爸爸,你去哪儿了我找了你半天。秦朗亲昵地跑过来,挽住他的手臂。
见了几个朋友。秦时律淡淡地回应,目光却不自觉地扫过全场,像是在寻找什么。
我知道,他在找爷爷的人。
秦老爷子虽然退居二线,但在秦家的威望无人能及。他若是知道我这个唯一的亲孙女死得如此凄惨,秦时律现在拥有的一切,恐怕都要岌岌可危。
我跟着他,看着他在觥筹交错间游刃有余,看着他对每一个人都露出恰到好处的微笑。他就像一台精密计算的机器,完美地扮演着自己的角色。
可我却在他每一次举杯的间隙,捕捉到他瞬间的失神。
他会习惯性地用指尖敲击酒杯的杯壁,三下,不多不少。这是他从我母亲那里学来的习惯。他说,这个节奏,能让他保持绝对的冷静。
可今晚,他的节奏乱了。
宴会结束后,秦时律没有回家,而是让司机直接开车去了公司。
深夜的总裁办公室,安静得能听到灰尘落地的声音。他没有开灯,只是把自己陷在巨大的真皮座椅里,任由窗外的城市霓虹将他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陈旧的木盒子。
看到那个盒子,我的灵魂都颤抖了一下。那是……我母亲的遗物。
母亲去世后,秦时律就把她所有的东西都锁了起来,不许任何人碰。我曾以为他早已忘了母亲,忘了我们曾经也是一个完整幸福的家。
他打开盒子,里面只有一张泛黄的照片。
照片上,年轻的秦时律抱着年幼的我,母亲依偎在他身边,笑得温柔恬静。那时的他,眼中没有现在的冰冷和算计,只有满满的爱意。
他的指腹,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照片上我的脸,动作轻柔得仿佛在触碰一件稀世珍宝。
阿婉,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我们的女儿……没了。
我的眼泪,或者说,我作为灵魂的能量波动,瞬间失控。
他记得,他竟然还记得我母亲。他还承认,我是他的女儿。
是我对不起你……没有照顾好她。他痛苦地闭上眼睛,一滴滚烫的液体从他眼角滑落,砸在照片上,晕开了一小片水渍。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哭。
这个在我面前永远坚硬如铁的男人,这个亲手将我推入地狱的男人,竟然会为了我哭。
可这眼泪,是为了我,还是为了他自己岌岌可危的地位
我不敢深想。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周言推门而入,神色紧张。
秦总,老爷子派的人已经到机场了,预计明天一早就能到。
秦时律迅速抹掉眼泪,将照片收回盒子,恢复了平日的冷漠。知道了。另外,去查一下,姜月初这五年,都在做什么。
是。周言顿了顿,又补充道,还有一件事……姜小姐的律师联系我,说她留下了一份遗嘱,指定要您亲自过目。
秦时律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
遗嘱他冷笑一声,语气里充满了不屑,她能有什么东西留给我一屁股的债吗
话虽如此,我却看到,他放在桌下的手,死死地攥成了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这个细微的动作,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他嘴上说着不屑,身体却很诚实。
把时间和地点发给我。他最终还是松了口。
周言离开后,办公室再次陷入死寂。
秦时-律没有再看母亲的遗物,而是起身走到了巨大的落地窗前。他俯瞰着脚下这座城市的万家灯火,身影孤寂得像一座雕像。
姜月初,他又一次念出我的名字,你到底,又想耍什么花样
我飘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我留下的,不是花样,而是送给你的,一份迟到的大礼。秦时律,你很快就会知道,你亲手毁掉的,究竟是什么。
03
第二天,我见到了我的葬礼。
与其说是葬礼,不如说是一场潦草的告别。城郊的殡仪馆,最小的告别厅,冷冷清清,只来了几个人。
我的房东,一个总是骂我穷酸却在我发烧时给我煮粥的阿姨。
我打工的便利店老板,一个嘴上说着要扣我工资却偷偷给我塞临期面包的大叔。
还有我的主治医生,一个一遍遍鼓励我说会有奇迹的年轻男人。
他们送来的花圈,廉价却真诚。
秦时律没有来。
意料之中。他怎么会出现在这种上不了台面的场合
倒是秦朗,穿着一身昂贵的定制黑西装,戴着墨镜,在一群保镖的簇拥下,姗姗来迟。
他摘下墨镜,环顾了一下这间小得可怜的告别厅,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讽。
啧,姜月初,你混得也太惨了吧死了都这么寒酸。他走到我的黑白遗像前,伸出手指,轻轻弹了弹相框上的灰尘。
那个动作,轻佻又侮辱。
房东阿姨看不下去了,走上前怒斥道:你是什么人这里不欢迎你!
秦朗瞥了她一眼,眼神像在看一只蝼蚁。我是她弟弟,秦朗。他刻意加重了弟弟两个字,我来,是替我父亲,送她最后一程。
父亲便利店老板冷笑一声,她病成那样,连住院费都交不起的时候,她的‘父亲’在哪里
秦朗的脸色变了变,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那是她活该。谁让她不听话,惹我爸爸生气。
他说得那么理所当然,仿佛我所有的苦难,都是我咎由自取。
我气得浑身发抖,恨不得扑上去撕烂他那张伪善的脸。可我只是一缕幽魂,什么也做不了。
你……房东阿姨气得说不出话来。
行了,别演了。秦朗不耐烦地挥挥手,我今天来,就是想看看,你死得到底有多惨。
他凑近我的遗像,压低了声音,用只有我们两个能听到的音量说:姜月初,你知道吗五年前,根本不是我告的状。是你最信任的那个人,把你卖了。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我最信任的人
想知道是谁吗秦朗笑得像个恶魔,可惜,你永远都不会知道了。你斗不过我的,无论活着,还是死了。
说完,他像是完成了某种仪式,心满意足地戴上墨镜,转身就要离开。
就在这时,告别厅的门被猛地推开。
一群穿着黑衣的彪形大汉冲了进来,为首的,是一个拄着龙头拐杖、精神矍铄的老人。
是爷爷!
看到爷爷的那一刻,我差点哭出来。
爷爷看到厅内的景象,尤其是看到秦朗那副嚣张的样子,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手中的拐杖重重地敲击着地面,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秦朗,谁让你来的爷爷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秦朗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他结结巴巴地喊了一声:爷、爷爷……
我问你,谁让你来的!爷爷厉声喝道。
是……是爸爸让我……
啪!
一个响亮的耳光,狠狠地甩在了秦朗的脸上。
出手的是跟在爷爷身后的一个中年男人,秦家的老管家,忠叔。
小畜生,你也配叫他爸爸忠叔怒目圆睁,我们秦家,没有你这种颠倒黑白、狼心狗肺的东西!
秦朗捂着脸,彻底懵了。
爷爷没有再看他一眼,而是颤抖着走到我的遗像前。他看着照片上黑白的我,浑浊的老眼里,瞬间蓄满了泪水。
我的月月……我的乖孙女……他伸出布满皱纹的手,想要触摸我的脸,却又停在了半空。
爷爷来晚了……让你受苦了……
一声声悲恸的呼唤,像一把把刀子,割在我的心上。
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还有人心疼我。
爷爷猛地转身,拐杖直指秦朗的鼻子。说!秦时律那个混账呢!他亲生女儿的葬礼,他为什么不来!
秦朗吓得魂不附体,哆哆嗦嗦地说:爸爸……爸爸他今天要去见一个律师……
律师爷爷冷笑,他的律师,比他的女儿还重要吗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秦时律的电话。
电话几乎是秒接。
爸,您怎么……秦时律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秦时律!爷爷打断了他,声音是从未有过的严厉,我给你半个小时,立刻,马上,滚到殡仪馆来!否则,你就永远别再进秦家的门!
说完,爷爷直接挂断了电话。
整个告别厅,安静得可怕。
秦朗瘫坐在地上,面如死灰。
我知道,秦时律的好日子,到头了。而我的复仇,才刚刚拉开序幕。
04
秦时律来得比想象中要快。
不到二十分钟,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就以一种近乎疯狂的速度冲进了殡仪馆的停车场。
车门打开,秦时律从车上下来。他身上还穿着那身昂贵的定制西装,但领带歪了,头发也有些凌乱,看起来狼狈不堪。
他冲进告别厅,第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中央的秦老爷子。
爸。他哑着嗓子喊了一声,视线却不敢与老爷子对视。
你还知道我是你爸老爷子举起拐杖,毫不留情地朝着秦时律的背上狠狠抽了下去。
咚的一声闷响,听得我心里都跟着一颤。
秦时律硬生生受了这一拐杖,身体晃了晃,却站得笔直,一声没吭。
我问你!月月是你亲生女儿,她的葬礼,你为什么不来!老爷子气得浑身发抖。
秦时律沉默着,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
说话!老爷子又是一拐杖。
我……秦时律终于开口,声音艰涩,我约了她的律师。
呵,律师老爷子怒极反笑,她一个被你赶出家门,穷得连病都看不起的孩子,能有什么遗嘱留给你秦时律,你连骗我都不会骗了吗!
秦时律的头垂得更低了。
我飘在一旁,冷眼看着他。他当然不是为了见律师。他是怕,怕面对我,哪怕只是一张黑白照片。
他怕从我的遗像上,看到他自己的残忍和冷血。
跪下!老爷子指着我的遗像,厉声喝道。
秦时律的身体猛地一僵。
让他跪对这个视尊严如生命,从未向任何人低过头的男人来说,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他没有动。
我让你跪下!老爷子手中的拐杖再次扬起。
秦时律缓缓抬起头,目光终于落在了我的遗像上。当他看清照片上我那张因为病痛而消瘦脱相的脸时,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我看到他的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了一下,仿佛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最终,他双膝一软,扑通一声,直直地跪了下去。
膝盖与冰冷坚硬的大理石地面碰撞,发出的声音沉重得让人心惊。
整个告别厅,所有人都被这一幕惊呆了。
秦朗更是吓得脸色惨白,他从未见过他那个无所不能的爸爸如此卑微的样子。
月月,老爷子指着跪在地上的秦时律,老泪纵横,你看到了吗这个混账东西,他给你跪下了。你在天有灵,安息吧。
我没有安息。
我只是冷冷地看着他。秦时律,你以为跪下就完了吗这只是利息。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职业套装,戴着金丝眼镜的女人走了进来。
是我的律师,张律师。
抱歉,我来晚了。张律师看了一眼厅内的情形,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就恢复了专业,请问,哪位是秦时律先生
秦时律缓缓从地上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恢复了几分总裁的派头。我是。
秦先生,您好。张律师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和一个密封的牛皮纸袋,我是姜月初小姐的委托律师。这是她的遗嘱,以及她留给您的一样东西。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那个牛皮纸袋上。
秦时律伸出手,想要去接,手指却在半空中微微颤抖。
他接过了文件和纸袋。遗嘱很薄,只有一页纸。他一目十行地扫过,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凝重。
我的遗嘱很简单:我死后,所有个人物品,包括这个身体,都由我的房东陈阿姨全权处理。
至于秦时律,我什么都没留给他。
不,也不是什么都没留。
我留给了他那个牛皮纸袋。
他死死地盯着那个纸袋,仿佛那里面装着的是一颗定时炸弹。
这是什么他哑声问。
姜小姐说,这是她送给您的最后一份礼物。张律师的语气不带任何感情。
秦时律的手指,终于摸上了纸袋的封口。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极大的决心,猛地撕开了它。
从纸袋里掉出来的,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也不是什么能威胁到他的证据。
而是一沓厚厚的、泛黄的乐谱。
乐谱的首页,用娟秀的字迹写着一行字:
《献给父亲》。
这是我十五岁那年,为了给他过生日,熬了好几个通宵,亲手为他谱写的钢琴曲。
可他生日那天,因为一个临时的跨国会议,他甚至没有回家。
那份乐谱,连同我那份卑微的期待,一起被遗忘在了角落里,直到今天。
当秦时律看到那份乐谱时,他整个人都僵住了,仿佛被雷劈中。他死死地盯着那几个字,眼睛一眨不眨,眼眶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红。
他那只刚刚被爷爷用拐杖抽过的手,颤抖着,想要去抚摸那些乐谱,却又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了回来。
他输了。
在我留下的这份礼物面前,他所有的冷漠、所有的伪装,都瞬间崩塌,溃不成军。
05
秦时律拿着那沓乐谱,失魂落魄地离开了殡仪馆。
他没有回公司,也没有回那个冷冰冰的家,而是让司机开车,在城市里漫无目的地游荡。
我跟在他身边,看着他将自己缩在后座的角落里,像一只被遗弃的困兽。
他一遍又一遍地翻看着那些乐谱。
乐谱因为保存不当,边角已经有些卷曲发黄,上面甚至还有几处淡淡的水渍。那是我当年因为等不到他而流下的眼泪。
他的指尖,轻轻拂过上面每一个音符,动作小心翼翼,仿佛在对待一件绝世的艺术品。
车子不知不觉,开到了我生前住的那片老旧的居民区。
这里和他居住的顶级富人区,仿佛是两个世界。一个光鲜亮丽,一个破败不堪。
停下。他突然开口。
司机把车停在路边。秦时律没有下车,只是透过车窗,沉默地看着外面。
他看到了狭窄拥挤的街道,看到了墙皮剥落的旧楼,看到了在垃圾堆里翻找食物的流浪猫。
这就是我生活了五年的地方。
她……就住在这里他问司机,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司机是秦家的老人,跟了秦时律很多年。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是的,先生。姜小姐……一直住在这里。
秦时律闭上了眼睛,握着乐谱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
良久,他睁开眼,眼中布满了骇人的红血丝。回去。
回到那栋空旷的别墅,秦朗和他的母亲李曼正坐在客厅里,似乎是在等他。
看到他回来,李曼立刻迎了上来,脸上带着温婉的笑:时律,你回来了。老爷子没为难你吧
秦时律没有理她,径直走向二楼的书房。
李曼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她看了一眼跟在后面的秦朗,秦朗对她使了个眼色。
爸爸,秦朗追了上去,小心翼翼地开口,爷爷他……是不是对您有误会姐姐的死,跟您没关系的,是她自己……
滚出去。
秦时律打断他,声音冷得像冰。
秦朗吓了一跳,不敢再说话。
秦时律走进书房,砰的一声甩上了门,将所有人都隔绝在外。
书房里有一架黑色的三角钢琴。那是我母亲最喜欢的,也是我音乐的启蒙。我小时候,秦时律经常抱着我,手把手地教我弹琴。
自我被赶出家门后,这架钢琴就再也没人碰过,上面落了薄薄的一层灰。
秦时律走到钢琴前,用指腹抹去琴键上的灰尘。他坐下来,将那份《献给父亲》的乐谱,郑重地摆在了谱架上。
然后,他抬起手,生涩地,一个音一个音地,弹奏起来。
那首曲子,前半段是欢快明亮的,充满了少女的憧憬和期待。就像十五岁的我,满心欢喜地以为,父亲会是我的全世界。
可弹到一半,曲调陡然一转,变得低沉、压抑,充满了无尽的悲伤和绝望。
就像我的人生,从被他抛弃的那一刻起,就只剩下了黑白。
秦时律弹得很慢,很吃力。他离开钢琴太久了,手指已经变得僵硬。好几次,他都弹错了音。
每弹错一个音,他的身体就颤抖一下。
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整个书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秦时律趴在琴键上,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发出压抑的、野兽般的呜咽。
他在哭。
哭得像个孩子。
我飘在钢琴上方,看着他痛苦的样子,心里没有一丝快意,只有一片荒芜的悲凉。
秦时律,你现在知道痛了吗
可我的痛,是你这辈子都无法想象的万分之一。
他哭了很久,直到外面的天色完全暗了下来。他才抬起头,脸上满是泪痕。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周言的电话。
给我查,他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我要知道,姜月初这五年,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都经历了什么。所有的资料,明天早上,必须放在我的办公桌上。
挂掉电话,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倒在椅子上。
他的目光,落在了乐谱的最后一页。
在乐谱的末尾,我用铅笔,画了一个小小的,几乎看不见的晴天娃娃。
那是小时候,每次我哭,他都会给我画的。他说,晴天娃娃会赶走所有的不开心。
看到那个晴天娃娃,秦时律的身体猛地一震。他伸出手,想要去触摸,却又停在了半空。
他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疯了一样冲向书房的某个角落,打开了一个尘封已久的柜子。
柜子里,全是我小时候的东西。
我的第一双舞鞋,我画的第一幅画,我得的第一张奖状……
他把那些东西一件一件地拿出来,摆了一地。最后,他从最底层,拿出了一个破旧的音乐盒。
那是他送给我的第一个生日礼物。
他拧动发条,音乐盒里传出叮叮咚咚的《致爱丽丝》。
他抱着那个音乐盒,蜷缩在地上,像一个迷路的孩子,一遍又一遍地喃喃自语:
月月,爸爸错了……
爸爸错了……
窗外,下起了冰冷的雨。
06
第二天一早,一份厚厚的调查报告,准时出现在了秦时律的办公桌上。
报告的封面,是我的证件照。照片上的我,面色苍白,眼神空洞,没有一丝生气。
秦时律的手,在报告上停留了很久,才终于翻开了第一页。
报告很详细,详细到记录了我这五年来的每一笔开销,每一次就医,每一次搬家。
他看到了。
看到我被赶出家门后,为了生存,一天打三份工,累到在便利店的仓库里直接睡着。
看到我为了省钱,住在没有暖气的地下室,冬天冻得满手都是冻疮。
看到我为了凑齐大学的学费,去给别人当枪手,代写论文,结果被发现,差点被学校开除。
看到我第一次胃痛发作,因为没钱去大医院,只能在小诊所买最便宜的止痛药。
……
他看得极其缓慢,每一页,都像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办公室里安静得可怕,只有他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和纸张翻动的声音。
我飘在他身后,看着他越发苍白的脸色,和越攥越紧的拳头。
当他翻到最后一页,看到那张盖着医院公章的胃癌晚期诊断书时,他再也控制不住,猛地将桌上所有的东西,全部扫到了地上!
咖啡、文件、电脑……散落一地,一片狼藉。
啊——!
他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野兽。
他猩红着双眼,一拳狠狠地砸在了坚硬的红木办公桌上。鲜血,顺着他的指缝,一滴一滴地落在了那份沾染了咖啡渍的诊断书上。
胃癌晚死期……他喃喃自语,像是无法理解这几个字,怎么可能……怎么会……
他猛地抓住周言的衣领,将他抵在墙上,双目赤红地质问:为什么!为什么她病得这么重,没有人告诉我!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
周言吓得脸色惨白,颤抖着说:秦总……姜小姐她……她拒绝了我们所有的帮助。我们每次派人去,都被她赶了出来。她说……她说她就算是死,也不想再跟秦家有任何关系……
不想有关系秦时律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松开周言,踉跄着后退了几步,笑了起来。
那笑声,比哭声还要凄厉。
好一个不想有关系……好一个姜月初……
他笑得弯下了腰,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原来,在他不知道的五年里,我的女儿,过的是这样的日子。
原来,在他享受着天伦之乐,为另一个儿子一掷千金的时候,他的亲生女儿,正在死亡线上苦苦挣扎。
他一直以为,我离开秦家,最多是吃点苦头。他甚至恶毒地想,等我走投无路了,自然会回来求他。
他给了我一张没有额度上限的黑卡,就放在我当年离开时那个行李箱的夹层里。他以为,那是我最后的退路。
可我,到死都没有用过。
我用我的死,给了他最响亮的一记耳光。
秦总……周言看着他几近崩溃的样子,小心翼翼地开口,五年前的那件事,我们查到了一些新的线索。
秦时律的笑声戛然而止。他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骇人的厉光。说。
当年……把公司机密泄露给对家公司的IP地址,我们追查到了。那个地址……不在姜小姐的住处,而是在……在李曼女士的美容会所里。
周言的声音越说越小。
秦时律的身体,彻底僵住了。
他脸上的血色,在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李曼……秦朗的母亲。那个在他面前永远温婉贤淑,善解人意的女人。
怎么会是她
不可能。他下意识地否认。
我们还查到,当年收到那份机密文件的对家公司副总,是李曼女士的表弟。而且,就在那件事发生后不久,李曼女士的账户上,多了一笔五千万的匿名汇款。周言将一份新的文件递了过去。
秦时律没有接。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周言,仿佛要从他的脸上,看出撒谎的痕迹。
可周言的眼神,坦然而坚定。
真相,像一把锋利的刀,血淋淋地剖开在了他的面前。
他一直以为的孽障,那个他恨了五年的女儿,是被冤枉的。
而他一直宠爱有加的枕边人,才是那个真正的叛徒。
他为了一个叛徒,亲手毁了自己的女儿。
呵……呵呵……秦时律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他捂着脸,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悔恨而剧烈地颤抖着。
秦时律啊秦时律,你真是个天大的傻逼!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再无一丝温度,只剩下毁天灭地的疯狂。
备车!他嘶吼道,回家!
我知道,一场真正的风暴,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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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秦时律回到别墅时,李曼和秦朗正坐在客厅里,悠闲地喝着下午茶。
看到秦时律一身煞气地冲进来,李曼脸上的笑容一僵,但还是立刻迎了上去:时律,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秦时律没有说话,只是用一种极其陌生的眼神看着她。那眼神,冰冷、锐利,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李曼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时律
秦时律一步步逼近,直到将她逼到了墙角。
啪!
一个响亮的耳光,狠狠地甩在了李曼的脸上。
这一巴掌,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李曼直接被打得摔倒在地,嘴角瞬间就流出了血。
啊!她尖叫一声,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秦时律,你打我秦时律,你竟然敢打我!
秦朗也吓傻了,他冲过来扶起李曼,对着秦时律吼道:爸!你疯了吗!你为什么要打我妈!
爸秦时律冷笑一声,一脚踹在了秦朗的肚子上。
秦朗痛得蜷缩成了一团。
你也配叫我爸秦时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厌恶,一个野种,也敢在我秦家作威作福。
野种两个字,像一道惊雷,炸得李曼和秦朗魂飞魄散。
李曼脸色惨白地摇头:不……不是的,时律,你听我解释,朗朗是你的儿子,是你的亲生儿子啊!
我的儿子秦时律笑了起来,他从怀里甩出一份文件,砸在了李曼的脸上,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这是我和他的亲子鉴定报告!
李曼颤抖着手,捡起那份报告。当她看到最后一栏写着排除亲生父子关系的结论时,她彻底崩溃了。
不……这不可能……这一定是假的!她疯狂地撕扯着报告,时律,你相信我,我没有背叛你!
没有背叛我秦时律蹲下身,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看着自己,那五年前,泄露公司机密的人是谁那五千万,又是怎么回事
李曼的瞳孔骤然收缩,脸上血色尽失。
她知道,一切都完了。
说啊!秦时律的手不断收紧,几乎要捏碎她的下颌骨。
是……是我……李曼终于在剧痛和恐惧中,吐出了真相,是我做的……但我是被逼的!是他们用朗朗威胁我!
威胁你秦时律像是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李曼,你当我是傻子吗你为了钱,为了让你这个野种能名正言顺地进秦家,不惜陷害我的女儿!你让她背了五年的黑锅,让她被我赶出家门,让她一个人在外面活活病死!
他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凄厉。
我没有!我不知道她会病死!我只是想让她离开你,我太爱你了时律!李曼哭喊着,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爱我秦时律甩开她,站起身,脸上露出了一个近乎残忍的笑容,你的爱,还真是廉价。
他不再看地上的母子俩,而是转身对站在门口的保镖下令:把他们两个,给我扔出去。
是。
保镖上前,像拖死狗一样,拖着哭喊求饶的李曼和秦朗。
秦时律!你不能这么对我!我跟了你这么多年!李曼的声音充满了绝望。
秦时律你这个混蛋!我妈说的没错,你就是个瞎子!姜月初那个贱人就是活该!她就该死在外面!秦朗还在口不择言地咒骂着。
秦时律的脚步顿住了。
他缓缓转身,走到秦朗面前。
你刚才,说什么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秦朗被他眼中的疯狂吓到了,但他还是梗着脖子说:我说她活该!谁让她挡了我们的路!
挡了你们的路……秦时律低声重复着,然后,他笑了。
他抬起脚,狠狠地,一脚踩在了秦朗的右手手腕上。
咔嚓!
一声清脆的骨裂声响起,伴随着秦朗杀猪般的惨叫。
啊——!我的手!我的手!
时律!不要!李曼撕心裂肺地尖叫。
秦时律却像是没听到一样,他踩着秦朗的手,一字一句地问:现在,是谁活该
秦朗痛得几乎晕厥,只能发出无意义的呻吟。
我女儿的手,就是被你这种垃圾害得废掉的。秦时律的脚,又碾了碾,我今天,只是以牙还牙。
他收回脚,看都没再看地上的两人一眼。
扔出去。他冷冷地对保镖说,从今以后,我不想再在A市,看到这两个人。
别墅的大门,重重地关上,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哭喊和咒骂。
秦时律站在空无一人的客厅里,环顾着这个他曾经引以为傲的家。
这里的一切,都充满了李曼和秦朗的痕迹。他们的照片,他们的物品,他们留下的欢声笑语。
而属于我和母亲的痕迹,早就被清理得一干二净。
他突然觉得无比的恶心。
他冲进卫生间,趴在马桶上,剧烈地干呕起来。
他什么也吐不出来,只吐出了一口口的酸水。
他看着镜子里那个狼狈不堪、双眼赤红的自己,突然觉得无比的陌生。
这就是他,秦时律。一个为了所谓的事业和可笑的爱情,逼死自己亲生女儿的刽子手。
他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下来了。
他对着镜子,狠狠地给了自己一巴掌。
秦时律,你真该死啊。
08
赶走了李曼和秦朗,秦时律并没有感到一丝轻松。
相反,巨大的空虚和悔恨,像潮水一样将他淹没。
他开始发疯。
他把别墅里所有属于李曼和秦朗的东西,都亲手砸了个粉碎。昂贵的奢侈品、华丽的装饰画、一家三口的全家福……全都被他变成了垃圾。
整个别墅,像是经历了一场浩劫。
做完这一切,他把自己关进了我的房间。
这个房间,自从我被赶走后,就一直被李曼锁着。秦时律砸开了门。
房间里的一切,还保持着我离开时的样子。书桌上摆着我的课本,衣柜里挂着我洗得发白的校服,墙上还贴着我喜欢的乐队海报。
这里的一切,都与这座豪宅格格不入。
这里,是唯一属于姜月初的地方。
秦时律走进来,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他走到我的书桌前,看到了上面刻着的一个小小的名字——沈舟。
沈舟。
是我的主治医生,也是我高中时期的学长。
秦时律的瞳孔猛地一缩。他想起来了,五年前,我就是为了这个叫沈舟的男孩,才偷了公司的机密。
当时,沈舟的母亲急需一大笔钱做手术,我走投无路,去求秦时律,他却冷漠地拒绝了。
他以为,我是为了一个外人,背叛了他。
现在想来,多么可笑。
他拿起书桌上的一个相框,相框里,是我和沈舟的合影。照片上的我们,穿着校服,笑得青涩又灿烂。
秦时律死死地盯着照片里沈舟的脸,眼中迸发出强烈的嫉妒和恨意。
如果不是他……如果不是他,我的月月是不是就不会……
他猛地将相框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玻璃碎裂的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可砸完之后,他又后悔了。他蹲下身,想去捡那些玻璃碎片,却被锋利的边缘划破了手指。
鲜血,染红了照片上我带笑的脸。
他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了手。
他开始像个疯子一样,在我的房间里翻找。他想找到更多关于我的东西,想知道我这五年,除了痛苦,是否还有过一丝快乐。
他翻开了我的日记本。
日记本里,记录的都是些琐碎的小事。
今天便利店的老板又给我塞了临期的三明治,真好。
房东阿姨的孙子好可爱,像个小糯米团子。
沈舟学长来看我了,他给我带了我最喜欢吃的草莓蛋糕。可惜,我的胃已经吃不下了。
今天又吐了,好痛。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秦时律,如果我死了,你会有一点点难过吗
日记的最后一页,只有一句话,字迹潦草,几乎看不清楚。
爸爸,我好想你。
当看到那句话时,秦时律再也撑不住了。他抱着那本日记,跪在地上,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哀嚎。
他把头埋在地毯里,像个无助的孩子,一遍又一遍地捶打着地面。
月月……我的月月……
爸爸错了……爸爸对不起你……
悔恨,像最毒的蛊,啃噬着他的五脏六腑。
他开始模仿我的生活。
他去了我生前住的那个破旧的地下室。房间里还残留着廉价消毒水的味道。他躺在我睡过的那张硬板床上,感受着那份刺骨的冰冷。
他去了我打工的便利店,买了我最常吃的过期三明治。他一口一口地往下咽,明明难以下咽,却逼着自己全部吃完。因为,这是他的女儿,吃了五年的东西。
他去了我最后待过的那家医院。他找到了沈舟。
两个男人,一个西装革履,却满身颓败;一个白衣天使,眼神里带着悲悯。
你是来看笑话的吗沈舟看着他,语气冰冷。
秦时律没有说话,只是将一张支票推了过去。这里是五千万,密码是她生日。算是……我替她还你的。
他知道,当年沈舟母亲的手术费,是我向沈舟借的。而这笔钱,我到死都没能还上。
沈舟看了一眼支票,冷笑一声,当着他的面,将支票撕得粉碎。
秦时律,你以为钱可以买到一切吗沈舟的眼中充满了血丝,你买不回月初的命,也买不回她对你最后的那点爱。
她临走前,最想见的人是你。她让我给你打电话,可你的电话,永远都打不通。
她走的时候,手里还攥着那个破旧的音乐盒,一声一声地喊着‘爸爸’……
沈舟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刀子,狠狠地扎在秦时律的心上。
他踉跄着后退,脸色惨白如纸。
他终于知道,自己到底错过了什么。
他错过了女儿最后的告别,错过了她最后一声爸爸。
他输得一败涂地。
09
从医院回来后,秦时律变得更加沉默。
他不再去公司,将所有事务都交给了周言处理。他每天都把自己关在我的房间里,抱着那个破旧的音乐盒,一坐就是一天。
他开始出现幻觉。
他总觉得,我没有死。他觉得我就在他身边。
他会对着空气说话。
月月,今天天气很好,爸爸带你出去走走好不好
月月,你看,这是爸爸给你买的新裙子,你喜不喜欢
月月,别不理爸爸……爸爸知道错了……
周言和秦老爷子看着他一天天消沉下去,心急如焚,却又无计可施。心理医生请了好几个,全都被他赶了出去。
他说,他没病。
有病的是这个世界。
一天,他突然对周言说:我要开一场音乐会。
周言愣住了:音乐会
嗯,秦时律的眼神空洞,却又带着一丝偏执的疯狂,一场只为她一个人开的音乐会。
音乐会的地点,选在了A市最顶级的音乐厅。
秦时律包下了整个场地。
那天,他穿上了一身最正式的燕尾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他坐在舞台中央的钢琴前,就像很多年前,他教我弹琴时一样。
观众席上,空无一人。
只有最中央的位置上,摆着一张我的照片,和一束开得正盛的白色雏菊。
聚光灯打在他的身上,将他的身影拉得孤寂而漫长。
他对着空无一人的观众席,深深地鞠了一躬。
然后,他坐下,修长的手指,落在了黑白琴键上。
他弹奏的,是我写给他的那首《献给父亲》。
这一次,他弹得无比流畅,没有一个错音。那压抑了太久的爱、悔恨、思念,全都融入了琴声里。
琴声在空旷的音乐厅里回荡,如泣如诉。
我飘在舞台的上方,静静地听着。
我看到,弹着弹着,他的眼泪就掉了下来,一滴一滴,砸在琴键上,悄无声息。
一曲终了,他趴在钢琴上,肩膀剧烈地颤抖着,久久没有起身。
整个音乐厅,只剩下他压抑的哭声。
音乐会结束后,秦时律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震惊的决定。
他要将秦氏集团名下51%的股份,全部无偿捐献出去,成立一个以我的名字命名的姜月初慈善基金会,专门用于救助那些患有重病却无钱医治的年轻人。
这个决定,无异于放弃了他一手打下的商业帝国。
董事会炸开了锅,所有人都以为他疯了。
只有我知道,他没有疯。
他只是想用这种方式,为自己赎罪。
在股权转让协议的签字仪式上,秦时律面对着无数的闪光灯和镜头,第一次公开谈起了我。
我有一个女儿,他的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她叫姜月初。她很美好,很善良,很才华横溢。但她……被我弄丢了。
我今天所做的一切,不是为了博取同情,也不是为了作秀。我只是想告诉她,爸爸错了。如果可以,我愿意用我的一切,换她回来。
他说着,对着镜头,深深地鞠了一躬。
那一刻,我看到他鬓角的白发,又多了几根。
他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岁。
签字仪式结束后,秦时律独自一人来到了海边。
他抱着那个音乐盒,赤着脚,一步一步地走向大海深处。
冰冷的海水,漫过他的脚踝,膝盖,腰间……
他似乎感觉不到冷,只是痴痴地看着远方的海平线,脸上带着一种解脱般的微笑。
月月,爸爸来陪你了。
他张开双臂,任由一个巨浪将他吞没。
我惊呆了,想冲过去拉住他,可我的手,却一次又一次地从他的身体里穿过。
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黑暗的海水彻底淹没。
不!
秦时律,你不能死!
我不要你死!
我声嘶力竭地呐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就在我以为一切都将结束时,一道金光突然从音乐盒里迸发出来,将秦时律的身体包裹住。
紧接着,一股巨大的吸力传来,我的灵魂,连同秦时律,都被吸进了那道光里。
10
当我再次睁开眼睛时,刺眼的阳光让我下意识地眯起了眼。
我……没死
我低头,看到了自己的手。那是一双健康、红润,没有一丝伤痕的手。
我不是应该在医院里,被胃癌折磨得不成人形吗
我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坐在一间明亮的教室里。周围是穿着蓝白校服的同学,讲台上,老师正在滔滔不绝地讲着函数。
黑板右上角的倒计时牌上,写着距离高考还有300天。
我……重生了
重生回到了我十七岁,高三的这一年。
这一年,我还没有被赶出家门,母亲还在,秦时律……也还是那个会抱着我,叫我宝贝女儿的父亲。
我的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
姜月初,你哭什么是不是这道题不会同桌用手肘碰了碰我。
我摇摇头,胡乱地擦掉眼泪,说:没什么,就是……太高兴了。
放学后,我几乎是飞奔着回到了那个我阔别了近十年的家。
我看到了正在花园里浇花的母亲,她还是那么温柔美丽。
我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的秦时律,他看到我回来,放下了报纸,对我露出了一个熟悉的笑容。
月月回来了今天在学校怎么样
爸……妈……我再也忍不住,冲过去,紧紧地抱住了他们。
这孩子,怎么了母亲笑着拍了拍我的背。
秦时律也愣了一下,随即伸出手,像小时候一样,揉了揉我的头发。是不是在学校受欺负了告诉爸爸,爸爸给你做主。
我把头埋在他的怀里,感受着他温暖的怀抱和熟悉的气息,哭得泣不成声。
没有……我就是……太想你们了。
真好。
一切都还来得及。
晚上,我躺在自己柔软的大床上,看着窗外的月光,依旧觉得像在做梦。
就在这时,我床头的那个音乐盒,突然发出了微弱的光芒。
我愣住了。这个音乐盒,不是应该在秦时律手里吗
我拿起音乐盒,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突然在我脑海中响起。
月月。
是秦时律的声音!
爸我试探着喊了一声。
是我。那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弱,却带着失而复得的狂喜,月月,你……能听到我说话
我能听到!爸,你在哪儿你不是……我不敢说出那个死字。
我也不知道我在哪儿,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迷茫,我好像……变成了这个音乐盒的‘器灵’
我看着手中的音乐盒,彻底惊呆了。
秦时律,他竟然也重生了。只不过,他重生在了这个音乐盒里。
月月,你听我说,他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李曼和秦朗,很快就会出现了。这一次,爸爸不会再让你受任何委屈。爸爸会保护你。
我握紧了音乐盒,点了点头。
我知道,这一世,所有的事情都将改变。
我不会再让母亲因为抑郁而早早离世。
我不会再给李曼和秦朗任何伤害我们家的机会。
至于沈舟……我会用另一种方式,报答他的恩情,但绝不会再赔上自己的人生。
而秦时律……
我看着手中的音乐盒,笑了。
爸,你这次,可要好好表现了。
脑海里,传来了他郑重而坚定的承诺。
一定。
窗外,星光璀璨,一切都是新的开始。
这一次,我们一家人,会永远幸福地在一起。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