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京城第一画皮师,能为任何人画一张新的脸皮,天衣无缝。这秘密,连我那战功赫赫的将军夫君都不知道。他心里有个死了的白月光,三年来,对我这个正妻视若无睹。直到最近,他开始对我嘘寒问暖,温柔备至。我以为他终于回头,心下感动。直到我接到一笔来自京城的神秘订单,指名要一张故人秦月瑶的脸,换给一个与我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女人。发货那晚,夫君亲手为我端来一碗莲子羹,眼里的爱意浓得化不开。可我闻见的,却是我独门迷药忘忧的味道。原来,他不是爱上了我,是爱上了我这张即将不属于我的脸。好啊,他既然这么爱她,不如,我亲手送他下去陪她,黄泉路上,也好做个伴。
01
阿鸢,军中事务繁忙,冷落你了。萧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带着一丝刻意讨好的温柔,我亲手为你炖了莲子羹,快趁热喝了。
我抬眼,撞进他那双深邃的眼眸里。三年来,这双眼睛看过我的次数屈指可数,里面总是藏着化不开的疏离和对我身份的厌恶。可今天,那里盛满了深情,烫得我几乎要笑出声。
整整三年,他连我爱吃甜还是爱吃咸都记不住,却把一碗催命符端得这么稳。
我接过那碗白玉般的莲子羹,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来。雾气袅袅,带着莲子清甜的香气,底下却藏着一丝极淡的、只有我才能分辨出的忘忧草药味。这是我画皮阁的独门秘药,能让人陷入沉睡,方便换脸。无色无味,可偏偏,萧策不知道,我的嗅觉因为常年与药材为伍,早已异于常人。
就在三天前,我画皮阁接到一笔天价订单。买家要求用我珍藏的西域冰蚕丝,做一张秦月瑶的脸。
秦月瑶,萧策那位战死沙场的白月光,也是我那位从未谋面的好姐姐。
而换脸的对象,名叫沈鸢,生辰八字与我分毫不差。
起初,我只当是巧合。毕竟天下之大,同名同姓的人何其多。我甚至还自嘲地想,不知是哪位痴情郎,要为心上人复刻一张完美的脸。
直到此刻,看着萧策眼中的急切与期待,我才恍然大悟。
原来那个痴情郎,就是我的夫君。
他要亲手剥下我的脸,换上他心心念念的白月光。
真是好一出情深不寿的戏码。
夫君,你喂我。我捏着嗓子,做出从未有过的娇嗲姿态。
萧策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似乎在极力忍耐着什么。但他还是顺从地拿起汤匙,舀了一勺递到我嘴边,声音愈发温柔:好,都依你。
那眼神,仿佛在透过我,看着另一个人。
我心中冷笑,嘴上却顺从地张开,将那勺莲子羹含了进去。甜腻的滋味在舌尖化开,伴随着那股熟悉的药味,滑入喉咙。
夫君,这莲子羹,真甜。我冲他眨了眨眼,眼角余光瞥见他袖中藏着的一张薄如蝉翼的东西。
那是刚从我画皮阁取走的货。
他甚至,连多等一天都等不及了。
也好。
我笑着,主动端过碗,在他殷勤的注视下,将剩下的莲子羹一饮而尽。
阿鸢……他似乎想说什么。
我却伸出食指,轻轻点在他的唇上,动作轻佻又魅惑,是我从未对他做过的样子。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身体的僵硬和呼吸的急促。
夫君,我有些头晕。我软软地倒向他,双手顺势环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呵气如兰,我们,该安歇了。
药效开始发作,我的视线逐渐模糊。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我看到萧策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毫不掩饰的狂喜和……一时如释重负。
他轻轻将我平放在床上,然后,从袖中取出了那张秦月瑶的脸。
黑暗中,我勾了勾唇角。
萧策,你以为这是结束吗
不,好戏,才刚刚开始。
02
我是在一阵刺骨的寒意中醒来的。
不是我那张铺着江南软缎的拔步床,身下是粗糙的稻草,混着泥土和马粪的腥臭味,直往鼻子里钻。
我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间破败的柴房,蛛网横结,唯一的亮光来自门缝。
身体不是我的。
我撑着坐起来,低头看向自己的手。那是一双陌生的手,瘦骨嶙峋,指甲缝里还嵌着黑泥,手背上满是冻疮和老茧。
我挣扎着爬到墙角的水桶边,借着浑浊的水面倒影,看清了自己现在的脸。
一张平平无奇,甚至有些蜡黄的脸,左边眉角还有一颗小小的黑痣。
这是府里那个负责给我送汤药的哑巴丫头,阿丑。
我心里咯噔一下,随即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萧策,你好狠的心!他不仅换了我的脸,还把我原本的魂魄,用秘术移到了这个丫头身上,再将这丫头的身体丢出来,伪造成畏罪投井的假象。
而我原本的身体,此刻正躺在我的床上,顶着秦月瑶的脸,享受着他无微不至的关怀。
他要的,从来不是沈鸢,只是一个能承载秦月瑶面容的躯壳。
吱呀一声,柴房的门被推开,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走了进来,一脸晦气地看着我。
醒了命还真硬。其中一个啐了一口,别装死了,赶紧的,将军吩咐了,既然没死成,就送到城西的乱葬岗去,自生自灭。
另一个婆子拿了根麻绳,不耐烦地就要来捆我的手:将军念在主仆一场,留你条贱命,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还愣着干嘛快走!
我没有反抗,任由她们将我捆住,像拖一条死狗一样往外拖。
路过我自己的院子时,我听见了里面传来的、萧策压抑着狂喜的声音。
月瑶,你终于回来了……我好想你。
然后,是一个陌生的、娇柔的女声,模仿着秦月瑶的语气:阿策,我也想你。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快要窒息。但我没有哭,甚至连眼眶都没有红。
眼泪是弱者的武器,而我,早已过了需要哭泣的年纪。
被拖到将军府后门时,我用尽全身力气,挣脱了婆子的手,一头撞在旁边的石狮子上。
哎哟!这小贱蹄子要自尽!婆子们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来拉我。
我额头上鲜血直流,眼前阵阵发黑,却死死地盯着她们,用沙哑的、属于阿丑的嗓子,艰难地开口:水……我要喝水……
这是我醒来后说的第一句话。
两个婆子对视一眼,许是怕我真的死了不好交差,其中一个不耐烦地从旁边的马槽里舀了一瓢水,粗鲁地灌进我嘴里。
冰冷的水滑过喉咙,我却在心里默念:一、二、三。
这是我事先藏在阿丑牙缝里的一颗假死丸。遇水即化,三息之内,便会心跳暂停,状如死尸。
果然,我身子一软,彻底断了气。
晦气!真是晦气!婆子探了探我的鼻息,骂骂咧咧地用草席将我一卷,扔上了一辆运泔水的板车。
板车颠簸着向城西驶去,泔水的酸臭味几乎将我淹没。
但我却在黑暗中,无声地笑了。
萧策,你把我当成棋子,可你忘了,棋子,也是可以翻盘的。
你以为把我扔到乱葬岗,我就必死无疑
你错了。
城西乱葬岗,那是我画皮阁的地盘。
03
夜色如墨。
乱葬岗上,寒鸦悲鸣,四处散落着腐朽的棺木和森森白骨,阴风刮过,带着呜咽的声响。
我被随意地抛弃在一堆尸体旁,那两个婆子像是躲避瘟疫一样,飞快地赶着车跑了。
周围一恢复寂静,我立刻睁开了眼睛。
假死丸的药效只有半个时辰,我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我从草席里爬出来,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乱葬岗深处一棵歪脖子老槐树走去。
我在树干上,按照画-皮-阁的暗号,叩了三长两短。
很快,树后传来一个压低的声音:天王盖地虎
宝塔镇河妖。我用嘶哑的嗓子对上暗号。
一个穿着黑衣的瘦小身影从树后闪了出来,是画皮阁的接头人,代号猴子。他看到我这副模样,吓了一跳:您是……阁主
是我。我点点头,声音里透着疲惫,出了点意外,先带我回据点。
猴子不敢多问,立刻扶着我,七拐八绕地进了一个隐蔽的山洞。
山洞里别有洞天,点着鲸油灯,亮如白昼。这里是画皮阁在京城的总据点,也是我存放各种珍稀材料和秘方的地方。
阁主,您这是……猴子给我倒了杯热水,欲言又止。
被人算计了。我喝了口水,暖意驱散了些许寒气,然后抬头看他,我让你查的那个买家,有结果了吗
猴子面色一凛,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查到了。阁主,那笔订单,是……是将军府的管家亲自来下的。而且,我们的人还发现,将军最近在暗中变卖好几处田产和铺子,凑了一大笔钱,似乎……似乎在为那位‘秦小姐’准备一份天大的聘礼。
我捏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骨节泛白。
聘礼
他这是要废了我这个正妻,扶那个顶着秦月瑶脸的女人上位
好,真是好得很!
阁主,我们……
不用。我打断他,萧策现在肯定以为我死了,这是我们的机会。
我站起身,走到一面巨大的柜子前,打开其中一个暗格,里面整整齐齐地摆放着数十张人皮面具,每一张都栩栩如生。
他不是喜欢秦月瑶吗我取出一张面具,这张脸清秀温婉,带着几分书卷气,是京城新科状元的妹妹,一个待字闺中的才女,那我就让他看看,什么叫真正的‘月瑶’。
我需要一个新的身份,一个能接近权力中心,又能让萧策对我刮目相看的身份。
但光有身份还不够,我还需要一个强大的盟友。
一个和萧策一样,对秦月瑶有着执念,并且,有能力与萧策抗衡的人。
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苍白、病弱,却手握京城一半财富的男人的脸。
秦月瑶生前的未婚夫,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弟弟,端王,谢知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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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知道,端王谢知行深爱秦月瑶,甚至在秦月瑶战死后,一度病危,至今缠绵病榻,靠汤药续命。
萧策能为了秦月瑶换我的脸,那谢知行呢如果他知道秦月瑶复活了,又会做出什么
我戴上那张才女的面具,对着镜子,调整着表情。镜中的女子,眼神由迷茫变得清澈,再由清澈变得坚定。
猴子,备车。我转过身,声音已经换成了另一种婉约的腔调,我们去端王府,拜会一下我那位‘故人’。
萧策,你欠我的,我会连本带利,一分一分地讨回来。
你加诸在我身上的一切,我都会让你的月瑶,双倍奉还。
04
端王府的门,比将军府的更难进。
我递上拜帖,自称是秦月瑶生前的手帕交,姓李,从江南来,有故人之物要亲手交给王爷。
门房掂了掂我塞过去的银子,半信半疑地进去通报了。
一盏茶的功夫后,我被领进了王府的偏厅。
主位上,坐着一个身穿月白锦袍的年轻男子。他面色苍白,几乎没什么血色,嘴唇也泛着青白,时不时地低咳两声,手中捧着一个紫金手炉,整个人透着一股久病缠身的羸弱感。
但他那双眼睛,却黑得惊人,像是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锐利得能看穿人心。
这就是谢知行。一个传闻中随时都可能咽气的病秧子,却牢牢掌控着大周朝的经济命脉。
你说,你是月瑶的手帕交他开口了,声音有些虚浮,但字字清晰。
是。我福了福身,动作仪态都无可挑剔,完全符合一个大家闺秀的设定,小女李清照,家父是江南织造。月瑶姐姐在世时,与我书信往来,情同姐妹。
哦谢知行挑了挑眉,这个细微的动作让他看起来多了几分鲜活气,本王怎么从未听月瑶提起过你
王爷日理万机,姐姐她……自然不会拿这些女儿家的小事来烦扰您。我垂下眼帘,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哀伤,姐姐曾说,王爷是她见过最心怀天下之人,她不愿成为您的负累。
这句,是我从秦月瑶留下的书信里看到的。
果然,谢知行的眼神闪动了一下。
你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小女带来了姐姐生前托我保管的一样东西。我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檀木盒子,双手奉上。
管家接过盒子,呈给谢知行。
谢知行打开盒子,看清里面的东西后,一直波澜不惊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盒子里,是一枚雕刻着行字的白玉印章。
这是他送给秦月瑶的定情信物,秦月瑶战死后,这枚印章也遗失在了战场上。萧策找了很久都没找到,最后只能为她立了衣冠冢。
而我,知道它在哪。因为这枚印章,是秦月瑶当年亲手交给我的,她说,如果有一天她回不来了,就让我把这个还给谢知行,告诉他,忘了她。
这东西,你是从何而来谢知行握紧了那枚印章,手背上青筋凸起,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是姐姐……托梦给我的。我开始了我准备好的说辞,姐姐在梦里告诉我,她死得好冤,她还说……有人,偷了她的脸。
荒唐!谢知行猛地咳嗽起来,脸色涨得通红,管家连忙上前为他抚背顺气。
王爷若不信,可去查一查,如今的将军府里,是不是多了一位‘秦小姐’我迎着他锐利的目光,不闪不避,王爷也可以去问问萧策将军,他府上那位‘秦小姐’,可知这枚印章的来历
谢知行死死地盯着我,仿佛要将我整个人都看穿。
我任他看着,心里却在倒数。
我知道,他会信的。
因为他对秦月瑶的爱,是真的。而萧策的爱,是假的。一个真正爱过的人,绝不会容忍一个赝品,顶着爱人的脸,招摇过市。
良久,他终于挥了挥手,示意管家退下。
偏厅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你到底是谁谢知行靠在椅背上,声音恢复了平静,但那双眼睛里的风暴,却愈演愈烈。
我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他:王爷,您想让真正的月瑶姐姐回来吗
他瞳孔一缩。
我能帮你。我缓缓走到他面前,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不仅能帮你揭穿那个赝品,我还能……让你的月瑶,‘死而复生’。
当然,是另一种方式的复生。
我要的,是谢知行这个盟友。而他想要的,是为他的白月光讨回一个公道。
我们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一致的。
05
谢知行是个聪明人,也是个疯子。
这一点,从他听完我匪夷所思的计划后,非但没有把我当成妖孽烧死,反而饶有兴致地问我需要什么时,我就知道了。
我需要钱,很多钱。我毫不客气地开口,我还需要一个身份,一个能让你我都方便行事的身份。
可以。他答应得比我想象中更爽快,从今天起,你就是本王的远房表妹,李清照。王府的库房,随你调用。
王爷不怕我是骗子我倒是有些意外。
他苍白的脸上浮现一抹近乎病态的笑意:本王时日无多,能陪一个月瑶的赝品玩玩,也算是一桩趣事。况且……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我那双因为常年制作面具而异常灵活的手指上,你的手,很有趣。
我心中一凛。不愧是谢知行,观察力如此敏锐。
那么,合作愉快。我朝他伸出手。
他愣了一下,随即也伸出手,与我轻轻一握。他的手很冷,像是没有温度的玉石。
合作愉快。
有了谢知行的支持,我的复仇计划正式拉开序幕。
第一步,捧杀。
萧策不是想扶那个赝品上位吗我偏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将军府里住进了一位秦小姐,而且这位秦小姐深受将军宠爱,几乎要取代了正妻沈鸢的地位。
我用谢知行的钱,雇了全京城最能说会道的说书先生,在各大茶楼酒肆里,添油加醋地宣讲着萧将军与秦小姐的动人爱情故事。
故事里,萧策成了为爱不顾一切的痴情种,而那个赝品秦月瑶,则成了死而复生、与爱人再续前缘的传奇女子。
一时间,整个京城都在议论这件事。
听说了吗萧将军府上那位,就是当年战死的秦女将!
我的天,死而复生这也太玄乎了!
什么玄乎,那是人家情比金坚,感动了上天!
舆论被我炒得火热。萧策一开始还想压下消息,但流言传得太快,加上有谢知行在背后推波助澜,他根本无力阻止。
很快,他就从被动变为了主动。既然所有人都知道了,他索性不再遮掩,开始带着那个赝品,公开出入各种场合,大秀恩爱。
我透过茶楼的窗户,看着楼下街道上,萧策小心翼翼地扶着那个赝品下马车,为她挡去风沙,眼里的宠溺几乎要溢出来。
而那个赝品,穿着我最喜欢的霓裳羽衣,戴着我母亲留给我的陪嫁首饰,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本该属于我的一切。
我的心,像是被针扎一样,密密麻麻地疼。
坐在我对面的谢知行,将我的反应尽收眼底,他慢悠悠地喝了口茶:怎么心疼了
不是心疼。我收回目光,端起茶杯,掩去眼底的寒意,我只是在想,站得越高,摔得才越惨。
萧策现在有多风光,那个赝品有多得意,等真相揭开的那一天,他们就会有多狼狈。
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做谢知行问。
釜底抽薪。我放下茶杯,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萧策最大的依仗,无非是他手中的兵权和战功。我要让他,一无所有。
我看向谢知行:王爷,您在军中,可有信得过的人
谢知行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反问道:你知道,萧策为什么这么急着凑钱,甚至不惜变卖祖产吗
我摇摇头。
因为,他买通了北境的蛮子。谢知行投下一个重磅炸弹,他要用一场‘大捷’,来为他的‘月瑶’,铺一条青云直上的路。他要向皇上请封,让她成为大周朝第一位有封号的女将军,然后,名正言顺地娶她为妻。
我手里的茶杯,应声而碎。
好一个萧策!为了一个赝品,他竟敢通敌卖国!
他把大周的将士,当成了什么把他自己的前途,当成了什么
他疯了!
你打算怎么阻止他谢知行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
我从碎瓷片中抬起头,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冰冷和决绝。
阻止不,我为什么要阻止
我笑了,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我要帮他。
我要帮他,把这场戏,演得更大一点。
06
萧策的计划,不可谓不周密。
他买通了北境一个部落的首领,约定好时间地点,上演一出突袭与反击的戏码。他将以最小的代价,换取一场看似辉煌的胜利,然后带着战功回朝,为他的月瑶请封。
可惜,他千算万算,没算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我让谢知行利用他的情报网,将萧策与北境部落的通信内容,悄悄地透露给了另一个与该部落有世仇的、更强大的部落。
同时,我用画皮阁的渠道,将一批特制的引火粉混在粮草中,送到了萧策的军营。这种粉末无色无味,平时与普通面粉无异,但一旦遇到特定的催化剂,就会迅速燃烧,且遇水不灭。
做完这一切,我便和谢知行一起,在距离战场几十里外的一处山坡上,悠闲地喝着茶,等着看好戏。
你似乎一点也不担心。谢知行裹着厚厚的狐裘,依旧咳个不停。
担心什么我为他续上一杯热茶,担心萧策死在战场上那不是正好,省得我们动手了。
你倒是坦诚。他笑了笑,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
在王爷面前,我不敢不坦诚。我看着远处地平线上扬起的尘土,知道戏已经开场了。
战况,和我预料的一模一样。
萧策带着他的人,在预定地点遭遇了突袭。正当他准备按照剧本,来一场漂亮的反击战时,另一支剽悍的北境骑兵,从侧翼杀了出来。
被买通的那个小部落瞬间懵了,腹背受敌,阵脚大乱。
而萧策,也彻底傻了眼。
他以为的默契表演,变成了一场血腥的真实厮杀。他的人马,被两股敌人夹击,伤亡惨重。
更要命的是,就在他准备重整旗鼓,拼死一搏时,军营的粮草大营,突然燃起了冲天大火。
我安插在军中的人,在最关键的时刻,投下了催化剂。
大火迅速蔓延,将萧策最后的希望,烧得一干二净。
兵败如山倒。
当萧策带着不足百人的残兵败将,狼狈不堪地逃回关内时,迎接他的,是谢知行早已安排好的、来自朝廷的慰问使者。
以及一份,将他打入深渊的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镇北将军萧策,治军不严,指挥失当,致使北境大败,粮草被焚,三军将士死伤惨重,罪无可赦!着即刻削去其一切职务,押解回京,听候发落!钦此!
我站在山坡上,远远地看着萧策被卸下盔甲,戴上枷锁,像一条丧家之犬一样被押上囚车。
那一刻,我没有感觉到复仇的快感,心中只有一片冰冷的空洞。
这就是我曾经爱过的男人。
为了一个虚假的幻影,他亲手毁了自己的一切。
结束了。谢知行走到我身边,将一件披风搭在我身上。
不,还没结束。我拉紧了披风,摇了摇头,正主还没登场呢
萧策倒了,那个赝品,也该出来谢幕了。
我转头看向谢知行:王爷,该我们,去会一会那位‘秦小姐’了。
07
萧策被押解回京,打入天牢。
将军府也被查抄,树倒猢狲散。
唯独那个赝品秦月瑶,因为有死而复生的传奇色彩,加上萧策倒台前曾上书为她请功,暂时被安置在了一处别院里,等待圣上发落。
我和谢知行,就是在那里见到她的。
她穿着一身素白的衣裙,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见到谢知行时,她立刻露出了泫然欲泣的表情,声音娇弱得能掐出水来。
王爷……您是来救阿策的吗他是一时糊涂,求您在皇上面前为他求求情!
她一边说,一边去拉谢知行的袖子,那双眼睛,和秦月瑶有七分相似,但剩下的三分,却是怎么也模仿不来的贪婪和算计。
谢知行厌恶地拂开她的手,像是碰到了什么脏东西。
本王今日来,是想问你一件事。谢知行冷冷地开口,月瑶手腕上,有一道儿时留下的伤疤,形如弯月。你的手上,可有
赝品的脸色,瞬间白了。
她下意识地将双手藏到袖子里,眼神慌乱:我……我大病一场,很多事……都不记得了。
是吗我从谢知行身后走出来,笑吟吟地看着她,不记得伤疤,那总该记得,你最爱吃的,是城南李记的桂花糕,而不是什么杏仁酥吧
赝品惊恐地看着我:你……你是谁你怎么会知道
我当然知道。我一步步逼近她,欣赏着她脸上血色褪尽的模样,因为真正的秦月瑶,是我最好的姐妹。而你,不过是个偷了她脸皮,还妄想取代她人生的可怜虫。
你胡说!我就是秦月瑶!我就是!她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指着自己的脸,你们看!这张脸!就是最好的证明!
是吗我嘴角的笑意更深了,画皮画骨难画心。你偷得走她的脸,却偷不走她的风骨和灵魂。
我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拔开瓶塞,一股奇异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
这是‘现形水’,是我画皮阁的独门秘药。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任何一张假脸,在它面前,都将无所遁形。你敢不敢,让它来验一验你这张脸的真假
赝品吓得连连后退,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浑身抖得像筛糠。
不……不要……我不是……我不是……
她语无伦次,精神彻底崩溃了。
到了这个地步,一切都已经真相大白。
谢知行看着她,眼中没有丝毫怜悯,只有无尽的冰冷和失望。他转身,不再看这个玷污了他心中白月光的女人。
带下去,交给大理寺。他冷冷地吩咐道。
两个侍卫上前,将瘫软如泥的赝品拖了出去。
事情到这里,似乎已经尘埃落定。
但我知道,还差最后一步。
我看向谢知行,轻声说道:王爷,能陪我去天牢,见一个人吗
08
天牢里阴暗潮湿,四处弥漫着血腥和腐臭的气味。
萧策被关在最深处的死囚牢里,头发散乱,满脸胡茬,曾经挺拔的身姿,如今佝偻得像个老头。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看到谢知行时,眼中闪过一丝恨意。但当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时,却瞬间愣住了。
我今天,换回了我自己的脸。
当然,不是沈鸢的脸,而是我原本的,属于画皮阁阁主的脸。一张清丽绝俗,却又带着几分疏离和冷漠的脸。
你……萧策死死地盯着我,眼中满是震惊和不可置信,你是……画皮阁的阁主
他认出了我。
当初,就是他,通过中间人,从我这里买走了那张秦月瑶的脸。
萧将军,好久不见。我淡淡地开口,声音恢复了本来的清冷。
是你!这一切都是你设计的!萧策猛地扑到牢门上,双手紧紧抓住栅栏,目眦欲裂,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
为什么我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萧策,你我成婚三年,我为你操持家务,孝敬公婆,可曾有过半点行差踏错可你呢你为了一个死人,一个幻影,就要夺走我的脸,甚至要我的命!你问我为什么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一把刀子,狠狠地扎进他的心里。
萧策的脸色,一寸寸地白了下去。
沈鸢……你是沈鸢……他喃喃自语,眼中充满了悔恨和痛苦,不……不可能……沈鸢她……
她死了。我冷冷地打断他,在你决定换掉她脸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死了。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画皮阁的阁主。
我看着他,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萧策,你从来没有爱过我,你爱的,只是一个符合你想象的躯壳。你甚至,连真正的秦月瑶都不爱。你爱的,只是你心中那个‘为国捐躯’的完美白月光罢了。
如果秦月瑶没有死,如果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你还会像现在这样,对她念念不忘吗
我的话,像一把重锤,彻底击垮了他最后的防线。
他颓然地松开手,跌坐在冰冷的地上,失魂落魄,状若疯癫。
我没有……我爱她……我真的爱她……
看着他这副模样,我心中那股盘踞了许久的恨意,忽然就散了。
为一个不值得的人,赔上自己的喜怒哀乐,太不值了。
我转身,不再看他。
我们走吧。我对谢知行说。
谢知行点点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
走出天牢,外面阳光正好,刺得我有些睁不开眼。
我深吸了一口气,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
过去的一切,都该结束了。
就在这时,一队禁军忽然将我们团团围住。为首的将领手持圣旨,高声宣读:
传皇上口谕!画皮阁妖术惑众,其阁主更是罪魁祸首!来人,将此妖女拿下,打入天牢,听候发落!
我愣住了。
谢知行的脸色,也瞬间沉了下去。
我看向他,他眼中闪过一丝我看不懂的情绪,有震惊,有愤怒,还有一丝……愧疚
我忽然明白了。
这是,帝王的制衡之术。
萧策倒了,谢知行的势力却在这次事件中,变得太过强大。而我,这个能轻易换掉人脸的妖女,更是成了帝王心中的一根刺。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自古皆然。
09
我没有反抗。
在皇权面前,任何挣扎都是徒劳的。
我被再次关进了天牢,这一次,是真正的死囚牢。
谢知行试图为我周旋,但他毕竟只是个王爷,无法与整个皇权抗衡。皇帝以妖术乱国的罪名,给我定了死罪,秋后问斩。
消息传来的时候,我异常平静。
或许,这就是我的宿命。
行刑前一天,谢知行来了。
他瘦得更厉害了,脸色也更加苍白,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他隔着牢门,静静地看了我很久。
对不起。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
不关你的事。我摇摇头,是我自己,选了这条路。
我……他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化为一声叹息,如果有来生,不要再做画皮师了。
我笑了笑:好。
他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小的食盒:这是城南李记的桂花糕,你尝尝。
我接过食盒,打开,里面是几块精致的桂花糕,还冒着热气。
我拿起一块,放进嘴里。
很甜,很香。
谢谢你。我说。
我等你。他忽然说了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我愣了一下,没明白他的意思。
他却转身,一步步地走远了,背影萧瑟而决绝。
第二天,我被押赴刑场。
法场上,人山人海。百姓们都来看热闹,想看看传说中的妖女长什么样。
我穿着一身白色的囚服,一步步走上断头台。
阳光很烈,我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监斩官扔下令牌,刽子手举起了鬼头刀。
我闭上了眼睛。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
我听到了人群的惊呼声,和兵器相接的碰撞声。
我睁开眼,看到了此生最难忘的一幕。
谢知行,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秧子王爷,此刻竟穿着一身铠甲,手持长剑,挡在了我的面前。
他的身后,是王府的亲兵,和一群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手持奇门兵器的江湖人士。
劫法场!端王要劫法场!
他疯了!
所有人都疯了。
谢知行一剑逼退了刽子手,回头看我,那张苍白的脸上,竟带着一丝飞扬的神采。
我说了,我等你。他朝我伸出手,现在,跟我走。
我的眼泪,在那一刻,决堤而出。
原来,这才是他真正的计划。
他不是要为我周旋,他是要,为我反了这天下!
你这个疯子!我哭着骂他。
为你疯一次,值得。他笑得灿烂,像个得到了糖果的孩子。
他拉着我的手,在亲兵的护卫下,一路冲杀出去。
禁军从四面八方涌来,将我们团团围住。
我知道,我们逃不掉了。
就在我以为我们今天要死在这里的时候,皇宫的方向,忽然燃起了冲天大火。
紧接着,一个太监连滚爬爬地跑来,尖声高喊:不好了!皇上……皇上驾崩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
谢知行也愣住了。
他看着我,我看着他,我们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茫然。
这不是我们计划的一部分。
10
皇帝的死,像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席卷了整个京城。
据说是突发心疾,暴毙而亡。
太子连夜登基,为了稳定朝局,宣布大赦天下。
我和谢知行,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捡回了一条命。
而萧策,则在天牢里,用一根白绫,结束了自己可悲又可笑的一生。
一切尘埃落定后,我才从谢知行的口中,得知了皇帝驾崩的真相。
不是心疾,是中毒。
下毒的人,是新帝,也就是曾经的太子。
而那毒药,是我画皮阁流出去的。
当年,太子为了对付一个政敌,曾化名来我这里买过一种慢性毒药。我当时留了个心眼,在交易时,用特殊的香料,在他身上留下了记号。
谢知行查到这条线索后,便将计就计,在劫法场的同时,派人将证据捅到了老皇帝面前。
老皇帝本就多疑,又惊闻爱子造反,一时急火攻心,引发了旧疾。而太子,则在此时,狗急跳墙,亲手毒杀了他的父皇,然后嫁祸给了我。
只是他没想到,谢知行的后手,是直接带着兵马,逼宫。
新帝为了坐稳皇位,只能选择妥协,赦免我们,以换取谢知行的支持。
这是一场,谁也没有完全胜利的博弈。
我听完,久久无言。
原来,我所以为的绝境,不过是别人棋盘上的一颗子。
你……早就知道了我问谢知行。
不知道。他摇摇头,为我披上一件大氅,我只知道,我不能让你死。
他顿了顿,又说:沈鸢,京城的是非,都结束了。跟我走吧,去江南。那里有小桥流水,有你喜欢的桂花糕,再也没有画皮师,也没有端王。
我看着他,那双曾经深不见底的眼睛里,此刻,只映着我的倒影。
我笑了,发自内心地笑了。
好。
我们离开了京城,这个充满了阴谋和鲜血的地方。
谢知行的身体,在江南水乡的调养下,渐渐好了起来。虽然依旧病弱,但眉宇间,却多了几分平和与安宁。
我也没有再做画皮师,而是开了一家小小的香料铺子,过着平凡而安逸的日子。
有时候,我也会想起萧策,想起那段被偷走的人生。
但心中,再无波澜。
爱过,恨过,最终,都归于尘土。
人这一生,总要向前看。
幸好,我身边,还有一个人,愿意陪我,看尽这江南的,春秋冬夏。
(全文完)